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鍾青鶴想要掙脫,朝著桌上盯著她看的眾人有些怨念地瞥了一眼,邢鹿卻緊緊地拽住她的胳膊,回頭說:“我有點事要去解決一下。你們……”
作為東道主的李豆蔻站起來說:“你快去吧。”
林池好奇地問:“那個女生是誰呀?”
於是西貝的八卦小廣播立馬就開始了:“邢鹿的青梅竹馬唄……我跟你們說啊,這姑娘一家人都是奇葩……雖然我看她挺不順眼的吧,但她的的確確挺可憐的呢……”
的確可憐,豆蔻聽西貝說過的,跟鍾青鶴相比,她李豆蔻的幸福簡直算是上上乘了。盡管她父母雙全,然而母親在前些年的車禍中半身癱瘓,父親平日裏還好,隻一酗酒就變了個性。家裏還有個哥哥,聽說是大伯過繼過來的,整個一流氓混賬。
林池的心情莫名地放晴了。
啊哈?青梅竹馬?啊哈……太好了,那個討厭的家夥有個青梅竹馬,那就不會來跟他搶他的青梅竹馬了吧。剛才看邢鹿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林池瞬間就可以感受到那個姑娘在邢鹿心裏有多重的分量。而且那姑娘比李豆蔻漂亮多了,發育也好多了呢。有這樣的青梅竹馬,他心裏的大石終於可以落下了,此刻隻覺得神清氣爽,筷子往番茄魚裏一夾,再往嘴裏一送。哇,奶酸菜魚真的不如奶番茄魚好吃呢!
沈露安詫異地問他:“林池,你不是……對番茄過敏嗎?”
“哦……其實也沒那麼嚴重啦。”
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李豆蔻,瞎擔心什麼呢?哪有那麼多人跟他一樣眼光奇特啊!
李豆蔻詫異於林池忽然跟磕了藥似的興致,笑容都快撐破臉了,便問他開心什麼,卻隻得到他一句神秘兮兮的回答:“秘密!”
晚上近十點了,西貝不順路,便一個人先走了。而林池卻死活要李豆蔻送他,稱:“好歹我是客你是主,你必須送我。我們先把沈露安送回去吧?她女孩子一個人回家也不安全……”
李豆蔻在心裏鬱悶:你大爺的,人家也是女孩子啊!女孩子啊!
沈露安的家在西南方向的一個小區,林池執意要將她送到樓下。
其實他無非是希望與李豆蔻並肩的時間,能多出一截路而已。然而他懷有的私心,讓兩個女生都誤會了。
“那就送到了啊……我先走了啊。”
“那個……”
“什麼?”林池回過頭來,李豆蔻站在他的影子覆蓋的地方,沈露安心裏想,沒事的,那種奇怪的第六感根本不靠譜,林池分明就對自己比較好啊。
於是沈露安麵色訕訕,強扯出一個微笑來。
“豆蔻,那就麻煩你送一下林池了。”
此時已是十一點多,林池和李豆蔻慢吞吞地走在杭城的街道上。
消化一下,是林池不打車的理由,他將手反交叉在腦袋後麵,仰著脖子,一邊走一邊還哼著歌。
“明天早上就走嗎?”
“後天早上還有考試呢,明天還有一大堆作業沒寫。”
“沒好好招待你啊。”
李豆蔻的客氣話讓林池來了氣,他也生硬地回了句:“也對啊,都不帶我去你家俄羅斯大餐廳嚐嚐高級貨。”
豆蔻的臉紅了一下,林池還是一如既往地討人嫌啊!
夜色太好,側過頭的時候林池覺得李豆蔻的臉上像是鍍了一層銀粉。她的五官裏,鼻子還是挺高的,側麵看起來,棱角分明,睫毛微微刷過,加上本來就翹,此刻的林池竟覺得她很漂亮。
晚上也沒喝酒啊,怎麼會覺得李豆蔻漂亮呢?
“我有什麼變化嗎?”
“變溫柔了。”林池想了想,其實還有變瘦了,漂亮了,變懂事兒了,變……陌生了。其實他希望她永遠都不要變,哪怕不好看,哪怕胖,哪怕臭脾氣。
“還有呢?”
“變得很囉唆……”
她伸手給了林池一個栗暴,林池吃疼地瞪她一眼:“老子收回剛才那句話!你學學沈露安啊……你看她多淑女……”
淑女嗎?當年沈露安在學校裏可是出了名的驕矜。可是豆蔻看得出來,她在林池麵前的的確確是可人兒一個。而自己呢?在別人麵前都可以假裝溫文爾雅,可到他這裏就失了控。
“真是情人眼裏出西施。”她白他一眼,惡狠狠地說。
“那沈露安是仇人眼裏也出西施好不好?”總覺得她語氣裏有酸酸的成分,讓他聽起來覺得心裏有種變態的成就感,於是忍不住捉弄她。
林池隻開心於自己解開了疑惑,卻根本沒注意到李豆蔻的心結。自己因為鬥氣而故意的親昵,在豆蔻心裏,卻是塵埃落定的表現。
她不討厭沈露安,也許是因為那一天她在韓秋君走後說的那番話。
在她責怪對方不該刺激人家,並且的的確確是她母親破壞了人家的家庭之後。
在豆蔻心裏,破壞別人家庭的人,都是值得鄙夷的,不管是外人,還是家人本身。但沈露安眨巴著眼睛,很堅定地說:“她是我媽啊。雖然我知道這件事是錯的,但不管她做什麼,哪怕是做壞事,我也會跟在她後麵保護她的。因為我愛她啊!”
她真羨慕沈露安。她沒辦法毫無保留地愛她的母親,就衝著母親親手毀掉了她的家這件事,她就無法原諒她。她唯一能做到的,隻是保持緘默,不去責怪罷了。
酒店不算遠,很快就到了。林池暗自感慨:杭城,真小啊。
豆蔻站在門口,歪著腦袋問:“要送你上去嗎?”
“不用嗎?”林池也歪著腦袋看她,笑容燦爛。
“是不是還要幫你掖好被子,唱了搖籃曲再走?”她瞪他,真生氣,我也是女生好嗎?然後她朝他擺擺手,“我回家了。”
“喂……”林池叫住她,“那個……要不要送你?”
“沒事,我一女漢子,怕個屁啊!”
林池覺得說“注意安全”怪別扭的,於是又賤賤地說了一句:“回家路上吧,要把持好自己,不要對路上好看的行人動手動腳啊。”
豆蔻沒回頭,站在路邊打車,一直都沒有回頭。
林池往前走了一步,在她上車時,立馬攔下後麵的一輛的士,坐了進去。
“師傅,跟著前麵那輛車。”
路途也不算遙遠,很快他便下了車,跟在豆蔻身後,拐進一條小巷子。
黑漆漆的小巷,讓本就怕黑的林池打了個寒戰。
李豆蔻真是頭豬,這麼黑的一條道都自己走,她到底……對自己的外表是有多不自信啊?
他跟在她十幾米開外,亦步亦趨,腳步踩得很輕。借著杭城的月光,前頭穿著連衣裙的姑娘,腳步輕快,世界靜悄悄的,他的心情一片月朗風清。
隻怪李豆蔻太笨,被他跟蹤了,竟頭也不回,要是碰到壞人,該有多糟糕。
真是個笨蛋,林池故意踢了一腳旁邊的易拉罐。聲音回響在靜僻的小巷裏,很是清晰。
前頭的身影忽然定了一下,林池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她……要回頭了……他該如何解釋自己此刻在這兒的原因?
前頭的姑娘站定了兩秒鍾,忽然開始狂奔,一邊爆發出驚天動地的歌聲。
“死——了——都——要——愛——”
林池瞬間石化,站定,看到她鑽進了一幢樓裏,歎了口氣。
唉,自己真是低估了李豆蔻。
心魔
眼前的林吉田的眼神讓林池明白,他分明懂的,所以被戳破會無言以對,許久才開口說:“小池,你該知道的。”
“別叫我小池,全世界就你一個人叫我小池,真惡心。”
“乖,池池。”林吉田逗他,分明是想讓氣氛不那麼凝重,“怡然是個多好的姑娘你也明白,我這不是把她推給你,而是拱手相讓。何況,沒有誰非愛誰不可的。你比起我,甚至還要好些,值得她愛些。你信我一次。”
“沒有誰非愛誰不可?”林池咀嚼著這句話,眼神緊盯著窗外淺藍色的牆,回眸時帶著一絲不屑,“你說得倒好聽,那麼你自己呢?”
為了一個隻是相像的人就那麼不顧一切。
那麼我呢?
原本以為,是這個道理,時間夠久了,就可以的。
但無非是飲鴆止渴的一種自我安慰的方法,那骨子裏的想念,卻統統都屬於一個人。
永遠,屬於一個人。
我也不願意。可是你控製得了自己的心嗎?
門口響起嘈雜聲,急救的擔架抬過,林池抬起眼的時候,剛好看到李豆蔻飛奔過去的身影。
她穿著睡衣,白日裏的職業妝卸到一半的樣子,一臉疲倦。
林池大步走到門口,門打開時,豆蔻正站在急診室的門口。邢鹿半倚在牆上,雙手插袋,抬眼,緊緊地盯著李豆蔻。
林池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將自己藏在門邊,林吉田看著他奇怪的舉動,瞪著眼睛問:“幹嗎?”
“噓……”他豎起一根手指。
許久之後,急診室的門打開了,在這半個多小時之中,林池未聽到他們倆之間的一句對話。
從玻璃門的倒影上,他緊盯著上頭的兩個人,邢鹿一直盯著李豆蔻,而李豆蔻,一直盯著地板。
他豎起耳朵,聽到醫生說的是:“趙老先生。”
林池搜尋了很久,終於在散亂的記憶裏想起了麵人趙老。他其實跟老人素未謀麵,但是在醫生宣告不治的那一刹那,他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走廊的門開著,林吉田壓低聲音問:“認識?”
他搖搖頭,側頭去看豆蔻。看到她呆呆地站著,醫生說:“進去告個別吧,人還撐著一口氣。”
趙老年事已高,早在多年前就已中風過,一直熬到如今。來醫院急診過很多次,都是死裏逃生。所以豆蔻之前雖然憂心忡忡,但總以為會是那一次又一次化險為夷的重演。
醫生說去告個別吧。
她每次去孤老院都會跟爺爺說再見。
但這一次,是告別。
趙老,早已是她半個爺爺。但對於趙老來說,她不僅僅是孫女,還是女兒。
她知道,趙老在等一個人。
他足夠老了,身體的各個器官都衰竭了,但心髒,卻死活不肯放棄。
他在等的那個人,叫妞妞。那是他五歲時走失的小女兒,甚至還來不及給她起個正式的大名。
趙老在看過她小時候的相片時曾說,他的妞妞跟豆蔻小時候有一點像。肉嘟嘟的臉,死倔的眼神。
四十多年前走丟的那個“小女兒”,在趙老彌留之際,姍姍來遲。
慶幸的是,老人已經意識迷離,不知道那隻是一個贗品。
二十五歲的李豆蔻坐在病床前,握住老人的手,蒼白著臉喊:“爸,我回來了。”
幾個不知情的護士有些訝異,抬頭看一旁邢鹿的臉,主治醫師豎起一根手指,示意她們不要說話。
豆蔻的聲音哆嗦著,她不敢握緊那雙蒼老的手,生怕捏緊了會碎。
然後她聽到趙老用很微弱的聲音說:“妞妞,爸爸給你買,一定給你買……妞妞乖,要記得回家的路。”
他的小女兒,曆經四十多年,終於找到了回家的路,終於……
可是他已經來不及彌補她了,來不及把欠了四十多年的親情交到她的手裏。
四十多年前,老趙帶著他的小女兒逛集市,她吵著要吃糖,但她的蛀牙實在是太嚴重了,趙老不肯,小家夥就慪起氣來。隻過了一會兒,他回頭,她就不見了。
這一不見,竟是一生。
其實麵人老趙本來是個文員,後來他辭掉工作去街邊擺攤,不是因為手藝好,而是因為,他在大街上,可以看很多人來來往往。他奢望著,其中有一個,會是她的女兒。
“豆蔻!豆蔻!”
林池聽到邢鹿的聲音時,飛快地衝了出去。
“低血糖,她最近太累了,要注意休息。”
豆蔻打上了點滴,尚未醒來,醫生對兩個一臉焦急的男人說道。
林池緊盯著豆蔻,邢鹿則麵無表情地說:“我還得去處理趙爺爺的事,豆蔻……就交給你了。”
林池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邢鹿很認真地重複了一遍:“替我好好照顧她。”
那是曾經,林池對他說過的。
曾經,他以為,邢鹿永遠不會相讓的。
嗬,曾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