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看到董剛因為做對了方向而表現出的得意與興奮,我望著田野裏忙忙碌碌的蒜農,不禁憂心忡忡:如果董剛的預測正確,那麼,他們這一年就白忙活了。
公路上,有一些拉著紅色貨物的車輛向金鄉方向行駛。離得近了才看清楚,原來車上裝了成袋的大蒜,因為用紅色網袋裝著,看上去像一座座移動著的紅色小山包。
接下來,董剛的電話更多了。他有兩部手機,不是這個響就是那個響,董剛基本上是單手開車。有時,兩部手機一齊響起,董剛就一手拿一個,這邊講幾句,那邊講幾句。我看看方向盤上頻繁起落的兩隻手,再看看公路上迎麵而來的大車小車,不禁提心吊膽。直到進入金鄉縣城,我那顆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金鄉縣城不大,街上有以各種方式展現的標語,其中“蒜都”一詞相當惹眼。我問董剛,金鄉自稱“蒜都”,是不是名副其實。他點頭道:這裏的的確確是天下蒜都。金鄉是世界上種蒜最集中的地方,百分之九十的地都種蒜,而且帶動了周邊十來個縣。這些縣,連同河南、蘇北一些地方,產的蒜都在金鄉交易。這裏的大蒜行情,影響著全國、全世界的蒜價。就像紐約華爾街是世界金融中心一樣,這裏也有一條“大蒜華爾街”。
我想起,董剛向我講金鄉時,經常提到“大蒜華爾街”,就讓他帶我去看看。董剛說:馬上就到。
他一邊開車一邊說:“我到了這裏,不能隨便露麵,因為我太招風。那年,我跟幾個蒜商在這裏吃了一頓飯,有人知道了馬上發布消息,說幾個蒜界大腕正在密謀策劃,準備托高蒜價,兩個小時之後,東南亞的蒜價就漲了兩毛。”
這話讓我聽得發愣:難道,董剛真是個“主宰全球大蒜價格”的人?
董剛拍拍方向盤說:“表叔你看,我這次出來,就沒敢開我那輛奔馳越野。他們都認識我的車,我不想讓他們知道我來到了金鄉。”
這時我也和董剛約定,在蒜區與人接觸時,隻說我是他的親戚,跟著他來玩的,不暴露我的作家身份,這樣有利於采訪。
車子拐過一個街口停下,董剛抬手一指:華爾街到了。
我下車看見,這是一條普普通通的街道,兩邊有些旅館、飯店,還有一些公司的門麵。路邊的樓都不高,最高的也隻有四五層。街上有一些人,還有一些拉蒜的車輛。看不出一點兒繁華模樣。
我滿腹狐疑:這也能叫“華爾街”?
董剛向我解釋:金鄉剛建了一個山祿大蒜市場,現貨交易現在都到了那裏。前幾年大蒜買賣都是在這裏,每到這個時候,街上停滿了蒜車,從全國各個地方來的蒜商碰頭打臉,經紀人跟老鼠一樣亂躥,那個場麵,可壯觀了。
董剛指了指街北的一個門,說他最早來金鄉做蒜,就住在那裏。那是一個有著二層樓的門麵,門邊掛著“山東省金鄉縣華陽貿易公司”的木質牌子。我隨董剛走進去,見一個麵皮黝黑、長了個大鼻子的中年人坐在裏麵。董剛向我介紹說,那人是老楊。
老楊把我倆帶到二樓,打開一扇門,進入一個有兩張床的簡陋房間。董剛說,他2005年第一次做蒜,在這個屋裏住了半年。老楊,那時就幫他收蒜。
沒等坐下,董剛又接到電話,到外麵去講,我便和老楊說話。原來他叫楊彥祥,是金鄉當地人,多年來一直從事大蒜行業,自己有座冷庫,能存2000噸大蒜。他有時也幫人收貨,有時當經紀人,有時做一點現貨,有時炒炒大蒜期貨,沒賺著大錢但也能夠養家糊口。
從他口中,我聽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人和事。譬如說,安徽蒜商“餘半仙”的故事,令我解頤。這個“餘半仙”,本書第二章要寫到他。
我們正在談著,董剛走進來,晃著他的手機說:“老餘賠了五百萬了!”
原來,他說的老餘就是餘半仙。有人在電話裏告訴董剛,餘半仙因為在電子盤上做多,這幾天賠了大錢。
我想,董剛三天賺了三百萬,那個餘半仙幾天賠了五百萬,大蒜行業真是風雲激蕩。
從老楊那裏離開,再沿著“大蒜華爾街”向東走幾百米,董剛將車停下,向路北的一座樓指了指:“這就是蒜交所。你可以上去看看。”
董剛已經向我講過,金鄉國際大蒜交易所目前很火,掙了大錢。現任董事長桑連運想讓他退出去,卻不願分給他錢,他們正在爭執。
我問:“你不上去嗎?”
董剛說:“我不上去,我跟桑連運談不到一塊兒,現在沒法見麵。”
他告訴我,這座樓,是南店子村的辦公樓,蒜交所租了一層,在四樓。
我就揣上我的傻瓜相機,走進了樓裏。
樓梯拐角處,一個紅色的牌子上用黃字寫著:“蒜交所歡迎您”。
我走到四樓,見每間辦公室都裝著防盜門,門邊釘著牌子,分別寫著“董事長室”、“總經理室”、“市場部”、“信息部”、“交收部”等字樣。
我想,董剛在這裏的時候,應該在“總經理室”吧?
董事長室裏坐著桑董,應該沒有錯。他的防盜門上貼著一個大紅鬥方,上麵印著將“招財進寶”四個字組合在一起的那種圖案,四個角上是“好日子”三個字加一條正在吐泡的鯉魚。
我站在門前端詳了片刻,轉身走向了開著門的市場部。裏麵是用鐵柵欄隔開的裏外間,裏麵坐著幾位年輕人,每人麵前都是一台電腦。
董剛向我講過,金鄉蒜交所,二十來個人,十多台電腦,每天這裏成交5萬手(一手是一噸)。每一手收交易費2元,買方和賣方都交,也就是說,每一手交易,所裏能收入交易費4元。5萬手的交易量,能收入20萬,高峰時期,一天收入達60多萬。
我站在這裏暗暗感歎:電子商務是多麼神奇嗬。在那個虛擬的交易平台上,一筆筆買賣在悄悄進行,資金流化作比特流在暗暗流淌。一天幾十萬的收入,什麼樣的企業才能與其相比呀。
一位小姑娘問我:“你是來開戶的?”
我撒謊道:“準備開戶,先來看看。”
小姑娘熱情地遞給我一份宣傳冊,向我講解開戶要提供的資料及操作流程,我點頭答應著,而後收起材料告辭。
離開蒜交所,我們來到山祿國際大蒜交易市場。那是金鄉縣商貿物流重點項目,位於金鄉縣城西南。經過山祿市場的105省道,行駛著農用三輪車,輕型卡車,大貨車,都裝滿蒜袋子,讓公路成了一條紅色巨龍。來到山祿市場,我眼前那個廣闊的大院更像一片紅色的海洋:車上紅,地上紅,大篷裏也紅,角角落落都是大蒜。
下車後,濃烈的蒜味撲麵而來,讓我又打了幾個噴嚏。我見這個大院裏有一些飯店,心想,哪個廚師想要往菜裏加上蒜味兒,打開窗戶,把那盤菜舉到外麵,不用一分鍾,目的就可能達到了。
我向蒜販子打聽了一下蒜價,大約是一斤一塊五左右。
蒜販子罵罵咧咧,說收了一點蒜,拉到這裏好幾天賣不出去,真他娘的邪門了。
我知道,蒜販子向蒜農收購,肯定要低於這個價格,這就是說,大蒜行業最上遊的農民已經在賠錢了。問題是,蒜價跌成這樣,大蒜商們還在持幣觀望,希冀著更低的價格。電子盤上以董剛為領軍人物的“空軍”攻勢淩厲,還想攫取更多的財富。
董剛這時說,要帶我去另外一些地方看看。
沿著346省道向西,我們先後經過了兩座高大的門坊,一座寫著“國際大蒜商貿城”,一座寫著“中華蒜都”。還看到了兩座雕塑,一座是一根立柱,柱頂是一頭用不鏽鋼做的大蒜;另一座是一對做飛翔狀的青年男女,男的托著蒜頭,女的托著原子模型。道路兩邊,全是運蒜的車輛和收購、加工大蒜的店鋪。
董剛說,金鄉種蒜最早的地方,就是城西的魚山鎮,所以,金鄉大蒜市場過去主要在兩個地方,一個是南店子的“華爾街”,一個在城西的魚山鎮。不過,現在最大的大蒜集散點,應該是山祿市場了。
走了一段,他把車停在路邊,說這就是他最早收蒜的地方。我下車看看,這裏有一排大棚,棚內有一些人在加工蒜頭,就是把從蒜農那裏收來的蒜,去除外皮,把蒜杆剪得更短,並且按個頭大小分開,裝入袋子準備入庫。
董剛說,七年前這個地方還是一片空地,他在這裏安下攤子,收購新蒜。“這裏,是我人生的重要轉折點。”他這樣對我說。
我點點頭:“蒜神,就是在這裏崛起的。”
他笑了笑:“蒜神不蒜神的,反正是一戰成名。”
董剛的“一戰成名”,可謂石破天驚。他在嘉祥縣的賓館裏已經向我講過。我聽後雖然並不認同“蒜神”這個稱號,但我認為董剛的的確確是個經商天才。他對市場的預測能力,他在逆境下的沉穩淡定,非一般人所能及。
我想起,董剛曾向我講,他在金鄉第一次受挫,也是在魚山:2009年初,他受聘擔任金鄉第一家大蒜電子交易所總裁,僅僅幾個月就扭虧為盈,獲利頗豐,卻因與東家不和,被其趕走,並且差一點被公安局抓進去。
我問,那個電子交易所在什麼地方,董剛說,不遠,我帶你去看。
那是在公路邊的一排平房,門上方是一行大字“山東金鄉大蒜電子交易市場”,由一位副省長題寫。
董剛說:“表叔,你知道這個交易所07年開業的時候有多大陣勢嗎?光是處級以上幹部就有四十八位,國家、省裏都來人了。可是,他們幹了一段幹不下去,虧損了196萬,隻好到濰坊請我。我說,行,既然你宋總有誠意,我也有信心做好它。從3月26號我接手,到6月份電子交易市場扭虧為盈,把196萬堵上之後還盈利750萬。那年4月份金鄉辦國際大蒜節,國家、省、市領導隻參觀兩個單位,我的電子交易所就是一個。這是全縣的亮點,後來天天有領導過來參觀,我接待,彙報,忙得不可開交。”
我見這裏門窗緊閉,不見人影,就說:“你和他們如果愉快合作下去,有多好啊。”
董剛“哼”了一聲:“老宋那個熊玩意,他恨不得叫我死,我能跟他愉快合作嗎?”
他開車帶上我,到後麵的村裏轉了一圈。他指給我看,他在這裏當總裁時,住在哪裏。我看到,那是一座二層小樓,外麵還有小花園,是很優雅的一個居所。
“他奶奶的,你說老宋有多狠!那一段,正好我老婆帶著孩子住在這裏,你難為我,可不能難為我老婆孩子呀。你猜怎麼樣?他當天攆我走,當天要我從這裏搬出去,搞得我很沒麵子……”
董剛說罷這些,喘了幾口粗氣,又微微一笑:“不過,老宋把我看作眼中釘,有好多人照樣崇拜我。我聽說,我搬走之後,有人拿我扔在這裏的一些東西去拍賣,一雙拖鞋賣了5萬。買的人說,要沾沾蒜神的仙氣,發大財去。後來,這人果然掙了50萬。”
一雙拖鞋賣了5萬?而且有人買到手裏就發了大財?我又被“雷”倒了,不由得連連搖頭。
董剛看看太陽,說快到中午了,找孫老板吃飯去。說罷,帶我去了離得不遠的一家冷庫。他說,這個孫老板是東北人,原來在壽光做蔬菜生意,前幾年來到金鄉,建起了冷庫。
一進老板辦公室,我發現了驚人的一幕:有一隻長著兩隻長角的梅花鹿從北牆上鑽了進來。我過去打量一下,原來那是釘在牆上的一個標本,斬斷鹿脖子做成的。那鹿在牆上瞪著大眼,栩栩如生,斷頸旁邊是一圈棕色木板,上麵寫著四個字:“生財有鹿”。
我問老板,這是從哪裏弄來的,他說,從東北買來的,花了兩萬多。
這家冷庫規模很大,能存兩萬噸大蒜,蒜商在這裏存一噸蒜,要交300元。這就是說,他一年毛收入就是600萬元,果然是“生財有路”。
金鄉的冷庫,除了為蒜商存貨,收取貯藏費,還經常直接“做蒜”,就是收購大蒜入庫,伺機賣出。這位老板說,他要是做蒜,都是打電話問董剛,董剛說可以做就做,董剛說不可以做就不做。“電話一響,黃金萬兩”。說到這裏,他與董剛哈哈大笑。
中午老板宴請我們,席間老板講了兩件事情:其一,山祿市場老板剛被抓了起來。起因是毆打當地村民,激起眾怒,造成了群體事件。其二,當地一位老板到雲南圈地包蒜,賠上了1300萬。
吃完孫老板的午宴,董剛說要去見見阿鄺。那個阿鄺是南方人,在江西、深圳都有工廠,在金鄉做大蒜生意多年,還開了一家大蒜加工廠,是個億萬富翁。他說,2005年,他首戰告捷,住在金鄉的魯西南賓館,阿鄺主動找到他聊了半天。
我們去了城東,一直來到阿鄺工廠的院內,董剛才給他打電話,說自己到了金鄉,而且就在他的廠裏。阿鄺說,他在外麵,讓董剛稍等。董剛就帶我直接去了二樓,見阿鄺的辦公室沒有關門,就進去坐著。我覺得,不經主人允許,直接進入人家辦公室,不大妥當。果然,阿鄺來後麵色難看,嫌董剛不和他早打招呼。
那天下午,阿鄺操一口令人難懂的南方話,與董剛探討今年的大蒜行情,我隻是坐在一邊靜聽。鄺老板很專業,他非常了解全國大蒜的產量與出口量,對行情的分析頭頭是道。他的結論是,今年的錢很不好賺。說話間,他拿過茶幾上放著的幾頭新蒜感歎:“你看今年這蒜多漂亮,五六年以來是最好的,可是,越好越不賺錢了。”
董剛的結論與他相反:如果做對了方向,還是能大賺的。
我知道,他指的是做大蒜“期貨”。
次日,我們離開金鄉,去巨野縣。到那裏,參觀了著名的佳農集團。這個企業經營大蒜、蘋果、生薑、梨、蜜柚等農產品,2010年出口26.7萬噸,出口額3.01億美元。其中出口大蒜10萬噸,居全國第一,是國家級農業產業化重點龍頭企業。佳農集團的董事長叫劉子傑,是全國勞模。
中午,另一家大蒜加工企業的郝老板招待我們。他生產的黑蒜,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下午,我們去了徐州。董剛的幾個朋友將我們安排在雲龍湖西岸的一家五星級酒店住下,在湖東岸的一家酒店設宴招待。隔窗看去,湖光山影,讓人恍如置身仙境。
然而,晚宴上的議題卻很現實。他們談論大蒜現貨、期貨以及未來的行情,運籌帷幄,指揮倜儻。
晚宴後回到酒店,我讓董剛講了他的兩次婚姻。這時,他沒有了談大蒜行情時的意氣風發,變得猶猶豫豫、吞吞吐吐。說到小他十一歲的現任妻子,他竟然抓撓著頭皮連連歎氣。
早晨起床後,我對董剛說,想去看看徐州的龜山漢墓。他說,我讓朋友陪你去,咱們十點出發去邳州。
九點鍾,我進入了那條兩千年前鑿進龜山腹內的甬道,看那位西漢時名叫劉注的徐州王怎樣辦身後大事,在地下續寫他的威嚴。有一束紅色激光從裏麵射出,那是為了讓大家看清楚甬道的直度:56米長的甬道,精度居然達到了1/16000,令人驚歎。
然而走到盡頭,才知道當年的工程建造者耗費了大量的人力與時間,終於挖到設計中的墓室,卻發現此處上方有縫隙,且滲水,隻好在旁邊草草另辟一室。
人算不如天算。
這是誰在點化劉注,點化世人?
中午,我們到達邳州。這裏也是我國重點產蒜區,邳州白蒜是徐州市曆史上第一個地理標誌保護產品。這裏有個大蒜行業的領軍人物,叫張黎明。他是徐州黎明食品有限公司董事長、中國食品土畜進出口商會大蒜理事會會長。這位隻有34歲的年輕會長,在邳州請我們吃午飯。他看上去城府頗深,對董剛發表的一些觀點往往報之以微笑,不做評論。
下午,我們到達鹽城。這是此行的最後一站,也是最重要的一站。
三、見證結盟
鹽城瀕臨黃海,灘塗上蘆葦叢生,空曠寧靜,是禽類生活的理想場所,每年來這裏越冬的國家一級珍禽丹頂鶴就有600多隻。一個叫徐秀娟的東北女孩,大學畢業後到這裏的自然保護區工作,1987年9月15日,她為了尋找一隻走失的丹頂鶴,陷入淤泥,獻出了年僅23歲的生命。此後,一首叫作《丹頂鶴的故事》的歌曲經朱哲琴演唱,傳遍四方,催下無數人的淚水:
走過那條小河 你可曾聽說
有一位女孩她曾經來過
走過那片蘆葦坡 你可曾聽說
有一位女孩 她留下一首歌
為何片片白雲悄悄落淚
為何陣陣風兒為她訴說
還有一群丹頂鶴
輕輕地,輕輕地飛過……
2011年6月9日,董剛也來到了鹽城。
下午在路上,他給我搞了長時間的“科普”,講解電子盤是怎麼回事,讓天生缺乏商業細胞的我有了一些粗淺的認識。然而,說到操盤、下單,董剛說,他也不會。
這讓我很是驚詫。我說:“你搞電子盤,不會操盤下單怎麼行呢?”
董剛一笑:“毛澤東不會打槍,不是照樣得了天下?我隻管大方向就行了。”
這話讓我無言以對。
他接到電話,有人向他報告,說今天的蒜價到了一塊三,電子盤上又是一個跌停。三天三個跌停。董剛興奮地給張國亮打電話:“張總,我的預測百分百正確吧?哈哈,咱們賺大了!”
黃昏時分,我們進入鹽城。
現在想想,就從這一刻起,董剛開始陷入一個可怕的泥潭。一年之後,他有了沒頂之災。
但他當時並沒有料到這個結局。那時的他躊躇滿誌——因為他的預測正確,給鹽城恒豐農產品交易所帶來了幾百萬的見麵禮;那時的他春風得意——因為他即將成為這家著名農產品電子盤的副董,將要開辟他的商業新天地,實現他的宏圖大略。
有人專門在高速路口迎接,將我們領到鹽城賓館。張國亮與幾位助手熱情迎接,等我們到房間放下包,帶我們到市內一家豪華酒店吃飯。晚宴上,董剛講這幾天在蒜區的見聞,講他對行情的判斷,張國亮等人認真傾聽,不停地點頭。
我早就知道,鹽城是新四軍的根據地。當年發生皖南事變,新四軍大部被國民黨軍隊消滅,隻有先頭部隊到達江北。1941年陳毅受令重建新四軍,軍部就設在鹽城,直到1945年才從這裏轉移到我的家鄉沂蒙山區。第二天早晨,我聽董剛說上午沒事,就向張總提出,想去看看新四軍紀念館。張總立即安排人,陪同我去參觀了一番。
參觀時,我想起一則趣聞:新四軍將士都是南方人,吃慣了米飯,到了沂蒙山區卻咬不動煎餅,愁壞了那些英雄好漢。有人抱怨道:“反攻反攻,翻到山東,吃著煎餅,卷著大蔥,累得牙痛,肚子發空!” 陳毅隻好攻堅克難,帶領部隊學會吃煎餅,才讓大家安下心來。
我想,董剛與當年的新四軍相反,從北邊來到南邊,從吃硬的改吃軟的了。
看完這個紀念館,向導又帶我去看陸秀夫祠。當年元兵攻入南宋都城臨安,這位鹽城人在福州擁立新帝繼續抗元,失敗後,背負八歲的小皇帝投海而死。鹽城人民為紀念他,於明嘉靖年間建祠。
看著陸氏塑像,我心中揣度:自古以來,麵對“義”、“利”二字,究竟有多少人能夠保持清醒頭腦,做出正確選擇呢?
整個上午,鹽城一直在下小雨。我到了恒豐農產品交易所,聽一個人說,鹽城旱了好多天,董剛給這裏帶來了喜雨。另一位說,恒豐凡有大事,都是下雨。
這一天,恒豐的的確確發生了大事。
恒豐農產品交易所位於鹽城開發區軟件園,一座小樓,安靜整潔。迎麵是一個展台,陳列著他們做的農產品標本:菊花、當歸、啤酒大麥、花生米等。再往裏走,是一間間辦公室,一台台電腦,一個個年輕人。
張國亮的辦公室,更是布置雅致,老板桌上的一盆蘭花正在盛開,暗香襲人。
臨近中午,孔憲軍、董鳳祥和一位叫鄧偉偉的年輕人從日照趕到了鹽城,準備參加下午的會議。這等於在董剛的帶領下,正式加盟恒豐,“上山入夥”。
吃午飯時,見到了一位叫張立新的副總經理。他向我講,他看過我所有的長篇小說。原來,他在日照擔任過龍鼎電子交易所的副總,龍鼎崩盤後,他到恒豐當了副總。從言談中發現,此人極其聰明,對大蒜電子交易看得很透,並且說,他想將龍鼎案寫一本書,以警戒後人。我也看得出,他對董剛的加盟不太歡迎,態度平淡。
2012年中秋節,我接到他祝賀節日的群發短信,方知他已經換了手機號碼。這時恒豐已經出事,張國亮、董剛等人都被逮捕,我隨即打電話問他恒豐的情況,他說,他不了解。他在春天就覺察到恒豐前景不妙,主動辭職,現在應聘到徐州一家公司。我打完電話想,識時務者為俊傑,這個人不簡單。
但在2011年6月10號那天下午,張立新卻履行恒豐常務副總經理職責,一臉嚴肅地主持了那個會議。會上,公司一位袁姓副總宣布公司決定:成立恒豐電子交易所北方大區,任命董剛為副董事長,分管北方大區,一位沒有到會的白某任北方大區副總經理。
張立新讓董剛講話。董剛說,我們加入恒豐,不是一時衝動,在這之前經過了慎重考慮。我之所以與恒豐合作,首先是我看中了張總的人品。我一直認為,搞電子交易,首先要有德。之前幾個電子交易所出事,都是因為無德。張總是個講信譽的人,我們理念相同,追求相同。從今天開始,我們同心同德,精誠合作,把恒豐進一步做大做強,成為一個百年不倒的電子商務平台!
最後,張國亮講話。他說,北方大區的成立,具有重大意義。山東是中國農產品主產區,大蒜、花生、蘋果,產量和交易量都非常巨大。成立北方大區,開辟新的業務,會給恒豐帶來新的輝煌。
這天晚上,張國亮讓我們到他的家鄉吃魚。我們跑了四十公裏,才來到射陽縣的一個小鎮,走進一家魚館。吃飯時才聽他們談起,射陽縣是著名大蒜產區,瀕臨黃海,二十多年前那個女孩為救丹頂鶴獻出生命的故事,就發生在這裏。
此刻,朱哲琴那如泣如訴的歌聲又響在了我的耳邊。
飯後,孔憲軍等人從這裏直接回了日照,我和董剛回鹽城住下。因為,我和他次日要到宿遷。日照市作協一位副主席與江蘇洋河酒廠駐日照經銷處早就商定,組織一批日照作家去酒廠參觀,兩天前聽說我在蘇北采訪,就決定11號過去,讓我到洋河酒廠與他們會合。
這天晚上,董剛和孔憲軍已經換過車輛。第二天一早,董剛就開著他的“大奔”,與我一道途經淮安,直奔泗陽縣洋河鎮。
我們與日照的十幾位作家上午參觀洋河酒廠,下午去遊那個彙集了來自沂河之水的駱馬湖。晚上在宿遷市區住下,飯後有人提議唱歌,就一起去了飯店的歌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