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對計父始終不鹹不甜,但在計皎看來,已是極大的讓步。她允許了他們的靠近,不再言辭犀利冷嘲熱諷,不是嗎。
小微惑對父親有一種天生的親近感,時常會伸手要父親抱。反倒是在他懷裏安安靜靜,隻會睜著大眼看他,不吵不鬧。小嬰兒真的很軟……計皎歎氣,低頭看看懷中骨碌骨碌轉著大眼的小侄子,再看看房內溫奶的孫家雙生花,最後定在院中練功的父親身上。
冰代有時半天不見人影,澹台然跟著她,對把小微惑放在他們這邊非常放心。木前輩和父親偶爾會聊上幾句,大概是親家眼裏出親家,說的盡是冰代和澹台然小時候的事。
收功的計父沉息站了一會兒,睜眼對兒子道:“遠柔,過完年我們回關西。”
計皎沒說什麼,卻想起澹台然。
兩天前,他聽到澹台然偷偷問子子:嶽父為什麼叫大舅子遠柔啊,那是他的小名嗎?
子子白了他一眼:那是少爺的字。
澹台然不服氣:我也起個字,隻讓冰代叫。
子子嗆他:也要小姐肯叫才行。
澹台然低頭無語,他以為澹台然無話可說,不料澹台然蹦出一句:其實字也沒什麼好聽的,冰代叫我然哥哥最好聽。
子子橫他:俗不可耐!
澹台然卻捧著臉笑開花:須彌窟主都說,我和冰代是絕配。
子子微怔,續而牽出一抹笑:人不害羞,天下無敵!
他搖頭,不想再聽下去,澹台然卻在此時道:為了冰代,我可以不害羞。
為了……可以不要……
很隨興,卻讓他覺得有一股說不出的豪爽恣意。據他觀察,冰代對此人也是不鹹不甜,鮮少有夫妻應有的親昵,甚至,冰代讓他有一種錯覺:澹台然此人可有可無。
此人對冰代,當真可有可無麼?
神思恍惚須臾,隨即被父親的靠近拉回。“初二就動身。”計父伸出指頭逗小微惑。
計皎想了想,建議:“不如過了十五再回去。”
計父虎眼一瞪:“你想毀了無疆堂?”
計皎啞口。
無疆堂地處關西花馬池,花馬池是西部要塞。常言知子莫若父,其實,知父者又莫若子。父親最耿直的特點就是忠君、愛國,無疆堂可以說是朝廷駐守西部的一座屏障,卻又不受朝廷編製的限製,每年來朝的貢使大隊都會經過花馬池,亦會拜會父親。無疆堂是父親一生心血所在,他怎敢輕易言毀。
小時候為了冰代的事,他氣過父親,長大,常見父親坐在冰代住過的院子裏發呆,不說話,不歎氣,一坐就是大半天。父親眼裏從來沒有悔恨,卻是濃烈得幾欲慛折的哀傷。如今雖在同一屋簷下,父女二人卻冰冷如陌路。心刺未化,終究意難平。
“明晚,我們去喝酒!”計父輕聲說。
計皎抬頭。明天除夕,能到哪裏去喝酒……明白父親的意思,他低應:“好。不醉不歸。”
除夕當日。
清晨,澹台然心事重重。
計冰代以他抱著被子左滾右翻為背景,好心情地對鏡勾臉。
“你今天要出去?”他骨碌一下從床上坐起。
她端詳鏡中自己:“為什麼這麼問?”
“你勾臉。”
“我勾臉就一定要出去?”
“……”他倒回床繼續滾翻,眼睛卻一直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畫眉……勾臉……都是閨房之樂吧……心裏一癢,他重新爬起來,兩步一跳蹦到她側方,目不轉睛。
她提起竹管細毫蘸了紫金墨,筆尖一滴流水,星星點點的碎光閃爍。妖眸一移:“何事?”
他披頭散發,笑嗬嗬:“你的眉毛很漂亮。”
“又如何?”
“我給你畫……”
她頓了頓,將細毫筆遞給他:“你給我繪眼眉。”她已在臉上揉開一層霜,看上去白得嚇人。
他心跳如鼓,抖著手接過細毫筆,夢寐以求啊夢寐以求。
她閉起眼睛,等了半天不見眼瞼上有動靜,睜眼一開,他正愣愣盯著自己。誰都不開口,四眸之中各有一隻小小倒影,專一且執著。
不知誰先動了。
她本想問“何事”,他的唇卻貼上來,軟而暖,是洗漱之後的清爽味道。
微啟的唇讓他搶得先機。她的口中有一股淡淡澀味,碧螺春的餘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