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屆窟佛賽迫在眉睫,他家窟主臨危不亂。隨後,扶遊窟將澹台然和他師父的老底抄出來,他家窟主將計就計,借勢在必行的官場暗鬥將名不見經傳的澹台然推上台麵,儼然打造出一鳴驚人的武林新俠。
但這位武林新俠渾然不覺,隻顧著擔驚受怕被他家窟主拋棄這種小事……刑家兄弟心有靈犀,眼神在空中不經意地一撞,各自明了,馭馬分散,護在馬車兩邊。
澹台然跟在馬車後麵,隨著他們的步調南下湖廣。一路上,時快時慢,有時停下喝水用餐,眾人輕鬆閑聊,他與刑家兄弟、趕馬車的神羞漸漸熟悉。
子子開始時對他不鹹不甜,被他叫了幾次“孫女俠”後,實在受不了,看看天,自己先笑起來。笑歇,眼角瞥見自家窟主搖著扇子笑眯眯,隻得歎氣,認命似的:“你還是叫我子子吧。”
熟悉之後,話題多起來,他們講些江湖門派瑣事,他就一一印證自己聽來傳聞的真假,或者,刑家兄弟向他請教劍術,他也不隱瞞,將自己所得與他們交流。數日後,一行人進了湖廣地界。
五月末的驛道綠樹成陰,如果就這麼慢悠悠走下去,抵達熊耳山不過兩日路程。偏偏,有人攔路。
驛道中央,背立著一名輕紗鬥笠、淺藍布衫的男子,懷中抱著一柄劍,橫看豎看都是找碴的樣子。
此人出現得過於突兀,就像竇娥冤裏下的六月雪。
現在趕車的是刑九月。手腕一抖,馬車停下。
“車裏坐的可是七破窟飲光窟主?”抱劍男子偏了偏身。
刑九月不答反問:“不知英雄是哪條道上的?”
抱劍男子又偏了一:“陽關道,獨木橋。”
刑九月笑:“英雄擋路,莫非是要買路財?”
“請問……”抱劍男子遲疑。
“請說。”刑九月含笑。
“你左側騎馬的可是澹台然?”
刑九月偏頭看了一眼:“……”
“我是說……從我這邊看、的左手側。”
刑九月轉個方麵偏頭看了一眼:“正是。”
“在下聽聞澹台然一劍敗兩宗,怒斥火鶴門,忠肝義膽,不畏王侯,光明磊落,特來請教。”
車外眾人的視線立即向澹台然射去,火辣辣,油茲茲。
“我不認識他!”澹台然急急搖手,特別衝著馬車車窗說,“我真的不認識他,冰代。”
抱劍男子聞聲一動,鬆開雙臂,握劍的手自然垂落體側。
殺氣外露,林中鳥驚!
刑九月毫無危機感,猶自問:“澹台然三字如今在武林名氣如何?”
“還不足火候。”
“果然需要提高。”刑九月點點頭,毫不意外,“可有什麼建議?”
“給他一個驚世駭俗的頭衍。”抱劍男子慢步走近馬車。
“隻要澹台然三個字夠響,頭不頭衍並不重要。”刑九月不以為意揮手,看著抱劍男子走到馬頭處,突道:“殺氣收一收。”
“我難得露一次。”抱劍男子按按脖子,語調一變,從蕭蕭北風變成柳意春風,甚至有些抱怨的味道在裏麵。
澹台然目瞪口呆。他發現,自從和他們在一起之後,他多數時候是目瞪口呆,其他時候是恍惚不清。
抱劍男子站到車前,撩起笠紗,露出俊美放逸的容貌。他頜下有一道小疤痕,淺淺的,無損五官的賞心悅目。如果不是剛才一身殺氣,任誰見了他都不會聯想到危險。“子嗔見過飲光窟主!”他笑眯眯跳上馬車,坐在刑九月身邊的空位上。
認識的……澹台然暗忖。
刑九月甩鞭,馬車緩行,沒多久便找了一處陰涼的空地,他駐馬飲水,其他人下馬休息,順便吃點東西。
澹台然見子子扶冰代下了馬車,自覺端起鬆糕的小盤子遞過去,沒等子子接過,他突然扭頭大叫:“子嗔?你是燕子嗔?化地五殘的燕子嗔?”他聽過,江湖上有排有名的殺手啊。
男子訝異揚眉,看向刑九月。
刑九月盯著手中的水袋,異常專注。
燕子嗔驀地一笑,待要上前,計冰代懶懶瞥了他一眼,立即,他旋步轉向。畢竟正事要緊,既然澹台然已是飲光窟主的囊中物,回窟再逗也不遲……諧趣一閃,人已站到計冰代身側,微微低下頭,聲音放輕,仿佛怕自己的呼吸驚擾到棲於蕊尖的蝴蝶:“小姐,四川青城派、青空派和灌府靈石派、靈虛派難得擰成一股繩,殺上蜀山找仙菜門的麻煩。”
“仙菜門?”她興致勃勃,“前麵四個我聽過,他們為什麼找仙菜家的麻煩?”
仙菜家的……澹台然端著鬆糕蹭到她身邊,儼然扮成可移動桌台。他對他們的談話沒什麼興趣,主要目的是盯著她腹中成長的孩兒。每一眼、每一眼、都是父愛啊父愛……
燕子嗔覺得他眼神奇怪,皺皺眉,捺下怪異感,續道:“仙菜門隱於蜀中赤山,傳說赤山崖壁上有仙石靈岩,這些石頭上生長了一些野菜藤絲,可以入食,可以製藥,效果還不錯,久而久之就有了仙菜一說。仙菜門也是占了地利的優勢,武功以劍、氣為主,其門下門徒都略習藥理。”
“三流以上二流以下的中型門派。”她判斷。
“正是。”
“庸醫沒去拜訪過他們?”她很懷疑,靈山妙藥一向是庸醫所好。
“……不知小姐還記不記得如癡如醉湯?”
“……”
“……”
“青城、青空、靈石、靈虛四派為什麼要殺上仙菜門?”她冷靜地轉移話題。
“他們懷疑仙菜門的掌門是血葵門門主在白道的掩飾身份。”
“為什麼都是門?”她望天。林陰密密,白雲一朵。
“方便記住吧。”燕子嗔提出自己的猜測。
她沉吟片刻,“現在什麼情況?”
“青城掌門與血葵門門主交過手,他說如果再遇上血葵門門主,隻要交手,一定會認出來。青空、靈虛兩派的長老被血葵門殺了,他們要報仇。靈石派是被他們三家拉來壯聲威的。”燕子嗔條理清晰的將事情闡述,“四派同處蜀地,近十年沒換過掌門,仙菜門兩年前換了掌門,二十有六,深居簡出,與四周的門派少有往來。死傷發生後,四派圍攻仙菜門,仙菜門掌門出麵澄清,與四派掌門逐一比式,青城掌門試過之後覺得他不像曾經與自己交過手的血葵門門主,道歉下山。不料青城掌門當晚被血葵門偷襲,身受重傷。靈虛掌門當時與青城掌門在一起,劍氣傷了血葵門門主的後背。四派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趁夜上仙菜門,正好撞見仙菜門掌門在房裏換藥,伺候在一邊的門徒端著金創藥和布條。捉賊拿贓,雙方大打出手,等兩邊都筋疲力盡時,又開始對罵,四派說仙菜門卑鄙無恥,暗夜偷襲,仙菜門說四派用心險惡,暗夜偷襲。罵了半天,大概都聽出不對,便約定請南武盟主出現主持公道。”
“賀夏景?”她舉扇掩麵。賀家雄居四川,賀夏景即是賀家當家,又是南六省武林盟主,但他的妻子在成親前與她家友意牽纏不清,成親當天還鬧了一場風波。這個仇,不知賀夏景還記不記得。
“兩邊傷患都多,他們隻能修書賀夏景,請他上仙菜門議證。應該……”燕子嗔數數手指,“應該就是這幾天的事。”
她歪頭,意味深長地問:“誰偷襲青城掌門?”
燕子嗔垂眸輕語:“血葵門。”
“誰偷襲仙菜掌門?”
“是我在他背上輕輕劃了一劍。”
“啊?”一邊投照父愛一邊聽他們說話的某人突然大叫,“你故意挑撥離間!”說完瞅她,希望她能說點什麼。
她合扇往掌心一拍:“劃得好!”
“……”他幽怨地皺起眉頭,“冰代,你不能這樣。”
“哦?”她挑眉。
“孩子……”
“其實子嗔在仙菜掌門背後劃一劍是有用意的,目的就是為了引出真正的血葵門門主!”她拈起一塊鬆糕放進嘴裏,慢慢咀嚼,咽下後再道:“盡管南武盟主親自出麵,血葵門對於沒完成的任務卻不會放棄。但有位真英雄真俠士卻在血葵門門主接二連三刺殺青城掌門的時候出手相助,從旁協助南武盟主,並獨身力擒血葵門門主,揭露他真正的身份。而這個人就是——”
“嗯?”
“你!澹台然!”
“……冰代,你在說什麼?”
“說你接下來要做的事。”她看向燕子嗔,“辛苦你陪他同行。”
燕子嗔頷首:“飲光窟主放心,屬下絕不辱命。”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澹台然接下來的行程就這麼被敲定了。他跟著燕子嗔騎馬走了三裏路才明白究竟怎麼回事。
一天隻睡兩個時辰,他與燕子嗔策馬趕到仙菜門時,正遇上四派一門對持,南武盟主夾在中間當餃子餡。事情的發展正如飲光窟主所說,他以烈焰神劍獨挑四門,助南武盟主生擒血葵門門主,名震蜀城眾派,更被仙菜門視為天降神俠,讚不絕口。
仙菜門一役後,烈焰神劍重出江湖!
名師出高徒!南武盟主在同道麵前提起澹台然也多有褒言。
計冰代一語中的。
回去的路上,不知自己已露崢嶸的澹台然覺得有必要為自己辯解一下,他對燕子嗔說:“我不是有意砸他們的招牌。”是指當日情急之下把青城、青空、靈石、靈虛四派都打趴的事。他其實是想讓他們冷靜冷靜好好說話,誰知道他們急吼吼舉劍刺來。
“隻是拿他們試劍,怎麼會是砸招牌。”燕子嗔笑得一點殺手的氣質都沒有。
他垂下頭,默默地摸馬韁,心裏很堅定地決定:這種事不用在冰代麵前提了,她一定會說“砸得好”。
燕子嗔見他不說話,慢悠悠甩鞭,超出一個馬身的距離。
“子嗔,我能不能請教一個問題?”他在後麵追問。
“那要看是什麼問題。”
“對你來說應該很簡單。”
“比如?”
“血葵門門主為什麼會突然殺出來?”既然賀夏景是去調節紛爭誤會的,血葵門門主應該隱藏行蹤,讓他們繼續誤會仙菜掌門才對。
“這件事啊……”燕子嗔扯扯韁繩,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我不是說過,他偷襲打傷了青城掌門嗎。在他回去的時候,我把他打傷了,敲暈了,點了,綁住手腳,扔在仙菜門後山山洞裏。”
“……”
“在你和四派試劍的時候,我把他放出來,簡單打理了一下外表,告訴他血葵門被前堂的那些人滅了。”
“……難怪他臉色發青。”
“餓的。”
“……”他看看燕子嗔手中的馬鞭,誠懇地問:“我們能不能加快速度?”
“為什麼?”
我想回去見冰代……他想了想,還是把話咽下肚子,隻說:“我要當爹了……”
燕子嗔見他眼底焦急,又豈會猜不出他的心思,笑道:“也是。你忙得腳不沾地,趁現在有空多陪陪飲光窟主也好。”
什麼叫“你忙得腳不沾地”?他不明白燕子嗔的意思,不過,很快他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