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份資料,由河北大蒜網2013年5月28日發布:
2013年大蒜種植麵積分布情況
山東:(246.5-253.5萬畝)
金鄉:58萬畝
金鄉及周邊:魚台、微山、兗州等:30-31萬畝
菏澤:巨野、成武、單縣、曹縣、定陶:30-35萬畝
濟南:商河、長青、齊河等:23-24萬畝
蒼山:28萬畝
臨沂:沂水、平邑等 23.5萬畝
聊城:臨清、茌平、莘縣、冠縣、東昌府:25萬畝
萊蕪:17萬畝
濱州:惠民:4萬畝 `
東營:廣饒:8萬畝
河南:(111-121萬畝)
中牟:35萬畝
杞縣:40-45萬畝
通許:25-30萬畝
開封:5萬畝
商丘:民權、柘城:6萬畝
江蘇:(105)
邳州及周邊:48萬畝
大豐(15)、射陽(20):35萬畝
沛縣:12萬畝
河北(30):大名、永年、館陶:30萬畝
四川:(29)
漢源:5萬畝
彭州:16萬畝
溫江:5萬畝
什邡:3萬畝
雲南:(28.3)
彌渡:6萬畝
洱源:5萬畝
賓川:4.7萬畝
通海:5萬畝
曲靖:3萬畝
大理市:2.1萬畝
東川:1萬畝
其他:祥雲、鶴慶等:1.5萬畝
甘肅:民樂、民勤:4萬畝
陝西:興平:5萬畝
共計:
全國麵積:558.8-575.8萬畝
金鄉一位多年從事大蒜信息業人士指出,上麵這份統計表的部分數字不準。主要是金鄉大蒜區的麵積少了,魚台應為25萬畝,成武應為30萬畝,巨野應為28萬畝,單縣應為27萬畝,定陶應為15萬畝。
綜合一些資料可以看出,目前我國每年大蒜種植麵積在500—1000萬畝之間浮動,其中黃淮平原上的蒜田在400萬畝左右。
這400萬畝大蒜,讓黃淮平原上飄蕩著一股濃濃的蒜香。
這400萬畝大蒜,收獲後留下蒜種,幾乎全部進入市場。這裏的價格就是中國的價格,並且影響著世界大蒜市場。前幾年的“蒜你狠”、“蒜你賤”,都從黃淮平原發端。
因為蒜區密集,相距不遠,幾天就可以轉遍,所以每年春天,黃淮平原上有許多蒜商開著車轉悠,時不時地從車上下來走向田野,看看土地墒情,看看大蒜長勢,預測當年大蒜的產量及價格走向。
這400萬畝大蒜,按每畝平均產1000公斤,每公斤平均4元計,總價值約160億元。另外,算上通過加工、內外貿易帶來的附加值,數字會進一步擴大。
這是一筆巨大的財富。
所以有人說: 大蒜就是白花花的銀子。
為了獲取這些銀子,黃淮平原上出現了類似生物鏈的一個係統。
這個係統,從低端到高端,分別是:
蒜農;
打工人員(包括為蒜農打工者和為蒜商打工者兩類);
大蒜生產所需物資供應商;
小蒜販;
經紀人;
物流業主及司機;
冷庫業主;
大蒜加工企業老板;
大蒜電子交易所開辦者;
蒜商;
大蒜商。
處於生物鏈最高端的大蒜商,在大蒜行業呼風喚雨,甚至製造腥風血雨,相當於森林中的老虎。當然,大蒜電子交易所開辦者有時也會成為老虎,那是他們違犯法規直接參與交易的時候。
這個係統,在山東金鄉縣表現得最為完備。
因為,那裏是“中華蒜都”。
三、“蒜都”崛起
到金鄉采訪,我發現了一個奇怪的方言現象:當地人把吃晚飯叫作“喝湯”。晚上如果有人向我打招呼,經常這樣問:“喝湯了不?”
我查了查資料,原來不隻是金鄉,在魯西南、河南的許多地方,直到陝西關中一帶,都是這樣說。
前幾年,我為了寫作長篇小說《雙手合十》,多次到寺院參訪。在廟裏住時,晚上有和尚問我:“藥石啦?”我不懂這話,請教了一番才得知,原來僧人把晚飯叫“藥石”。佛教剛傳入中國時,僧人們按佛祖所訂規矩,過午不食。唐代百丈懷海禪師提倡“農禪並重”,“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禪僧終日勞作,體力消耗大,所以就開方便之門,晚上也進食,隻不過稱之為“藥石”。《黃檗清規》講:“藥石,晚食也。比丘過午不食,故晚食名藥石,為療餓渴病也。”
這是孤陋寡聞的我所了解到的晚飯的兩種別稱。禪僧們改叫法,是為了應付佛規,“療餓渴病”;中原至關中一帶老百姓改叫法,是為了什麼呢?
有兩種傳說:
其一:
元兵占了中原,忽必列為集中糧食富國強兵,讓老百姓改每日三餐為兩餐。可是,人們過去每日吃慣了三頓飯,突然改成兩頓,晚上就撐不住了。有個叫王二的小夥子,幹了一天活兒,天黑回到家,肚子餓得實在難受,就搭鍋燒水,想偷偷做些稀米湯解解饑。然而水剛燒開,還沒下米,就被監管的元兵發現。元兵把他綁走,第二天送到忽必烈帳中。忽必烈聽說王二偷吃夜飯,便喝令推出去把頭砍了。王二聽了大喊:“冤枉呀!冤枉!”忽必烈聽他連連叫冤,便問他:“咋個冤枉啦?” 王二說:“大王叫百姓改餐省糧,小民從沒違抗。昨晚隻是燒了點開水,想解解口渴,並沒有給鍋裏放米,咋不冤枉呢?” 忽必烈心想,砍了王二真是冤枉他了。他以水解渴,是個辦法,這樣省了糧又充了饑。於是就把王二放了。打這以後,忽必烈就允許百姓晚上燒湯喝。從此,人們就把晚飯叫作“喝湯”。
其二:
據傳明朝永樂二年(1404年),朱元璋第二十三子朱桱被明成祖朱棣封到南陽為唐定王。他窮奢極欲,橫征暴斂,建造了豪華的王府和王府花園,僅王府宮殿就有800多間。南陽百姓滿足不了王室的揮霍, 朱桱就強令百姓把一日三餐改為一日兩餐,節餘一頓飯的口糧上交王府。有位在王府花園修壘假山的老石匠,終日勞累,饑餓難忍,夜晚回家後就挖些野菜熬湯充饑。不料被在王府山上賞玩的朱桱發現了炊煙,命人把石匠抓來,問他為何大膽違反禁令。石匠辯解說沒有做飯,隻是煮一點野菜湯。朱桱派人去揭鍋查驗,果然是野菜湯,石匠才幸免一死。以後老石匠每晚回家,都煮點野菜湯喝,人們紛紛仿效。為了躲避王府的追查,傍晚見麵時都互致問候,問:“喝湯了沒有?”
這兩種傳說,都把原因歸結為強權的逼迫。
但是河南周口一帶還有一種叫法,吃晚飯叫“吃剩饃”。這種說法一直延續到現在。吃晚飯的時候叫“吃剩饃時”,吃罷晚飯叫“吃罷剩饃”。我想,如果老百姓當年這樣說給忽必烈或者朱桱,那是不允許的,還是違犯了禁令的。這種說法表明,過去老百姓對於晚上這頓飯,是能湊合就湊合的。
有的金鄉人向我解釋:之所以出現“喝湯”這種說法,其實是讓貧窮逼的。過去,天災頻繁,戰爭不斷,土地荒蕪,田園蕭條,百姓缺少糧食,不得不把一日三餐改為兩頓。到了冬季,日短夜長,天寒地凍,晚上就燒一點熱稀湯喝喝。久而久之,有了喝湯的習慣。
這應該是最接近事實的一種解釋——那時的老百姓就是不吃晚飯,隻喝一點稀湯。後來,糧食有了,稀湯可能變成了米飯、麵餅,可是人們說溜了嘴,改不過來,因而至今還是“喝湯”。
金鄉,東漢建武元年置縣,以境內有金多山而得名。它位於山東省南緣,在微山湖西畔,與江蘇的豐縣接壤,總麵積886平方公裏,耕地82萬畝,總人口63.5萬人。
在金鄉縣城東0.5公裏,有個叫作莎嶺的文化遺存,也叫春秋堌堆。該遺址為一橢圓形土丘,南北約150米,東西約200米,麵積3萬平方米,現在僅高出周圍地麵2-3米。莎嶺北部有一斷崖,1-3米為漢代文化層,3米以下為商周及新石器文化層,文化堆積最厚處約5米。
據考證,莎嶺是原始社會末期,先民為免遭洪水吞沒,築丘而居之地。
這裏地處魯西南黃河衝積平原東部。曆史上黃河每一次向東擺尾,差不多都會擺到這裏。
漢武帝元光三年(前132),黃河決於瓠子口,東南流入巨野澤,又流入淮、泗,往東南流去,達23年之久。直到元封二年(前109)漢武帝親臨指揮,才堵塞了瓠子口,並建宣房宮於塞口上。漢武帝為此作“瓠子之歌”二首,其末句是“宣房塞兮萬福來”。
然而,漢武帝的得意是短暫的,黃淮平原並沒有迎來“萬福”。此後,黃河還是頻頻決口泛濫,兩千年中,黃河讓魯西南的地貌發生了巨大改變。著名的濟水、濮水、瓠子河、汜水等河流,著名的大野澤、雷夏澤、盟諸澤、菏澤以及後來的梁山泊等湖澤,都被泥沙填滿,從地圖上抹去。隻留下一條菏水(自清代改名“萬福河”),今天還在金鄉穿境而過,靜靜地向東流入微山湖。
因為長期處於行洪走廊,災害頻繁,加上耕作粗放,品種低劣,這裏的糧食產量極其低下。1931年,《山東各縣農林情況報告》稱:“金鄉縣以產小麥、大豆、高粱為主,單產100餘斤。”這樣的產量,讓百姓吃飽肚子,何其難也!雖然,該縣馬廟鎮出產一種小米,叫“齊頭占金穀”,色澤金黃,性粘湯濃,懸而不浮,油而不膩,是明清兩代貢品,與山東章丘米、山西沁州米、河北桃花米並稱中國四大名米並且居首,被載入《辭海》;195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10年大慶時,周恩來總理曾用“金穀米”招待外賓,但是,這種名貴食物隻產於金鄉縣馬廟鎮的馬坡村,普通百姓是吃不上的。不但吃不上“金穀米”,連普通的糧食也難以吃到。早上、中午還可能吃上玉米麵、地瓜麵做的窩窩頭,到了晚上,許多人隻能是光喝湯不吃幹糧。
窮則思變。這裏實行農業生產責任製也是很早:1979年試點,1980年推行,1981年普及。
1985年初,縣委、縣政府召開大會,動員全縣廣大幹部群眾深入進行農村第二步改革,加快商品生產的步伐,全麵振興全縣農村經濟。
金鄉縣文聯主席鄭宏圖,曾在縣委宣傳部當新聞科長,還長期擔任過副部長兼《金鄉大眾報》總編。他告訴我,金鄉縣大規模種蒜,就是從“農村第二步改革”開始的。過去,農村也有種蒜的,但多數是自家食用,隻把一些多餘的“辮子蒜”拿到集市上出售,換一點錢,算不上商品生產。從1985年起,因為政府的引導,也由於群眾知道了一筆賬:種一畝蒜,收入可以趕上5畝麥子甚至更多,於是,許多農民告別了“一麥一棒(玉米)”的傳統種植習慣,在每年“十一”前後本來是種麥子的季節,到地裏摁下了一個一個的蒜瓣兒。等到大蒜即將收獲,套種上棉花。或者在收完大蒜後,種玉米,種瓜菜。
《金鄉縣誌》上有一份《曆年主要作物麵積產量表》,從1949年開始記載,原來隻有三項:小麥、玉米、棉花。從1985年開始,新增了大蒜項目。這一年全縣種蒜27392畝,產量2607萬公斤。到了1989年,全縣大蒜種植麵積增加到141495畝。這個規模,當時在全國是頭一份了。
鄭宏圖向我講了一個人,這人姓劉,被稱作“金鄉大蒜第一人”。他在縣外貿公司工作,鼓動他的村子化雨鎮東劉村種蒜,並組織出口,引進新蒜種,為金鄉大蒜生產起到了帶頭作用。
最早種蒜的,還有魚山鎮崔口村。在這個村的帶動下,縣城西麵的魚山鎮、馬廟鎮,很快形成了大蒜產區,並且在通往菏澤的346省道兩邊形成了一個長達十多公裏的大蒜市場。
而後,大蒜在全縣各個鄉鎮的土地上落地生根。
1992年,金鄉大蒜已經種到了20萬畝,總產量達20萬噸。為了大張旗鼓地為金鄉大蒜造影響,找銷路,金鄉縣委、縣政府組織了“大蒜進京活動”:用10輛解放牌大卡車滿載大蒜,車身上掛著“金鄉大蒜暢銷世界”、“金鄉大蒜馳名中外”等大幅標語,於5月24日開進了北京大鍾寺農貿批發市場。
1992年,在首屆中國農業博覽會上,金鄉大蒜榮獲中國白皮蒜類唯一最高獎——銀質 獎。從這一年開始,金鄉縣各級領導更加積極地引導農民廣種大蒜,總麵積一年比一年增多。對於金鄉大蒜的宣傳與推介,更是搞得有聲有色。
1996年3月,金鄉縣被國家正式命名為“中國大蒜之鄉”。時任縣委書記杜昌文講:“要把金鄉大蒜這個名字喊得天崩地裂,婦孺皆知,讓全國人一看見大蒜就想到金鄉,一提金鄉就想到大蒜。”
他們成功了。從那時起,大蒜的名聲越來越響——
1996年1月,被中國名牌產品認定暨明星企業評選活動組委會認定為“中國名牌產品”;
1996年10月,獲得農業部A級綠色食品證書。
2000年,在國家工商總局注冊“金鄉大蒜”證明商標;
2001年,金鄉成功地舉辦了首屆中國大蒜節;
2002 年,成功舉辦“WTO與中國大蒜產業化論壇首屆年會暨大蒜科技成果博覽會”,
2002年,以種植麵積最大縣獲“基尼斯世界之最”獎牌及證書;
2003年1月,獲準使用“無公害農產品標誌”;
2003年3月,獲國家質檢總局認證的金鄉大蒜原產地證明標記。
2011年2月5日,歐盟委員會發布公告,對“金鄉大蒜”開始實施地理標誌保護。這是我國繼龍口粉絲、龍井茶、平穀大桃之後第四個受到國外官方地理標誌保護的產品。“金鄉大蒜”地理標誌品牌邁向國際化。
金鄉大蒜,給周邊地區帶來了巨大的示範和帶動作用。鄰近的巨野、成武、魚台、單縣、東明、嘉祥等縣,以及與金鄉接壤的江蘇豐縣,20年來一直追隨金鄉縣種蒜。有的縣提出口號:“一人一畝蒜,趕上金鄉縣!”巨野、豐縣的一些鄉鎮,還給農民下達指令性種蒜任務,種蒜季節之前派幹部到各家各戶檢查是否備足了蒜種,沒有備蒜種的給予處罰。於是,一個“金鄉大產區”就形成了。
在這個大產區,金鄉的大蒜麵積基本穩定,全縣每年種蒜達60萬畝左右,產量達70萬噸。而周邊地區就波動較大,多是盲目跟風。看見大蒜掙錢,下一年就多種一些;看見大蒜賠錢,下一年就少種或者不種。但不管怎樣,這個大產區無論麵積還是產量,在全國都是一個巨大的存在。據估計,每年大約在100萬畝以上,占到黃淮平原大蒜總麵積的三分之一。
更重要的是,這個大產區,多年來一直以金鄉為交易集散地。尤其是現貨,大多到這裏賣,在這裏存,從這裏發到外地。不隻是金鄉大產區,包括河南、安徽甚至雲南等許多地方的大蒜都拉到這裏交易。金鄉縣商務局提供的資料顯示,金鄉大蒜每年外銷量達130萬噸。
中國在世界上是大蒜主要出口國,金鄉又是中國大蒜的主產區,所以許多大蒜都從這裏發往國外。現在,金鄉縣擁有自營進出口企業140家左右,產品出口到160多個國家和地區,2012年出口總額達7億美元。所以,金鄉的蒜價,左右著世界大蒜的價格。有一位大蒜經銷商說:“這裏就是個大蒜銷售中心,世界各地都看這個地方,這地方一漲世界各地都漲,這地方一掉全世界都掉。”
金鄉稱作“蒜都”,名副其實。
四、大蒜,銀子
2009年11月,大蒜頭一回成為全中國乃至全世界的話題。
在這個月裏,《21世紀經濟報道》、《第一財經周刊》先後報道:蒜價暴漲40倍,金鄉有裝卸工炒蒜成百萬富翁,煤老板及溫州資本參與炒蒜……這些消息,引發更多媒體關注蒜價,連地球另一麵的美國人,也在《華爾街日報》上看到了《中國大蒜市場投機味正濃》的報道。
半年後,2010年5月13日,《第一財經日報》又報道:《倒賣大蒜創暴富神話 有人獲利過億》。記者寫道:
巨大的價差在去年成就了金鄉縣一大批富翁。金鄉縣城郊一個村支部書記如是向記者描述:“近來金鄉買車的人很多,一天有40輛左右的私家車開到金鄉。4S店對金鄉的買主也高看一眼,因為他們都是一次性付現款。”
雖然這些人買的一般都是10萬到20萬元的中檔車,但這對金鄉這個魯西南縣城來說,檔次已經不低。
在金鄉,有著通過收蒜獲利過億元的“傳說”。上述邵姓經銷商告訴記者,有一位廣東姓吳的老板,在去年收購了8000萬元的蒜,收購價最高在1.5元左右,而他在金鄉租有冷庫進行儲存。雖然不知道他出手大蒜的價格如何,但如果按照4元價格出手,獲利也在億元以上。
我在金鄉采訪時,曾向許多人核實這些報道的真實度。他們講,有的是事實,有的是望風捕影。但是,在“蒜你狠”的時候,確實有很多人掙了大錢。
在民間,也流傳著一些人在2009年因蒜而富的故事,其中一個王姓蒜商的故事最為感人。
這個老王,是金鄉本地人,前些年做蒜,把錢賠光,還欠了一屁股債。2008年,大蒜一個勁掉錢,最後掉到了一斤九分,老王決定下手抄底,賭上一把。可是他沒有本錢,就找一個最要好的朋友借了5萬。還想找大舅哥借5萬,顧慮到大舅子媳婦難說話,沒有把握,就跟老婆講:你去找你哥借錢去,借來5萬,咱們還做夫妻,借不來的話,咱們就離婚!
老婆見老王說得認真,哭哭啼啼去了哥哥家。她知道嫂子的厲害,不敢直接找她,就找住在哥哥家裏的娘哭訴,陳述借不到錢的後果。她娘覺得事態嚴重,就把兒子叫來說,看你妹妹,可憐巴巴的,你就借給她吧。兒子答應了,卻沒敢跟老婆大人商量,自己偷偷提錢給了妹妹。
老王有了這10萬塊錢,開始行動:他用0.11元的價格,以20%的定金,買下了兩庫蒜。有人笑話他,憑著九分的不買,偏買一毛一的。老王說,一毛一的品相好呀。別人說,什麼品相不品相,就這個行情,孬的好的都得爛在庫裏!
可是過了年,蒜價就開始漲,老王在2.3元的價位上賣掉了他的蒜,又買,又賣,接連做了一把,一共賺了三百多萬。
做完生意,他去還錢。拿10萬給了朋友,可是朋友不要,說我借給你5萬,我就收5萬。他又帶上10萬去了大舅哥那裏,一進門就給丈母娘跪下了,說:“大娘(金鄉人對嶽母的叫法),年前我想做蒜,怕借不來錢,就嚇唬梅(老王的老婆),說借不來錢就離婚,叫你老人家生氣了。”
老王把錢還給大舅哥,大舅哥也是隻要5萬。老王說,好,不給你,我給我外甥,給他當學費。就把10萬全給了大舅哥。他大舅子媳婦在一邊做順水人情,做生氣狀,責怪丈夫不該瞞著她:“你把我看成什麼人了?我能不借給咱妹妹錢嗎?別說五萬,十萬我也拿!”反正是皆大歡喜。
老王還上錢,在縣城買了一套房子,還買了一輛車,是“馬六”。
這樣的暴富故事,在金鄉還有好多。
不止一個人告訴我,因為做大蒜生意太刺激,太暴利,所以幹過這一行的人,很難再去幹別的行當。即使賠掉了褲子,也想在大蒜堆裏把褲子撿回來。還有人說,蒜商們隻有在兩種情況下才離開這個市場:要麼老得爬不動了,要麼賠得沒有錢了。
有人向我講,在金鄉農村,“十戶農家,家家種蒜;其中兩家,天天販蒜”。據統計,全縣農民80%的收入來自大蒜產業。全縣有6萬人的購銷隊伍和3萬多戶大蒜運輸專業戶。
因為大蒜之都的緣故,金鄉縣的賓館、餐飲等服務業也特別發達,每到6、7、8三個月客商雲集,他們來自天南地北,操著南腔北調。
許多年來,在南店子大街的一個十字街口,始終有一群人站在那裏,少時幾十,多時數百甚至上千。這些人多是大蒜經紀人,當地人稱他們為“跑信息的”。他們一頭聯係著儲存商,一頭聯係著買家,主要是幫客戶做大蒜生意,賺取傭金。行情好時,經紀人論噸收取傭金,根據大蒜的品質,有時10元一噸,有時20元一噸。生意最火時,一人一天能掙上千元。當然,有的經紀人不講道德,采用“割耳朵”手法,對這邊報一個價,對那邊報一個價,會掙得更多。行情差時,他們隻能論批收傭金。有時成交一批貨,不管1噸還是100噸,客商隻給經紀人十元二十元的吃一頓包子。有時兩三個經紀人共同促成一樁生意,連吃包子的錢都不夠。雖然賺不到錢,但經紀人們不能不做,因為很多客戶都是老關係了,這些關係需要維持。金鄉的大蒜經紀人到底有多少?誰也說不準,因為他們一半是農,一半是商。據說,有門麵的職業經紀人上千,加上非職業的,大概有幾千之多。
我發現,金鄉縣城,和全國任何一個縣城都不一樣的地方,是城裏城外有好多的冷庫。南店子“大蒜華爾街”,兩邊就有不少。從縣城出發,無論沿著哪一條大路走,都會看到路邊的冷庫一座挨著一座,走出好遠還有,幾乎與下邊鄉鎮的冷庫群連成一線。
至2012年底,金鄉縣恒溫庫1300多家,貯藏能力達160萬噸。有人說,世界上最大的冷庫群就在金鄉。
金鄉的冷庫,出現在上世紀八十年代,主要是為了貯存蒜薹、蒜頭。有了冷庫,5月份下來“隔宿爛”的蒜薹就能存到過年再賣;有了冷庫,本來隻是“夏眠”三、四個月的大蒜,可以在零下三度的恒溫裏睡上半年甚至一年而不發芽。這樣,大蒜就能由一季銷售改為常年銷售。所以,金鄉本地人和一些外地商人,或者獨資,或者合資,紛紛建起冷庫。因為一個冷庫隻有一個門,裏麵經常是黑古隆咚,他們很形象把庫叫“洞”,進庫叫“進洞”,出庫叫“出洞”。冷庫老板對人講他的冷庫有多大規模,就說他有幾個“洞”;蒜商向人講,他存了多少大蒜,也說存了多少個“洞”。
這種“洞”,現在每建一個至少投資50萬元,能存500—1000噸。用兩個人管:一個管出庫入庫,一個看表,也就是負責控製冷庫溫度。為客商存蒜,每噸每月收取300元左右的貯藏費,去除電費、人工費等等,純利大約是三分之二,一個洞每年有大約8萬元的純收入。這些冷庫老板,除了代人存蒜,賺取貯藏費,還時常直接收蒜,自己存庫。
前些年,由於冷庫如雨後春筍一般出現,導致金鄉電力供應高度緊張,一度出現停電斷電現象。“冷庫沒有電,大蒜等著爛”,老板們急了,一起去縣政府上訪。縣政府與供電公司緊急采取措施,才保證了電力供應。
我在城西徐樓村采訪,聽該村女支書周秀榮說,他們村534口人,460畝地,除了將95%的土地用於種蒜,幾乎家家都有冷庫,最差的,也與人合夥,在冷庫中占有股份。有一個叫徐雪原的,光他自己就有9個“洞”,在縣城買了兩套房子。在徐樓村,如果沒有二三十萬的存款,這一家就是“窮人”了。
周秀英的丈夫叫徐自然,開著一家“大自然貿易公司”,有兩個“洞”。但他不止做大蒜生意,還做辣椒,加工後出口韓國。2012年,他又在金鄉縣剛規劃的食品園區內新建“山東斯米達食品有限公司”,投資將近一個億,卻沒用貸款,全用自有資金。
除了冷藏貯存,金鄉的大蒜加工業也是一棵搖錢樹。
雞黍鎮有一位農民叫張來運,1981年,因為夏糧(小麥)收了1.2萬斤,秋糧(玉米等雜糧)收了1.4萬斤,向國家交售餘糧 1.1萬斤,現金收入1萬多元,得綽號“張四萬”。這人成為金鄉縣的典型,當了省人大代表、省勞模,省政府有關部門曾送給他一頭母牛。金鄉大蒜大麵積種植之後,蒜商們都為大蒜到了秋天會生芽而發愁,張四萬在1995年建了一座輻照廠,用鈷60射線照射大蒜,不讓其生芽。據說,那個輻射源在一個井中,大蒜通過傳送帶經過那裏接受輻射。這麼一照,大蒜果然“死了心”,秋風再怎麼強勁也吹不醒它了。解決了這個問題,蒜商們紛紛拉上大蒜找他,廠門口的車輛排成了長隊,來自河南、江蘇兩省的也很多。“張四萬”幹了五六年,資產過了千萬。後來,據說一些大蒜進口國從中國大蒜中檢測出了異常,不肯進貨,這種加工技術便被有關部門製止。
前些年,金鄉曾經建起了好多蒜幹廠,就是把大蒜洗淨、切片、烘幹,或內銷,或出口,將一季銷售的大蒜變成多年銷售,好多人因此發財。但是,這樣的加工造成了嚴重汙染,搞得那條萬福河臭氣熏天,連河邊的青草都死了。政府覺得這樣不行,2008年下手整治,把這類沒有汙水處理設備的廠子全部關掉。
現在,金鄉的大蒜加工業已經上了層次,求精求深,研發並生產高科技含量、高附加值的高端產品。全縣大蒜貯藏加工企業已發展到700多家,年加工能力60多萬噸,開發的大蒜素、大蒜油、黑蒜製品、大蒜膠囊、大蒜素注射液等40多種高端產品打入國內外市場。
金鄉縣有一位著名企業家,叫李敬峰,非常精明。1997年左右,金鄉各個鄉鎮像全國許多地方一樣普遍建起農村基金會,為農民提供金融服務,但也像全國許多地方一樣,在1999年暴發了信用危機。這時好多股東去基金會要不出錢,李敬峰就出低價大量收購債券,等到幾年後基金會搞清退,他用這些債券領出了好多錢,積累了資本,建起了大蒜加工廠。他的工廠後來發展成華光集團,建起保鮮庫、冷凍庫28座,儲存量2萬多噸;大蒜、果蔬醃製、冷凍加工廠15500平方米。公司產品由大蒜單一品種逐步擴展到蘋果、生薑、蜜柚、鴨梨、胡蘿卜、圓蔥、獼猴桃等10大係列30幾個品種,年銷售收入突破十億元。大蒜單品種出口數量和金額,連續五年蟬聯全國同行業第一名,每年出口的各種大蒜產品貨值在一億美元以上,為國家級農業龍頭企業。
2012年11月6日,山東金鄉大蒜產業(集團)股份有限公司成立大會在華光集團召開。這是借鑒山東壽光蔬菜集團總公司運作經驗,由縣政府有關部門牽頭,以華光集團、東運集團、宏昌公司、山陽食品、宏泰公司、成功果蔬、誠強貿易等骨幹企業為發起人,16家大蒜加工龍頭企業及配套生產企業共同參股的集團公司,注冊資本2億元,目標是三年內進入中國食品工業100強。這樣的規模,大概是中國大蒜加工企業的旗艦了。
除了正規的、成規模的貿易與加工,在一些人看來,大蒜行業的角角落落都是錢。徐樓村有個人叫徐前進,前些年做蘿卜幹生意,讓客戶坑了,那年過年沒有錢,隻好流著眼淚接受政府發的“救濟”。但他不灰心,到處找門道。他發現,冷庫搞大蒜加工,削下的“蒜底”(大蒜底部)扔了可惜,就去收集起來,烘幹後賣給飼料廠,結果發了大財。後來有不少人都學著他做,他就改行,建起“前進機械廠”,專門生產“蒜底烘幹機”出售,一年純利達到500萬元以上。
有一個邳州人,人稱大老李。他早先在家鄉收破爛,那年鋼鐵掉價,他賠了大錢,在家呆不下去,跑到金鄉收起了“大蒜破爛”:把人家加工大蒜扔的一堆堆蒜皮收集起來,到風口上揚光蒜皮,獲得一些遺留的蒜瓣,拿去賣錢。就靠收這樣的“破爛”,大老李在金鄉立住了腳跟,先是租門麵代人收蒜,後來直接做蒜,現在有資產300萬元。
因為大蒜生意掙錢,讓眾多從不經商的人也暗暗心動。“不發大蒜財,枉為金鄉人”,這是金鄉人經常說的一句話。金鄉雖然是“蒜都”,但是大蒜這個行業的稅收不高,對改善財政狀態沒有太大影響。青年作家、金鄉一中教師程守崧,中級職稱,9年教齡,基本工資為2200元,加上其它,每月隻有3300元。所以,一些工薪階層如公務員、教師、醫生、警察等等,都當起了“業餘蒜商”。他們或者單幹,或者與人合夥;或者建冷庫存蒜,或者做大蒜生意;或者做現貨,或者做期貨,大多沾了一身蒜味兒。程相崧的妻子在醫院當護士,2012年新蒜下來時,與人合夥買了一批蒜存入冷庫,然而存上之後就掉價,眼看著賠了不少,她便改變了主意,對合夥人說,算是借錢給他,以便把成本收回。
程相崧告訴我,因為搞大蒜掙錢,許多金鄉人的價值觀都改變了。一個突出的變化是,農村孩子念高中的越來越少。他們覺得,即使辛辛苦苦考上大學,如果找不到工作,或者找不到好的工作,還不如早早去做大蒜生意。所以,許多男孩早早輟學,當起了蒜販子。他們與人合夥,開一輛三輪車,在村裏收蒜到城裏賣,一年能掙上幾萬甚至更多。於是,一個怪現象就出現了:在金鄉讀高中的多是女孩。即便有一些男生,也多是來自有城鎮戶口的家庭。來自農村的男生,看上去身體孱弱,似乎是幹不了重活兒才來上學的。
程相崧還講了他經曆的尷尬:當年他考上山東師範大學,畢業後到縣一中當老師,父母以他為榮。然而去年他回家時發現,他的堂兄弟、表兄弟們都因為種蒜或販蒜買上了轎車。他向母親講他的發現,母親歎口氣說:這事,我一直沒敢給你說,怕你受刺激。程相崧無法不受刺激,回來後與妻子商量了一下,為了不讓父母難過,也買了一輛便宜的,每次回家時開著。
工薪階層之外的人,兼職做大蒜生意的也為數不少。我第二次去金鄉時,坐過三次出租車,每次上了車就問:“師傅做蒜了沒有?”結果怎樣?三個司機都做。他們雖然把開出租車當作主業,但常年盯著大蒜市場,經常去看看行情,向行內人打探打探信息,而後決定自己做不做、怎麼做。
第一位司機有三十來歲,做過多年,沒有太多的本錢,小打小鬧。2012年與人合夥,新蒜下來時買了一批,一斤4.5元。剛買到手蒜價便跌,沒敢入庫,匆匆忙忙賣掉,一斤隻賣2.7元,一下子賠了一萬多。
第二位司機是一位年輕人,也是與人合夥,2012年掙了9萬,一人分得4.5萬。
第三位司機是一位中年人,他說已經做了多年大蒜生意,2012年賺了18萬。他的故事,我將在最後一章講述。
我在金鄉采訪時,老婆跟著去玩。有一天晚上我倆吃完晚飯,用金鄉話說是“喝了湯”,到縣城中心廣場上散步。看見有許多人在那裏鍛煉身體,光是跳健身舞的就有好幾個群體。其中最大的一個群體,幾百人排著四列長隊,隨著音樂邊走邊做動作,簡單易學。問旁邊的人,這叫什麼舞,人家說,叫僵屍舞。我來了興趣,就和老婆跟在隊伍後麵,也成為兩具“僵屍”。跳了半個來小時,我正跳得高興,周身通泰,舞蹈卻結束了。問一個跳舞的女人,金鄉從什麼時候有了這種僵屍舞,她說,是去年一個東北人來做蒜,白天忙生意,晚上到廣場跳這種舞鍛煉身體,有好多人跟著他學。後來那個東北人走了,卻把僵屍舞留在了金鄉。
在金鄉街頭漫步,耳邊頻頻有東北口音響起。這些東北人,有短期停留的,有長期居住的,大多是為蒜而來。我在山祿大蒜市場見到一個中年婦女,操東北口音,專搞物流,將金鄉大蒜、蒜薹、圓蔥發往哈爾濱。她說,在金鄉搞物流的,東北人老多了。
徐樓村黨支書周秀英講,前幾年有個東北人到金鄉,隻帶了一萬五千塊錢,做了幾年,現在已經有幾千萬了。
另一個東北人過來,發現做大蒜有風險,遂做起另一種生意:冷庫、公司開業時,他去送禮花,一年也掙幾十萬。
被人稱為“四大天王”的四位大蒜商,有兩個來自東北。
當然,也有一些人在金鄉栽了跟頭。有一來自黑龍江的哥們,前些年帶了上百萬的資金,來金鄉要發大蒜財,結果賠得一幹二淨,隻好在這裏當起了裝卸工,給人扛蒜袋子,至今沒能翻身。
金鄉作為一個農業縣,外來打工者數量之多,在中國的北方十分罕見。這些打工者,是“大衣哥”和“頭巾女”。
這兩個群體,是來掙散碎銀子的。
我在金鄉時,不止一個人向我講過:“大衣哥”朱之文以前在金鄉打工。
2012年6月2日上午,第七屆金鄉大蒜節開幕,草根明星劉大成和朱之文登台獻藝,二人都在現場道出了自己與蒜鄉的淵源。
劉大成出生於濟寧市中區安居鎮南劉村,離金鄉縣城有四十公裏。他說,他十來歲的時候就和父親一同下地種蒜,收獲之後一同到金鄉賣蒜。現在他家還種著2畝大蒜,今年大蒜價格上漲,現在鮮蒜一斤在3元錢左右,可是他家的蒜卻賣早了,1元一斤的時候就出手了。“愁得俺娘兩天沒睡好覺!”劉大成說到這裏,現場觀眾捧腹大笑。
朱之文這天沒穿軍大衣,穿著白色西裝。他滿懷深情地講:“俺跟金鄉不見外。俺老家是菏澤單縣,跟金鄉是鄰居,前幾年經常來金鄉打工。”他唱了一曲《滾滾長江東逝水》,又說:“俺在金鄉呆過很長時間,說起回家,金鄉也算俺的家。”於是,又獻上一首曾在央視春晚唱過的歌曲《我要回家》,全場掌聲雷動。
我在媒體上了解到,2012年12月3日,在山東電視台大型全明星公益選秀活動《王者歸來·因為愛》的錄製現場,朱之文把他的大衣拍賣了51.8萬元後,又以個人的名義捐出10萬元。
朱之文不穿大衣了,但是在金鄉還有好多的“大衣哥”,他們多是來自外地。
我第二次去金鄉采訪,發現有兩個地方是“工夫市”,各站著一群“大衣哥”:一是南店子街口;一是城西魚山鎮。那時剛下過一場大雪,寒風凜冽,他們每人都穿一件黃大衣。我下車後,他們立即圍過來問:老板,覓人?
這個“覓”字我懂。在我家鄉莒南,過去給財主家幹活的人就叫“覓漢”。
得知我不覓人,他們的臉上現出失望神色。我問他們收入怎樣,他們搖頭道:“不管。”這句“不管”,就是“不咋樣”的意思。他們說,這個季節活少,工錢也低,一天才掙百十塊錢。在新蒜入庫的季節,他們一天能掙三、四百。我聽說,有一位來自黑龍江富餘縣的“大衣哥”,人稱“小波”,硬是靠扛蒜袋子,在縣城買了樓,另外還買了一輛20多萬的車。
當然,無論是淡季,還是旺季,他們都是出大力的。我去看過冷庫,存蒜的鐵架子有十幾層高,一直頂到天花板上。在新蒜入庫的時候,“大衣哥”們要肩扛80多斤重的蒜袋,在鐵架子上攀上爬下,把每一層都裝滿。他們的勞動強度,非常人所能承受。
“大衣哥”扛袋子,“頭巾女”則有一部分在冷庫加工大蒜。蒜商們買進的大蒜,隻在地頭剪杆、削胡,搞了些粗加工,入庫前,要進一步剪掉多餘的蒜杆,削去蒜底,去皮,分級。如果是出口的大蒜,還要按照外商要求,裝進一個個小網袋,每袋裝幾頭,到了外國直接進入超市。搞這些加工,多是雇用婦女,每人每天大約付一百元左右的工錢。這些婦女為了遮塵,幹活時都圍一個頭巾。
在“大衣哥”和“頭巾女”這兩個人群中,有不少是夫妻一起來的。有一個人叫王慶友,五十來歲,原在內蒙鄂爾多斯工作,和老婆雙雙下崗後來到金鄉,至今已經六年。兩口子就靠在此打工,供兩個孩子上完了大學,女兒2012年考上了博士。老王的父親中風偏癱,兩口子還用打工所得為其治病。
單縣有個孫正美,也是夫妻同在金鄉打工,一年掙七八萬。兒子考上了新疆一所大學,放了假也來幫父母幹活。孫正美現在已是小頭頭,帶著一二十個單縣老鄉在一家企業常年幹活。
更多的“頭巾女”,出現在金鄉農村,在一塊塊蒜地裏。
我第一次見“頭巾女”,是第一次去金鄉的時候。當時董剛開車帶我在金鄉城外到處看,我見一塊地裏有人拾蒜,就下車走了過去。
這塊地裏有十來個人,其中隻有一個中年男人。我很納悶:這裏怎麼像集體化的時候那樣,成群結夥地幹活呢?問過那個男的,他笑了笑告訴我,除了他和老婆,另外那些婦女是覓的人。我問那些婦女是從哪裏來的,她們笑著問我:你看俺是哪裏的?我說,看不出來。雇主的老婆告訴我,她們是從魚台縣來的。那裏種稻子多,這個時候正好沒有活兒,就到這裏打工。因為魚台女人幹活的時候喜歡戴頭巾,所以當地人看他們是戴頭巾還是戴鬥笠,就能看出她們是魚台的還是其它地方的。
那些魚台女人,在三十歲到六十歲之間,大多粗皮糙肉,正手腳麻利地撿拾蒜頭。撿滿塑料盆,就倒進用鋼筋架撐起的尼龍網袋裏。
我問一個婦女,幹這種活兒,一天能掙多少錢。她用下巴指著旁邊一位婦女道:“你問俺老板。”那個胖乎乎的“老板”立即向我一笑:“不告訴你,這是商業機密。”一群女人哈哈大笑。
我猜想,這個老板,其實就是個領頭的,由她向雇主領活兒,談工錢。
後來,我在采訪中多次聽人講到這個群體。有人說,十幾年前,金鄉人種蒜都是自己幹。但是種蒜這個活兒實在太麻煩,要把一個一個蒜瓣兒摁到土裏埋起來,而且要讓芽尖朝上(就因為種蒜芽尖必須朝上,農機部門研究了多年,也沒能成功造出大蒜播種機),費時費工。那年馬店某村有個人忙不過來,就讓外縣親戚過來幫忙。那個親戚過來發現,這裏種蒜太需要人手了,就問別的人家要不要人幫忙,需要的話,他可以從家鄉叫人過來。於是,一些人家就讓他找人幫忙,種完蒜,當然付了工錢。當時那些覓人的主兒,都有些不好意思,因為他們想起了舊社會,覺得自己跟過去的地主一樣,成為“剝削階級”了。
但蒜農們臉上的羞容,很快被商品生產那冷酷而堅硬的邏輯抹去。他們迅速轉變了認識,覺得覓人這件事情,對自己,對打工者,都是有利的,談不上誰剝削誰。那些外鄉人,在家閑著也是閑著,給他們提供掙錢機會,有什麼不好?
於是,金鄉蒜農覓人幹活成為常態,成為習慣。每年到了種蒜的時候,到了提蒜薹的時候,到了挖蒜的時候,周邊幾縣,像魚台、嘉祥、巨野、成武、單縣,甚至河南、安徽,都有農民到金鄉打工。還有的人,來自更遠的地方。
這些打工者,有男有女,成群結夥,每一夥都有“老板”,負責和雇主討價還價,結算工錢,協調各方關係。每年到了大忙時節,金鄉縣城和各個鄉鎮都有“工夫市”,也就是勞務市場。每天早晨四五點鍾的時候,打工者就在“工夫市”站成一大片,等待雇主前去覓人。雙方談妥之後,“老板”就帶上一幫打工者坐上雇主的車,去了某村某塊蒜地。
他們幹活,有時按天付錢,有時包工。後來,是包工的居多。種一畝蒜多少錢,收一畝多少錢,包給你幹,不管你是多少人。無論收、種,雇主都有具體的要求。譬如說,有的規定,挖蒜要做到“三清”:將蒜刨下來,削掉胡子,剪掉蒜杆裝袋。
我問過多位蒜農,覓人需要花多少錢。他們講,現在比過去貴多了。按日工算,過去一天幾十塊錢就夠了,現在至少一百,有的甚至在二百元左右。包工呢,過去一畝蒜的收和種隻用幾百塊錢,現在都在一千以上,有時還要花到一千五六。
隻是拔蒜薹(也叫提蒜薹。提,讀音為dī)有另外的算法:要看當時的價格。蒜薹貴的時候,請人拔蒜薹要付工錢;蒜薹賤的時候,以蒜薹低頂工錢,誰拔了誰要;要是蒜薹價格進一步低賤,不光是賠上蒜薹,還要賠上工錢。因為蒜薹到了季節不能不拔,不拔會影響蒜頭生長。
在蒜區打工是很辛苦的。種蒜,剜蒜,經常要爬著跪著,累得腰酸背痛。蒜區的雇主也很仁義,無論誰家覓人,都是管吃管喝。要炒菜,菜裏要有肉。要給他們酒喝,給他們煙抽。當然,這些煙酒都是低檔的,一瓶酒或一包煙在五元左右。
打工者,有的住在廉價旅館,有的住在蒜農家裏。曾經有一個例外:2003年非典流行期間,各村都按照上級要求,不準外來人進村,這些打工者隻好住在村外野地裏,由雇主送飯給他們吃。
背井離鄉,出力流汗,這些“大衣哥”和“頭巾女”都不容易。然而,他們為何要到金鄉?還是因為到這裏可以掙錢。一個忙季下來,十多天的時間,他們可以掙兩三千元。
不隻是金鄉,在各個蒜區,雇人幹活都是常見的。請看中國江蘇網2013年5月21日的報道:
在邳州市宏通客運站,工作人員告訴記者,從5月18日起,客流量明顯增加,主要是來自睢寧、新沂、東海、沭陽等地的挖蒜工,當地也稱“起蒜”。
據了解,有著“中國大蒜第一鎮”之稱的邳州市宿羊山鎮,平時每天的客流量在500人次左右,但近兩天,僅站內售票就達到1200多張,比平時增加了一倍還要多。跑台兒莊南線(途經宿羊山)的徐師傅告訴記者,平時每天一般跑兩到四趟,而這兩天每天最少都得跑六趟,為了保證及時輸送挖蒜工,客車的班次也由原來的 20分鍾一班改成了五六分鍾一班。
在邳州宿羊山鎮,蒜農魏先生告訴記者,今年“起蒜”的價格比去年略有上漲,“起蒜”有兩種計費方式, 一種是包畝,即這一畝地的大蒜全部挖完的價格,2012年每畝價格400元左右,今年漲到了450元;還有一種是不包畝,幹一天給一天的工資,2012年 一天100元左右,今年一天至少要13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