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杭城的生活節奏不算是國內數一數二的，但好歹也算是數三數四的。趙眉眉老公的生意之前做得如日中天，後來因為一次投資失敗，在她大二的時候幾乎破產。這些事，周圍的人幾乎都不知道，李豆蔻並不是一個將憂愁掛在臉上的人，要麵子的她從來都是打落牙齒和血吞。但說句實話，她並沒有覺得對於家庭來說的那次破產之災對她有什麼太大的傷害。
大學的時候豆蔻已經能自己掙錢了，趙眉眉給了幾次，她統統不要，後來，便索性也不熱臉貼冷屁股了。而那原本百萬市值的飯店，在如日中天和關門大吉之時，其實都和她沒有半毛錢關係。
隻是她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忽然害怕周末回到家，發現趙眉眉又出走了。
當年，她就是因為窮，而離開他們的。
在李豆蔻意識到自己真的害怕之時，才知道，原來趙眉眉對她，是如此重要。因為失而複得，所以倍加恐慌，不敢放手愛，卻會時不時地回頭，看看她是否還在那裏。
那段時間，李豆蔻一有空就會回家。趙眉眉感到很奇怪，以前豆蔻周末都愛找理由待在學校，眼下常回來，她倒顯得有些不太習慣。趙眉眉並不是那種寵愛小孩的人，豆蔻回家，也跟往常一樣吃著簡單的粗茶淡飯。那段日子她有些焦心，但眉眼裏還是安於天命，反倒在飯桌上安慰起自己的丈夫，從頭再來，也沒關係。
那一句話，要是換了以前，她一定恨死了母親，為什麼在當年，除了責怪和遷怒，她什麼都不願留給父親。可如今，豆蔻卻感激她的一句從頭再來。不至於讓她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即便她從來沒有在內心裏承認過，卻的的確確存在的家，消亡。
她望著屋子裏的四個人，雖然氣氛有些壓抑，但李豆蔻覺得，多年的心結就這樣解開了，自由了。
盡管來得有些晚，但好歹，它還是來了。
所以，她在飯桌上露出了一個在趙眉眉看來女兒有癡呆症嫌疑的傻笑，維持了一整餐飯。
幫著收拾飯桌時，趙眉眉忽然開口說：“有空回去看看林家的叔叔阿姨吧？還有，你爸。”
她的手，停在半空中，半晌後，她堅定地回道：“好。”
寢室外，有人輕輕叩響了門。寢室裏隻有豆蔻一人，這幾日，西貝都在家裏睡，她老爹正跟她商量出國大計。
她在電腦前劈裏啪啦，這一次，故事的主角，是以韓秋君為原型的。
沈露安到的時候，她有些驚詫，自那次的齟齬，她與她便沒有再正麵邀約過，碰上了，也不過就是笑一下。
至於沈露安和林池的關係，因林池大三課業繁忙，他們自北京城一別，已是許久未見。她倒不是在忙課業，家中破敗之事，雖不至於讓她太過苦惱，但她心中有一個計劃要實施。
沈露安的突然造訪讓她有些尷尬，問：“你有事嗎？”忽然覺得自己挺不近人情的，看她的樣子，憔悴而悲傷，實不該如此冷漠。可是，她的確不知該如何做。拉了把椅子給她，默默地等她開口。
沈露安遲疑了一下說：“豆蔻，晚上可以睡你這裏嗎？我被我室友……”
被室友趕出來了。沈露安自嘲地笑了笑，許是沒睡好，熬出了一個黑眼圈，嘴角有一顆痘痘，但還是很漂亮。
故事劇情很老套，無非是跟西貝那件事兒差不多。室友的男友暗送秋波，就此東窗事發。
但對聯合了其他幾位一起將她數落了一通，她亦是暴脾氣，最後在寢室裏跟人家大打出手。
以一敵三自然是打不過的，這時候她露出自己手腕上的淤青，臉上掛著“我紅顏禍水”的可憐樣。
“你知道我為什麼來找你吧？”
確切地說，她不太知道。
“我可悲不可悲，除了你，我在這個學校裏，已經沒有朋友了。”
她怔了一下，不得不說，受寵若驚。
沈露安的理論是，他們想要對我好，我便接受，我又沒答應跟他們在一起，我有什麼錯？我都抵住了好幾個名牌包包的誘惑，我連讓他們接送一下，都成了千夫指了？豆蔻沒辦法跟她論證這些，又覺得矛盾，好你個沈露安，當初不是頤指氣使地跟我說，別覬覦姐妹的男朋友嗎？先不論姐妹與否，但此情此景，也太嚴於律人，寬以待己了吧。
哦，林池。她糾結了許久，試探性地問了一句：“林池知道這件事嗎？”
其實關於沈露安和林池之間的關係，沒人點破過。許司卿的提及和眼波流轉，也不過是證實了“有情”二字，至於他們有沒有正式交往，她一直都沒有跟林池求證過。即使旁敲側擊，林池這家夥也是個愣頭青，從來就沒有正麵地回答過。
這種答案，是燙手的山芋。她問出來就有些後悔了，沈露安悲傷的臉，忽然一怔。
“哦……我跟林池其實……”
人的傾訴欲何等奇怪，哪怕倔強如沈露安，此時此刻，心裏也是滿腹委屈。
林池這個王八蛋。她想說點什麼，胃部忽然一陣絞痛。
豆蔻問：“怎麼了，沒吃晚飯嗎？”
她亦有胃炎，知道胃痛起來是難受的，於是起身說：“我替你下去買點吃的吧，你先坐會兒。你沒帶牙具吧，我也給你一並買過來，你今天就住這兒吧。”
沈露安看著她的背影，心想，李豆蔻可真是個爛好人。如果自己不喜歡林池的話，興許能跟豆蔻做好朋友吧。
可她的話還是咽了下去，待會兒就算她再問，她也不會說了。
沈露安何等要麵子，示弱也不過隻示一麵。她沒辦法說出，我跟林池表白了，他說，他不喜歡我。所以，其實我們之間，沒有任何關係。
豆蔻的電腦開著，一個小頭像正在跳動。
那是沈露安太熟悉的頭像了，是林池。
她的手微微顫抖著，知道自己這樣做不對，但她沒有辦法克製自己。
林池說：“我這邊有兩張五月天的門票，你要不要來？因為恰好是在聖誕前夕，你要是準備來的話，我給你買好回程的票。”
她哆哆嗦嗦地打著：“哦，我最近大概沒空過來。”
我不能忍受，你們一塊去聽我喜歡的樂隊的歌。
她知道林池的個性，沈露安對自己喜歡的人，琢磨得還是挺透的。林池是那種極要麵子的人，在不篤定有戲的情況下，他不會貿然地讓自己尊嚴掃地。被拒絕了，他也絕對不會再提這件事。她又打上一行字。
“聖誕，我跟邢鹿約好了。Unique有節目。”這個簡單，Unique每年聖誕夜都有節目，加上許司卿生日，她是一定會被邀請的，“你不過來嗎？”
“我……聖誕節剛好學校有點事。禮物，我會托露安帶去的。”
沈露安嘴角掛著一抹笑容，帶著點悲傷的意味。林池，我就知道，這種時候，較勁的你，才會提到我的名字。
“好。有機會我和邢鹿一塊去看你。”
“你和邢鹿……”那邊遲疑了很久，林池問出這四個字，已足夠讓她意外了。
豆蔻和邢鹿的關係，沈露安心知肚明，跟她和林池一樣，隻是一廂情願地付出罷了。若要說在一起，一定很快會被戳破，所以她想了想，又打上一句。
“其實我對他挺有好感的，但又有諸多擔心，還是看看他能不能堅持到畢業吧。畢業後，我就跟他在一起。”
那邊許久沒有回音，沈露安擔心豆蔻回來，立馬將消息清理了一遍。正在這個時候，林池發來消息——
“挺好的。那票，我就給露安了。”
她呆了一下，知道自己這幾行字，已起了作用。雖然顏麵上還是有些受損，她不過是林池用來討尊嚴的道具。可是總好過，他們在一起啊。
總好過這樣吧。
她知道自己這樣很壞，特別壞，為此她覺得心裏一緊，可她有更多的不甘。
林池，你憑什麼對她這麼好？
豆蔻回來的時候，露安剛剛離開電腦，站起來走到門邊。
“我給你買了吃的……”
“哦，我忽然不餓了。”她看了一眼豆蔻，心裏頭那股酸勁兒如果蔓延出來，可以將豆蔻給腐蝕，“我今天就不在你這兒睡了，省得我的領地被人占領，我得把屬於我的東西給奪過來。”
她粲然一笑，似乎剛才還在跟自己抱怨的苦情女主壓根就不是她。
豆蔻怔了怔，說：“好。”
“你相信我可以奪回來的吧？”走出兩步，她忽然回過頭這樣問豆蔻。
沒話可說了，她真的覺得，還是可憐巴巴的沈露安比較可愛。
“加油吧。”她笑了笑。
她在開學初依舊會去一趟A市，拜祭父親。
心中的許多事，都會隨著歲月增長，而漸漸得到答案。
“阿姨不希望林池在身邊嗎？”
“自是希望，卻更希望他能在更好的地方展翅。我雖不奢望他能有多大作為，但A市於他，天地太小了。”
曾經她覺得，母親的做法很自私，將她捆綁在看得到的地方，不願給予自由。
而後來，她終究明白了，有人希望兒女成才，展翅高飛，有人則希望兒女安全，成為浮世裏簡單的存在。柴米油鹽，溫和處事，也許也會有簡單的幸福。所有的選擇，不過都是求仁得仁罷了。
守靈人告訴她，那個女人還是會在每年的9月2號去祭拜她的父親，有一日，他說：“我手機裏有一張照片，偷偷拍的，你要不要看看她是誰？”
豆蔻笑著說：“爺爺，我知道她是誰。她是我媽。9月2號是他們的結婚紀念日。盡管，他們結婚後，一次都沒有在一起過過。”
對於趙眉眉來說，選擇父親的時候，是愛情大於生活。而選擇父親之後，才發現生活不僅僅隻有愛情。
那是豆蔻在成長後才明白的很多道理，有時候，遠離一個人，也許並不是不愛。隻是生活那樣複雜，她也許不能感同身受，但慢慢地，她也能理解，並不去怪罪母親的選擇。
住在林叔叔阿姨家的時候，她就是他們的小女兒，挽著手逛街。一日，林阿姨忽然問她：“蔻蔻，林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啊？”
她愣了一下，有些反應不過來，支支吾吾說：“其實我也不是特別清楚。”
林阿姨自顧自說下去：“這孩子，從小吧，自尊心就強，雖然也愛瞎鬧騰，但心裏有什麼想法，我們做父母的，也總是猜不透。家裏這幾年的情況你也知道，不如以前了，他硬是要強，在北京的生活費硬是不要我們出。可他要是真談個戀愛吧，你說也得花錢啊，現在哪個女孩子談戀愛不花錢啊。”
她忙說：“是啊是啊。”心裏卻暗自神傷。
林阿姨扭頭看她說：“蔻蔻呢？有喜歡的男生嗎？我家蔻蔻這麼好，一定要找個特別特別好的對象啊。”
她紅了臉，說：“阿姨……”
林阿姨捏捏她的臉：“其實阿姨一直把你當親生女兒來看，雖然你從沒叫我一聲媽媽。小時候覺得你要是不找男朋友就嫁給我家兒子好了。但後來又覺得怪怪的，總覺得你們倆就是兄妹。”林阿姨一回頭，見豆蔻緊咬著嘴唇，詫異地問，“怎麼了豆蔻？不開心嗎？”
她強忍著哭腔：“沒有，我隻是覺得，我很幸運。”
真的很幸運。
豆蔻次日便趕回了杭城。盡管假期還有一段時間，但她還需要打工。給一戶人家做家教，是一個學舞蹈的小女孩。巧的是，剛好是弟弟江心南的同班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