第十話
[一]
由於那場突發事故,葉妙受到嚴重的精神創傷,婚期推遲了一個月。其間光咲不止一次去探望她,葉妙不但反應冷淡,而且對沒給光咲寄請柬的事絕口不提。光咲起初還猜測請柬投遞失誤之類的原因,如今卻越來越確定葉妙打從心底排斥自己這個所謂“朋友”。
“我就說高中的時候葉妙和曾霆交往過吧!”而關於“那場事故”的起因,最為言之鑿鑿的人就是竹西,“曾經交往過的人因愛生恨,聽到對方要結婚的消息受不了刺激,所以才會那麼偏激地用刀捅情敵。”
“可是據說曾霆要傷害的人是葉妙,她男友隻是替她擋了一刀。”
“那也說得通。不是因愛生恨了嗎?對於葉妙扔下自己去和別人結婚感到生氣。”
光咲倒是覺得,怎樣都說不通。印象中曾霆並不像會做出這麼激烈事情的人,更何況他和葉妙也不像有交集的樣子。
葉妙在男友的陪同下去訂婚紗的當天,剛走出店門,就被不知哪裏衝出來的失控的曾霆攻擊,男友迅速把葉妙推開,自己卻被刀劃傷了。事後曾霆對任何人都沒有解釋,自始至終一語不發。好在葉妙男友傷勢並不嚴重,曾霆的父親出麵賠償,使曾霆免予起訴。就連於耀也沒再見過曾霆,隻聽說他被父親強製送往國外讀書去了。
葉妙受到驚嚇後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麼會被曾霆襲擊,不管怎麼說,這件事讓所有認識曾霆的人大吃一驚,尤其是高中和大學同學,在大家印象中,曾霆一直是有點靦腆但很陽光的優等生、眾多女生傾慕的對象。
算是比較了解曾霆陰暗麵和他的家庭情況的光咲和於耀也都一頭霧水。曾霆出國之後,光咲有一天回父親家,在小區裏看見曾宓,那女孩看起來和往日大不一樣。
從前光咲隻是不斷聽見曾霆提及她的叛逆,知道她鬥誌旺盛桀驁不馴,讓父母兄長頭痛不已,而此時,曾宓卻像是一株失去水分沒有生氣的植物,獨自拎著超市購物袋,耷拉著頭拖著步伐走在區間小路上。
落日餘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顯得她個子分外嬌小,看上去非常孤獨。走到單元樓下時,她突然在垃圾桶附近停住,定定地站著,盯住某處,過了許久,不知為何突然蹲下抱膝嚎啕大哭起來。
等光咲意識到她停下的位置是多麼不同尋常時,臉上也瞬間失去了血色。
[二]
竹西記得高中時有一次,和葉妙兩人在冰淇淋店吃完東西,穿過紅綠燈路口去馬路斜對麵乘公交車,自己問了她一個從網上看來的問題。
“如果女一號喜歡男一號,男二號喜歡女一號,而男一號喜歡女二號。最後你會怎麼安排呢?”
葉妙笑著翻了翻白眼:“什麼啊!完全記不住順序。”
“就是每個人喜歡的人都不喜歡自己,四個人繞成一個圈,你最後會讓誰和誰在一起呢?”
白色的斑馬線分割著視野。
信號燈由紅變綠,剛走到跟前又再次變紅。
眼前的所有人與車輛都井然有序,兩個女生一路暢通,幾乎沒有駐足過。
運氣太好了。
“我會讓女一號和男二號在一起,男一號和女二號在一起。”
關係有點繞,竹西自己也在腦海中又重複了一遍。“欸——?看不出來,你還蠻男權的嘛!”
“為什麼是男權?”
“以男生為中心,每個男生都和喜歡的人在一起了。”
“我隻是覺得與其和喜歡的人終成眷屬,女生要和喜歡自己的人在一起才會幸福哦。其實不管男女都是這樣吧?和喜歡自己的人在一起會輕鬆很多。”葉妙說。
所以,你現在是幸福的吧?
竹西端起酒杯,回頭望了一眼穿著白色婚紗的葉妙。從高中時就幻想過許多遍將來嫁個有錢人、在香格裏拉舉辦盛大婚禮的葉妙最終還是沒能如願,雖然現在的場麵也是許多女孩由衷的向往——草坪上溫馨的美式婚禮,自助餐的格局,父母、親戚和為數不多但關係緊密的幾個好友,五顏六色的蠟燭,層層疊疊的蛋糕,煙花和香檳。
結婚前一天確認流程時,葉妙才告訴竹西,起初決定和現在的男友交往是以為他是於耀的上司,應該經濟實力更好,訂婚時卻發現他隻是個分公司的副總,也不過就是個打工的。但是最終決定依然跟他結婚是由於曾霆的那次襲擊,能在萬分之一秒內迅速反應過來保護女友、不惜自己受傷的人,一定無時無刻不在替女友著想。
“再加上,我身邊也找不出比他條件更好的人了。”第二天就要成為新娘的葉妙露出了苦笑。
竹西其實從來都不理解她對男方經濟實力的執著,隻是覺得葉妙對於耀的喜歡好像並不僅僅因為於耀的家境。能和家境好又有真愛的人一起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幸運,如果沒有幸運,就隻剩下幸福了。
“在想什麼?伴娘怎麼能一個人站在這裏發呆?”於耀半開玩笑地打斷了竹西的思路。
女生回過神微笑一下:“有點感慨,想起了高中時的事。”她低下頭繼續說道,“大概是高二的時候,我的兩個最要好的閨蜜先後變成了我理解不了的人。好像是一夜之間成熟起來的,沒有了以前的熱情和活力,行動前開始用成年人的方式冷靜地思考問題。並不是說這樣不好,隻是我一時習慣不了,又覺得她們和我疏遠了,感到很失落。光咲還好理解一點,父母離婚,又跟你分手,有段時間鬱鬱寡歡,過了一陣好像就變成熟了。可是葉妙我實在不理解,她出意外的那次都說實際上是自殺未遂,可她為什麼自殺我也不理解……”
“光咲是因為創傷應激障礙吧?我當時聽曾霆是這麼說的,光咲還很長時間服藥治療。”
“欸?我完全沒有聽說過,葉妙好像也不知道。”
“嗯。知情人隻有無意中看見她服藥的曾霆,曾霆也叮囑我不要說出去,這是光咲的隱私。”
“……完全看不出來曾霆是那種會為人著想的人……不過歸根結底光咲還是因為那一連串的打擊才患病的吧?”
“大概更有可能是因為一隻狗的死亡。”
“沒聽她說過家裏養狗啊……”
“不是她家的,她爸爸不同意家裏養狗,但那卻是對她非常重要的一隻小狗。”
“真奇怪啊,自己父母雙亡也順順利利地長大了,卻因為一隻狗死了患上創傷應激障礙。”竹西到底是粗枝大葉的女孩,沒那麼細膩,沒那麼容易感同身受,甚至覺得這樣的邏輯怎麼也說不過去。
但親眼目睹光咲崩潰場麵的於耀卻不同,他至今回憶起那幅畫麵仍心有餘悸。在光咲伸出顫抖的手揭開袋口之後,世界靜止了數十秒,女生跌坐在地,雙手掩麵,不知道是正在哭泣還是因震驚和恐懼而無措。
在那天之前,父母離異也好,和於耀分手也好,光咲仍是個普普通通的少女,陽光占據了心中的大半位置。但從那以後,她變得更加穩重,更加沉靜,讓人以為她長大了,其實於耀知道,她隻是失去了生命的精神力。
如果可以選擇,光咲自己也未必想看到這樣的“真相”。
她也許寧願相信,那隻乖巧的小狗惹人憐愛,被什麼好心人領回家收養,從此不必再風餐露宿,過上了衣食無憂的生活。
她也許寧願相信,這世界雖然存在不少毫無來由的惡意,但更多的是善良,這世界雖然有欺騙與背叛,但總有一線光芒。
她也許,寧願做個在青春期偶爾叛逆、唯一的煩惱是學業的、普普通通的少女。
就像現在一樣,她的要求其實很低。
[三]
“今天葉妙結婚。”
晚飯時,光咲突然沒頭沒腦地冒出這麼一句。飯桌那邊的父親抬起頭愣了十來秒,才從記憶裏搜刮出那個名叫“葉妙”的小女孩——對她的印象還停留在她高中時。
“……是你高中時的那個好朋友?”
光咲點點頭。
曾經的好朋友。
女兒在她結婚的當天沒有前往參加婚禮,做父親的雖然不知細節,但也猜到其中有了不小的變故,隻好謹慎地問些無關輕重的細節:“在哪兒辦婚禮的啊?辦了幾桌?”
“在××坊,規模不大,隻請了至親好友。”
這麼說來女兒沒被對方歸於“至親好友”的範疇,難怪情緒有些低落,揣測出了女兒的心思,但父親在安慰人的方麵並不得要領:“等你結婚的時候一定會比她辦得好。至少要擺個五十桌,怎麼也要去香格裏拉大酒店那類上檔次的地方,唔……婚紗也要最好的,爸爸給你去訂那個什麼王的婚紗,就是給好萊塢明星做婚紗的那家。”
聽到“那個什麼王”的地方,光咲就不禁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