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晚上很熱鬧,作家們競相展示美好的和不美好的歌喉。聽過幾曲,我讓董剛也唱。他落落大方,點了個《菊花台》,一開口就把我們鎮住了。我沒想到,他的嗓子竟然直追周傑倫,唱出了扣人心弦的惆悵與憂傷:
你的淚光 柔弱中帶傷
慘白的月彎彎 勾住過往
夜太漫長 凝結成了霜
是誰在閣樓上 冰冷的絕望
雨輕輕彈 朱紅色的窗
我一生在紙上 被風吹亂
夢在遠方 化成一縷香
隨風飄散 你的模樣
菊花殘 滿地傷 你的笑容已泛黃
花落人斷腸 我心事靜靜躺
北風亂 夜未央 你的影子剪不斷
徒留我孤單 在湖麵成雙
……
四、“蒜神”遭厄
從宿遷回來,日照一位女作家給我打電話,問我是不是要寫董剛,我說不是寫董剛,是以他為主人公原型,寫一部關於大蒜行業的小說。她說:“董剛打算給你多少錢?”我說:“他怎麼會給我錢呢?我又不是給他樹碑立傳,給錢我也不會要的。”這位女作家說:“可是你不知道,他曾經想讓別的作家給他樹碑立傳。”我有些吃驚,問她是怎麼回事,她說,有個作家叫子金山,是孔憲軍的親戚,也是她的朋友。董剛曾經許諾給他十萬塊錢,讓他寫一本書。子金山寫了個大綱,題目叫《蒜神》,董剛看過,可能是不滿意,從此沒有了下文。
我一聽,立即警覺起來。我想,我老趙碼字三十多年,從來沒有為了錢去捧誰的臭腳。如果我去寫這麼一部書,豈不是太掉價了?
我說:“我再考慮考慮。即使寫,也不會按董剛的意思去寫。”
放下電話,我的寫作熱情驟然低落。加上《中國作家》雜誌將要發表我的長篇小說《乾道坤道》,責編審讀後提出了意見,我要集中一段時間加工修改,就把大蒜題材擱到了一邊。
有一天,我在一次作品研討會上見到了子金山。他問我,聽說孔憲軍和董剛鬧翻,回曲阜了?我搖搖頭:沒聽說呀。
時隔不久,董剛將我叫出去吃飯,我問他這事。他說,鬧翻,是做給別人看的。其實這是他的安排:讓孔憲軍回曲阜,他倆合股另建一個電子盤,在濟南注冊,叫山東恒利農產品交易所,辦公地點暫時放在曲阜,目前正在籌備階段。
我心中立馬生出疑團:“你剛和恒豐結盟不久,怎麼又搞起這個恒利呢?”
董剛一笑:“表叔,我不能把寶都押在恒豐上,得有個退路。”
我想,這個董剛,果然是商界中人。如果是我,給我三個腦袋也想不出這一招。
此後,董剛還是經常與我見麵,有時到我家,有時叫我去陪客。有一次,還帶我去月海花園,看了他的辦公地點。那是一座三層的別墅樓,有工作區,有生活區,最頂一層住著董剛,可以從陽台上看見大海。
他每次見我,從來不問我寫書的事,都是向我講他的業績。他說,恒豐大蒜一天比一天火,開戶的蒜商到了幾千,每天的交易量很大。其中的原因,一是這裏公平、公正;二是交易費低廉。別的交易所,每一手貨收兩塊錢,他這裏隻收五毛。董剛說:“這等於是交三星級賓館的房費,住五星級賓館,你想他能不來嗎?”
10月11日,董剛和他二叔董鳳祥來到我家,均神色嚴峻。董鳳祥對我說:“表弟,董剛遭事了。”我急忙問董剛,遭了什麼事,他說,叫桑連運打了。
董鳳祥這時揭開董剛的襯衫讓我看,我見他前胸後背以及胳膊上果然有多處青紫。董鳳祥說,現在看上去輕多了,五天前沒法看。
我讓他們坐下,氣憤地說:“怎麼會打成這樣呢?是不是因為撤股的事?”
董剛點點頭:“是。”他說,他決定在恒豐幹了,就考慮撤出在金鄉蒜交所的股金,並分一部分紅利,可是他向桑連運提出來,一直沒有得到明確的答複。7號這天,桑連運打電話讓他過去一下,他就去了。想不到,桑連運強行讓他退股。他不幹,桑的小舅子靳化貴就帶人將他打了一頓,還把他拉到冷庫裏扒光衣服,差一點凍死。為了保命,他隻好在協議上摁了手印。出來後,他向公安局報了案。
說罷,他從包裏找出一張紙,遞給我說:“表叔你先看看這個吧,我已經貼在網上了。”
我接過看看,原來這是一份控訴材料,講桑連運如何利用“黑惡勢力”殘害合夥人董剛,有與桑連運的爭執緣由,有被打過程描述,最後是懇請各級及有關部門“徹查”。
我請他倆到酒店吃飯,董剛在酒桌上還是一個勁罵桑連運,說不把那個狗日的幹倒決不算完。
送走他們,我回想董剛的經曆,回想6月份在魯南蘇北的見聞,心想,大蒜行業還是值得一寫,就我掌握的素材而言,寫一部長篇小說綽綽有餘。
我是曲阜師範大學兼職碩士研究生導師,帶的第一個學生叫林琳。她得知我的計劃,自告奮勇,將我采訪的大部分錄音轉成了文字,為我的寫作提供了方便。
11月中旬,董剛打電話告訴我,他在濟寧召開全國蒜商大會,讓我參加。我想,去看看也好,可以進一步了解大蒜行業情況,幫助寫作。我就按照他的安排,於12日這天坐火車去了曲阜。孔憲軍接站,隨即把我送到濟寧。
到了賓館,時間已是傍晚,孔卻要回曲阜。我說,你怎麼不參加這個會議?他笑了笑:張國亮對我不感冒,我也對張國亮不感冒。說罷,開車走掉。我看著他的車影,愕然許久。
進了大廳,我見搞接待的是鹽城的人和北方大區的人,張國亮也在那裏。我剛進房間,董剛來了。他對我說,這個會議雖然是他籌備的,但因為和桑連運的糾紛,他不便公開露麵。他還說,之所以在濟寧召開這樣的大會,就是要給恒豐造影響,拉客戶。目前大蒜價格低迷,許多蒜商都想到會上打探信息,雖然要交會議費,但還是來了三四百人,大大超出預期。
那天晚上吃飯,我見到了被董剛請來的中國蔬菜流通協會副秘書長兼大蒜分會會長陳明均先生,以及從事大蒜行業研究的一些專家學者。
第二天上午,我走進會場,看見會標寫著“2011中國大蒜行業發展論壇暨2011—2012大蒜行情分析研討會”,另外還有“和諧、發展、共贏”六個大字。
我在會場一角坐下,張國亮卻讓我到台上去,說上麵有我的名牌。我一看果然是,隻好尷尬地上去,與陳會長以及濟寧市的幾位領導坐成一排。好在,開幕式時間不長,到了專家發言時,我們都去下麵坐著。
那天的會議效果不錯。來自魯、蘇、豫幾省的蒜商坐滿會場,認真聽講。出席論壇的幾位專家,有的分析大蒜行情,有的講投資之道,他們的學養與見識,贏得蒜商們的一陣陣掌聲。到了下午,有幾位蒜商先後上台發言,談自己對行情的預測,引起蒜商們的激烈反應,有的鼓掌,有的高聲表示反對意見。
一位“80後”小夥子上台講,他來自福建石獅。今年他的老鄉來了十七、八位,但隻有他一個人存了蒜。因為他喜歡做大蒜,他想賺錢!他從三月份過來,至今沒有回過福建,現在他每天都去南店子轉轉,看到蒜價這麼低,回到住處很傷心。但他不相信會到一塊錢三斤那一步,也不相信會再出現“蒜你狠”,漲到五塊、六塊,隻希望和蒜農、蒜商們一直有錢賺,一路笑著走!
他的發言,坦誠風趣,讓蒜商們笑聲不斷,掌聲頻起。
這樣熱鬧的會議,董剛卻不能露臉,隻能蹲在房間裏,我猜他肯定憋壞了。
因為晚上要坐火車回去,董剛讓孔憲軍下午四點接我。到了點我離開會場,孔憲軍果然在樓下等我。他把我拉到曲阜,讓我看了租用某單位辦公樓而建的恒利電子交易所。孔憲軍向我介紹,現在他這裏萬事俱備,隻等正式開業了。
不過,一個月後董剛告訴我,他從恒利電子盤退出來了。因為他在恒豐這邊越做越大,同時再做恒利,讓張國亮知道了不好。
元旦過後,董剛給我打電話,興奮地說:表叔,桑連運出事了,跟他小舅子都被抓進去了。我問,是不是因為打你的事?他說,有關係,我把他們打我的事投訴到省打黑辦,省裏已經把材料轉給了濟寧公安局,他們的壓力很大,正要徹查,但是桑連運在電子盤違規操作,叫空方告了。
我上網查了查,媒體上已經有了一些報道。
受這些事件的觸動,我將長篇小說定名為《算你狠》,主要內容是:揭露曾經牽動國人神經的“蒜你狠”和“蒜你賤”現象之內幕,針砭“處處講‘狠’、人人鬥‘狠’”的時代病,探討建立良好經濟秩序與道德規範的途徑。
此書的主人公,當然是以董剛為原型。
3月6日,我正式開始寫作,隻用兩個早晨就寫出了第一節:
1、GPS指引下的鬼打牆
早晨六點,柴壯就開著新買的本田雅閣出發了。在樓下發動車子的時候,顧紅霞追到樓下叮囑他,車那麼貴,路又遠,柴壯你千萬小心。柴壯不耐煩地說,行了,你從昨天晚上就說這話,現在是第一百零八遍啦,滾一邊去。沒等顧紅霞滾遠,他一踩油門,車子就躥出了梨花小區。
柴壯一邊開車一邊想,顧紅霞千好萬好,就是一條不好——碎嘴。無論什麼事,都是一遍一遍叨叨個沒完,煩死人了。買這車的時候,她天天叨叨說太貴太貴了,一輛車頂上一座樓了,還是開你的桑塔那吧。柴壯說,我剛剛成功地做完了生薑買賣,三個月進賬八十萬,買輛新車還不應該?車終於買來了,顧紅霞又叨叨說,花幾十萬買來的車,你千萬小心。柴壯心想,我置來這輛新車,比娶來個新媳婦還要喜歡,我能不小心嗎?顧紅霞你多慮嘍,多慮嘍。
柴壯像吹口哨一樣,得意地按了幾下喇叭。
出了縣城,滿眼皆綠。正是穀雨時節,滿山遍野的梨樹都用剛長出的嫩葉吸收著陽光,為新生果子供應著養分。在這個季節,什麼品種的梨都一樣,隻有眼珠子那麼大,栩綠栩綠,藏在葉子後麵像小精靈在瞅人。可是到了秋天,它們就變了,大小不等,青黃不一,黃金梨、子母梨、柿梨、油棉梨、槎子梨、墜子梨、池梨、土梨……各自成型。
柴壯想,人生也是這樣。剛生下來的時候都差不多,該穿開襠褲的時候穿開襠褲,該扒尿窩的時候扒尿窩,長大了就不一樣了。拿柴家溝來說,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有十幾個,今年都是三十出頭,在今天,2004年4月26號,有的人要到自家梨園裏追肥打藥,有的人可能是在外地打工,可我柴壯卻開著本田雅閣,要從四年前在縣城買下的商住樓出發,外出考察商機了。如果拿梨打比方,他們是野生的土梨,我呢,應該算個黃金梨吧。
當然,柴家溝還出了一個更大更香的梨:盛中明。那家夥和我同齡,從小學到中學都是同班。他長相一般,可是腦子好使,那年柴家溝有五個人考大學,就他自己考中,而且是清華大學。盛中明畢業後回家,帶回一個北京媳婦,又洋氣又俊,村裏百分之九十的人都不敢看,敢看的也就是柴壯和柯家的一些人。聽說那兩口子現在在北京開公司,一年能掙幾百萬。
對那位老同學,柴壯前幾年心服口服,可是這兩年生意做得好了,就暗暗萌生了一個野心:要超過盛中明。當然,學曆方麵超不過,媳婦方麵超不過,要超就得在收入上超。他想,我三個月掙八十萬,可能超不過他,如果我一個月掙八十萬呢?肯定能把他比下去。
所以,一個月掙八十萬,就成了柴壯的人生目標。
可是,錢到哪裏掙呢?用什麼掙呢?再做生薑買賣是不行了,別看今年一斤漲到五塊多,叫咱掙了大錢,明年它肯定跌價,咱必須找新的門路去。他發現,大蒜年前年後特別賤,下半年很可能會漲價,就想做一回大蒜生意。
他決定到奉瑜縣考察一番。京滬高速公路山東段上,樹著好幾塊大廣告牌,上麵隻寫兩句話:“世界大蒜看中國,中國大蒜看奉瑜”。這話是不是吹牛逼,咱得到現場看看去。報上說,奉瑜縣4月26日舉辦國際大蒜節,今天去考察最合適了。
柴壯上了高速公路,猛提車速,本田雅閣就像一道黑色閃電,掠過魯南大地向西而去。
不用看那些路標,車上裝了GPS導航儀,已經將目的地鎖定在奉瑜縣城,該下高速的時候它會提醒。柴壯現在隻管把注意力放在超車上。原來開那輛破普桑,上了路隻有被超的份兒,眼看著一輛一輛好車從他左邊右邊飛馳向前,心裏那個窩囊勁兒,簡直比得上吃屎。現在,我也叫別人嚐嚐吃屎的滋味,哈哈。
噌!
噌!
噌!
一輛輛車,都被他甩到了身後。
柴壯打開車載音響,小號立即響了起來。柴壯買這車的時候,選購了多種車載音樂光盤,一一聽過,他喜歡上了小號。小號的聲音嘹亮、高亢、銳利、極富輝煌感,與他的精神狀態特別契合。尤其是現在,眼看著別的車子甘拜下風,都在他的身後迅速變小,變成蛤蟆,變成屎克螂,變成跳蚤,直至從後視鏡裏徹底消失,再沒有什麼樂器能更恰切地表達他的豪邁與激越了。
噌!
噌!
噌!
GPS忽然提醒他,該下高速公路了。柴壯嘟噥:他奶奶的,我還沒過足癮呢。
減速,上匝道,停車交費。駛上一條普通公路,柴壯看到,公路上方掛了一條又一條紅布橫幅,每一條上都寫著煽情的口號:
天下蒜都 魅力奉瑜
蒜都奉瑜 瓣動世界
奉瑜大蒜 世界口福
聞蒜識奉瑜 濃濃蒜都情
……
柴壯想:奉瑜縣自稱蒜都,真夠牛逼。崮鄉縣產梨,產量全國第一,也沒敢稱梨都,隻是叫了個“黃梨之鄉”。看來,崮鄉縣官思想就是不夠解放。
“聞蒜識奉瑜”,這話說得實在。柴壯一下高速公路,就聞到了一股蒜味兒。打開車窗,蒜味更加濃烈。向外看看,路兩邊幾乎全是蒜地,翠綠無垠。雖然車速太快,看不清楚,但柴壯估計到了這個季節,大蒜快抽薹了。
“前方右拐。”GPS說話了。
柴壯看到,前麵果然有一條路橫在那裏。他打著方向盤,拐了個九十度。
這是一條沒鋪瀝青的鄉間道路,有四五米寬,被兩行楊樹夾著。眼下楊樹葉剛剛長足,陽光下,輕風一刮,像有無數麵小鏡子在晃動。路兩邊還是大片的蒜地,地裏有三三兩兩的人在幹活。
“前方右拐。”GPS又說話了。
看看導航儀屏幕,前方的確出現了一條路。抬頭看看,真有一排楊樹組成的綠牆豎在三百米左右的前方。柴壯沒有多想,又向右拐。
走了大約一公裏,GPS還是讓他右拐。他警覺起來:這麼個走法,不是回到原路上去了麼?
執行了GPS第四次發出的右拐指令,柴壯果然回到了老路上,前前後後的那些紅布條幅便是證明。他想,我走了一個口字型嗬,這是怎麼回事?
再走一段,GPS又讓他右拐。柴壯一下子火了。他姥姥的,再這麼走下去,那就一圈一圈地轉個不停,成了“鬼打牆”了。他從小就聽老人講,走夜路,有時候會遇到鬼打牆。有一位本家爺爺說,他那年從岱崮回柴家溝,走到天黑,本來還有六七裏路,可他走到半夜也沒有摸到自家的門。他知道是遇上鬼打牆了,幹脆坐下不走,天亮一看,原來是繞著一座崮轉了半夜。
可是在這大白天,哪來的鬼呀?GPS是高科技,剛從外國引進、在中國興起來的,我是崮鄉縣第一批裝上的。賣家說,別看這玩意兒小,天上有12顆衛星指揮它呢。
到了岔路口,柴壯停車下來,兩手卡腰,歪起腦袋,看著天空大罵:“幹屌去啦?怎麼指揮的?”
衛星們可能還在光天化日下胡搞,沒有一個作出回答。
柴壯喘一口粗氣,隻好去路邊蒜地,問一個正在察看蒜薹長勢的老頭,問他去奉瑜怎麼走。老頭直起腰輕蔑地一笑,向公路上揚起下巴:“還用問嗎?那些紅布綹子,不是給你指路的?”
從開頭的這一節可以看出,我將主人公的家鄉安排在了標準的沂蒙山區——蒙陰縣岱崮,主人公從小說開頭就表現出他不安分的個性。柴壯身上有董剛的影子,但又不完全是他。董剛當年做大薑生意賺了錢,花三十萬買了一輛本田雅閣,2004年去金鄉時開著它。董剛說,那時全縣城找不出第二輛。
但是,“GPS指引下的鬼打牆”,這個情節是我虛構的。它有深刻寓意,我甚至為寫出這個情節而自鳴得意。
我還有這樣一個構思:小說中,每隔一段,穿插一集動漫腳本。
那個動漫,名字也叫《算你狠》,角色都是大蒜:瓣兒蒜、獨頭蒜、白皮蒜、紅皮蒜、狗牙蒜、爛眼蒜等等,分別有著個性,彼此間演義出故事。其中獨頭蒜因為辣味十足,特別霸道,與其它大蒜們產生了嚴重衝突。在獨頭蒜中,最大最辣的是蒜王。瓣兒蒜本來是抱團的,可是被人強行拆散,弱小而可憐。每一集最後,瓣兒蒜被獨頭蒜欺負了,便無奈地恨恨地喊一句:“算你狠!”
我打算,在小說中間一再穿插動漫腳本《算你狠》,一直小說快結束時,才讓讀者知道,原來那是柴壯的兒子寫的——他恨父母離婚,所以將父親寫成蒜王,將母親和他,以及天下所有因父母離婚而可憐兮兮的孩子們寫成了瓣兒蒜。
我的設計是,借用這個動漫腳本,與主體小說相配合,更好地表現世道人心,表現愛,表現愛的缺失。如果真能拍出來,會很好看。
寫出第一節,我信心滿滿,一連寫了三萬多字。
然而,因為另一次蒜商大會的召開,我的寫作戛然而止。
那次大會,4月22日舉行,地點在日照的山海天大酒店,會議名稱為“全國大蒜區域經紀人代理商代表大會”。
我寫大蒜市場,這個會當然要來。這次,董剛又讓我上主席台。我說我不上,我隻是來聽一聽。董剛說,表叔,你幫個人場嘛。這時張國亮也過來勸我。我說,我上去坐坐可以,但千萬別讓我講話。得到他們的應允後,我硬著頭皮上了主席台。
主席台上隻有三位:張國亮、董剛、我。台下坐著二百多位蒜商,主要來自蘇魯兩省。因為金鄉蒜交所的倒掉,許多做大蒜電子交易的客戶都轉移到恒豐,恒豐的人氣特旺。
那天,大會營造的氛圍給了我良好感覺。張國亮、董剛先後講話,他倆都表達一個中心內容:恒豐堅決做到公平、公正,請廣大客戶放心。尤其是董剛,他打著手勢,表情莊重地講:我和張董一身正氣,無私無畏。我在這裏向大家鄭重承諾……他承諾的幾條,都是為客戶著想,保護客戶利益。最後他說:恒豐,要做成中國大蒜電子市場的典範,要做成中國大蒜電子市場的定盤星!
一些客戶看樣子很感動,幾個代表先後上台發言,都表示信任恒豐,繼續在恒豐盤上做大蒜交易。
我坐在台上一邊觀察一邊想,不到一年時間,恒豐大蒜盤就這麼紅火,並且取得了客戶的信任,照這樣下去,董剛真的要實現他的商業夢想了。
會後,我想趁熱打鐵,繼續寫《算你狠》。然而,我第二天早晨打開電腦,卻提不起精神。我多年來已經養成習慣,每天五點起床,一杯咖啡下肚,就會神清氣爽,寫出新的東西來。可是這天早晨,我的生物鍾卻完全失效,不隻是打不起精神,腦殼中的那些電路似乎一條一條陸續中斷,讓我有了昏昏欲睡的感覺。
第三天,起床後還是這樣,情緒根本無法調動,我隻能對著電腦屏幕發呆。
我想:壞了。我以前有過經驗,隻要出現這種情況,就說明我的寫作不對頭,需要做一番大的調整。這是我的直覺在施展作用。
那麼,《算你狠》在哪裏不對頭了呢?
我一時想不清楚。
雖然想不清楚,但我的氣已經泄了,便決定放一放。在這之後,我讀了一些書,寫了幾篇散文。
雖然長篇寫不下去,但對大蒜市場還是關注著。到了新蒜下來的時候,我想知道行情如何,就經常上網查看有關消息,尤其是國際大蒜貿易網的論壇,我每天都要去瀏覽一回。
5月中旬,我突然看到了一個帖子,質疑恒豐違規操作,呼籲金鄉“三千鐵甲”殺往鹽城。
接下來的幾天裏,形勢急轉直下:鹽城市政府門前出現大群上訪的蒜商,媒體也接連報道恒豐電子盤的消息。
25日,恒豐公司在網站上發布一條公告:免去董剛副董事長職務。
我想問問董剛,這是怎麼回事,他卻不接電話。打電話給表哥,他說:出大事了。有的大戶要聯合恒豐暗箱操作,董剛不答應,可是別人把那大戶介紹給張國亮,張國亮同意了。結果,他們做反了方向,出現巨虧,恒豐隻好停牌。好多人投進去的錢拿不出來,當然要造反了。
我又打電話問幾個蒜商,他們說,恒豐崩盤,是因為公司幾個頭頭參與了違規操作。
我痛心疾首,扼腕長歎。我萬萬沒有想到,董剛曾信誓旦旦,說搞電子盤就像開賭場,隻提供賭桌,不能參與賭博,不能像幾個倒掉的電子盤那樣,自己把桌子掀了。結果,恒豐還是重蹈覆轍!
到了8月底,董鳳祥打電話給我,說董剛讓鹽城公安局抓起來了。在他之前,張國亮,鹽城的小裴,這邊的小鄧,還有金鄉的一個蒜商,都被抓起來了。
我的心中,一片悲涼。
其實,牢獄之災對於董剛來說一直如影隨形。他向我講過,在金鄉,他逃脫了兩回;在濰坊,他在看守所蹲過五天。
這一回,恐怕不是一時半刻就能出來的了。
回顧董剛投身蒜界的大起大落,打量黃淮平原上的萬丈紅塵,我突然想:董剛本身就是一個文學意義上的典型,我何必要將他變形,虛構,寫成小說人物?大蒜行業滾滾沸沸,由上千萬人組成的生物鏈弱肉強食,我何必要遮遮掩掩?白老虎年年吃人,背後的老虎更加猙獰凶殘,我為何不去揭露,不去探討約束它的辦法?
不寫小說了,寫一本紀實文學吧!
這個念頭一出,我精神抖擻,創作衝動油然而生。
忙了一段別的事情,我重啟采訪。12月中旬,我請董鳳祥來我家中長談一番;下旬,我去金鄉住了幾天,在該縣文聯主席鄭宏圖先生的幫助下,采訪了一些政府官員、蒜商、蒜農。元旦後,又去北京采訪了中國蔬菜流通協會的陳明均先生。
經過一番梳理與思考,2013年1月13日早晨,我心情凝重、感慨萬端,在電腦上敲下了“白老虎”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