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後,他的確這麼做了。但在當時,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落在了站在李豆蔻左手邊的那個男生身上。

邢鹿這個家夥長得很好看,但好看得讓人特別討厭。從他那張討厭的嘴裏說出的話,更讓人討厭。

“我們豆蔻穿什麼都好看。”

我們豆蔻,嗬嗬。林池冷笑。然後故意做出親密的樣子,扯了扯沈露安的頭發:“好啦,別鬧了。”

於是沈露安像隻貓一樣,乖順起來,一路跟在林池身後。眼見著西貝對她齜牙咧嘴,她也沒再招惹豆蔻。

西貝果然是個路癡,於是邢鹿帶著大家坐公交車去西湖邊。

順理成章地,林池和沈露安走在一塊。她和西貝挽著手,邢鹿,則跟在她的身後。

西湖清晨的風景,暫時衝散了他們內心無法言說的惆悵。那時候,西湖邊的服飾拍照格外受歡迎。大把的遊客穿著官服,對著鏡頭擺著各種姿勢。作為一個遊客,林池不太合格,因為他連相機都沒有。快到他的生日了,她想起小學畢業的那台相機,心裏有了底。

有手藝人正兜售著草莓糖葫蘆,焦糖光滑地敷在紅色的草莓外頭,豆蔻多看了一眼,林池便會意,上前要買。沈露安跳起來:“我最喜歡吃草莓了!”

西貝白了她一眼,但草莓糖葫蘆實在太有誘惑力,由不得她矯情:“我也要!”

豆蔻卻倔強地晃著腦袋說:“我不用了。”

彼時沈露安揭開了塑料薄膜,忽然往林池嘴裏一塞,林池猝不及防地咬下一口,略有些尷尬,卻見沈露安露出甜甜的笑。他咂摸咂摸嘴,一點也不好吃。

總覺得這樣的感覺怪怪的,西貝跟豆蔻挽著手走,邢鹿阻隔在中間,他和沈露安則在後頭跟著,有股說不上來的不舒服。

西湖邊春景特美,微風吹來,楊柳依依。幾人就這樣漫步直到午時,西貝捶著腿說:“我餓死了,也走不動了。”

於是他們步行過去吃飯。西湖邊的餐館基本滿位,他們隻得繼續往前走。

直至鳳起路附近,左手邊是鼎鼎有名的大酒樓,李豆蔻咬咬牙,雖然兜裏有錢,但對於一個高中生來說,××酒樓的價格也實在是超出了她的支付能力。但林池來了,她沒理由不請他吃一頓好的,於是她說:“晚上咱們就去那兒吃吧?”

西貝立馬垂涎欲滴:“土豪!出手大方!求抱大腿!”

可林池遲遲沒動,猶豫了片刻說:“換一家吧。啊……新豐小吃。”

李豆蔻立馬拒絕,拍拍自己的腰包:“不用替我省錢,我夠的。”

“哈?誰替你省錢啊。”他扯了下沈露安的胳膊,“這不是沈露安想吃餛飩嗎?”

沈露安一怔,她什麼時候說想吃餛飩了?但她還是配合地點點頭:“啊,是啊。餛飩好吃。”

見李豆蔻還在猶疑,林池又說:“好不容易來一趟,吃什麼大酒店啊。A市沒有嗎?李豆蔻,你好歹請我吃吃杭城特色吧。新豐小吃可是鼎鼎大名的啊。”

語罷,也不管淩西貝渴望他改變主意的眼神,他大步流星地左拐到附近的新豐小吃。

豆蔻盡地主之誼替大夥去點單,端著托盤在人群鼎沸的小吃店裏寸步難行。

林池抬頭看到,剛一猶疑,邢鹿已經快他一步,上前接過了她手中的東西。

豆蔻指著後頭:“我去拿……還有……”

邢鹿將托盤放下,一把將她扯過來:“坐著,這些事,該男生來。”

一句夠男人味的話,讓豆蔻有些尷尬。林池冷哼一聲,倒醋的瓶子一歪,就倒多了,皺著眉頭下不了口,旁邊的沈露安一把端過去。

“這碗給我啦。沒事,我喜歡吃酸的。”她甜甜地朝他笑了笑,林池便信以為真了。

“哎……這勺子我用過!”他的話音還沒落,沈露安就已經將餛飩送進嘴裏。

“沒關係呀。”她說,酸得眉頭微微蹙起,卻竭力忍住了。

這一幕,宛若情侶之間的小曖昧,豆蔻隻覺得心頭一緊。身後的邢鹿將一大堆食品端上來,坐在她的旁邊,失手打翻了一碗湯。

湯是滾燙的,她跳起來,林池見狀騰地站起來,卻勾到了沈露安的椅子,沈露安一下子摔到地上。

邢鹿彼時立馬拿了紙巾遞給豆蔻,俯身問她:“沒事吧?”

“我沒事。”她朝對方笑笑,笑得那樣好看,溫和地刺痛了林池的眼。

有人扯了扯林池的衣角,跌到地上的沈露安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林池……扶我起來啊。”

他這才反應過來,俯下身去,拉住沈露安的手,將她拽起來。結果沈露安沒站穩,一下子撲進他的懷裏,西貝倒吸一口冷氣。

是有多矯情啊。

而豆蔻隻是坐下來,邢鹿替她拉好凳子,顯得甚是紳士。

“你沒事吧?”沈露安總算是站穩了,他瞥了一眼豆蔻,看她方才臉上露出很痛的樣子,根本就是被燙到了。

於是他招手叫服務生:“請問有冰塊嗎?”

服務員送來冰塊,他遞給豆蔻一份:“敷一下你的腿,裙子方便吧?”

說完又親自拿了一塊,敷在沈露安的手背上。方才跌倒,她的手背也有一小塊淤青,露安抬起頭來,甜甜地對他笑。

“林池……你對我真好。”沈露安由衷地說。

冰塊落在豆蔻的大腿上,一股涼意,涼進心裏去。

下午的時候,他們鑽進了一家電玩城。

邢鹿自小混跡這邊,跳舞機玩得特別棒。身材頎長的少年,動作活絡而優雅,引得無數女生尖叫。

林池雙手叉腰,撇撇嘴:“有什麼了不起啊。”

見沈露安都一臉星星眼,他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到底有什麼了不起啊!有本事跟我比打籃球啊!”

很快,在投籃機麵前,林池看著邢鹿超出自己一倍的數字,瞬間覺得世界都灰暗了。

偏淩西貝那個挨千刀的還一直喊:“哇,邢鹿你簡直拽爆了!林池你行不行啊?”

這個時候李豆蔻居然也來了一句:“西貝……林池他隻是四肢簡單了點,頭腦還是挺發達的。”

這真是奇恥大辱!

林池擼起袖子,指著旁邊的娃娃機說:“誰說我四肢簡單了?我今天隻是發揮不好,有點水土不服……不如我們比娃娃機啊?”

“豆蔻,西貝,你們喜歡哪個?”邢鹿認真地操控著手柄,側頭問旁邊的女生。

“我才不喜歡娃娃呢。”淩西貝撇撇嘴,要是裏頭有新款的Chanel口紅,她肯定早就抱住邢鹿的大腿了。

豆蔻想了想,指著裏頭最角落裏的那個蒙奇奇。

“那一個吧。”

其實娃娃機的原理很簡單,越是好看的,就越在角落,你別說夾出來了,有時候甚至連鉤子都碰不到。

“那個有些難。”邢鹿看了她一眼,“我盡力吧。”

而另外一台娃娃機前,傳來了林池叫板的聲音。

“說,喜歡哪些!我全給你搞出來!”

而最後的結局是,李豆蔻雖然沒能如願以償得到那個高難度的蒙奇奇,但捧在懷裏的,實打實有四個娃娃。而沈露安則握著拳頭,喊著:“林池加油!林池加油!”

林池滿頭大汗,愣是半個都沒有搞出來,一臉沮喪。

豆蔻見狀,將懷裏的娃娃分了一半給沈露安:“送給你啦。”

露安不屑地撇撇嘴:“我才不要呢。太醜了。”

林池回頭,看到夾娃娃高手邢鹿衝他露出一個勝利的表情。

“有本事!跟我比奧數題啊!”

他大步流星走到旁邊的櫃台前,裏頭販賣著比娃娃機裏大很多倍的玩偶:“我還可以花錢買啊!要哪個?”

沈露安開心地指著那個蒙奇奇公仔:“我要這個!”

林池掏錢包,催豆蔻:“李豆蔻,你還沒說呢?”

最喜歡的那個,已被沈露安選走了,她抱著四個娃娃,朝林池搖搖頭。

“我已經有這麼多了,不需要了。”邢鹿這時走到她的麵前,伸出手來。

“拿不了吧,給我,我替你拿著。”

她未曾留意到,這句話於林池而言,是有多傷人。

我已經有了,不需要了。

那麼重要的人我已經有了,不需要你林池了。

這讓他覺得,就連此行都顯得那麼可笑。

露安在旁邊叫他:“林池?你還給我買嗎?”

他反應過來,應道:“怎麼不給你買了,還喜歡哪個?豆蔻都有四個呢……你要不要再挑挑?”

同時嘴角勾起一抹自嘲:林池啊林池,你可真是幼稚呢。

出了娛樂城,林池的表情懨懨的,說:“我先回去了。”

西貝奓毛了:“林池,你不是大姨媽來了吧?說好要帶你們去吃奶酸菜魚的啊!我都快餓死了!”

“就是。吃了晚飯再回去吧。”豆蔻也說。

“我不想去。”

“哼,好歹我盛情邀請你!”西貝感覺這家夥忒不夠意思,“你好歹還跟豆蔻說,想見見她重要的朋友呢,結果老娘杵在這兒一整天了,也沒見你對我有啥表示啊!”然後扯了一把豆蔻和邢鹿:“算了算了算了,咱們快去吃飯吧……奶酸菜魚可好吃了……”

林池卻一個健步跨出去:“慢!西貝同學……你……剛說什麼來著?“

西貝回過頭來,思忖了一下:“奶酸菜魚真的很好吃……”

“我是說前麵一句來著……算了,我其實聽清楚了。”林池擠出一個笑容,像是重新活過來了似的,“哎你說得對!奶酸菜魚好像很有名的樣子啊……是新安江那個嗎?怎麼能不吃呢!你是李豆蔻重要的人,也是我林池的!”

說罷,他竟拽著淩西貝的胳膊往前走,剩下李豆蔻和沈露安麵麵相覷。

舟山東路一家小小的酸菜魚館子,是邢鹿帶他們來的宵夜攤子。

當然,林池的心情是開闊了不少,但看邢鹿,也沒順眼一些。總而言之,雖然他不是豆蔻嘴裏那個重要的人,可這個家夥,對豆蔻也有點……太親昵了吧。

他們在說什麼悄悄話呢?他們說的趙老是何方神聖啊?怎麼李豆蔻身邊有這麼多奇奇怪怪的人啊?

所以在邢鹿點奶番茄魚的時候,他毅然決然地說:“奶番茄魚聽起來多奇怪啊,還是酸菜魚吧。”

邢鹿可懶得理他,遞菜單給豆蔻:“你來選。”

結局是——李豆蔻心狠手辣地各點了一份。

事實是,奶番茄魚真的比較好吃些。沈露安很快就叛變了,指著紅鍋說:“林池,你試試這個……真的挺好吃的,一點都不奇怪。”

“我吃番茄過敏。”林池撇撇嘴。

“你什麼時候開始過敏的?”豆蔻放下筷子,鄭重其事地問他,“我怎麼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兒多了去了。”林池咬牙切齒。

因為舟東附近就有大學,所以來這裏用餐的,大多都是令人豔羨的一臉輕鬆的大學生。

西貝眨巴眨巴眼,歎了口氣說:“邢鹿的學校就在這附近呢。我也想來這裏念大學!”

豆蔻笑著說:“那到時候就報這所學校好啦。”

“別搞得好像自己有選擇似的,想……我當然是想上清華和北大啊!問題是清華同方和北大青鳥都不可能收我……”西貝搶白她。

林池安慰她說:“其實藍翔技校也不錯……”

西貝猛拍一下桌子:“林池你成績好了不起啊!你也就是個上老年大學的料!”

西貝經過一個下午加晚上跟林池混熟了,兩個嘴賤的家夥碰在一起,跟機關槍掃射似的。

這個話題其實也還是夠遠的,他們都才上高一而已。關於未來,有著太多的變數。不到那一刻,誰也不知道自己將會在哪個城市,是飄萍,還是定居。

這時候,西貝指著門口經過的人,對邢鹿說:“是鍾青鶴!”

這個名字許久沒有聽到了,此刻讓李豆蔻驚得抬起了頭。鍾青鶴正從門外經過,看到邢鹿時,她本想溜走的,可坐在門邊的邢鹿卻已經大步邁向她,一把將她給拽住。

“這幾天去哪兒了?”

“嗯……”鍾青鶴不言語,微微低下頭。

“又打你?”邢鹿一把掰過她的臉。莫說他了,連整桌人都看到鍾青鶴姣好的臉上的淤青了。

李豆蔻回憶起她與他們相遇的第一天,她不清楚那個打鍾青鶴的人,會是她那酗酒的父親還是那混賬的哥哥。隻是那日在網吧的場景再現,讓她不由得想起,此刻坐在對麵的林池和沈露安,他也曾那樣拚盡全力地守護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