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蔻教她數學和英語,這本是她最爛的學科,尤其是數學,當時被林池罵得狗血淋頭。要是林池知道,她如今都可以誤人子弟了,一定一口老血噴出來。而眼前這小姑娘,就跟她當年一樣不開竅,解不開題眼淚就在眼眶打轉兒,豆蔻都不敢語氣稍微重一點。
一天,小姑娘忽然哇的一聲哭了,她說:“姐姐姐姐,你說江心南成績那麼好,我這麼差,我會不會配不上他啊?”
我靠,這是九歲小孩該說出的話嗎?江心南個死孩子,這麼小就學會勾搭小女生了?
小家夥淚汪汪地說:“我跟江心南從幼兒園開始同班,他在我眼裏一直是最優秀的。你看我那麼笨,又不夠漂亮,他那麼聰明……嗚嗚嗚——”
豆蔻的心裏忽然湧起一種熟悉的感覺,仿佛這小家夥就是曾經的她。
盡管她從來不曾這樣自卑地哭過,但林池在她心裏,不也是那種不能企及的彼岸嗎?盡管他那麼近,卻總覺得那麼遠。
於是豆蔻溫和著嗓子說:“乖。你看姐姐,姐姐也曾經喜歡過一個很聰明很聰明的男孩,他比江心南還要聰明呢,而且比他長得帥。”
“那他喜歡你嗎?”小家夥充滿希望地看著她。
“這個嘛……”她拖長音調,“喜歡啊。他喜歡我喜歡得不得了。所以,喜歡是跟相貌和智商沒有關係的。”她撒了兩個謊,哄得小姑娘一雙眼淚馬上抹幹了。
小家夥說:“那麼你們會結婚嗎?”
那就索性繼續撒下去吧:“會啊。等我們畢業了,馬上就結婚。”她一雙眼裏含著微笑,就好像在說一個美好的願望。盡管那個人從來都不知道,她是那麼喜歡他。
盡管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聯係了。盡管在情人節那天,他擁著另一個漂亮的女孩。
那……又怎麼樣?
上完家教課,她走出樓道,聽到江心南清脆的一聲:“老姐!”
路燈下站著邢鹿和弟弟,江心南一臉滿足的笑容:“姐,姐夫剛給我買了一輛山地車!你看!”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是一輛最新款的捷安特。
在今年變故之前,江心南一直過著小富二代的生活,雖然豆蔻挺看不慣他的張揚跋扈,但畢竟一起生活了多年,又是血脈相通,當小家夥忽然之間連輛自行車的要求都無法滿足時,她還是覺得有些心疼的。
慢著……他說什麼?姐夫?
她氣呼呼地走過去,拍了江心南的腦袋一下:“亂叫。”
江心南委屈地說:“是姐夫讓我叫他姐夫的……哎喲……”腦袋上頓時又挨了一下。
“你這是認賊作父!”微覺失言,豆蔻抬頭跟邢鹿說:“啊……那個,其實也不是那個意思。”她手指著那輛車,“多少錢?我拿了家教工資就還給你。”
邢鹿知道豆蔻的性格,也沒拒絕,說:“沒多貴,一百多塊。”
她又不傻,捷安特這種山地車,沒兩千塊下不來。邢鹿摸摸江心南的腦袋:“這小子不是要過生日了嗎?連禮物都不讓我送?”
豆蔻沒話回他,就又敲了一下江心南的腦袋。
江心南抱頭鼠竄,氣呼呼地說:“幹嗎老打我?”
“我告訴你。不許欺負林依依。”
“我沒事兒幹嗎欺負她!”
她忽然想起什麼,下意識地問了個不適合江心南年紀的問題:“你喜歡她嗎?”
“哇!我幹嗎要喜歡她?”江心南氣呼呼地說,“我喜歡的人是毛利蘭!”
她歎了口氣,男人都一樣啊。小時候喜歡毛利蘭,長大了,興許就喜歡武藤蘭了。
“江心南,你不覺得林依依很好嗎?”她一把攬過小家夥的肩膀,循循善誘,“多乖一姑娘啊。”
“不好不好。她膽子小,又笨,我一點都不喜歡。”
真是孺子不可教也!她忍不住又給了他一下,把江心南弄得委屈得要命。
“有你這麼硬拉紅線的姐姐嗎?”邢鹿笑她。
“唉。”不過是一場曆史的重演,青梅竹馬,妾有意,郎無情的戲碼。她不過是想證明一下自己的理論沒錯。
但是,無效。
那天,江心南興奮地踩著他的新自行車才不管姐姐和邢鹿在後頭,一會兒就沒影兒了。
邢鹿和豆蔻並肩走著,他總是照顧豆蔻的步伐,不會走得太快,不像林池,總是急三火四地催她。
“李豆蔻,快點!
“李豆蔻,你胖得走不動了嗎?”
在她要揍他的時候,他會大喊:“高抬胖手!”
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卻在此刻浮出水麵。
她看著燈下兩個緩緩移動的影子,忽然有些說不出的惆悵。
邢鹿說:“不開心的話,要不去Unique坐坐?”
“不要了啦。”
邢鹿說:“那你想去哪裏,想做什麼,我都奉陪。”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是小心翼翼的。
她微微側過頭,問邢鹿:“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這句話真像廢話,她明知道他喜歡她,盡管一直在躲,可仍躲不掉。
“你值得我對你這麼好。”他說。
“可是……”她停下腳步,表情凝重。
“不用可是了。”邢鹿卻打斷她的話,“我不需要可是。我喜歡你是我的事啊,你不要有負擔,也不要覺得你要給我個答複。我不需要。所以,豆蔻你要做的是,不要不準我喜歡你就是了。”
他報以一個無所謂的笑容,讓豆蔻無比羨慕。
為什麼有些人可以這樣灑脫,他們敢於承認,一點都不傲慢,他們簡直太叫人嫉妒了。
沈露安是,邢鹿也是,鍾青鶴是,西貝也是。
她不願意再瞧不起自己,抬頭直視邢鹿的眼睛,一字一句:“可我喜歡的是林池。邢鹿,我畢業以後打算去北京。”
2011年的北京,林池念大四。校辦老師很是賞識他,其兄弟的一家公司,正缺人才,是一家上市公司,在國內享有盛譽,自是香餑餑。門檻高,多要求碩士生,難得有本科生進得去。校辦老師找林池談話,一來是想舉薦優秀門生,二來,也想勸林池留校讀研。
北漂夢還在流行當中,許多青年人前赴後繼,至死不渝地要在這個溫柔又殘酷的城市闖蕩,擺在林池麵前的機會,自是求仁得仁。林家大人聽說後,舉四隻手讚同,林池卻不知自己在猶豫什麼。
像是一個提線木偶一般,被命運擺弄嗎?他未免太埋汰命運對他的優待了。
也許,早在四年之前,他和她就注定是南北相隔了。
或者在更早之前,就是東西之遠。
總而言之,天涯海角。
可是,總是心有不甘的。
盡管還是初春,離畢業還有幾個月,大四男生的宿舍樓下,卻已充斥著臨別的氣息。
夜晚降臨,會有大把喝離別酒的人,裝瘋賣傻地抱成一團大哭。很多人要回家了,盡管還會回學校處理一些畢業事宜,但因為沒有課程,大多數都會開始實習。
再見麵時,就是真的分別了。
林池坐在電腦前,關掉終於寫好的畢業論文。不知豆蔻的學校是否也是如此?
之前他曾試探著跟她說:“北京也挺好的,不如你考慮來北京?”
她說:“你怎麼不來杭城,杭城不是也挺好?”
雖沒說出口,但他總覺得她是不會來的。他不知道那理由裏,邢鹿占了多大的分量。隻知道他在北京這一條,並不能讓她動搖分毫。
他走到陽台上,更深露重的夜晚,雙手插進兜裏,重重地呼吸了一口北京的空氣。
都說北京的空氣很糟糕,但初春時節,卻是難得的幹爽。
這時有人急切地跑過來,帶著笑意喊他:“林學長,樓下有個女生找。”
這種事,在畢業來臨時,對於林池來說真是家常便飯。那些有些麵熟但他都弄不清楚是哪個學院哪一屆的女生,常常會送些手信或者禮物過來。基本都沒什麼下文,眾人皆奇怪林池大學四年為何沒有交過女朋友。後來見他常跑杭城,便明了了。大三之後他鮮少出北京城,大家又猜是分了手。何況他從來不在夜裏煲電話粥,整個一孤家寡人,唯一一個別校的男生,常常來找他。
這回那個精瘦的學弟眼裏閃著光:“說是從杭城過來的。”
他的心一動,立馬推門出去,又聽到身後一句“特別漂亮”,忽然就懂了。
既然是特別漂亮,那就不可能是李豆蔻。
也是,李豆蔻怎麼會為了他的生日特地跑到北京來呢,她從來都不是那樣浪漫的人,或者說,她從來就不會對他浪漫。
樓下的沈露安穿得單薄,一雙大眼睛在圍巾底下張望,北京真的比杭城冷太多了。白天還好,3月底的晚上,宛若隆冬。
他走過去,敲了一下她的腦袋,沈露安驚喜地看著他。
“來了怎麼不早說?”他皺眉問她,一麵脫下自己的外套,遞給她,“別凍著了。”
“不是想給你個驚喜嗎?何況你手機一直關機。”
“哦,手機壞了。最近忙論文,一直沒時間去換。”
沈露安披上他給的外套,上頭還有林池的餘溫,她大力地深吸一口,抬眼說:“我還沒吃晚飯呢,是不是該請我吃個飯?”
林池叫上寢室的一群兄弟,一行人去了校外的小飯館。北京涮羊肉,吃的是內蒙古西烏珠沁旗之閹割的綿羊,口感鮮嫩,配的是啤酒。室友多半是東北人,喝酒豪爽,有個內蒙古的兄弟更是以“草原三大碗”的習俗來敬酒。沈露安遠道而來,又是女生,而且還長得那麼漂亮,自是眾人敬酒的對象。
她酒量還算不錯,但也經不起這樣敬下去,偏林池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她有些委屈,舉杯就幹。
蒙古兄弟看不下去了,覺得這林池也忒不憐香惜玉了:“喂,老林,妹子都喝不下了,你看你杯裏的酒還沒喝完!來,走一個!”
碰杯,林池一蒙,饒是逃不過了。這時幾個兄弟紛紛舉杯,衝著壽星敬酒,並且絕對不許拖泥帶水,也不許打包團購,必須一對一地喝。
“行不行啊你?”
一句話就讓林池有些奓毛,握住酒杯的手,有點抖。
沈露安知道林池的酒量,忙搶他的杯子:“我替他喝。”
正要碰到杯沿,林池卻一把抓住她的手,笑著說:“我自己來。”
才不過三瓶小啤酒的酒量,林池卻不知幹了多少碗,機械地喝,機械地較勁。
一年前與邢鹿拚酒的場景仿佛重現,他咬牙挺著,整個人的神經緊繃著,知道一鬆就完蛋了。
但無奈酒量太淺,再喝下去,就是三步一搖晃。眼前的光景,是火鍋的氤氳都成了雲煙,自己已是雲深不知處。
酒精真是一個奇妙的東西,林池忽然覺得心情甚好,那擺在心裏的李豆蔻,算個什麼屁啊!不就是連句“生日快樂”都沒有嗎?不就是幾乎小半年了都沒什麼聯絡嗎?不就是吵了一架就不理了嗎?有什麼了不起的!
他大喊著:“幹杯!”
林池一把推開身邊要拉住他的沈露安,覺得重了,又回過頭來,死皮賴臉地說:“對不起對不起……我自罰一杯……太不紳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