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的懷抱和遺憾

黃遵憲死於光緒三十一年,時年58歲。許多悼念他的詩文都說到他的才幹不為世用的遺憾,其中觀雲的一首挽詩說:

公才不世出,潦倒以詩名。往往作奇語,跨海斬長鯨。

寂寥風騷國,陡令時人驚!公誌豈在此,未足盡神明。

屈原思張楚,不幸以騷鳴。使公宰一國,小鮮真可烹。

才大世不用,此意誰能平!而公獨蕭散,心與泉石清。

惟於歌嘯間,誌未忘蒼生。這詩深知黃遵憲,他誌不在詩,而終以詩名。這是他的不幸,也是時代的不幸。一個時代若是剝奪了它的精英的所有可能性,而獨獨留下了“無用”的詩,這是詩家的福音,卻是社會的悲哀。

梁啟超非常稱讚觀雲的這首挽詩,他在《飲冰室詩話》中說:“‘才大世不用’以下六語,真能寫出先生之人格,可當一小傳矣。”他自己在為黃遵憲寫的墓誌銘的最後,也表達了這樣的感慨:

士失職者多矣,而獨於斯人焉奚悲。悲其一身之進退死生,與一國之學粹兮相依,謂天不欲平治天下,曷為篤生此才槃魂而杈奇?謂天欲平治天下,曷為挫鑠窘辱拂亂之不巳,又中道而奪之?其所誌所學,蟠天際地,曾不得以百一自見於時?若夫事業文章之在人耳目者,則乃其平生之所不屑為,然且舉九州之駿足,十駕焉而莫之能追。

梁啟超的這一段銘文,述說的是作為詩人的不幸,以及對於懷有才識而不為世用者的控訴。但又是一篇對上天,即埋沒人才的時代的檄文。要是一個時代把能夠給社會以改變的人才統統予以驅遣,而獨留下一些“於世無礙”的詩人,這時代便是粗暴的。而上一個世紀末的中國,就是這樣一個粗暴的社會。許多礦世奇才都被窒息在這個密不透風的黑暗王國之中。

而我們此刻也隻能略去這位詩人也許更值得談論卻又談不出什麼的話題,專挑作為騷人墨客的痛苦“微不足道”之點來談一這個畸形的世紀之交的時代,留下的是無數的悲痛和慘烈,留下的是無數的絕望和屈辱,而消失了的恰恰是那些奇兀的思考,激烈的呼籲和卓絕的苦鬥。至於黃遵憲,我們也隻能專挑他在非凡一生中留下的一些詩篇文字,議論這位詩人的點點滴滴。

這一點不是我們的猜測。黃遵憲的弟弟黃遵揩也說到:“以非詩人之先兄,而使天下後世,僅稱為詩界革命之一人,是豈獨先兄之大戚而已哉!……讀兄病篤之書,謂‘平生懷抱,一事無成,惟古近體能自立耳,然亦無用之物,到此已無可望矣!’嗚呼,先兄之不忍為詩人,又不得不有求於自立之道,其愴懷身世為何如耶?令海內鼎沸,幹戈雲擾,距先兄之下世者僅六歲耳,先兄之不見容於當時,終自立於無用之地位,先兄之不幸,抑後於先兄者之不幸耶?”這裏說到許多“無用”、“不幸”之類的話,其見解正與我們所論相近。

關於黃遵憲的學術生涯,最重要的一篇文字,是他為《人境廬詩草》寫的“自序”:

餘年十五、十六,即學為詩。後以奔走四方,東南西北,馳驅少暇,幾幾束之高閣。然以篤妤深嗜之故,亦每以餘事及之。雖一行作吏,未逋廢也。士生古人之後,古人之詩,號專門名家者,無慮百數十家。欲棄去古人之糟粕,而不為古人所束縛,誠戛戛乎其難。雖然,仆嚐以為詩之外有事,詩之中有人,今之世異於古,今之人亦何必與古人同?嚐於胸中設一詩境:一曰,複古人比興之體;一曰,以單行之神,運排偶之體;一曰,取《離騷》、樂府之神而不襲其貌;一曰,用古文家伸縮離合之法以入詩。其取材也,自群經三史,逮於周、秦諸子之書,許、鄭諸家之注,凡事名物名切於今者,皆采取而假借之。其述事也,舉今日之宮書會典方言俗諺。以及古人未有之物、未辟之境,耳目所曆,皆筆而書之。其煉格也,自曹、鮑、陶、謝、李、杜、韓、蘇訖於晚近小家,不名一格,不專一體,要不失乎為我之詩。誠如是,未必遽躋古人,其亦足以自立矣!然餘固有誌焉而未能逮也。《詩》有之曰:“雖不能至,心向往之。”聊書於此,以俟他曰。光緒七七年六月,在倫敦使署,公度自序。?黃遵憲這篇自序,語簡而意賅,可以看作是他的文學主張的綱領。這裏最重要的一個思想,是作家詩人的自立精神。今人就是今人,何必事事處處求同於古人。他以為自立的首要之義,在於棄古人的糟粕,擺脫古人對我的束縛。這就是從21歲寫《雜感》詩起以至於今的他的一貫的文學批判精神。

其次一點,黃遵憲設計了一種理想的詩歌境界,依次分述的四點中,貫穿著批判繼承和古為今用的思想。其中“取離騷樂府之神理而不襲其貌”和“用古文家伸縮離合之法以入詩”,都是經過深思熟慮而絕非粗率的言說,這裏一個核心的觀點就是繼承傳統文學中的有用因素,為創造今日的文學服務。他的觀點,既不同於食古不化的學究派,也不同於一切打倒的激進派。而是,不絕對排斥,也不全盤接受,擷取的是古人創造的精華部分。

黃遵憲在這裏提出廣泛汲取的“不名一格”、“不專一體”的主張,體現了他的文化思想的民主性。這種文化思想的特點是不偏狹、不排他。曆代的名家巨匠,乃至於“晚今小家”,隻要是能夠於我有助的,均廣為吸收。至於敘述方式,舉凡官府公文乃至方言俗語,包括古人未有之物,未辟之境,都在我的視野之內。因此,黃遵憲很早便體現出他的學術包容性,這是與墨守陳規而又固執的舊文人迥然有別的。

當然,他依然是舊文學營壘中人,他的創作實踐與他的文學觀念也不盡相同。替如說,他做詩喜用典,而且用典古奧生僻,以至不加譯注就不知所雲,便是舊式詩人的弊端和陋習的表現。王賡《今傳是樓詩話》評黃遵憲詩,也說到他這種廣泛應用古今典的習慣,“惜未及自注,時移事往,誠不免無人作鄭箋之歎”,也隱含批評之意。何藻翔在《嶺南詩存》中說得更為直率,他引用黃詩“聖軍來決薔薇戰,黨禍驚聞瓜蔓抄”,“微聞黃竭鋤非種,欲為蒼生賦大招”句為例批評說“偶作遊戲則可,譯語滿紙,詩道一厄矣”。

盡管從梁啟超開始,便非常欣賞他詩歌創作的淺俗化和民歌化傾尚,但這類作品在他的全部詩歌創作中比重並不大。就是說,雖然他是一位立誌於自立而對傳統文化懷有警惕的詩人,但他又處身其中而很難擺脫舊習。於是便有了如今這樣的“雜陳”狀態。當他專注於試驗新體的時候,他的狂放不羈的獨立品性便得到充分的發揮,他的自立性便很突出。而當他不那麼專注的時候,作為受到數千年文化濡染的文人,他的所有的空間都不設防,所有傳統的習慣和姿態都可以理所當然地、堂而皇之地進入一一這是一種自然而然,而不能用“乘虛而入”等類的形容。

古典詩的革新

人們閱讀《人境廬詩草》的感受,其實和閱讀異代或同代的其他詩人作品感受相同。黃遵憲寫的也是傳統的古典詩,他的獨特價值,也許就像《飲冰室詩話》中梁啟超直接告知的那樣,在於他“能熔鑄新理想入舊風格”。有“新理想”本就非易,而又能熔鑄入詩則更不易;但若把“新”的“理想”納入“舊”的“框架”,便是相當難的。這種努力並取得成果是黃遵憲的貢獻,卻也是作為過渡詩人的黃遵憲的局限。如果放眼看去,中國近代史上的這次“詩界革命”,其曆史性的缺憾就在於未能決絕地拋棄“舊風格”,他們全力以赴的工作是把那些“新理想”的酒往舊模式的瓶子裏裝。

高旭評黃遵憲詩有一段話很重要,也很精警:“世界曰新,文界詩界當造出一新天地,此一定公例也。黃公度詩獨辟異境,不愧中國詩界之哥倫布矣,近世洵無第二人。這種評語,也還是就他能以新事物入詩而言的。這一點,許多評家對此都有佳評。特別對他的《今別離》四章讚譽尤加。潘飛聲《在山泉詩話》說該詩“古意沈麗”為“千古絕作”、何藻翔《嶺南詩存》說該詩“以舊格調運新理想,千古絕作,不可有二。”

《今別離》四章是黃遵憲“熔鑄新理想以入舊風格”(梁啟超語),“能直言眼前事直用眼前名物”《夏敬觀語),是詩體試驗的典範作品。四章《今別離》運用樂府雜曲歌辭崔國輔舊題,風格古樸,寫法悉依古法,而內容卻寫的上一個世紀末西方工業文明的新事物,先後分別詠輪船、火車、電報、照相以及地球東西兩半球晝夜等。其中被引用最廣的是第一章:

別腸轉如輪,一刻既萬周。眼前雙輪馳,益增中心憂。

古亦有山川,古亦有車舟。車舟載離別,行止猶自由。

今曰舟與車,併力生離愁:明知須臾景,不許稍綢繆。

鍾聲一及時,頃刻不少留!雖有萬鈞柁,動如繞指柔。

豈無打頭風?亦不畏石尤。送者未及返,君在天盡頭。

望影倏不見,煙波杳悠悠。去矣一何速,歸跡留滯不?

所願君歸時,快乘輕氣球。有論者將黃遵憲詩與孟郊《車遙遙》一詩作了對比,認為此詩“用韻與句意俱自孟郊《車遙遙》詩來:‘舟車載離別,行止猶自由’本孟詩‘舟車兩無阻,何處不得遊’也;‘併力生離愁’本孟詩‘無令生遠愁’也;‘送者未及返,君在天盡頭’本孟詩‘此夕夢君夢,君在百城樓’也;‘望影倏不見,煙波遙悠悠’即孟詩‘寄淚無因波,寄恨無因舟’意;‘所歌君歸時,快乘輕氣球’即孟詩‘歌為駁者乎,與郎迴馬頭’意也”。這種對比不管是否準確,都很有意思,說明黃詩是在有意套用前人詩情而賦以新的意趣。他的試驗是有成效的,那些被認為缺少傳統韻味的現代文明的事物,被詩人妥妥貼貼地嵌進了饒有古趣的舊框架中。他的工作也僅僅在於證實,舊詩是有可能表現現代事物的。他並不試圖說明,舊詩應當被取消或被替代。這也就說明了,一批“詩體革命”的倡導者和實踐者,他們的行動所包蘊的“革命”性相當微弱。

但黃遵憲的《今別離》不經意間卻向我們傳達出一個嶄新的信息,即一個生活在封建農業社會中的知識分子麵對現代文明時所具有的新奇惑,以及他處理這些感受時所麵臨的表達方式的匱乏。作為這個傳統文化培養出來的知識精英,黃遵憲具有極大的應變能力,由於他對中國傳統詩藝的諳熟,他得心應手地利用所熟悉的技巧,對目前的新異予以恰當的處理。這就是我們此刻讀到的既陳舊、又新鮮的《今別離》。中國初次接觸西方文明的知識者,當他站立在19世紀的最後的太陽下,麵對著噴吐著白色煙霧的輪船和火車這些龐然大物,首先受到震撼的便是它的不可思議的速度和巨力。傳統詩寫離別常用“別腸”一語,但黃遵憲這首詩開頭便寫“別腸轉如輪”,把傳統的意境與火車的車輪轉動加以聯係便頗新異。在過去,詩人筆下的車輪是“一日一萬周”,而現在卻是“一刻既萬周”,則是對於現代速度傳神的描繪,這在傳統詩文中是沒有的。《西廂記》寫離別,是馬兒緩緩地行,車兒慢慢地隨。所有的古舊詩文,那離別都是一縷扯不斷的絲,悠悠地向著無邊的深遠扯開去……現兮,詩人顯然對眼前這種現代怪物造出的速度很不適應。他感到這種現代舟車甚至不如古代舟車,同樣載的是“離別”,而後者卻要“自由”得多,因為可以慢悠悠地纏纏綿綿地握別。而現在,鍾聲一響卻是非離不可,無情到“頃刻不少留”的。此外,“送者未及返,君在天盡頭”也極言現代速度之奇妙,詩句對這種現代交通工具飛速奔馳情狀的傳達相當地簡括傳神。

《今別離》第四章寫的是在現代自然科學知識觀照下,地球兩端晝夜明晦兩相差異的感受,也是以古意出之,用男女雙方互相追尋而每每相乖相喻,甚為精妙有趣一一

汝魂將何之?欲與君相隨。飄然渡滄海,不畏風波危。

昨夕入君室,舉手搴君帷。披帷不見人,想君就枕遲。

君魂倘尋我,會麵亦難期。恐君魂來日,是妾不寐時。

妾睡君或醒,君睡妾豈知。彼此不相聞,安敢常參差?

舉頭見明月,明月方入扉。此時想君身,侵曉剛披衣。

君在誨之角,妾在天之涯。相去三萬裏,晝夜相背馳。

眠起不同時,魂夢難相依。地長不能縮,翼短不能飛。

隻有戀君心,海枯終不移。海水深複深,難以量相思。

《今別離》是古題,卻別寓新意。今即現代,這就是它隱含著現代意念中的人生離別的內涵。這一首寫的依然是離別的主題。開始自問,你的魂魄要到哪裏去?答曰,我要和你追隨在一起,不管大海的風波多麼危險,我都要跟著你!但人已離去,遠離萬裏相隨並不可得。而且距離是那樣的長,地不可能因而縮短,即使是鳥兒的翼翅也難以跨越重洋。更加不可逾越的卻是自然界的障礙:這裏明月在天,是夜晚時分,而你那裏,卻是拂曉清晨!我們二人“眠起不同時”,那夢魂又怎麼相依?這樣的詩一下子把傳統的時空觀念打破了。人的視野拓寬了,思維也變得煥然一新。黃遵憲的詩歌變革主張,是盡量采用古法以表達新觀念。這種觀念新是新了,卻依然站在保護舊法的立場,所以並不徹底。但它實踐的結果卻造出別樣的境界:中國傳統詩的境界是靜,時間是綿遠不變的,白天和夜晚也是固定的。這樣的意境在現代科學的侵襲下解體了,這章《今別離》中的人生離別之苦,無形中增加了新的悲愁一即使是夢魂中的相念,也變得難以實現了,因為不僅人各一方,而且是“晝夜相背馳”,如何能夠相聚呢?這就是現代詩意。現代詩意終於堂堂皇皇地打進古詩中來了,這還不讓人為之興奮嗎?所以,盡管黃遵憲“我手寫我口”和“今人不必與古人同”的詩觀並不徹底,距離民元之後的新詩也還有很長的一段間隔,但他以“新理想”、“新觀念”的這種對於古典的“侵入”,卻是亙古未有的第一次衝擊,他是功不可沒的。

論及黃遵憲對詩歌變革的貢獻,自然不能忽視作為舊詩人,他以寬廣的閱曆和豐富的科學知識所帶給古典詩歌內涵的增廣和藝術的助益。黃遵憲是中國末代封建王朝了解西方世界的第一代知識分子,他的見聞的深廣,經驗的豐富,在當時少有及者。東方的曰本和新加坡,西方的英、美諸國他都到過,出使各國期間,航行海上多有停靠,還順道訪問過許多國家。就舊詩而言,他無疑為之帶來了許多從來未有過的風情人物和諸多常識,這種對於舊詩意境的拓展乃至更新是無形的強烈,不僅是一種衝擊,而且是巨大的震撼,是一場沒有宣稱的變革。

“公度負經世才,少遊東西各國,所遇奇景異態,一寫之以詩,其筆力識見,亦足以達其旨趣。”

世界,為古今詩家所未有也”,這是徐世昌對他的詩能充以“奇景異態”的肯定。這樣的評論很多,就黃遵憲的創作看,這一點的確非常突出。他的工作使中國舊詩的內涵得到極大的增廣,以往認為某事某物不宜入詩的,如今在他筆下均有了相對妥貼的處置,這是他的不可忽視的貢獻。他開闊了舊詩的新領地,或者說,他發現了傳統詩歌天空的新大陸。從這個意義上講,說他是中國詩的哥倫布也未為過分。

黃遵憲的確開闊了中國傳統詩的視野。他寫巴黎埃菲爾鐵塔,寫蘇伊士運河,寫倫敦的霧,寫西貢和香港,寫大阪和日本的樓花。而《錫蘭島臥佛》一詩,皇皇二千餘行,是一首規模浩大的涉及佛教曆史以及佛教在中國傳播的巨製。在詩中他說的是曆史,而不忘的是現實。如其中“既付金縷衣,何不一啟顏?豈真津梁疲,老矣倦欲眠。如何沉沉睡,竟過三千年”,說的是佛,卻讓人想到中國的昏睡的老態,以及詩人自有的那份焦慮。此詩最後的結語依然落在對於現世的感歎上:“海無烈風作,地降甘露祥。人人仰震旦,誰侮黃種黃?弱供萬國役,治則天下強。明王久不作,四顧心茫茫。”此詩寫於1890年清光緒十六年。此年正月十一日,黃遵憲隨出使英、法、意、比四國大使薛福成大臣出訪,二十七日抵錫蘭,二十八日作此詩。此時中國積弱已深,正思奮發,詩人回顧綿長古國曆史,心不能已,故有此種感慨。

中國舊詩的曆史是太長了,它所形成的規範,使幾代詩人蒙受羅網,而無能衝破。這造成中國詩的凝固和停滯。當世界即將告別19世紀而進入20世紀的時候,西方世界已經升騰起工業革命的光芒,它的光焰使睡眼惺忪的中國為之目眩。但是中國詩卻不能包容和接受這種賜予。黃遵憲是率先把這些光芒投射在中國詩歌黑暗天空的第一人,他把當日世界那些最新的觀念和信息,以及他所親曆而又為國人所陌生的異域風光展現在中國那些封閉的耳目之前,他使中國詩歌甚至使中國社會著實地經受了一次強刺激。對此,撰寫《近代中國民族詩人黃公度》一文的作者有過一番非常中肯的評說:“以異邦的景物來擴大中國詩歌的領土,這功績是不小的”,還有更重要的一點,他稱黃遵憲“是中國自有詩以來第一個有世界觀念的詩人,這固然一方麵由於他的遊蹤廣闊,見聞繁賾,同時他敏於感受的精神,也容易吸收到時代的思潮,非庸俗之詩人所可迫及。”

封建末世的奇才

黃遵憲是封建末世出現的一位奇才。在那樣封閉的社會裏他的學問和才華能得到如此全麵的發展,一方麵由於他的天賦和勤奮,同時也是時代的催迫。處於危勢和瀕於滅亡的中國,呼喚著一批誌士仁人為此奮鬥和抗爭。這使一批精英分子自然地站在了風雨的前列,他們隨時聽從時代的召喚貢獻出自己的智慧。這一切,若是說,在鴉片戰爭之後一直是一個夢想的話,那麼,在1898年即戊戌那一年的夏秋之間卻徹底地破滅了。

於是,此刻我們談到的這個曾經受到皇帝的重視並且親自閱讀過他著的《日本國誌》、長期擔任過外交官員的黃遵憲便在那一場曆史的刀光劍影之中消失了。留下來的僅僅是我們此刻絮言不休且名實難副的“詩界革命”的一個代表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