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能否調伏老虎(1 / 3)

第四章 能否調伏老虎

三十多年來,發生在我們這個星球上的一件大事,就是十幾億中國人告別了饑餓。與從前麵積差不多的土地,因為生產關係的調整,農產品就突然地不可思議地增加,大大充實了國家的糧倉、私人的糧囤,讓我們不再為食物發愁。這是炎黃子孫做了幾千年才得以實現的一個“中國夢”嗬。

中國人的另一個夢想就是走向富裕。改革開放以來,已經有相當多的人實現了這一夢想。 這些人當中,包括了無數農民。在當下的農村,“小康之家”比比皆是,家用電器、農業機械乃至小汽車之類高檔消費品大量進入農戶,到城鎮買房居住已經成為新的時尚。我的老家是一個很普通的山村,現在竟然有7家超市,兩家飯店,生意都挺紅火。今年中秋節我回老家陪父母,晚上在村裏走了走,看到許多年輕婦女在廣場上跳健身舞,街巷內有汽車與拖拉機出出進進,再仰臉看看那輪明月,想到小時候兄妹幾個分吃一塊月餅的情景,真是覺得恍若隔世。

然而,中國農民走向富裕,這條路還十分漫長。

一是發展不均衡。地區與地區之間,村與村之間,戶與戶之間,都有很大的差距。

二是收入不穩定。尤其是以種植業為主的農民,收入忽高忽低,忽多忽少,成為許多人的心病甚至夢魘。

農民收入的不穩定,在很大程度上是由農產品價格的不穩定造成的。

生薑,是今年媒體的一個關注焦點。先是5月份關於“毒薑”的報道,而後是10月份的“‘薑你軍’又來了”。今年秋後的薑價真是高得離譜,我聽老婆講,超市裏的標價將近10元。家是濰坊的朋友向我講,在生薑產區,收獲的生薑不用進窖子,在地裏就被小販子搶走,一斤能賣三、四塊。

然而,當下的生薑是在將城市居民的軍,可是很少有人注意到,在前年和去年,它已經將了薑農的軍,因為價格低迷,大量生薑爛在窖子裏,無人問津。

其它一些農產品,都有價賤傷農的情況。

花生是我家鄉莒南縣的主要經濟作物,是許多農民的主要收入來源。前年價格高達一斤四塊多錢,去年跌到三塊以下,有好多人放在家裏不賣。而今年秋後,新收下的花生竟然連三塊錢也賣不上了,讓我的父老鄉親叫苦不迭。

掉價的還有地瓜。往年的鮮地瓜一斤賣到一塊錢,今年不知為何時,價格突然跳水,我親眼見到,下鄉收購的小販子,有的打出了三毛幾的標價牌。加上今年產量奇低,一畝地瓜隻收入三、五百元,連成本都不夠。

眾所周知,近幾年,媒體老是拿農產品價格製造新詞,什麼“蒜你狠”、“豆你玩”、“薑你軍”、“油你漲”、“糖高宗”…… 讓大家覺得好玩的同時,也引發了許多人對於農產品漲價的不滿。

然而,我對這些新造詞製造者卻持反感態度,因為他們基本上是站在城裏人的立場上施展其話語權的。不錯,農產品價格上漲,的確是讓他們的“菜籃子”變得輕了一點,讓他們的錢包變得薄了一點,尤其是,進一步加重了城市貧困人群的生活負擔。但我們也要將目光轉向農民,看一看在農產品大跌價的時候,他們是怎樣的困頓,怎樣的悲慘。

暴漲——暴跌,周而複始。這個怪圈,把城市與鄉村都套了進去。

有人將大蒜稱作“白老虎”,其實,好多的農產品都像老虎。這群老虎,時而撲向城市,時而撲向農村,咬傷了許許多多的人。

還是回到大蒜上來——

大蒜為什麼成了白老虎?白老虎為何在某些時候那般囂張狂暴?

我帶著這些疑問,於2013年1月9日采訪了中國蔬菜流通協會秘書長兼大蒜分會會長陳明均先生。

在那個異常寒冷的上午,我找到位於複興門內大街45號的中國蔬菜流通協會辦公室時,氣質儒雅的陳會長正在接受央視記者的采訪。記者問道:從2012年11月份,全國菜價連續十周上漲,你怎麼看?陳會長對著鏡頭侃侃而談。對他的采訪,當晚要在《新聞聯播》中播出。他告訴全國人民,最近菜價上漲是因為提前出現寒冷和雨雪天氣,影響了蔬菜的生長,造成了物流成本的升高。另外,菜價是從10月底上漲的,那是五年來的曆史最低點。如果與往年可比,還在正常的範圍。

記者走後,我說明來意,他沉吟片刻之後說,大蒜是中國出口量最大的農產品,對於農民致富,出口創彙,是做出了貢獻的。同時,大蒜又是很特殊的一種農產品,你說它重要吧,它隻是一種調味品,一人一年消費不過幾十塊錢,影響不了國計民生。你說它不重要吧,一旦價格高起來,各界都特別重視,連高層都會過問。“蒜你狠”、“蒜你賤”之所以引起人們注意,甚至影響公眾情緒,其實是人們對菜價問題的渲泄。

陳會長說,大蒜價格這些年波動確實較大。其特征,一是呈周期性波動,而且幅度很大。二是在一個蒜季之內也有頻頻波動,如2012至2013這個蒜期,從不到1.5塊錢,漲到了4.5元,現在又回到了兩塊來錢。

形成價格波動的原因有五條:

第一,在於這個品種的特性。大蒜一季生產,全年消費,一旦供大於求,產量大了,那麼下跌的趨勢很難扭轉。而且,調控的周期也很長。

第二,公共信息缺失。關於大蒜生產與經營,那些全國性、全世界的信息,現在沒有權威部門發布,信息不透明,不健全,不及時。舉例來說,全國大蒜種植麵積就沒有一個全麵的權威的說法。幾個大蒜主產區我們還掌握,全國範圍不好說,有的說,600多萬噸;有的說,400多萬噸。我國大蒜生產量、庫存量占世界的70-80%,有些國家也種蒜,如阿根廷、巴西等,對我們也有影響。但是,他們種了多少,產量如何,應由政府提供給生產者與經營者,遺憾的是我們沒有做到。鑒於這種情況,有些經營者隻好花血本,自己去了解這些信息,但多數辦不到或辦不好。

還有信息不及時的問題。譬如說,大蒜產量,4月份就應該估計出來,起到指導作用,但我們一般要到年底才出來,這時已經晚了,已經在價格上體現出來了,嚴重滯後。

還有庫存量,從5月份之後,每時每刻都在變,應該有一個動態的發布,起碼每月一次。但這些都沒有。如果大家及時知道還有多少存量,就不會有人興風作浪。

由於信息不透明,不健全,不及時,就給炒作、給虛假信息的傳播提供了土壤。

第三,是冷藏業的發展。大蒜實行冷藏,可以存一年或更多長時間,其好處是拉長了銷售時間,可以實現常年銷售,不必像過去那樣,兩個月之間必須賣完。但壞處是造成了商品的積澱。當然,我們不能把冷藏簡單認定為囤積居奇,因為商人逐利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隻要他不違法。可是,當市場供不應求的時候,有些信息會被放大,有些人就捂蒜惜售,讓價格進一步上漲,讓供求關係進一步緊張。反之亦然。

(關於這一點,我聽別人講:決定大蒜價格走勢的,主要是當年的冷庫儲存能力。每年秋季的冷儲量,決定了蒜價的走勢。有專家分析,當全國的大蒜冷儲量達到和接近250萬噸時,市場表現供過於求,大蒜價格便會下跌;而冷儲量低於200萬噸時,大蒜價格就會上揚。2007年,儲存量達到240萬噸,結果是蒜賤傷農;2009年,大蒜入庫隻有170萬噸,再加上“甲流”盛行,國際市場需求增加,就出現了來勢凶猛的“蒜你狠”。)

第四,組織化程度不高。一方麵,沒有品牌商品,人們買蒜,至多知道是金鄉蒜還是蒼山蒜,不像工業產品一樣,買冰箱,是奔著海爾或者是別的牌子。沒有品牌,品牌經銷商當然也就沒有了。另一方麵,上下遊之間沒有產業鏈的關係。經銷商不能從產業鏈上與產品源頭緊密地聯係起來。所以,大蒜市場很不穩定,規模小,抗風險能力差,一有風吹草動,有人就跑。

第五,電子盤不夠規範。本來,農產品生產周期長,風險大,借鑒期貨做法,用遠期合約,生產者和經營者可以提前把價格固定下來,套期保值,通過不斷買賣合約,讓風險不斷消化,避免價格的大起大落。同時,期貨市場提前有一個價格發現和價格形成,對現貨市場起到引導作用。大蒜它耐儲存,有標準,便於交割。同時,采用電子商務,也能避免分級批發造成的成本增加。所以說,發展大蒜遠期合約,有必要,有客觀條件。然而,現在我們看到的結果卻是相反的。在價格問題上,電子盤不說是興風作浪,也可以說是推波助瀾。現在最大的問題,是一些電子盤的經營者既當裁判員,又當運動員,暗中直接參與交易,甚至為了謀取私利或者掩蓋違規行為,隨便製訂和修改交易規則,這是一個正常的商業社會不能容忍的。

那麼,能不能調伏白老虎,不讓它傷人呢?

綜合我采訪得來的各方意見,主要有以下幾條對策:

一、平衡供求關係

首先,應該穩定大蒜種植麵積。

除了瘟疫流行的年份,大蒜在全國的消費量每年都差不多,對外出口也沒有很大的起落,因而,我國大蒜在一個年份無論增產與減產,都會引起價格的波動。人們對自然災害不好控製,但可以讓大蒜種植麵積大致穩定。要看到,現在不是計劃經濟時代,讓農民多種或少種,已經很難實施,政府也沒必要擔這個責任。但是,政府及有關方麵可以通過信息引導,告訴農民,今年本地種了多少,全國一共種了多少,讓他們心中有數,自覺調整種植計劃。

陳明均會長講,應該探討和實行一些調控的方法,避免蒜賤傷農的現象發生。舉例來說,如果金鄉縣做出規劃,這一年種50萬畝,落實到戶。在這個規劃之內,政府給予補貼;超出規劃,就不享受。這樣,就能達到穩定大蒜種植麵積的目的,蒜農也得到了保障。

濟寧市委黨校孫國良教授講:我寄希望於衛星遙感技術,一旦發現蒜田過多,立即讓農民拔掉一部分,改種別的。為了保證蒜田麵積的減少,政府應當給拔蒜苗的農民以適當補助。

其次,建立大蒜風險防範機製。

2007年5月,蒼山縣差點兒又發生一件大事。那年該縣蒜薹大豐收,“五一”之後上市,一斤一塊錢左右,蒜農皆大歡喜。然而一周後價格下跌,5月10號是六毛,13號是四毛,14號就到了三毛,而且還有下跌的趨勢。時任蒼山縣委書記的張聞宇就打電話給臨沂市市長張少軍,報告這一情況,張少軍立即安排一名副市長到蒼山察看情況。張聞軍陪這位副市長看了縣城和鄉下的多個市場,發現蒜薹到處積壓,還聽到有人發牢騷:蒜薹眼看一斤不值一毛錢了,幹脆撒了算完。二位官員嗅出了一股與二十年前“蒜薹事件”相同的氣味,果斷決定:實行政府救市,不能讓一根蒜薹爛在蒜農手裏!縣裏做出安排,以供銷社的名義,以三毛錢一斤的價格,從15號午後兩點開始收購,有多少收多少。這麼一來,蒜薹價格反而漲了,很快回升到三毛以上。這次救市行動,總共用了四百萬元(其中市裏撥給二百萬元),避免了第二次“蒼山蒜薹事件”的發生。

然而,像蒼山縣這樣的“政府救市”,畢竟是一種在局部實行的應急“維穩”措施。在全國範圍內建立大蒜風險防範機製,是一些有識之士的共同想法。

陳明均會長提出,政府應該建立蔬菜貯存製度。對某些品種,如果價格過低,政府就收貯一部分,促使供求關係發生變化。這樣去做,會釋放出“政府托市了”這麼一個信號,讓大家回歸理性,不至於讓價格跌得一塌糊塗。

曾經的“蒜王”蘇欽東在他的鼎盛時期,在接受記者采訪時提出過這樣的建議:“我認為理想的狀態是成立大蒜銀行,支持鼓勵大型農產品企業,國家建立農產品儲備製,低價收儲,高位平抑。”

我在金鄉縣商務局了解到,該縣也向上級提出建議:創造條件建立大蒜風險防範基金。在冷藏密集區設立儲備庫,調節市場價格,防範價格過低傷農現象發生。

從長遠計,從全盤計,我認為這些措施是對頭的。建立起大蒜風險防範機製,對蒜農、蒜商和大蒜加工出口企業有利,對維護社會穩定有利,有關部門應該給予重視,酌情實施。

另外,金鄉縣有關部門提出建議,在大蒜主產區研究開發設立大蒜保險專門險種,以抵禦市場及自然災害帶來的風險,有效保障蒜農的利益。這一條,也值得有關方麵考慮。

第三,積極發展蒜製品的加工與出口。

欲擺脫大蒜價格劇烈波動對大蒜產業的負麵影響,應當拓寬大蒜加工的路子。大蒜放在冷庫裏,至多保存一年半,而加工成蒜片,可以保存三至五年。我國每年出口蒜片16萬多噸,加工1噸蒜片要用去4噸鮮蒜,這麼一來,就會消耗60-70萬噸鮮蒜。生產1噸蒜油,則可消耗300-400噸鮮蒜,市場售價高達30-50美元/kg。如果像2009年那樣,大蒜跌到幾毛錢一斤,有關企業可以大量加工、貯存,蒜價高的時候就不用再到市場去收購。當然,這要沉澱資金,有一定風險,但政府可以出台扶持政策,給他們提供貼息貸款,發放加工補貼。

另外要看到,國際市場對大蒜深加工產品的需求潛力巨大,我國應該擴大加工規模,多多出口大蒜係列產品如速凍蒜米、脫水蒜片、蒜粉、油炸大蒜、黑蒜、大蒜飲料等,另外積極研製一些科技含量更高的大蒜製品,如大蒜油、大蒜素、大蒜美容製品、大蒜保健品等。

總之,通過發展蒜製品加工,既實現大蒜的二次增值,又發揮價格波動的“蓄水池”作用。

第四,開辟“高端路線”。

要在繼續做好做活傳統市場的同時,瞄準城市高端消費人群,發展有機農業,全麵推行無公害、綠色大蒜,形成品牌,創造名牌,讓大蒜行業從低水平的價格競爭,上升到價格、質量與品牌的綜合競爭。金鄉縣從2010年把發展有機大蒜作為實現金鄉大蒜產業提檔升級的重中之重,逐步擴大有機大蒜種植麵積,建立“五級包保、檔案管理、質量追蹤、服務平台、基地監控和宣傳推介”六大保障體係,積極推行“公司+基地+農戶”的種植模式,銷售時按照“每斤高於市場價0.2元、銷售利潤30%返還農戶”的方式收購,確保企業與農戶的互利雙贏。這個做法體現了大蒜產業的未來方向,值得大力推廣。

二、搞好信息服務

信息不透明,不健全,不對稱,不及時,給大蒜行業帶來了極大困擾。大蒜種植麵積、產量、入庫量、儲存量、出庫量、出口量等等,迄今為止都沒有權威發布者。我在金鄉采訪時問一個老農,當大蒜收下來,他了解大蒜價格的途徑是什麼,他說,就是從小販子那裏得知。那些小販開著三輪或者輕型卡車,拿著電喇叭,一進村就吆喝:“誰賣蒜不?”聽到吆喝,想賣蒜的就出來打聽一下,覺得價格合適就賣。其實,小販子掌握的信息也很有限,往往采信道聽途說,至多到大蒜論壇上看看帖子,而那些帖子發布的信息又真假難辨。“蒜老板”,即大一點的蒜商們由於不能準確掌握有關信息,也往往對行情無法準確判斷,造成經營上的失誤和損失。

因為公共信息缺失,從十年前開始,大蒜產區就出現了民間信息服務。像孫佰戰開辦冷庫數據統計中心,辦信息網站,就是一例。不過,孫佰戰說,以前的信息還好把握,從02到06年,年年賺錢,90%的人賺錢。可是自從2007年有了電子交易,把蒜商兩極分化了,成為多空兩方,相互對抗,價格就不好捉摸了。

2012年初,金鄉縣商務局在其官方網站上開通了大蒜信息播報,定期發布大蒜交易的成交價格、成交量和行情分析等信息。但這些信息如果不利於某些人,就會遭受質疑。

近幾年,金鄉陸續出現一些民間組織,像金鄉縣大蒜協會、金鄉縣進出口企業協會、大蒜經紀人協會、金鄉大蒜產業信息協會等等,都在信息服務方麵發揮著一定作用。

金鄉縣大蒜產業信息協會成立於2011年4月13日,並在南店子市場設立了現貨交易大廳。該會會長楊桂華向我介紹,他們在金鄉及周邊各縣區設有36個統計區域,每個區域指定一名蒜商負責統計本地庫存量,一天時間內能把3000多座冷庫的存量統計上來。而後,交易大廳每天以手機短信的形式,為客戶發送當日的行情動態和價格變化,新蒜收購期每天早、中、晚三次發送,庫蒜銷售期每天兩次發送(信息訂戶每月交費80元)。這種統計方式及統計結果,應該是有一定可信度的,所以,楊桂華經常接受記者采訪,在媒體上露麵。但是,也有人對他領導的協會懷疑甚至謾罵攻擊,說他信口開河,發布的信息是胡說八道,使得該協會不得不一次次發表聲明,“保留對誹謗人追究法律責任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