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相隔了好幾天,單影還是會時不時想起那晚和顧鳶坐在與世隔絕的小空間裏聽星星聲音那件事。
這件事也許對某些人而言無足輕重不值一提,沒有任何可令人興奮或欣喜或感興趣的要素,然而,對單影來說並不是可以輕描淡寫一笑而過的存在。
單調而消沉的生活陡然出現了一個轉折。
淺層麵看起來,這是單影第一次發現自己也能給人以幫助。自己向來才學不精能力弱,還有許多肮髒的壞毛病,從不是上帝眷顧的人,可居然也能聽見“我也謝謝你”這種溫柔的答話。想起來就使人激動得心酸。
更深層次的內心,抽出一根細長的絲線,線的另一頭係著那個叫顧鳶的少年。
當自己對顧鳶說“我也很孤單”的時候,單影被男生臉上的表情怔住了。
單影不能理解,為什麼一個家世良好、學業優秀、人緣不錯的男生也會流露出這樣一種發自內心最深處的悲傷神色。單影認為這種神色擺在自己臉上順理成章,而擺在顧鳶臉上非常非常不協調。
單影多少能夠猜測到一點,顧鳶一定經曆了一些事,導致他現在突然主動從優等生的軀殼裏掙脫出來,他從早到晚地翹課,他坐在高高的觀禮台邊緣看書或者聽MP3,他跑來和自己呼吸同樣冰冷潮濕的樹蔭下的空氣。可是,這些都隻不過是暫時的。
就像耶穌從馬廄裏降臨人世,最後還是要回到天上。
一旦他擺脫了某些事的困擾,他還是要變回那個所有人熟悉的顧鳶。
他在課堂上用兩個簡單步驟解決老師算了整整一黑板的問題。他在運動會時為班級爭得不下十分,他眉毛改變一點弧度、瞳孔轉開一個角度就能讓女生們花癡得方寸大亂。
不過單影,並不在方寸大亂的群體裏。
明明才隻有十七歲,可是單影卻時常感到自己像老年人一樣對一切感到鬱悒和麻木,對少女們原本該熱衷的東西缺乏興趣。
許多許多日子,排著隊來到自己麵前,它們每一個都與另一個長得一模一樣,沒有什麼值得眷戀懷念。
甚至連死亡也一樣平淡,無非是穿過了一條條冗長的甬道後被一扇牆壁堵住了去路,可如果仔細觀察就能發現牆上還是有門的。
最後每個人都要麵對這麼一麵斑駁的牆,也必然千篇一律會伸手去推那長滿鏽跡的門。
人世間的事情大抵如此,能有什麼樂趣?
可是不知為什麼,現在正處於沮喪期的顧鳶,突然讓看淡一切的單影牽腸掛肚起來。
單影莫名地希望他能對自己有個好看法。
自己最窘迫最羞恥的場麵,顧鳶正好不在,不管事後會不會有人多管閑事把這當做個笑料轉告他,但至少在眼下,單影因為他的不知情而鬆了口氣。
世界上能夠令我開心的事情非常少。
可那些傷感的事物對我卻有著常人無法理解的【引力】。
顧鳶傷感的麵孔在時間流逝的作用下被壓製成一幅半透明的畫,又輕又薄地掩在單影腦海裏。
當她背著沉重的書包穿過秋天早晨的濃密大霧,一步步走向她不喜歡的學校,這幅畫就浮到眼前來。
當她背著更沉重的書包穿過寒冷夜裏稀疏的汽車燈光,一步步走向她不喜歡的家,這幅畫又浮到眼前來。
當她坐在教室裏,在某堂課上出神,被倏忽擦過窗欞的白鴿或窗外靜止的樹杈移開了目光,這幅畫必然還會浮到眼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