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節前,他因合夥人秦峰告狀,去濰坊的看守所裏蹲了五天。董剛說,春節後桑連運和他小舅子,還帶了縣領導去看他,讓他繼續回去幹老總。桑也很真誠,說歡迎他回去。董剛的嶽父卻說,哎呀,咱也不差這三百五百的,算了吧,別弄得家庭不和。他媳婦說,董剛再去金鄉幹,她就跟他離婚。董剛看看他們態度堅決,想維持這個家庭,就沒再去。
該交易所在龍鼎盤倒掉後,由於大量客戶轉到這裏,交易相當火爆。他們號稱,日成交金額超3.5億元、日保證金餘額超7億元、盤麵總資金超過10億元。
2011年10月,大蒜跌價,現貨市場直徑6厘米的白蒜從高位時的3400-3600元/噸降至3000-3400元/噸,到10月底甚至跌到2600元/噸左右。此時,“空軍”(做空的交易商們)大批殺入南店子盤,買的品種主要集中在第二年3、4月的大蒜。因為空頭前景看好,有些人是借錢、貸款入市。最火爆的一天,僅DS03一個合約品種的交易金額就超過31億元。
讓“空軍”想不到的是,經過短暫下跌後,盤麵行情突然逆勢上漲,現貨市場在每噸2300元左右,電子盤的4月份合約卻漲到了每噸3047元。
對照金鄉另一家大蒜電子交易所“魚山盤”和江蘇恒豐盤,也能看出問題:同樣是2012年4月合約,從2011年10 月開始,前兩個電子盤均是連續三個月下跌,魚山盤在12月26日低至每噸1533元,恒豐盤12月22日低至每噸1381元。
再看現貨市場,此時價格也就在每噸1800-2000元左右。
“空軍”不幹了。他們懷疑,該交易所自身參與交易,以虛擬資金與空頭對賭。於是,在網上揭露,到政府上訪,鬧得沸沸揚揚。
2012年1月4日,金鄉大蒜國際交易所發布公告:由於主服務器損毀更新設備,臨時休盤3天。然而到了1月9日,該所並未像所公告的那樣如期複盤,而是從此“哈拉”(金鄉話,意為崩潰)了。
根據後來的統計,這段時間參與空頭交易的交易商在8000人左右,總體虧損超過4億元。據說,空頭中的最大受損者,被套資金規模達2億元。
金鄉縣在2012年初成立專案組,交易所總經理靳化貴與董事長桑連運先後被拘。
有意思的是,1月8日,董剛到了日照,向我講南店子盤近況時,慶幸自己被桑連運強行退股,說雖然自己一分錢沒有拿到,但南店子的問題與他已經毫無瓜葛,不然的話,他身為大股東,是脫不開幹係的,這也算是因禍得福。
至於南店子盤如何善後,他當時為金鄉縣有關方麵支招三條:
第一,鑒於多空雙方不平衡,先解決多方,把他們的4億資金全部沉澱,定單到時全部交割,由虛變實,付給現貨。
第二,製造輿論,說南店子盤完了,再不平倉就拿不出來了,把空方嚇跑。
第三,宣布後麵4個月的合約可以繼續訂立,給客戶新的希望。
董剛說,這是借鑒了當年香港阻擊索羅斯的辦法,一試就靈。
2月16日,交易所發布公告:將以2011年12月31日結算價格平倉。此公告雖然引發交易商廣泛不滿,但經過當地政府做工作,大多數交易商陸續“自願”結算出局。
2012年12月,我到金鄉縣公安局采訪,經偵大隊的趙大隊長告訴我,桑連運和靳化貴涉嫌非法經營,正處於偵查起訴階段,但二人此時已經取保候審。
據一些人講,南店子盤以前就采取過一些“超限戰”手法:
一位郝姓蒜商說,2011年3月,他在南店子盤做了8000噸空單,到了交割時間,他準備好了貨,可是南店子盤派了4個女孩,像驗蘋果一樣一個個地檢蒜頭,說不合格,導致交割不成。
2011年7月的一天,晚上7點鍾,南店子盤的客戶突然接到手機短信。那是所裏發布的一則公告,主要內容是,某交易合約的保證金數額由20%提高到40%。
有關客戶立即傻了眼。按照一般情況,交易所發布公告大都在下午三四點鍾,而這個公告在晚上發出,此刻銀行下班,已經無法在櫃台存錢。可是,如果存不上錢,保證金不夠,交易所就會強製平倉,保證金會被吞沒。
這個夜晚,金鄉縣發生了一幕全世界所有的城市也沒出現過的的奇異景觀:每一家銀行門前都是車水馬龍,每一台ATM機都被鈔票塞滿。最後實在存不進去,很多人隻好急忙開車,到周邊縣區的ATM機存錢。但因為一些客戶需要的保證金數額特別巨大,在ATM機存錢是杯水車薪,根本不夠。
到了晚上十一點,交易所又群發了一條信息,說前麵的信息是工作人員誤發。其實這是交易商們義憤填膺,要找交易所理論,交易所頂不住,才改了口的。如果真按第一條信息去辦,交易所通過平倉,一次就可以獲得數千萬的收入。
所以有的交易商告訴我:做大蒜期貨,要時時提防裏麵的黑幕,一不小心就會上當。
有人告訴我,南店子做多,雖然做反了,但是如果能夠再挺一兩個月,就會迎來蒜價拐點,能掙大錢。
一想那個結果,會讓許多人出一身冷汗。
也有人說,桑連運毀在他的個性上。這人其實很實在,不太認人,分不清誰是敵人誰是朋友。分不清敵友就夠嚴重的了,他的嘴也不夠嚴實,隨便將一些信息向人透露,譬如說,誰誰做多,誰誰做空,誰誰又打進賬戶多少錢,等等。一個電子盤的老板,泄露這些“商業機密”,無異於給自己套上絞索。那些消息傳出去,“空軍”能不激烈反抗,將其逼至死地?
恒豐盤:黑手待查
江蘇恒豐農交所2010年1月經省工商局備案注冊,在鹽城市登記成立。這個電子盤,原來的交易品種有啤麥、菊花、當歸等,並不經營大蒜。據董剛的二叔董鳳祥講,鹽城有一個蒜商小裴,早就認識董剛,他向恒豐董事長張國亮引薦董剛,建議恒豐增開大蒜業務。張董二人經過幾次見麵磋商,於2011年6月成立北方大區,專營大蒜,由董剛負責。
董剛在與我的多次談話中,都講到違規操作的可恥,說自己建起恒豐大蒜盤之後,決不做那種事情。2011年8月,董剛打電話給我,說河南一個做礦砂的老板給他打電話,要給他一個億,合夥“操作”大蒜期貨,被他拒絕了。他說,我隻是提供賭桌,不能自己把桌子掀了。
2012年年初,恒豐大蒜盤經營情況良好,交易商紛紛去開戶,去交易,交易所每天都能收入大量交易費。張國亮、董剛都很高興,有一次在宴會上,這二人喝得興起,竟抱到一起跳舞,充分展示了這一對搭檔的親密。
4月22日,恒豐在日照山海天大酒店召開“全國大蒜區域經紀人代理商代表大會”,目的是溝通情況,獲取大家信任,為下一步恒豐的繼續發展聚攏人氣。
張國亮首先致辭。他說,2011年是恒豐公司發展進程中極不平凡的一年,是我們迎接挑戰,不斷取得新成績、新成果的一年。今後要以更加堅定的信念、更加飽滿的熱情、更加務實的作風、更加強大的合力,共同譜寫中國大蒜電子交易的新篇章,為中國大蒜產業發展提供強有力的服務與支持。
董剛代表恒豐公司詳細總結了大蒜電子交易的情況。他說,截止2012年4月20日,大蒜上市接近200個交易日,開發客服中心及區域經紀人150餘家,交易商2500餘人,在線交易1000餘人,日交易量突破10萬批。他信誓旦旦表示,恒豐要堅決做到公平、公開、公正,給大家建設一個平台,提供賺錢的機會,決不能像某些交易所那樣,既當裁判員又當運動員,坑害客戶。總之,“我賺我的交易費,你賺你的行情錢”,實現共贏。
董剛在會上還提出,建立大蒜風險防控基金,為客戶提供保護措施。具體方案製訂後提交新成立的大蒜交易執委會審議。
他還現場答複了一些客戶的提問,為大家釋疑解惑,說得大家紛紛點頭。
他們講完,一些客戶代表上台發言,他們都表示信任恒豐,支持恒豐。
有一位來自金鄉的代表發言最精彩。他麵色黝黑,身體矮胖,說話時打著手勢,聲音十分宏亮。他說,大蒜電子盤風險巨大,利益巨大,震蕩巨大,魅力巨大。它是舞台,我們都是演員。要是溫家寶下令關交易所,我相信在座的上百人會得精神病!但是,有的電子盤不按規則辦事,不滿足於隻掙交易費;隻控製行情,不控製風險,我們要提高警惕。對不公正的盤主,咱們能把他扶起來,也能把他送到監獄裏去!
講到這裏,下麵一片掌聲。
他還說,交易商也要注意,不能醉死不認酒錢,到時不交割,做局操人。電子盤不是張總的,不是董剛的,是咱們大家的,咱們要共同維護好,不能見個盤就把它踢翻。
我當時感覺,會場上洋溢著一股浩然正氣。我甚至有了幾分感動。
後來的事實證明,我在那一刻的感動太書生氣了,我對那些蒜商的言語太輕信了。
在董剛被抓之後,董鳳祥告訴我,在這次大會召開之前他就有預感,覺得要出事。因為那些日子到恒豐盤開戶的蒜商特別多,一天幾十個,很快將近三千。董鳳祥告誡董剛:咱們水還太淺,養不了大魚。現在什麼人都進來了,該清理一下那些不良客戶。《周易》說:“亢龍勿用”,咱們一定要謹慎從事。
其實,大量客戶進入恒豐,有兩個原因:一是,南店子盤於年前倒掉,那裏的客戶轉戰恒豐;二是,恒豐盤上的價格低於現貨價格,好多人瞅準了這個套利空間,到這裏建倉做多。
電子盤的價格應該以現貨價格為依據,即使短時間內出現差價,也屬於正常現象。然而,2012年春天現貨價格一再攀升,從2月初的1.2元/斤一路上漲到5月份的3.5元/斤,恒豐盤麵價格卻隻有4500點,也就是說,1公斤蒜隻值4.5元。
5月中旬,現貨價格已經是恒豐盤麵價格的近兩倍。多頭看著賬麵上賺取的大量利潤,不勝欣喜。有的人還準備清倉出局,喝勝利小酒去。可是到了5月18日,恒豐盤的出入金係統發生故障,想轉賬的均不成功。
此後兩天,多空雙方在恒豐盤展開激烈對決,多頭紛紛參戰,空頭被徹底擊潰,恒豐盤各合約漲停或接近漲停。
就在多頭沉浸在喜悅之中時,20日,恒豐盤發公告停盤,並宣布從22日起漲跌幅比例由5%提高至8%, 保證金比例由20%提高至35%,23日起禁止訂立新合約,隻允許進行轉讓和交收操作。這個公告對多頭的殺傷力極大:如果禁止訂立新合約,空頭不平倉,多頭將被鎖死在盤麵上。
於是,多頭就懷疑恒豐自己在做空。當天晚上,一部分滿腔怒火的金鄉蒜商經過商量,決定連夜殺往鹽城,討個說法。21日淩晨,有30輛車、100多人到達鹽城。上午,在位於鹽城開發區的恒豐農交所裏,他們與恒豐盤負責人發生激烈衝突。多頭質問:恒豐盤盤麵價格為何遠低於現貨價格,是誰在做空?恒豐盤卻不回答,隻說空方已經出現巨大虧空。最後,多頭投資者與恒豐盤簽訂協議,7、8、9、11、12月份合約以低於當時盤麵100元/噸的價格協議平倉,10月份合約則以低於盤麵200元/噸的價格平倉。當時現貨價格是一噸9000元左右,而恒豐盤麵價格僅在4700元至6000元之間。雖然這個價格極不合理,但多方覺得他們還是賺了錢,就簽署了這一協議。
這個協議讓多方吃了顆“定心丸”。然而22日,恒豐盤各月份的合約,大都以8%的幅度跌停。而且,有大量多方的持倉被以“爆倉”為理由,強行平倉。
23日,恒豐盤再發公告:從24日起,大蒜合約漲跌幅被限製在10元/噸,僅為千分之二左右。這就意味著,要把價格死死地鎖住,禁止漲跌。同時,禁止訂立新合約生效。
24日,“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空方消失得無影無蹤,隻有大批多頭匆忙平倉,盤麵價格再次狂跌近8%。多頭沒有對手,資金被鎖,無法出金。
25日,恒豐盤修改規則:從28日起,將恢複5%的漲跌幅,恢複20%保證金比例,重新允許訂立新倉。同日,恒豐公司在網站上發布一條公告: 免去董剛副董事長職務。
28日是周一,恒豐一開盤,可以正常調動資金的多頭再次發力,各合約漲停或接近漲停。
29日,繼續保持暴漲之勢,各合約漲停或接近漲停。
30日,恒豐盤又製訂新規則:自5月31日起,漲跌幅恢複10元/噸;6月4日起,禁止訂立新倉。多頭再次恐慌,當日跌停。
31日,恒豐繼續修改規則:從6月1日起,漲跌幅為零。當日及此後一個交易日,恒豐盤一潭死水,多頭想平倉卻無對手盤,資金又被鎖死。
6月4日,恒豐盤全麵暫停交易。
恒豐盤除了頻頻出台新的規則,中間還經常出現“技術故障”,導致客戶無法操盤。
此後的一段時間,交易商多次到鹽城和南京上訪。7月2號,鹽城市公安局經濟開發區分局成立專案組,調查恒豐交易所資金去向和追回資金。
7月7日,鹽城市有關部門安排張國亮與交易商代表見麵。張國亮承認,恒豐盤自身確實參與過交易,但是交易主要由已經除名的公司前任副董事長董剛具體操作的。恒豐電子盤總共資金缺口1.5億左右,全部為客戶保證金。加上被挪用的2000多萬元,窟窿總共是1.8億元。資金窟窿主要來自兩方麵,一是張國亮個人挪用的保證金2800萬,用於他買房和開辦小額貸款公司業務;二是恒豐自身參與交易,虧空了錢。而恒豐公司實力並不雄厚,這時賬上隻有區區20萬元。張同亮的個人資產也僅有房產,價值幾百萬元。
10月22日,鹽城市公安局經濟開發區分局官方微博對外發布消息稱,江蘇恒豐商品交易公司張國亮、董自剛等涉嫌非法經營,經依法提請鹽城市亭湖區人民檢察院批準逮捕。經查,恒豐公司負責人張國亮等人以非法占有為目的,使用虛擬資金參與市場交易,造成近2億元的損失。
據說,恒豐案涉案人員將近20個。最早被拘捕的有張國亮,裴憶俊和他老婆,鄧偉偉,以及金鄉的一位蒜商。
金鄉的這位蒜商,曾在4月22日日照會議上發言。他當時說,“對不公正的盤主,咱們能把他扶起來,也能把他送到監獄裏去”,可是他卻演繹了一出“請君入甕”現代版。
鄧偉偉,一個十分幹練的年輕人,曾在金鄉蒜交所幹過,董剛與恒豐合作,成立北方大區,他去擔任辦公室主任。董剛辭去恒豐副董事長後,他擔任北方大區的臨時負責人。聽說,恒豐崩盤後,他去濟寧做房屋中介,有一天,鹽城警察假裝買樓客戶找到了他,將他抓走。
董剛是較晚被抓的一個。恒豐盤垮掉後,誰也聯係不上他。據說他是7月底在曲阜被抓走的。他住在他女朋友那裏,一天早晨,他下樓買早餐,被警察抓住,與他女朋友一起被押往鹽城。他女朋友與案子沒有關係,交了兩萬保釋金,一個星期就放出來了。
2012年12月22日, 鹽城公安局經濟開發區分局發布《關於敦促恒豐公司代理商投案自首的通告》。
2013年1月19日,該局發布《恒豐案件進展情況通報》稱,經過恒豐非法經營案專案組近期工作,犯罪嫌疑人裴某某與犯罪嫌疑人張國亮及犯罪嫌疑人江某某等人共謀,以“虛擬資金”入市操控電子盤,非法獲利數額巨大,涉嫌非法經營罪,於2013年1月11日經檢察機關批準被依法執行逮捕。這個通告還說,2012年12月21日,我局發布《關於敦促恒豐公司代理商投案自首的通告》,多名代理商至我局投案自首,坦白自己的違法行為,在認識到自己行為的社會危害性後,主動退出非法獲利,積極配合公安機關的偵查工作。2013年1月,專案組依法對未在規定期限內投案自首的多名代理商采取強製措施,追繳非法獲利款近1000萬元。歸案代理商在退清全部非法獲利後已被取保候審。為此,通告各代理商抓緊時間主動投案,爭取寬大處理。
2013年2月17日,該局發布的《恒豐案件進展情況通報》稱,恒豐公司非法經營案專案組近期赴山東日照、濰坊、濟寧、江蘇邳州等地開展抓捕、追贓和調查取證工作,相繼抓獲了涉案代理商王某某、宋某某等多名犯罪嫌疑人,追繳、查封贓款計500餘萬元。涉案代理商退出違法所得後均被取保候審。這份通報,還請各交易商登錄恒豐公司網站對本人賬戶損失情況核認。
2013年4月10日,鹽城公安局經濟開發區分局又發布了一份《恒豐案件進展情況通報》。通報講,目前,經過偵查、認定,應當出金而未能出金的賬戶共2101戶,合計初步認定損失額1.447億元。經工作,恒豐專案組相繼抓獲涉案犯罪嫌疑人13人,主要犯罪嫌疑人張某某、董某某、裴某某、鄧某某已進入移送起訴階段。專案組已扣押、凍結涉案贓款、銀行存款合計1800餘萬人民幣,查封、扣押動產、不動產折幣近1000萬元,核銷交易商賬戶餘額2100餘萬元。
2012年年底我在金鄉采訪時得知,金鄉有1000多客戶的保證金拿不出來,有個劉姓蒜商,被套1300萬。
恒豐案的最大懸念是,董剛到底參沒參與違規操作。
據董鳳祥說,董剛一直反對違規操作,但小裴牽線,張國亮與某大戶一塊操盤,造成了嚴重後果。後來有媒體報道,在大部分客戶不能出金的情況下,有的大戶在恒豐盤一夜出金8000萬元,這說明恒豐盤背後確有黑手。
董鳳祥說,在5月份,董剛和他談起恒豐盤的問題,十分苦惱,因為他說了不算。董鳳祥就勸他辭職,於是董剛就向張國亮遞交了辭呈。可是,在5月25號的公司公告中,董剛的副董事長卻是被罷免的。
董鳳祥還說,恒豐盤的大蒜業務由北方大區經營,雖然掙了許多交易費,但是這錢都在鹽城的恒豐公司賬上,董剛要了多次,張國亮隻打過來60萬的一筆。到了崩盤散夥時,北方大區的職員們工資都沒有領齊。
我在董剛的律師那裏看到了一份材料,那是董剛的哥哥董自強2013年4月份寫給鹽城有關方麵的《關於董自剛非法經營一案的情況反映》。董自強認為,他的弟弟不構成非法經營罪。理由是:單位犯罪法律對自然人的處罰主要是決策者和實施者,由於董自剛在恒豐公司既不是決策者也不是實施者,因此董自剛不構成非法經營罪。1、恒豐公司北方大區沒有合法手續,僅為恒豐公司直接管理的一個辦事處而已,並沒有獨立運營的功能,也沒有任何權利,一切都是恒豐公司總部決定。2、恒豐公司沒有履行和董自剛的協議,恒豐公司隻是利用董自剛在大蒜行業的名氣和深厚的人脈關係吸引客戶,董自剛在恒豐公司沒有任何合法職務,也沒有任何權力。其對恒豐公司內幕並不知情,也無權決定恒豐公司的任何決議。3、電子交易的特點是一切行為都在電腦裏,警方在查獲的恒豐公司的電腦裏,可以看到董自剛在恒豐公司既不是決策者也不是實施者。
2013年10月31日,恒豐案在鹽城市亭湖區人民法院開庭,我去旁聽。外麵,正下著深秋的冷雨;法庭的旁聽席上,坐了一大片聽眾。上午10點,法警將張國亮、董自剛、鄧偉偉、裴億俊這四名被告人押解到庭審現場。
我看到,董剛明顯消瘦,他急迫地用眼神向人群中尋覓親友。張國亮則沒有多少變化,臉上帶著微笑。
沒想到的是,一名法官走上來宣布,因為為裴億俊作辯護的律師對證據提出了質疑,今天不再開庭,何時開庭,另行通知。
現在,恒豐案還沒判決,我們期待著結果,看看那隻掀翻這張賭桌的黑手到底來自何方。
五、上訪戰。
有誌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
苦心人,天不負,臥薪嚐膽,三千越甲可吞吳。
這是蒲鬆齡的“落第自勉聯”。後來,“三千越甲可吞吳”一句,經常被人說成“三千鐵甲可吞吳”,大概因為鐵甲更能顯示出軍隊的殺氣騰騰與威風凜凜。
在大蒜界,有“金鄉三千鐵甲”的說法。蒜商陳春衛聲稱,這個說法是他首先提出來的,專利應屬於他。
何謂“金鄉三千鐵甲”?指的是金鄉縣幾千名參與電子盤交易的散戶。他們多次聯合起來,一起對抗大戶莊家。有幾次,還出現了“三千鐵甲打敗莊家”的事件。據說,在2009年,一家央企進入蒜市,存了15000噸;山西一家民營企業,一入場就砸上資金3800萬,但隻過了五天,他們就被“金鄉三千鐵甲”趕跑了。有一位“鐵甲”,在與莊家的對決中賺了錢,買了一輛奧迪A6,開著它到處炫耀。
不過,更多的時候,“金鄉三千鐵甲”是指被不法電子盤經營者坑害、不得不去各級政府上訪的蒜商。
陳春衛曾在博客上這樣寫道:
一直以來;我們金鄉三千鐵甲受盡了和金鄉的大蒜產業相背道而馳的做空的伎倆的侵害;龍鼎盤做空、金鄉三千鐵甲做多;最後龍鼎盤虧錢我們金鄉三千鐵甲幾個億;壽光盤指山賣石;還是做空;讓我們金鄉三千鐵甲虧損還是幾個億;恒豐盤的董剛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韙做空;使得我們金鄉三千鐵甲虧損又是幾個億;金鄉的當地的蒜交所、魚山盤卻是沒有讓我們金鄉的三千鐵甲有所虧欠;滿為的徐州盤還是讓做空;更是采取搶劫的手段讓我們的金鄉三千鐵甲虧損將近一個億;雖然我們金鄉三千鐵甲從有電子盤以來最終的贏家;但是金鄉三千鐵甲是贏在了大蒜趨勢、大蒜行情上;世界大蒜看中國、中國大蒜看金鄉;是我們的三千鐵甲維護了大蒜行業的正常發展;因為大蒜是我們的三千鐵甲賴以生存的;金鄉三千鐵甲沒有任何好的選擇;這是金鄉三千鐵甲的命根子;是希望。
近年來,凡有大蒜電子盤出事,都會發生蒜商上訪事件。龍鼎盤是這樣,南店子盤是這樣,恒豐盤也是這樣。這些在電子盤裏虧錢的蒜商們,約好一個時間,屆時一齊聚集在某地政府門口,打著橫幅,高呼口號,要求政府嚴懲違規經營者,還他們血汗錢。
2010年7月8日,是壽光電子盤大蒜DS1007合約的第一個交收日。交收庫是在江蘇省邳州市宿羊山鎮的一個名為“青山蒜業”的倉庫。參與交收的有買方50多人和賣方十餘人。買方交易商主要來自濟寧金鄉、臨沂和日照,賣方交易商主要為江蘇邳州人。
這時候,壽光10月盤大蒜漲到14000元/噸,而7月盤麵的價格隻有7200元。
在交收現場,賣方提出了無理要求:協議平倉,協議價是6500元/噸,若不同意協議也不自行平倉,則賠對方貨價20%,若做了交收手續、看了貨,24小時內拉不走就是違約,賠對方貨價的30%。
買方覺得不能接受,與賣方爭執。這時,一輛鏟車轟隆隆地開過來,橫在了交收倉庫前麵的小路上,幾十個光著膀子的文身大漢,加上幾十個 “工作人員”,都在惡狠狠地看著前來交收的蒜商。蒜商王林說,“像是遇到了黑社會。”
迫於壓力,有幾個小戶按照賣方要求,賠錢協議平倉,匆匆離去。王林卻不幹,因為如果接受賣方的條件,就會賠100多萬,於是就大著膽子離開了交收現場。
他和一些蒜商認定,壽光電子盤串通賣方,強迫他們協議賠錢平倉,就一起到濟南找有關部門投訴。
龍鼎盤東窗事發,交易商也是到政府頻頻上訪,到市裏,到省裏。國家五部委組成的大宗商品交易市場調查小組到達龍鼎的時候,曾經被七八十名交易商團團圍住,難以脫身。
南店子盤出事後,“金鄉三千鐵甲”多次到金鄉縣政府,到濟寧市政府,到山東省政府,要求查清真相,賠償他們損失。
恒豐盤出現問題,“金鄉三千鐵甲”多次馳騁千裏,去鹽城市政府上訪。除了到鹽城,他們還去南京,去北京。在上訪時,有時頂著烈日,有時冒著大雨,情景相當悲壯。
總之,“金鄉三千鐵甲”殺到哪裏,哪裏就有電子盤倒下。
甚至,大蒜界形成了一種風氣:一旦懷疑某個電子盤違規操作,網上立即就有號召“三千鐵甲”去討說法的帖子。多空雙方,誰覺得虧了,就鬧。所以,這支隊伍有時是多方,有時是“空軍”。有的時候,多頭、空頭輪番上訪投訴。
金鄉有的蒜商講,魚山盤就是人為地鬧垮的,空方鬧得無理。他們看到要漲,就鬧,讓盤停,一停,多頭損失了幾百個點。蒜商楊彥祥說,他2012年5月份在魚山盤建倉做空,10700買的,很快掉到3600,這時出現上漲趨勢,到了4000,放空的開始鬧,鬧得這個盤停盤整頓,沒法出金,他賠上了21萬。加上在恒豐盤拿不出來的15.7萬保證金,他這一年賠上了將近40萬。老楊向我說這些時,一臉無奈,說自己已經是六十多歲的人了,在大蒜行業一直小打小鬧,沒想到一下子把家底子賠上了。
有人對“三千鐵甲”的行為持不見看法:你們一賠了錢就上訪,就找政府,那你們賺了錢的時候怎麼不吭一聲,隻管悶頭大發財?
沒有人對這個質問做出回答。
通過采訪得知,幾個電子盤的善後情況大致是這樣的:
南店子盤:據說,被查處時,賬上有幾個億的資金,應該賠付交易商的都已賠付。
龍鼎盤:5億元的虧空由其董事長蘇欽東以另兩部分資產——山東一品農產集團和山東彙農投資擔保有限公司,來擔保補償。其中,山東一品農產集團被拿出來作抵押,到銀行借款 ,為龍鼎盤注入1.8億元資金;山東彙農投資擔保有限公司則經過評估,投進龍鼎盤。最終,龍鼎盤的100畝土地開發成商品房出售,成為最終被“債主”廣泛接受的償債模式。但是,後來這塊樓盤的“開發”卻遲遲不見動靜,債主們大多不指望能夠拿到補償。
恒豐盤:2013年2月17日,鹽城公安局經濟開發區分局發布《恒豐案件進展情況通報》,請各交易商登錄恒豐公司網站對本人賬戶損失情況核認。“專案組全體工作人員已經投入緊張的調查取證和贓款追繳工作,力爭用盡量短的時間最大限度地挽回廣大交易商的損失”。
2013年4月10日,陳春衛在網上發表了一首改造電視劇《三國演義》片尾曲而成的歌詞《 大蒜 多空的天空》,雖然“多空”一詞用得牽強,但還是讓讀者生出許多感慨:
多空了刀光劍影
多空了鼓角錚鳴
眼前飛揚著一個個
鮮活的麵容
多空了黃塵古道
多空了烽火邊城
多空啊你帶不走
那一串串熟悉的姓名
多空誰人定啊
多空豈無憑啊
多空風雲散啊
變幻了時空
……
三、 天堂與地獄
大蒜,給一些人帶來了財富,帶來了榮耀,同時也給一些人帶來了貧困,帶來了災難。
也可以說,大蒜既能讓人享受天堂般的生活,也能讓人過上地獄般的日子。
我在采訪中,接觸到一批大蒜行業的商人和企業家,光是億萬富豪就見過好幾個。他們因大蒜而富,因大蒜而貴。有的人,不隻是大蒜行業的佼佼者,也是中國農業走向世界的領軍人物。因此,他們大多獲得了令人豔羨的社會地位和政治榮譽,人大代表、政協委員、協會負責人等等,在這個群體裏有那麼一批。
也有一些蒜商發了大財,遠離政治,隻管享受。他們比的是,誰掙的錢多,誰開的車子好,誰帶的“茬口”漂亮(魯西南方言:茬口指相好的情人),完全是傳統商人的境界與作派。
但是,在大蒜行業,天堂與地獄之間並沒有太大的距離。有人能在一天之內暴富;有人能在一夜之間變窮。有人頭一天還在董事長或總經理的位子上發號施令,無比尊貴;第二天就可能一無所有,甚至成為囚徒。
我在央視網站“我有問題問總理”的網頁上,發現了桑連運在2007年3月12日的留言:
溫總理您好: 近期山東省金鄉縣發生了一起引起社會不安定的事件,而且不采取措施很可能引起社會的動蕩和更為嚴重的事情發生。引起這個事件的原因是,山東省壽光市與 2006年8月份打著胡錦濤總書記要求他們搞好訂單農業的旗號,並聲稱您和山東省韓寓群省長都關心他們搞好網上交易的名義,搞了一個大蒜網上交易市場。該市場沒有經過證監會批準,也沒有合法的注入資金數量,他既按照期貨交易的方式操作,且違背期貨交易的規則,把金鄉縣廣大農民朋友的血汗錢詐走近二億元人民幣,已使很多人生活無著走上絕境。而且因網上惡意炒作,使中國大蒜出口量第一位的金鄉縣大蒜出口價格報不上去,已使金鄉縣的大蒜出口受到影響,造成重大損失。如政府不采取措施,不僅出口大蒜受到影響,還很有可能引起社會動蕩和人命事件。因大多數受害者在金鄉,交易市場在壽光,當地政府沒人過問,請求中央領導責成地方政府盡快采取措施!!
讓人歎息的是,在他擔任金鄉大蒜國際交易所董事長時,也是“既按照期貨交易的方式操作,且違背期貨交易的規則”,結果和總經理一起進了看守所。
張國亮,一位教師出身的商人,聰明,儒雅。他創建了江蘇恒豐商品交易服務有限公司,由於業績突出,2012年5月榮膺鹽城市“十大傑出青年創新創業人物”稱號。然而就在他戴著大紅花上台領獎後第十天,恒豐突然停盤,過了不久他被公安拘捕。
4月19日張國亮去日照,董剛讓我作陪,席間張國亮講了他的一個宏偉計劃:打算租用上萬畝土地,建一大型農場,生產優質環保農產品,創造現貨品牌,向各大城市的超市供貨,供高端人群消費。這個計劃如果實施,是符合當今社會對於農業生產的期待的,是有著廣闊前景的。豈料,恒豐公司卻因為大蒜徹底垮台,他的宏偉藍圖化為南柯一夢。
我想,張國亮蹲在看守所裏,失去自由,一天一天熬著時光,一定會後悔2011年上了大蒜這個品種,會後悔在大蒜交易中采取了違規操作。
更典型的是董剛。因為大蒜,他失去了婚姻,失去了財產,失去了自由,代價十分高昂。
董剛的第一位妻子是臨沂市河東區人,中專文化,與董剛在臨沂西郊市場認識,當時她在那裏幫姑姑賣藥。他們處朋友的時間很長,到了2000年才結婚,那時董剛已到而立之年。
董剛說,他前妻在一些方麵讓他很不滿意,譬如說,董剛經常領一些朋友到家裏坐坐,妻子卻對人家很冷淡,連水也不給倒。朋友在他家看電視,她就直接嗬斥人家:你把電視開那麼大聲幹什麼?
最不能調和的,是觀念上的衝突。據董剛說,他的前妻信佛。佛家教人去執著心,隨緣,看破,所以,妻子想把董剛改造成老老實實的居家男人,最好是一天到晚坐辦公室,安分守己,不到處亂跑。
董剛卻對妻子的勸誡嗤之以鼻,說他的信念是:“龍行天上,魚在池中。”他要做在天上獨來獨往的龍,不做固守池中窩窩囊囊的魚。他照樣到處跑,到處尋找商機。
這樣,他妻子更不放心。董剛說,他那年到了湖北,住在一家旅店,早上還沒起床,就聽有人“梆梆梆”敲門。董剛打開門,發現妻子正站在門外——她跑了幾千裏地,來查崗了。
董剛向我講到這裏,氣惱地說:“她肯定是半夜就到了,還不知在哪個小旅館等了一夜。你這樣查我的崗,也沒有查出任何事情來,還不明白嗬?我就喜歡做生意,就像表叔你喜歡寫作是一個道理。如果叫我去老老實實的做一個辦公室人員,我這一輩子就報廢了,就浪費了!”
董剛還說,雖然前妻與他有觀念衝突,並且長期盯梢,但他們從沒打過架,他“沒動過她一個手指頭”。
董剛這條“龍”,在天上越飛越歡,越飛越遠。前妻對他徹底失望,就在2002年與他離了婚。二人結婚兩年,沒有孩子。
董剛說,他當時雖然還欠著賬,卻把三套房子中的兩套給了前妻,另外又給了她40萬現金。後來前妻和別人結了婚,生了小孩,他又給了8000元喜錢。
憑董剛的標準帥哥模樣,不可能沒有女性喜歡他。他二叔董鳳祥長期跟隨他、照顧他生活起居,曾親眼見過,吃飯的時候,有的女的就用腳去悄悄踩董剛的腳。有一天,一個女孩在董剛麵前說:“我就想找個二婚頭子!”言外之意十分明確。董剛親口告訴過我,他有個安徽的朋友,四個女兒如花似玉,其中兩個還上過雜誌封麵。那位朋友對董剛說,我四個閨女隨便你挑。
董剛沒挑這些姑娘,卻找了一個濰坊姑娘再婚。
這次婚姻,促成者是董剛的生意夥伴秦峰。秦峰早年在濰坊做藥品生意認識了董剛,2004年出資與董剛合作,做起了大蒜生意。他見董剛老是一個人到處漂泊,就在2005年讓他媽給介紹了一個女孩。
女孩1982年出生,比董剛小11歲,濰坊醫學院畢業。起初董剛覺得年齡懸殊太大,不好溝通,但見麵之後二人還能說到一塊兒。董剛給她講大蒜,她也聽得進去。過了十來天,女孩給身在金鄉的董剛發短信:你把我忘了嗎?董剛想了半天,才記起是秦峰他媽給他找的對象,急忙說,沒有沒有。從此,二人信來信往,還上網聊天。半個月後,他去濰坊與女孩見麵,確定了戀愛關係。
女孩的父親,是濰坊的房地產商老李。董剛講,老李有兩塊地,其中一塊與人合夥,麵積為40畝。2006年,老李與合夥人產生矛盾,對方想逼著他退出,說:這40畝地咱們不合作了,你在一個禮拜之內湊齊1500萬,我就退出;如果湊不齊,那麼你就退出。這人是料到老李籌不起這筆巨款。老李猶猶豫豫地答應下來,可是費了好一番勁,才湊了九百來萬,眼睜睜麵臨一場敗局。這時,董剛找他的合作夥伴借了500萬,給了他的準嶽父。董剛告訴他的準嶽父:你千萬不要跟對方說咱們已經湊齊錢了。你就說沒錢,一個勁說沒錢,哭窮。一個星期過去,設套的那位商人到了老李的辦公室問:怎麼樣,湊齊錢了吧?老李說:齊了,咱們到財務室去開支票吧。老李的合夥人一聽,兩腿直抖,都不會走路了,不能下樓了。
董剛講到這裏哈哈大笑,說那是一場經典之戰。
這樣,老李就把那40畝地拿到了手。就憑這塊地,老李的事業迅猛騰飛。2011年,這塊地的價格已經到了每畝2100萬。
這樣的鼎力相助,讓老李父女對董剛的感情急劇升溫。董剛也做好了結婚的準備,在濰坊買了一套複式結構的房子,麵積達340平方米,光是裝修就花了60萬。2007年9月19日,董剛在濰坊舉行了結婚典禮。他說,“整個行業,有頭有臉的都來了,除了李廣來,另外幾個天王都來了,非常體麵”。迎親車隊,有6輛“寶馬”,還有董剛的那輛“奔馳”,在濰坊大街上吸引了不少眼球。
但據董鳳祥說,結婚的前日,他和董剛的父母、大哥去濰坊後,董剛嶽父的態度讓他的心裏很不是滋味:那家夥坐在正位上,兩邊是他的副總,像八大金剛,一個個非常傲慢,不把董家人放在眼裏。董剛嶽父竟然對董剛的哥哥說:老大,以後你爹媽都是你的事啦!董鳳祥氣憤地對我說,他把董剛當成上門女婿了。他有什麼資格安排我們家的事?
婚後不久,董剛玩起了期貨,做銅,一下子賠上了3000萬。他發現金屬期貨不好玩,又想到金鄉做大蒜。而他的新婚妻子不願他去外地,隻想讓他守在身邊。他嶽父也是這個想法,讓董剛留在濰坊幫他打理公司。
然而董剛覺得,雖然家庭的溫馨讓他留戀,但他不願在嶽父一家的公司當個幫手,那樣他就失去了自我。
2009年初,金鄉縣東運集團“山東金鄉大蒜電子交易市場”(行內稱之為“魚山盤”)想請他幫忙,他就告別妻子,躊躇滿誌地去了。東運集團的待遇挺高,給了他一座二層小樓住著。
在魚山盤,董剛起初沒有擔任老總,隻是出謀劃策。後來,這個盤賠了好幾百萬,他就找到東運集團的董事長宋秋豐,要當電子盤老總、法人代表。宋秋豐就同意了。
據董剛說,2006年,壽光建電子交易市場時,他曾幫過忙,給他們製訂了一係列的行業製度,這個盤一年就盈利兩個多億,老總非常感謝他。但是2007年他發現這個電子盤“瞎胡治”,就離開了那裏。但他從那時起,一直有個夢想,想自己獨立經營一家電子盤。
他擔任了魚山盤的老總,可以說是實現了自己的夢想。據董剛說,他千方百計招徠客戶,認真搞好管理,一段時間之後,魚山盤紅紅火火,贏利頗豐。三個月的時間,填上了196萬的虧空,還贏利了700多萬。
董剛向我講到那一段,還是一副很懷念的神情:“……四大國有銀行輪番請我的客,因為我有五六千萬的資金啦,一年得有百十萬的利息。我想發展做大,年底我感覺成交量能做到七十個億。七十個億能盈利多少?能盈利一千來萬。第二年,我就能贏利它八千萬到一個億!”
可是,董剛與老板之間卻漸漸有了矛盾,直至鬧翻。
關於魚山盤的來龍去脈,關於董剛與宋秋豐鬧翻的原因,我想找到宋秋豐了解一番。但是2012年底我在金鄉,提出去東運集團,到了第二天,原定帶我去的人卻說家中有事,去不成了。司機在路上告訴我,老宋這人很不好找,將我帶到了另一個村子。
董剛向我這樣解釋:他與老宋在利益分配上出現了爭執。董剛說:
我們的關係還沒特別僵的時候,我說老宋啊,你這年齡這麼大了,我都得喊你一聲叔是不是啊。我們鬧到現在,就是我們交流不到位引起的,是吧。到今天吧,別管我這個做小輩的做得對與不對,你這個當叔的原諒一下。我提出三條方案來,你看哪一條合適,咱就按照哪一條來。我說第一吧,我退股,我退出去,我隻要股份的錢,一百一十多萬,我走人。跟我來的那些股東,總共六百來萬,占到百分之六十,也都走人。第二,你退出,把你的股份一百六十一萬,再加上利潤兩百來萬,一把給你付清。給你結清賬,咱們還是好朋友,你還是我公司名譽董事長,隨時來指導工作。第三個方案就是說,你不願意我走呢,咱們再繼續合作,重新簽協議。老宋說,好,我想想再給你答複,第二天一早,縣工作組的組長去問他,他一條也不同意啊。我一看,這個事麻煩大了,要壞事,他們開始下毒手了,我就開始高度戒備了……
據別人說,董剛在總經理位子還玩過一次遊戲:將一筆資金劃到一個朋友的賬戶上,再馬上劃回來,想以此來檢驗老宋對他的權力設置的底線。
逾越底線可不是好玩的。老宋抓住這個把柄,讓他離開魚山盤。董剛不幹,老宋就派一些人到交易所去鬧,打的口號是“保護金鄉人民的錢財”。2009年7月份,電子交易所的法人代表被東運集團更換成別人。有一天老宋突然勒令董剛,讓他兩點之前從那座小樓裏搬出去。
這時,董剛媳婦小李正好帶著七八月大的孩子住在金鄉。董剛無奈之下,隻好收拾了一下,把娘兒倆送到了臨沂他媽那裏。一個禮拜之後,又送回濰坊。
經曆了這屈辱的一幕,小李更加反對董剛在外麵做事,反對他做大蒜生意,說,你看我爸的公司蒸蒸日上,你幫著他幹,咱們一家老老少少在一起有多麼好!
董剛卻聽不進去,依然住在金鄉跟老宋鬥。
此時,老宋整理了材料,到公安局告董剛“職務侵占”。
對於這件事,董剛是這樣說的:
我一看,這個事麻煩大了,老宋是做好籠子要逮我了,可我照樣不怯他。我送走了老婆孩子,單身跟他鬥。我做好幾步打算,想好了出事後的應急措施。
那天,我叫上一個股東叫李占坤的,衝到老宋家裏去了。我說,老宋你給我三千萬!老宋沒想到我董剛會到他家裏去,敢到他家裏去,有這麼個膽。可他好像喜得了不得,說算算算,一會兒就把賬算了。還差幾百萬塊錢,你下午來吧,下午來我電子交易市場的賬上還有錢,我給你開張支票。喜得李占坤嘚嘚的。走了之後,我說占坤啊,我下午有事,就不去老宋那裏了,你去把那支票拿來就行啦,李占坤說沒問題,我就辦了。
下午,我就開著車,把車停在收費站外邊。到了下午,李占坤是兩點去的,四個公安把他堵在了屋裏。四個人,都是刑警大隊的。然後就讓他發信息讓我過去,我說我不用過去了,我都安排好了,老宋也答應給錢了。其實我早就防著這一手啦,哈哈哈,我要是下午去,到現在是絕對出不來,就被捂在裏麵去了,就原原本本的待在裏麵去了。
一看我不上鉤,刑警大隊的就撕破臉皮了,直接打電話:董剛你說,你到底在哪裏?我說我在縣政府裏。他們就開車上縣政府找我。之後吧,我抄起電話就給老宋打,臭罵了他一頓,我說你媽那個逼,沒有比你這個老鱉再壞的了,狗日的,咱是算不了完了,我這一輩子,這個仇就跟你結下了!
罵完了,吭,電話一撂,我把手機就關了,開車走了。我得預防啊。手機啪地一關,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的行蹤在哪裏……
董剛逃脫了牢獄之災,接著去省城找人申訴,很快,董剛的案子撤銷,他從老宋那裏拿到110萬的投資款加38萬元的紅利。
董剛說:“我這一輩子,這是比較重大的事件,能改變人的命運的一個。如果進去了,我的命運將發生改寫。”
隨後,他的命運卻又被另外兩個人改寫。這兩個人,一個是桑連運,一個是秦峰。
董剛說,他回到金鄉之後,9月份的一天晚上,桑連運主動找到他,要和他一起把“金鄉大蒜果蔬電子交易市場”接過來,而且要讓他當法人代表。董剛同意了,將那個嚴重虧損的電子盤改名為“金鄉大蒜國際電子交易所”。這個盤2009年11月9日開市,董剛當時講了一句豪言壯語:“用三年的時間來打造大蒜的紅色延安。”
然而時間不長,2010年春節前,他卻突然被濰坊警方抓走了。董剛講,出事的原因,是秦峰陷害他(這件事,我將在下一章詳細講述)。在看守所蹲了五天,出來之後,董剛有時在濰坊,有時在金鄉,但這時他已不是南店子盤的總裁,偶爾做上一筆大蒜現貨生意。5月份,國家發改委和國家工商總局派人來金鄉搞“調研”,董剛覺得大事不好,用了“走為上計”,跑到曲阜躲了一段時間。
董剛說,這期間,他媳婦還是讓他到濰坊幹。他也回去住過,但這時候嶽父的公司已經有了相當規模,一年贏利上億,嶽父買一輛新車就敢花208萬。董剛雖然手裏有些錢,但在嶽父眼裏隻是一個窮小子。在他手下幹,董剛要俯首斂聲,保持低調。
這絕對不是董剛所要的工作環境。過完2011年的春節,他又回到魯南一帶,到處會見朋友,打探信息,決心在大蒜行業再顯身手。
也就在這時,我認識了董剛,見證了他的一些商業行為,聽取了他對自身經曆的講述。
2011年6月8日,我和他住在徐州,晚上我親眼見到,董剛將自己已經穿了好幾天的褲子脫下,去衛生間洗淨,到陽台曬起,打算第二天早晨再穿。我想,這樣的單身生活,看來他已經習慣了。
於是,我就讓他談談他的婚姻。他抓撓著頭皮歎息了幾聲,把他的兩段婚姻都講了。
最後他還告訴我,他現在的媳婦已經提出離婚。
董剛說,他和小李2008年已經離了一回,不過那是開玩笑。當時小李說,你離過婚,我也得離一回。她還寫了保證書,主要內容是:在離婚期間,保證雙方友好往來,視為夫妻。等到董剛賺取一千萬後,無條件與他複婚。寫好這個保證書,二人就去民政局辦了手續。但是離歸離,二人還和夫妻一樣。2009年有一天,董剛的嶽父突然給他打電話,說開什麼玩笑,趕快回來複婚。董剛就回到濰坊,與小李把婚複了。沒想到,他們上午複婚,老丈人下午就讓董剛去做擔保,為他貸款2000萬。說到這裏,董剛苦笑道:當時是他的資金鏈斷了,需要我幫忙了。
我問:“這一次,你想不想離?”
他說:“不想。”
我問:“你喜歡你的孩子嗎?”
他說:“喜歡。”
董剛講起了他的孩子。他說,那是一個漂亮可愛的女孩,已經三歲了。他每次回去濰坊,都要給她買衣服,買玩具,帶她到處玩。要是離了婚,他真是舍不得孩子。
我看到了董剛作為父親的一腔柔情,但我也深為董剛在丈夫、父親這兩個角色上的失職而遺憾。我問:“你的這次婚姻,到底還能不能存續下去?”
他搖搖頭:“夠嗆。”
他接著說:“我這人,感情方麵,心理創傷其實也很嚴重。為什麼呢?一個人搞事業,離不開一個好的團隊,一個好的老婆。家和萬事興嘛。可是,人家要跟我離,我一點也不怨人家,責任在我,是我不顧家。可是,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方式,你說要叫我天天窩在家裏,我確實不適應,我不是那樣的人。特別是,讓我在他家的公司裏幹,我更不可能,我不甘心寄人籬下。”
“商人重利輕別離”。董剛對經商的熱情,對大蒜的熱情,遠遠超出了對妻子和女兒的熱情。董鳳祥向我講過,董剛媳婦多次當著他的麵埋怨董剛,說他不管家,當爹不像當爹的。
可是,董剛卻對媳婦的抱怨置若罔聞,把全部精力與時間投在了事業上。尤其是2011年的夏天,他激情似火,籌建恒豐大蒜盤,到處勸說蒜商入市。他為了擴展事業,飯局不斷,
一次次把自己和別人灌醉。有一回,他醉後開車,撞到了水泥礅上,光是維修車輛就花掉了11萬。有一天,他還在河南帶著醉意打電話告訴我,他在那裏找好了交接庫,能保證現貨交割。
這期間,他卻很少回濰坊,很少與家人見麵。
到了秋天,董鳳祥有一天來我家說,小李帶人打上門來了。我問怎麼回事,他說,前兩天董剛回了一趟濰坊,小李要跟他去辦離婚手續,董剛說,你得先拿出協議,可是小李沒有協議。二人商量不成,就吵,董剛氣得回了日照。回來二人在電話裏又吵。這天董剛正在月海花園的辦公樓裏上班,小李領著她弟弟突然來了。他們上了三樓辦公室,把花盆、窗戶玻璃都砸了,還把電腦摔到地上踩了幾腳。小李罵董剛,整天不回家,在外麵養女人。除了姐弟倆,樓下還有兩個不明身份的人。鬧騰一會兒,他們走了,小李用她保存的備用鑰匙,開走了董剛整天用的奔馳越野車。
2012年年初,董剛再見到我時說,他丟了大人了。我問怎麼回事,他說,離婚的事進入程序了,他接到女方的起訴書,上麵寫著,他長年不回家,長年在外包著女人。就連2008年那次假離婚她也寫上了,說那時就已經感情破裂,是在董剛苦苦哀求下,為了孩子,她才答應複婚。
董剛說,開庭那天他沒去,隻是寫了答辯狀,讓律師前去應訴。不過,法庭沒有判決。他還說,我想好了,準備淨身出戶,不要她一分錢。我把恒豐大蒜盤經營好了,有的是錢。
我委托濰坊的朋友了解到,2012年8月,奎文區法院找不到董剛,采取了公告送達開庭通知書的方式,缺席判決他與小李離婚,已發生法律效力。
此時,董剛剛剛被抓,正在鹽城看守所裏蹲著。
行筆至此,我的耳畔卻又響起了董剛的歌聲:
花已向晚飄落了燦爛
凋謝的世道上命運不堪
愁莫渡江秋心拆兩半
怕你上不了岸一輩子搖晃……
對於董剛的經曆,我們可以做許多次假設:
假如他不涉足大蒜行業,會怎樣?
即使他涉足了大蒜行業,假如隻做現貨不做期貨,會怎樣?
即使他做了期貨,假如不涉嫌違規操作,會怎樣?
一切假設都是假的,真實的情況擺在我們麵前:昔日蒜神,今日囚徒。
天堂與地獄,隻在咫尺之間。
2013年01月11日,《環球時報》上有這麼一則新聞:
走私中國大蒜 兩英國人遭通緝
瑞典日前發出國際通緝令,捉拿兩名涉嫌走私中國大蒜的英國人,其走私逃稅的金額高達1000萬歐元(約合人民幣8224萬元)。
據英國《衛報》9日報道,瑞典檢察官托馬斯·阿爾斯特蘭德介紹說,該走私團夥首先用船將大蒜從中國運入挪威,由於隻是轉運,因此在挪威停留期間可以享受免稅。然後,他們再通過挪威和瑞典邊境線把大蒜運入瑞典境內,躲開海關核查以及瑞典進口關稅。
該檢察官說,這兩名英國人2009年和2010年的走私活動一共逃稅1000萬歐元。據稱,該團夥走私大蒜數量可能高達1.2噸(這個數字有誤,應是1.2萬噸——趙德發注)。這並不是歐洲的走私團夥第一次表現出對中國大蒜的興趣。2010年,波蘭查封了6個裝有114噸中國大蒜的集裝箱。中國大蒜占全球大蒜產量的80%,而且比其他國家便宜很多。(伊文)
不知現在瑞典警方抓沒抓到這兩位英國人,反正,因為中國大蒜,牢獄之門已經為他倆敞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