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宿羊山鎮采訪時了解到,去那裏打工的人來自周邊睢寧、新沂、東海、沭陽幾縣以及魯南、皖北等地,高峰時多達三萬人。在起蒜的那幾天,各個村子的超市裏饅頭銷量大增,邳州人愛吃的煎餅反而賣得少了。因為,來自稻區的打工者隻吃米飯饅頭,雇主也陪他們改換了主食。
這種挖蒜工,出門時可能會冒著生命危險。《齊魯晚報》2013年5月24日報道:成武、巨野兩縣挖蒜農民,因為乘坐三輪車去外縣外鎮,三天之內出現兩起翻車事故,死亡9人。
在“蒜你狠”的時候,大蒜產區可能還有另外一個群體出現:盜賊。大蒜收獲之後,有一個晾幹待售的階段,在金鄉縣,幾乎家家都有蒜垛,一般都在院外街邊。有的小偷開著三輪車,到蒜垛邊停下,趁主人不備,扯過蒜袋就往自己車上裝,裝上一些逃之夭夭。有的蒜農夜間睡在蒜垛邊看護,小偷卻做好分工:幾個人將醒來的主人摁住,另外幾人裝車,等到小偷離開,主人望塵莫及,徒呼奈何。金鄉縣警方曾展開對他們的嚴厲打擊,將打擊成果公開展覽,其中有一輛三輪車,上麵裝滿了蒜,那是小偷連車帶蒜一起偷走的。
還有的蒜農,種上了蒜卻遲遲不見出苗,扒開看看,土裏並沒有蒜瓣兒。原來,因為蒜種太貴,有人就在夜間悄悄去扒來別人種下的,白天堂而皇之地種到自家地裏。當然,這是前幾年發生的事情,極其罕見,現在基本絕跡。
五、“蒜神”,“蒜王”
在大蒜界,被人們經常提起的,是“蒜神”和“四大天王”,還有幾位“蒜王”。他們都有著傳奇般的經曆。
“蒜神”和“四大天王”
在我的村子東南方向有一座小山,山上遍布巨石,長滿刺槐與鬆樹,據說從前此地有很多蠍子,因而這山就叫蠍子山。山前有一條大溝,溝邊住著幾十戶人家,村名叫董家溝。
董剛,就出生在這裏。
1993年夏天,他剛從鄉辦中學畢業,就去臨沂闖蕩。臨沂有個西郊市場,他到一個藥店給人家賣藥。老板見他聰明伶俐,就說:“哎,你給我好好幹,我以後給你買房子、買車,還給你娶老婆。”董剛卻說:“對不起,我隻給你幹半年。我來不是給你打工的,是跟你學習的。工資我一分錢不要,當學徒,學會了我就自己幹。”半年後,他果然離開這裏,盤下了一個門麵。這店麵一年要交八千元租金,他當時隻有四千塊錢,隻好欠了人家四千。
董剛從這個時候起,就顯示出他的經商才能。他廣泛聯係上下家,把生意越做越大,一個月能掙一萬多塊錢。在當時,這是很可觀的收入了。然而董剛不滿足,從他的漢顯BP機上查資料,查到了江中草珊瑚含片這種藥。又看到,央視正熱播一個用阿凡提形象做的草珊瑚含片廣告,認定做這種藥有前途,就和廠方聯係,讓自己成為這個藥品的山東總代理。從1994年到1996年,山東人吃的草珊瑚含片,都是從董剛手中發出去的,他以此賺了幾百萬。
生意紅火起來,他的哥哥、三姐、四姐都到臨沂給他幫忙,兄弟姐妹一起發財。然而幹了一段時間,董剛覺得他們經常添亂,就分給他們一些錢,自己去了濰坊。安徽一家醫藥市場當時在全國規模較大,他從那裏進藥,批發給濰坊各地,每個月都有10萬元以上的利潤。一年後,董剛的三姐又跑到那裏,也搞藥材批發。她為了占領市場,故意壓低價格,斷了另外一些批發商的財路,人家就把董剛告了,說他偷稅漏稅。有關部門著手查處,把他的藥庫和賬號全部封掉,把董剛關到一個地方審查。董剛一看事情鬧大,謊稱感冒,去醫院打針。打針時,他趁兩個看守者沒注意,將針管子一把撕下,逃之夭夭。此後,他到濟南托關係疏通,才讓有關部門銷了案。然而半年過去,有些藥品已經過期,無法再賣,讓他損失了五、六十萬。
在濰坊呆不下去,董剛又回到了臨沂。他沒事可幹,就去炒股,結果賠了十七、八萬。他不敢繼續炒下去,1998年秋天帶著剩餘的幾十萬資金去了安徽,在泰和醫藥市場開了個門麵。因為資金有限,他就專為山東批發商服務:有人要進貨,打電話給他,他就按人家的要求,把有關藥品置齊,裝車,賺個辛苦錢。開始時,一天隻掙幾十塊,後來找他進貨的批發商多了,他就雇人幹,賺錢一天天增多。
在安徽,董剛一氣幹了三年。這時好多人聽說搞醫藥批發賺錢,都擠了進來,再幹這一行沒有發展空間,他就決定,轉移到這個行業的上遊——給藥品製造商供應原料。他了解到,製膏藥的布都是純棉的,心想,要是用化纖和棉花混紡,把造價降下來,賣給廠裏肯定賺錢。於是,就找一家製造壯骨膏藥的廠子談判。那個廠子很小,一年才生產兩千多件(一件是一箱)。他跟人家講,我給你一年賣兩萬件,但你那個布由我生產,好不好?廠方一聽,就答應了。董剛又提出,進貨時以布換藥,廠方也同意了。談妥後,董剛就去租來織布機,雇來工人,哢嚓哢嚓開始織布。混紡的布,一米成本2.5元,用3.3元的價格向廠方換膏藥,換來膏藥再到臨沂向外批發,一塊膏藥還有0.5元的利潤。因為董剛善於推銷,這種膏藥的銷量每年都超過兩萬件。
董剛向我講這段經曆,用了兩個字來形容:“爽賺!”
這麼“爽賺”了兩年,其中的竅門被人看破,廠方提出更高條件,讓他無法再爽下去,隻好另尋出路。他聽人說,做八角茴香賺錢,就進了一大批,沒想到因為跌價,壓在了手中。
2003年春天暴發的“非典”,讓董剛看到了新的商機:當時人們都喝板藍根防疫,他就用手中積存的麝香壯骨膏,換了一批板藍根衝劑,拉到了緊缺這種藥的廣西。賣完板藍根,他還想給八角茴香找買家,就在市場上轉悠。聽人說,山東大蒜很便宜,有好多都倒進北海的海裏去了。他去大蒜市場打探,發現蒜價果然隻有三毛錢左右。聽老板講,在山東裝車,一斤蒜是五分錢。董剛聽了,立即決定去大蒜產區看看。
那時“非典”風頭正猛,他坐著火車往回趕,一路上被查了八次體溫。
火車上的董剛,體溫正常,熱血卻在沸騰。他想,大蒜這麼便宜,我何不買上一些,等到漲價了再賣?此時,他手中有幾十萬資金。
到了金鄉,他看了大蒜價格,大約是每斤一兩毛錢。正考慮下不下手,恰巧遇到一個做蒜的徐姓商人,二人住在一個賓館,談得十分投機。老徐說,新蒜快下來了,你跟我到河南、蘇北轉一轉,再做決定不遲。二人就去了河南的中牟、杞縣,去了江蘇的邳州。看過一圈,大蒜開始漲錢,從兩毛多一氣漲到了一塊一毛五。因為,此時好多人都相信大蒜能防“非典”,市場供應開始緊俏。等到八、九月份,蒜價更高,董剛就放棄原來的計劃,回到了臨沂。
這時他又得知,生薑正在價格低迷時期,2002年價錢大跌,一斤隻賣五分錢;到了2003年秋天,一斤也才賣兩毛多。他認定薑價會漲,就把手頭的四十萬資金全部投入,買來薑存到沂蒙山區的一個軍用山洞裏。存下不到一個禮拜,薑價就漲到六毛。這時新薑下來了,他又開始收購,從六毛五收到九毛五。有人問他:你準備賣什麼價?董剛說:反正得兩塊錢吧。那人說:哎呀天,你這是想錢想瘋了!你不知道去年才賣五分一斤?董剛說:正因為去年賣五分,它今年才會有兩塊錢的行情。果然,2004年春節後薑價開始猛漲,過了元宵節就到了一塊錢,而後每天平均漲一毛。董剛在2.8元的價位上出手,大賺了一筆。這年5月,他花27.5萬元買了一輛新式本田雅閣車,隨即開著這車去金鄉考察大蒜。
此時,一個在董剛生命中的重要人物出現了。
此人叫秦峰,原來在濰坊做藥品生意,認識董剛。他見董剛賺了錢,就問今年還做不做薑,董剛說不做了,做蒜。秦峰說,好,咱們合作。
我見過他們二人在2004年簽訂的一份協議,主要內容是:秦峰投資100萬元,董剛投資30萬元;秦峰對到位賬戶資金進行管理,董剛負責經營;合同履行期間,發生虧損及債務或損失均由董剛負責,超出投資本金的盈利,秦峰分55%,董剛分45%。
也就是說,秦峰隻負責出資100萬,董剛出30萬,在金鄉負責做這單生意。
5月下旬,董剛找幾個金鄉人幫忙,在魚山鎮公路邊找了一塊很大的空地,買了一萬多塊錢的磚,支起來做晾蒜的台子,從5月27日開始收購。
這個時候,他們收的是濕蒜,隻有七、八成幹,由小販子從田間地頭收上來,拉到城裏。董剛從小販子手中大量吃進,一斤三、四毛錢。一袋一袋晾在台子上,讓雇用的人不停地翻曬。他防火觀念很強,去消防隊買來許多滅火器,在蒜垛邊排成紅紅的一排。為了防備淋雨,他買了一萬多塊錢的塑料布,還搞過幾次夜間演練:幾個幫忙的人正睡得迷迷登登,董剛把他們喊起來,在滿天繁星之下,隻用十來分鍾就把所有的蒜垛統統蓋好。
魯西南方言有個動詞:“裂”。這個“裂”,類似“搞”與“弄”,但如果用來表示一股狠勁兒,或者一種得意心情,“搞”與“弄”都比不上“裂”。譬如說:“這頓飯,我一氣裂了四個煎餅!”董剛向我講他第一次收蒜,是這樣說的:“我一氣裂了八千噸!”
8000噸是什麼概念?是1600萬斤。我問他,哪裏來的這麼多錢,他說,在廣場上收,給小販子全額支付,收了3000噸。後來,他把別人存到冷庫裏的蒜買過來,用一斤八毛多、九毛多的價格,又買了5000噸。這5000噸二手蒜,董剛是這樣買的:比市場價略高,大約每斤高一毛錢,但他與賣方商定,隻付三分之一的定金,其餘的等到賣了貨再付。這種交易形式,在金鄉縣還是第一次出現。
董剛一個洞一個洞地吃進,吃下的冷庫有20多個,散布在菏澤、濟寧、臨沂三市。
這樣,董剛買的8000噸一手蒜和二手蒜,總共花了五、六百萬現金。
收貨結束,蒜價就漲,從一塊漲到一塊一毛五。這時的董剛喜氣洋洋,每天都計算賺錢的數目。然而沒過多久,蒜價出現拐點,急轉直下,竟然跌到了六毛五。算一下賬,虧損額達幾百萬。
給他幹活的人都慌了,有人一個勁地嚷嚷,我精神都快崩潰了!大家都催促董剛快賣,說:賣吧,賣吧,別把本錢賠光了!
這天晚上,董剛召集大家開會,板著臉道:我鄭重地跟你們說,你們隻負責貨物的質量。至於大蒜賣不賣,是老板說了算,是我跟合夥人決定的事,你們不要瞎議論!我保證給你們發上工資,就是賠光了,也與你們沒有關係。
董剛還向那些人講:我告訴你們,不管現在行情怎樣,我保證會領著你們,在兩年之內,名揚整個大蒜行業!
董剛的這番話,正好讓一個給他代收過大蒜的人聽到。第二天,這人對董剛的助手說:哎呀,你們老板太狂了,我收大蒜這麼多年,沒見過這麼狂的人。像這樣的狂人啊,隻能回家騎三輪。騎三輪還不能是電動的,是腳蹬的。
即使董剛開了會打了氣,大家心裏還是驚惶不安,因為蒜價直到過年還是一蹶不振。
說到這一段,我問董剛當時的心理狀態,他說他心中有數。他認為,《周易》裏講了,萬事萬物都有循環往複的過程,就看你有沒有耐心,能不能堅持。巴菲特有一句名言:“世界上聰明的人比比皆是,但是,有耐心的人少之又少。”
然而,讓董剛耐心等待的過程是那樣的漫長:2005年春天,黃淮平原上的大蒜返青了,長秸了,大蒜行情依舊低迷。直到蒜薹都長出來了,新蒜快下來了,董剛的8000噸陳蒜卻還睡在一個個“洞”裏,連一顆蒜頭也沒到光天化日之下!
董剛後來告訴我,到了這個時候,他心裏也在打鼓,因為他的蒜在庫裏差不多一整年了,而他連一個客戶都沒有。但他還是咬牙堅持,對別人說:不要愁,還是時機不到,時機到了,如果不排隊還買不著我的蒜呢!
在別人眼裏,這當然又是一句大話。
想不到,這話卻是一言成讖。雖然新蒜快要下來,但是國內外市場上的陳蒜卻已消化殆盡,許多客商都到金鄉進貨,蒜價在一夜間抬頭。5月10號,董剛以一塊七的價格開庫賣貨,冷庫前果然排了長長的車隊。
董剛說,那些客戶,有的想排第一車,有的想在價格上稍稍便宜幾分錢,都去求他,給他送中華煙。
就這樣,董剛嘴上叼著中華煙,得意洋洋地賣蒜。他這邊賣,那邊市場還在漲價,最後的一批,他賣到了兩塊二!
“那時候,每天都忙到淩晨兩三點,員工沒睡過一天囫圇覺,忙得人仰馬翻。每天背著一袋子錢回來,裝著一百多萬。”
“賣到20號,還有很多人沒有拉到貨,但是我的冷庫徹底清空了。還差四天,整個的新蒜就全部擁到市場上來了,你看玄不玄!”
董剛幾次向我講他第一次做蒜,每一次的語氣、神色裏都充滿自豪。他說,這是他做的最完美的一單生意。
我想,董剛在大蒜市場的第一次大贏大賺,與其說有賴於他對行情的準確預測,不如說有賴於他敢下賭注的勇氣和超常的心理承受能力。
董剛說,那年春天,手中有蒜的大戶不隻董剛一個,還有一個李廣來,河北唐山人,存了六、七千噸;一個朱熹剛,遼寧人,存了四、五千噸。李廣來提議,三家聯手,合起夥賣,一起賣出個好價錢。董剛同意,然而朱熹剛先跑了,就剩他和李廣來。董剛說,那時候李廣來比較仗義,他寧可把他大蒜拉到廣州去賣,也不在本地市場造成積壓,衝擊蒜價。最後,李廣來的貨賣完了,董剛的貨才開始賣。
從那個春天開始,大蒜行業好多人都知道了董剛。
這年5月份,中國土畜產進出口商會大蒜分會在濟寧開會,有人推薦董剛參加。會議開幕那天,土畜產進出口商會的會長剛到台上坐下,卻走下台來,到董剛身邊說:你叫董剛是吧?董剛說:我是。會長說:我聽說了你的事,你能不能跟我談談你對大蒜的看法?說罷,會長就把董剛領到了他住的房間。會長說:你談吧,可以談十五分鍾的時間,我先聽你的意見,再到會上講話。董剛說:會長,你能不能給我半個小時的時間?會長點點頭,董剛就講了起來。
他講了金鄉大蒜的生產與銷售情況,講了自己做蒜的經曆,還講了他對大蒜出口的看法和建議。他向會長講,顧客不是上帝,我們不要以國外市場為主導依據,任何事物,都離不開源頭,源頭的運轉,決定了外圍方向的發展。“世界大蒜看中國,中國大蒜看金鄉”,金鄉作為中心主產區,應該發揮主導作用。譬如說,搞好大蒜加工很有必要。現在我們多是直接出口蒜頭,僅僅掙一點粗放的加工費,但是如果把行情看好了,搞深度加工,拿出高端產品,就會增值十倍、幾十倍。另外,大蒜要設立預警機製。老百姓種大蒜不容易,各級政府要切實負起責任來,建立一套完整的預警機製,如果大蒜種植麵積過大,那麼就要引導他們縮減,同時給大蒜出口企業以預警……
董剛講起來滔滔不絕,一氣講了一個半小時。會場上的六百人,也等了一個半小時。
然而會長並沒有聽煩,不但不煩,還聽得津津有味。等到董剛終於講完,他才帶董剛去了會場。於是,就出現了這樣一幕:等得很不耐煩的六百名與會者,看見會長帶著一個三十出頭的小白臉走進會場,滿麵笑容地讓他坐到前排,而後才上台講話。
會議結束,會長又讓董剛和他一起吃飯。晚宴上,陪同的濟寧市領導也都認識了這位年輕英俊的蒜界黑馬。吃完飯,董剛把會長送到兗州火車站。臨別時,會長擁抱了他一下,說:小老弟,我邀請你到北京去,參加第二次理事會擴大會議。
8月的一天,董剛出現在北京平安府賓館。這家外貌為明清式建築、古色古香的賓館,見證了董剛人生中的巔峰時刻:他在中國土畜產進出口商會大蒜分會理事會擴大會議上,被增補為理事。這個大蒜分會,當時有19個理事,18個監事,都是在大蒜出口方麵赫赫有名的企業老板。而新任理事董剛,卻連一個蒜頭也沒有向國外發過!
更讓與會者驚訝的,是他在會上的發言。他發言的題目為:《顧客不是上帝》。董剛麵對那些大蒜界資深人士,毫不怯場,侃侃而談。他說,顧客不是上帝,大蒜經營者才是上帝。隻有自己做上帝,才能真正做好企業。不然,你光給客戶服務去了,不去看市場了,那麼你必敗無疑。怎樣做上帝?就是要把握住市場規律。如果你把市場規律把握住了,全世界都是你的客戶。為什麼那麼多人到我這裏排著隊買蒜?就因為我有貨源,我控製了貨源,對不對?如果你掌握了市場規律,控製了貨源,別管巴西、美國,還是東南亞的客戶,他們都得來乖乖地求我……
聽著他的演講,有些不認識董剛的蒜商竊竊私語:會長從哪裏請來這麼一個狂人?
不管自己的觀點是不是得到了大家的普遍認同,董剛在演講的時候,已經將自己當作上帝了。因為他已經像上帝一樣,在大蒜界創造了奇跡。
2011年6月,董剛向我講:
你說客戶是上帝,我不認那一套。比如說,電子交易市場建立起來,我就是上帝,是不是啊,謂語是我定的。你客戶到我的電子盤,就像你加入了中國國籍,我就是國家主席,你得按我的規矩來。如果你把顧客當上帝了,你窮一輩子,累一輩子,你再擁有多少錢,你非常累,是吧,你得為他們服務去。
我這是05年的理論,到現在沒人能推翻我。我給這個行業,第一是帶來了新思想;第二是給他們省了數以億計的損失。為什麼?一是他們接受了我的思想,二是行情,我每年都在會上講,講今年將會出現一個什麼態勢,怎樣來操作,都給他們講得明明白白。我第一年加入商會的時候,我說今年大蒜,現在八毛,大家收,快收,過了春節百分之百的是三塊。誰敢這樣講話啊?到不了三塊,那不耳幫子都叫人揍腫了?我都是靠我的看法和想法,才能征服了整個市場。別人雖然是口不服,但是他們心已經服了。
就是通過那一年,人的思維就發生轉變了,看市場的、看行情的、了解貨源的逐漸變多了。整體的了解越來越細,分工越來越細。原來都是粗枝大葉,存到冷庫就不管了,就回家了,等到過完春節的時候賣。後來就有人統計冷庫,統計進出口數量,統計老百姓種植麵積,把分工分得相當細了。通過那一年,就發生了根本的改變。
對於2005至2006這個蒜期的故事,董剛向我講得眉飛色舞:
05年新蒜季下來之後,我在北京開會,但是一點不影響我收購。我安排我的人員,在6月7號開始啟動,我說,以最快的速度,最短的時間,把這些貨給我抓齊。我回來後,這蒜價就八毛、八毛五,五分、五分的漲錢。我從八毛開始收,收到一塊三毛五結束,最後收購的那一票直接就衝到了一塊八、兩塊。這是六月二十幾號。我的均價在一塊二,加上冷庫費一塊三毛五,便宜得很。入庫將近四千噸,投資一千萬左右吧。
我就勸李廣來,你收吧,這個大蒜現在一塊五、一塊六,過了春節起碼漲到三塊錢以上。以我對市場的總體了解,麵積,銷量,我都感覺這年是四五年來種植麵積最少的一年,漲價絕對創新高。我說的時候吧,價格就從兩塊錢跌到了一塊六、一塊五,在這個地方晃悠。九月份,十月份,一塊五、六的走貨量非常大,像這種走貨方式,過了春節它不夠的。
這時候就出現了一個姓餘的,那個小駝背,自封餘半仙(此處將真姓隱去——趙德發注)。2005年的年底,他找到我說,哎呀董剛,你還想賠大錢是嘛嗎?我說怎麼要賠大錢了?他說你這貨現在賣了還能賺錢,過了春節要掉到一塊。我說你哪種理由給我掉到一塊?我根本就不相信。餘半仙說,我可以把腦袋賭給你。我說,你的腦袋又不能當球踢,你賭給我也白搭,我也不要。他說,我砍胳膊,如果它掉不到一塊錢,我砍胳膊。我說,老餘啊,你滾蛋吧你!我說,雖然我沒有你幹的年數多,但是我所做的品種,無論板藍根、八角、生薑,包括我去年的大蒜,我都作出經典來了,是吧?我不認為我董剛在這票大蒜上看錯了,我絕對看對了。我說老餘,你剁腦袋、砍胳膊的事情就不要對外說了,到時你一旦把這事情你說出去,在這個市場上就丟人了,丟大人了。
同時,我給商會會長打電話彙報。我說會長,你一定給那些進出口企業以最高級別的橙色預警。因為大蒜過了春節以後,就是迅速的一波猛漲。那些進出口企業,他為了爭奪客源,都降低價格,為了叫客戶到他這裏進貨,為了突出自己銷售多少噸,要這個業績,在一塊六、一塊七這個價位大量的接外國人訂單。這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可怕到什麼程度?可怕到我們的進出口行業會出現大麵積的虧損甚至倒閉。會長說,好好好。他就答應了嘛。
但他答應歸答應,後來還是發生了這種情況。以金鄉為例,為了爭奪巴西的八百條櫃子,就是一塊六、一塊七接了訂單。過了春節就是一波暴漲,一下子就漲到兩塊八!你想想,一塊六七到兩塊八是一個什麼概念。有一家什麼集團,就賠瞪眼了,那一年虧了接近三千萬。幾個企業都虧,因為太低了嘛。他們不認賬,就開始找是誰把這個價格炒上去的,整個的進出口企業就開始聯名簽字反對我了,哈哈哈哈。
漲價,咱都是提前說了,包括在商會上咱都講了,我說來年的大蒜務必突破三塊。第二年漲到三塊,三塊五、四塊,他們受不了了。06年新蒜還沒下來,就說我哄抬物價、擾亂大蒜市場秩序,整個濟寧進出口企業聯名簽字,不進我的貨。我氣不過,說這怎麼弄的,你看縣裏也講,進出口企業也操蛋。當時,我跟朱熹剛,還有王大力,在金鄉九龍酒店吃了一頓飯。阿鄺打過電話來,說你知道吧,你在九龍吃了一頓飯是吧?我說是啊。他說,現在整個東南亞都知道啦,像斯裏蘭卡、新加坡、印尼,馬來西亞,都知道你們在九龍吃了一頓飯。他們以為你和幾個大戶商量了要拉價格,東南亞價格普漲兩毛以上。我說你吹牛吧,我哪有那麼大的本事啊?他說真的是啊,說印尼漲錢,全世界銷售網最大的印尼漲錢,東南亞所有的國家都開始提價。我說,鄺哥啊,這個事不存在誰拉價格的問題。
過了幾天,縣領導發表講話,要提我們的稅,要抓幾個典型,我們就想找他理論理論。我就開始給那些夥計打電話,每個公司都派人去,包括全國各地的經銷商。開始聚集了二十來個人,最後越集越多,聚集了四五百人,縣政府的車輛都不能進出了,隻能進不能出,啊……我們找到稅務局局長,問他們為什麼收我們的稅,稅務局局長回答不了,我們就找縣長縣委書記,說你們在電視上發表講話是不對的,我們來是促進金鄉經濟的,不是破壞你金鄉經濟的,我們也沒投機倒把,我們年年都在存儲,有賺有賠。
我做兩手準備:第一,縣裏要出來抓人,那麼我立馬就聯係上百輛車輛,把市委再給他圍起來。第二,我們湊了三十萬,準備把電視台記者請過來。就跟打仗似的,別出了事你不知道咋治了,一逮人,樹倒猢猻散了那不行。我讓大夥一個組一個組的,各個組都有小組長。我說第一跟你們講好,不能衝擊國家機關,我們是來講道理的,第二別砸東西,第三別謾罵。然後,中午就傳出來了,縣長要跟我們談話,我們這邊選了五個代表。五個代表是誰呢,有哈爾濱的老崔,江蘇的馬哲,還有兩個,我記不大清了。我坐在中間,他們在兩邊。縣裏那邊是公安局局長,縣長,還有地稅局局長,國稅局局長,還有一個副書記,陣容比較龐大。我們抓住他幾點,第一,投機倒把已經取消了幾十年了,我們投機了什麼地方,是吧?這個罪名你縣裏叫著合適?第二,你收我們稅的目的何在?人說世界大蒜看中國,中國大蒜看金鄉,不是靠你稅收收起來的,是靠你寬鬆的環境,才發展到今天,是吧?如果你們這樣發展,這個大蒜是沒有出路的。我董剛沒擾亂縣政府,我隻是來做點生意,賠的時候有我一份,賺的時候也得叫有我一份啊,你不能說賠錢是我的,光給你們做貢獻,賺錢就沒我的了,這叫買賣嗎?做買賣嘛,低買高賣,誰也不想高買低賣,這不很正常的事情嘛?我們來自全國各地的客商,雲集到你金鄉,是活躍了你們的經濟,發展了金鄉的經濟,對你金鄉帶來了好處,是吧?沒有我們這些人,你們金鄉吃啥,靠你們種地能弄些啥,是吧?
我講到他出汗,去開空調。他說,不再難為你們了。
對上訪一事的來龍去脈,我曾向金鄉有關部門求證,但采訪對象說,不清楚當時情況。
這次組織蒜商集體上訪,是董剛又一次大出風頭。
從這個時候起,董剛與來自遼寧的王大力、朱熹剛,來自河北唐山的李廣來,被大蒜界一些人稱為“四大天王”。他們在大蒜界炙手可熱,呼風喚雨。
董剛說,大蒜界,許多人都以認識他為榮,其中印度尼西亞的一個大客戶叫李世勇的,專程坐了飛機來看他,非要認識認識董剛是個什麼樣的人。見麵後,他們成為好朋友。
董剛說,經過他的運作,2006年中國土畜產進出口商會大蒜分會理事會議在濰坊召開。也就是這一年年底,他幫壽光建起了大蒜電子盤。
2007年,中國土畜產進出口商會大蒜分會理事會在泰安召開。董剛講,有一位會長向大家講,董剛加入這個行業,是一個裏程碑,因為他改變了傳統的貿易,引進了資本運作。
2008年7月,有人在網上發帖,將董剛封為“蒜神”。
此時的董剛,名利雙收,如日中天。
“蒜王”蘇欽東
2010年6月22日,《山東商報》發表了一篇通訊,題目叫作《“蒜王”蘇欽東》,開頭的“個人檔案”這樣寫:
51年前,大蒜之鄉山東金鄉,一個男嬰出生,取名蘇欽東
19歲,他考入山東工業大學機械係(現山東大學機械學院),那一年是,中國當代改革開放的元年
4年大學時光走過,他成為山東省醫藥工業學校一名教師,一幹就是6個春秋
後成為山東濟南中藥廠工程師、山東省二輕廳家電公司工程師
4年後的1992年2月,他選擇辭職下海,開啟了一個新的4年,山東天達公司經理
1996年至今,任山東一品農產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兼總裁
他被稱為中國“蒜王”
他是中國食品土畜進出口商會大蒜分會理事長
2002年,他憑一己之力讓美國人把對華進口大蒜376.67%的反傾銷稅乖乖地降為零
接著,他讓美國成為了中國大蒜的第二大出口地,自己則獨攬其三成市場
21世紀初的短短幾年裏,他的一品集團迅速成長為種植、加工、出口一體化的農產品龍頭
他還不滿足,又殺入了電子商務領域,成立了龍鼎電子商務公司,日最高成交額做到了20億元
記者的文筆很棒,他這樣描寫應約與他見麵的蘇欽東:“白底細藍條T恤,湖藍水洗休閑褲,黑色老頭兒牛皮底布鞋,個頭1.8米的樣子,一副細邊眼鏡看著很普通,蘇手裏握著兩部手機,左腕上的一款黑皮帶手表看著還不錯。”
我從蒜商們口中聽到的,與記者的描述相似,都說蘇欽東很文雅,是個儒商。
應該說,蘇欽東原是一位敢於擔當的企業家。他在一品集團網站的“經理致辭”中講:一品集團確立“以農為根、以人為本、以實求事、以信取人”的經營理念,就是要在農業上創出一條符合中國市場經濟發展規律的道路來。我們把“最大的事是農業的事,最難的事是農民的事”奉為公司的座右銘。
蘇欽東的主業是做農產品加工出口,他雖然把集團總部放在山東萊蕪市口鎮,卻把自己的事業與中國的經濟騰飛聯係在了一起。他說:“中國的對外開放,就意味著中國加入國際貿易的大循環中,因而,國際貿易的自由化、一體化會使中國的國際貿易再用十年、二十年的時間,由現在的一萬億美元增加到兩萬億甚至三萬億美元。這是一次百年、千年不遇的大機遇。中國人口有13億,相當於美國的5-6倍,趕上或超過美國的物質生活水平時,中國的經濟騰飛是可以想見的。幾千年的民族輝煌和幾百年的民族屈辱,使中華兒女理應‘砥柱中流,百舸爭先’。”
用目前最流行的說法,這是蘇欽東的“中國夢”。這個夢,委實振奮人心。
但是,蘇欽東組織的農產品出口,尤其是大蒜出口,卻遭遇到了國際社會的貿易保護。1995年,美國7家企業對中國大蒜聯名提出反傾銷,由於中國無人應訴,美國商務部宣布向中國大蒜征收376%的高額關稅,此後,長達七年時間,中國大蒜製品不能對美出口。
麵對美國這個主要堡壘,蘇欽東在2001年下定了攻克的決心,準備對美國商務部提起反傾銷應訴。一個中國企業,向美國商務部叫板,在某些人眼裏無異於以卵擊石。蘇欽東也知道此事風險太大:一旦失敗,所有的投入將會血本無歸。然而他更明白,如果不做,中國的傳統農業產業在美國將永無出頭之日。
為中國大蒜業殺出一條血路!
憑著這麼一種氣概和信念,蘇欽東勇敢地擂響了戰鼓。2001 年5月,他向美國商務部提出了年度複審的要求,公司組成6人申訴小組,刻苦鑽研美國法律,並在美國一家律師事務所聘請了兩名律師,先後花費20多萬美元的申訴費用,印刷了20多萬頁的申訴材料。這些申訴材料,可以裝滿一輛卡車。
曆經一年半時間,一品集團終於在2002年底勝訴,成為我國第一家獲得大蒜對美出口零稅率的企業。
蘇欽東一戰成名。
壁壘被突破,中國大蒜暢通無阻地進入美國市場。在接下來的四年裏,中國大蒜對美出口由原來的115噸達到近4萬噸。一品集團的出口額由2001年的200萬美元猛增到2002年的870萬美元,產品占有美國大蒜市場的30%。看看他們出口的大蒜係列產品,那叫一個琳琅滿目:有鮮蒜、蒜泥係列,香辣蒜休閑食品係列,酸甜蒜休閑食品係列,蔥薑蒜調味品係列,調味蒜鹽、保鮮蒜粒、大蒜脫水產品係列,另外還有大蒜膠囊,總共近三十種產品。估計,美國人吃了這些“Made in China”,一定會胃口大開。
蘇欽東的壯舉,多年來被人廣泛傳頌。蒜商們稱他“蘇老大”,推舉他擔任中國土畜產進出口商會副會長兼大蒜分會會長。蘇欽東的頭上,有了“蒜王”這一頂華麗的桂冠。隨同這頂桂冠而而來的,還有山東省政協委員等一係列政治榮譽。胡錦濤總書記訪問俄羅斯時,蘇欽東是隨同的企業家之一。
當然,大蒜出口遭遇的壁壘,並不會因為一品集團的勝訴而普遍消除,加拿大、巴西、南非都對我國大蒜實施過反傾銷;韓國嚴格限製我對韓大蒜出口數量;歐盟、印度和泰國對我大蒜實行進口配額限製。這些貿易壁壘,在很大程度上限製了我國大蒜市場空間,加大了中國企業的出口壓力,然而,大批出口商以蘇欽東為榜樣,有理有力有節,勇敢應對,將國際市場開拓得一年比一年更加寬廣。2003年我大蒜出口數量為112萬噸,占同年全球貿易量(144萬噸,聯合國糧農組織統計)的 78%。大蒜也已成為我國蔬菜類創彙額最多的單項產品。
令人扼腕的是,2010年秋天,蒜王蘇欽東因為一念之差,轟然倒下,給中國商界留下了一片沉重而悠長的歎息。
“白蒜大王”張黎明
2013年6月底我去邳州,要采訪的重點人物就是中國食品土畜進出口商會大蒜分會理事長張黎明。我預先給他打電話約好,28日這天下午,他從設在徐州的總部專程趕回邳州,與我相見。我說:我們曾經見過一麵。接著說了兩年前與董剛途經邳州,他請我們吃飯的事情。他想了起來,一笑之後,與我開始交談。
張黎明比兩年前瘦了一些,顯得更加年輕精幹。他說:“我是個沒有多少文化的人。”見他如此謙遜,我與他的心理距離立刻拉近了許多。
在見麵之前,邳州市委宣傳部副部長仝建寧、作協副主席徐景洲等朋友就給我發過一些材料,讓我對張黎明有了初步了解。通過這次交談,我對張黎明加深了認識,認為這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商界奇才、蒜業精英。
張黎明的學曆確實不高。他1977年生於邳州宿羊山鎮,家門口就是中學,而他小時候卻視讀書為畏途,經常逃課玩耍,招致父親一次次痛打。好不容易混到高中畢業,他到父親開的照相館幫工,負責衝洗照片,在暗房裏一呆就是半天。
他家有十來畝地,每年種一季大蒜。1994年收蒜時節,17歲的張黎明從照相館的暗房裏走出來,到地裏起蒜。他看到,宿羊山蒜農的大蒜,都是賣給鎮上的小商販,小商販再賣給大商販,由大商販拉到外地銷售,便萌生了一個想法:我也拉蒜到外地賣,也賺大錢去。
他的表叔,曾經幾次外出賣蒜,張黎明就找他打聽、探討。隨後,他說服父親與表叔,讓他們共同出資收購了60噸大蒜,他與表叔通過鐵路運往廣西南寧。
那次押運,讓張黎明終生難忘。60噸大蒜,將一節“悶罐子”車廂裝得滿滿當當,僅餘4立方米左右的空間供叔侄二人坐臥,想站立起來都很困難。二人帶著4個裝滿了飲用水的大號塑料桶、一大包幹煎餅和幹鹽豆,老老實實呆在那個狹小的角落裏。正值夏季,“悶罐子”熱得像燒餅爐,且昏天黑地,張黎明除了與表叔閑聊,隻能聽著火車開動的單調聲音,盼望著到了車站可以出來放風。到站時,他們除了趕緊下車方便一下,並不敢走遠,因為貨車的開與停沒個準點。他還記得,在湖南衡陽站下來,夜靜更深,他聽到遠處傳來一聲聲狼叫,讓他心裏一陣陣發毛。
在火車上悶了整整14天,張黎明和表叔渾身奇髒,臭不可聞。然而到了南寧,將大蒜交給客戶,他們賺到了14000元。二人對半分開,分別縫進布袋,纏在腰上,愉快地坐上了返程火車。
張黎明這次南行的收獲,不止是賺了7000元,而是見識了商業天地。他處處留心,了解信息,還主動結交了一些客戶。有一個人在中越邊境的友誼關做生意,每年都把中國大蒜大批量販賣到越南,張黎明回家後就給他打電話,邀請他到邳州考察。那個商人過來看了看,發現從產地直接購蒜,比從中間商那裏販賣更為劃算也更有保障,第二年便向張黎明訂了5個車皮的大蒜。此後,二人成了朋友,長期合作。
1996年,張黎明帶了兩個車皮120噸大蒜去了廣州。但是那年大蒜行情不好,價格一路走跌,運到廣州的山東大蒜積壓嚴重,商販們都很著急。張黎明估計價格還會再降,大蒜放久了還會生芽,決定盡快出手。他找到廣州一家蔬菜批發市場,與一個門市老板達成協議——代售1噸大蒜付50元手續費。張黎明隨即租了車子,陸續把大蒜轉移過去,讓那位老板在一周之內幫他賣光。那一年,邳州因為做大蒜傾家蕩產的有一、二十人,張黎明卻躲過了一劫,小有賺頭。
這一年,他在鎮裏的拐角樓上建了門市,正式開始做起了大蒜生意。
1997年,張黎明在廣州認識了一個深圳出口貿易公司的女老總。那時,我國的大蒜出口市場還沒完全開放,出口需要配額。而這個女老總有配額,他要求張黎明把貨送到深圳,貨到付款。張黎明覺得這是個難得的商機,立刻花高價辦了邊防證,約幾個相熟的夥伴,用卡車把貨從廣州運到了深圳。這是張黎明第一次打開深圳市場,那天晚上,他特意打車在深圳逛了一圈夜景,心潮澎湃,豪情滿懷。
這一年,他發往各地的大蒜達到五、六十車皮,三、四千噸。他在鎮上建立了一個更大的收購點,雇員多達二三十個,成為鎮上數一數二的經銷商。
2000年,張黎明又把生意擴展到了東南亞。他在國內結識了一位東南亞的華僑,此人的外甥在泰國做大蒜貿易。在電話中了解到,對方的需求量較大,張黎明打算出國會會他,但當年出國還比較困難,必須有對方的邀請函才能成行。張黎明幹脆報了新馬泰10日遊,全團旅客隻有他一個小夥子,其它全是上海的老年人。到了泰國,與客戶麵談一番,他給對方留下了很好的印象,雙方的合作從此拉開帷幕。之後,張黎明有好幾年住在深圳,與馬來西亞、菲律賓等東南亞的華僑客戶往來密切。他們不僅建立了生意上的合作關係,私下裏也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客商們都愛帶著這個小弟弟一起活動,張黎明也從他們身上學到了知識,眼界迅速提高。
大蒜價格起伏不定,但是張黎明一直重合同、守信用。如果合同已經簽訂,蒜價上漲,哪怕賠本,他也要保證供貨;當蒜價下跌,他卻會主動聯係對方,叫對方少付貨款,讓利與人。別人說他這樣做太傻,他隻是憨憨地一笑。久而久之,張黎明和客戶之間有了充分的默契和信任。一次,張黎明急需100萬資金周轉,向一個菲律賓華僑好友求助。此人二話不說,立刻把錢打到他的賬上,還執意不肯收下他的欠條。這件事讓張黎明深有感觸,他說:做事先做人。走遍天下有朋友,這是我最大的資本。
2002年,我國取消了大蒜出口配額製,私營企業可以自營出口。得知有這個政策,張黎明立即成立了徐州黎明食品有限公司,並建了4座冷庫。黎明公司成立的第一年,出口額就達到了176萬美元。
2003年春,蒜價大跌,“非典”來襲。那時,鎮上的大蒜營銷戶均關門歇業,張黎明卻大敞其門,有多少收購多少。有位大蒜戶十分不解,寧願把自己的十萬元款子借給張黎明,也不願冒這個風險。誰知“非典”後期,大蒜行情突然變好,張黎明賺了一千多萬元,成為當地的一條爆炸性新聞。
隨著企業的一步步壯大,張黎明越來越意識到自己的文化素養不夠,非常後悔少年時的厭學態度,如饑似渴地開始學習。他去清華大學充電兩年,四處聽取專家們的企業管理課程,到海爾等名企考察學習,還在公司建立了圖書館,與員工們一起讀書閱覽。去上海參加食品博覽會期間,他一頭紮進展覽廳裏邊看邊記。聽學術報告時,他經常坐在最前排仔細聽,認真記,聽完報告還跑到專家麵前問東問西。由於處處留心,日積月累,張黎明漸漸完成了由一個蒜販子向現代企業家蛻變的過程。無論是蒜業,還是企業管理,他都能講得滔滔不絕,頭頭是道。
2006年的春天,在青島出差的張黎明偶然間聽說,中國食品土畜進出口商會大蒜分會在城市大廈開會。他立即找到那裏,征得主辦方同意後列席旁聽。兩個月後,大蒜分會在鄭州召開會議,他又趕到那裏,爭取發言的機會。他向中國食品土畜進出口商會大蒜分會秘書長王慧全說:“江蘇和山東、河南同是大蒜的主要產區,這個會議怎麼能沒有江蘇的聲音?”王慧全被他說服,給了他5分鍾的時間。張黎明抓住這個機會,介紹了江蘇大蒜和黎明公司的情況,表達了與各位同仁聯合起來為我國大蒜產業快速發展作貢獻的強烈願望。他的發言感情充沛,質樸有力,贏得了熱烈的掌聲。與會人員都對這個剛至而立之年的年輕人有了深刻印象,都知道了在江蘇蒜區還有這麼一位難得的才俊。於是,在新一屆理事改選活動中,他被推舉為副理事長。
這一年,黎明公司出口創彙2600萬美元,進入國家農產品出口創彙百強企業前十強。
2010年,張黎明又全票當選中國食品土畜進出口商會大蒜分會新一屆理事長。這年,黎明公司出口創彙近1億美元,銷往29個國家和地區。
2012年至2013年這個蒜期,大蒜儲存商多數虧得一塌糊塗,而張黎明卻沒有虧。這充分顯出了他的過人才智。
中國食品土畜進出口商會大蒜分會秘書長王慧全這樣評價張黎明:“黎明這個年輕人,我非常看好他。他像海綿吸水一樣學習,談吐、事業,真是一年一個樣。”
目前,黎明公司已建成恒溫庫35個,貯藏量達3.5萬噸。近幾年,張黎明致力於企業的轉型升級,與南京農業大學、山東農業大學、天津科技大學等合作研發新產品,進行深加工,拉長產業鏈。他興建了5條深加工生產線,生產的大蒜軟膠囊、黑大蒜、蒜粉、蒜片等大蒜深加工係列產品,遠銷美國、歐盟、東南亞、中東、巴西、南非、日本、韓國等三十多個國家和地區。公司每年營業額超10億元人民幣,年自營出口貿易額超億美元,連續五年位居江蘇省同類產品出口創彙榜首。“黎明”牌大蒜榮獲中國名牌農產品、江蘇省名牌產品、江蘇省著名商標稱號,“愛立特”牌大蒜深加工係列產品深受國內外客商好評。
2009年,黎明公司承擔了國家農業部的中國大蒜研發中心建設項目,建起了6000平方米研發中心大樓。這個研發中心在全國是惟一的一個,主要職能是開發大蒜種植技術、加強大蒜農產品檢測、研發大蒜深加工係列產品、對大蒜產業的發展戰略及相關政策進行研究,開展行業科技創新和管理人才的培養。
除了大蒜,黎明公司還經營辣椒、生薑、洋蔥、胡蘿卜、花生、蘋果等農產品,另外,還涉足房地產、金融、餐飲等行業,做得風生水起。不過,他這樣說:“農業永遠是主旋律,大蒜是我終身的事業。”
“事業”這個詞,在他和我的談話中重複了好幾次。我能清楚地感覺到他的事業心、責任感。他強調,必須把蒜業當事業來辦,因為這個行業牽涉千千萬萬的蒜農和蒜商,關係到三農問題和商業秩序,甚至能影響到中國的國際形象,所以,作為大蒜行業的一位企業家,應該有所擔當,必須兢兢業業。
在邳州在線網站上,有一份關於張黎明的介紹材料,用了“白蒜大王”這個稱呼。
但願這個“白蒜大王”能在大蒜行業保持持久的影響力,散發出更多的正能量,成為大蒜從業人士的楷模與標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