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四十五章 扇掩芙蓉天自然(1 / 3)

“不準你欺負我娘子!”澹台然大怒,用力將閔友意推開,全無忌憚。

閔友意側身閃過,伸向黑紗的手也收了回來。

“公子,尋人要緊。”侍者在他身後輕聲提醒。

見她重新縮到澹台然身後,閔友意忽地一笑,為自己的疑神疑鬼無力。他抱拳微揖,“剛才唐突了,請姑娘別見怪。告辭。”說完,腳步匆匆已轉身。

怎、怎麼回事?

不止圍觀者奇怪,澹台然更是莫名其妙。倒是那名扇子攤的老板好心解答:“聽說他們在找人。”

“找人?”澹台然皺起濃眉。

“是啊,好像是找一名受了重傷的人。”扇攤老板熱情地招呼他們,“姑娘看看我這扇子,每一骨都精工打磨,買一把吧?”

她換了把折扇搖搖,不掩好奇:“為什麼他們要找受傷的人?他們是什麼人啊?”

“他們啊,都是江湖人。”扇攤老板大概也是個爽朗性格的人,聽她一問,立即打開了話匣子:“好像聽說江湖上某個大幫派正在找一個很重要的人,那人掌握了那個幫派的大秘密,如果不找到那人,或是讓敵方找到那人,那個大幫派的秘密極有可能被泄露出去。所以呀,那個大幫派傾巢出動,就是為了搜尋那個失蹤的人。”

他那來那去,溪兒很佩服自己居然聽明白了,“你認識那位公子?”

“我?”扇攤老板拍掌大笑,“不認識!”

“他說他叫閔友意……”澹台然喃喃自語,想到什麼信息,突然哇哇大叫:“他、他、他是閔友意,‘玉扇公子’閔友意!天哪,溪兒,我們回家,我們現在就回家!快!”

“為什麼?”她抓著扇子攤不放。

“他是花蝴蝶啊!”他差點飆眼淚。“武林三蝶”的事跡他可沒少聽,花蝴蝶看上了他的溪兒,這還了得!他要趕快把溪兒藏到山裏去,以後再也不帶到城裏來了。

“哈哈哈哈,這位小哥你放心,傳聞玉扇公子隻喜歡敵方陣營裏的絕色佳人,你與他無怨無仇,他不會喜歡你家娘子的!”

這樣啊……澹台然按著胸口吐了一口氣。

可是閔友意再轉回來怎麼辦?左思右想,他還是覺得胸腔裏的心沒跳安穩,“溪兒,我們走!”

不料,她甩開他的手,站在扇子攤前就是不挪步。

他扭頭,“一行白鷺上青天”被她拿在手裏翻前搖後,臉上帶著微微的笑。那笑他熟悉,她每次對著鏡子就是這麼笑的……他掏銅板,“老板,扇子怎麼賣?”

“三文錢。”扇攤老板笑嗬嗬。

“給!”他將三個銅板放到扇攤老板手上,再去牽她的手,果然,這次她乖乖跟著他走了。“……溪兒,以後不管遇到什麼人讓你跟他走,你一定不要去。千萬不要相信陌生人。”想了想,還是不放心地追加一句,“除了我。”

她太溫順、太容易相信別人,這性子究竟是好還是不好呢?他好矛盾……

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她的注意力被手中的扇子吸引。總覺得自己手上應該拿件東西,這把扇子在手上的感覺……還算好吧……他買給她的……突然抬頭對他甜甜一笑,“好,我隻相信你。”

黑紗被風卷起,他正正瞧到了她的笑,怦怦,心又開始不受控製。

“溪兒……”他情不自禁抬手輕觸她的臉,“我、我要賺好多好多錢,給你、給你買衣服,買胭脂。”未施粉黛的溪兒已經這麼漂亮,若是染上胭脂水粉,豈不讓他驚豔如天人?想到這裏,他的手不由牽緊了些,似想將她抱在懷裏別飛走了才是。

她做了一個動作,讓他“怦怦”亂跳的心差一點真的跳出喉嚨口。

——她收了扇子,淺淺一抬,將扇柄抵在他下巴上。

調、調戲他?

她笑彎了眼:“你,說話算數哦。”

“……算,一定算……”如果她開口讓他去死,他恐怕都心甘情願得徹底。

“現在去哪裏?”收回扇子,她扭頭四下掃了一圈。

他戀戀不舍盯著她手上的扇子,打定主意待會兒再給她買兩把。

“然哥哥,我們要去哪裏?”等了半天聽不到他的回答,她掀開黑紗伸手在他眼前晃晃。

“……啊,去喝酒……不是,是去見我那兩個朋友。”輕輕飄起的神誌終於落回來,他趕緊擦擦嘴(天知道他想擦什麼),帶她往約好的酒樓走去。

“十六樓”是遙方郡著名的五大酒樓之一,澹台然與兩位朋友相約的地方正是“十六樓”二層的一間雅廳。

脫下黑紗帽,溪兒見到了澹台然口中的朋友——楊爵和阮化成。楊爵一身綢衣,容貌不算太俊郎,最多隻能說不醜,看到不會覺得怪異——不知為何,她看到楊爵時腦中自然而然跳出這種感覺;至於阮化成,一身布衣,身形魁梧,樣貌憨厚,看上去是值得相信的人。

不知他是怎樣對兩位朋友介紹她的,兩人一見她立即起身,楊爵頷道一揖,書卷翩翩:“見過溪兒姑娘。”

阮化成搔著腦袋衝她笑了笑,果然沉默少言。

隨後是三人你一言我一句的笑鬧,楊爵早已點了酒菜,他讓她自己吃,愛吃什麼吃什麼,自己則和那兩人湊到一起喝酒,你一杯我一杯,好不快活。

她專心吃飯,聽著他們笑鬧,倒也不覺得悶。

“溪兒姑娘,這是十六樓最有名的‘白魚稻飯’,可還對你口味?”楊爵趁澹台然和阮化成拚酒之際走到她身邊,頰上染了些酒色。

“……這不是飯。”她沒看到有米啊。

“嗬……”楊爵失笑,“雖名為‘白魚稻飯’,並非指它是一碗飯。這是十六樓從浙江運來的白鱗魚,配以細腰白豆,再以秘芳蒸製而成,細腰白豆睡在魚上,看上去像一粒粒白米,故有‘白魚稻飯’之名。”

難怪……她點頭,表示明白。

樓下突然傳來一聲裂響,像是盤子碎落的聲音。隨後,是一陣喧鬧,不知出了什麼事。澹台然和阮化成停下拚酒,楊爵和她的視線正移向垂掩廳門的白簾——眨眼之間,一人掀簾衝進來。

四人愣往。

是名錦衣公子,俊容白皙,頭冠沉香水冠,錦衣深青色,無花無紋,倒是衣襟、袖尾、袂裾處壓著素底繁花紋,繽紛繚亂。

“打擾了。”那人一抱拳,直接向窗子跑,很有“借你們窗子跳跳”的意思。

“惡賊休走!”一群衣飾相同的人呼啦啦衝進來,也是眨眼之間,將錦衣公子團團圍住,讓他的跳窗計劃石沉海底。“謝繡,識相的,就快把我明王閣的臥龍球雲劍交出來!”其中一位留了短須的中年男子震聲大喝。

眼見無法逃脫,被喚“謝繡”的錦衣公子也不急了,懶懶一笑,開口諷道:“你們哪隻眼睛看到我拿了‘臥龍球雲’?憑什麼就一定是我?我手裏有劍嗎?”

“你會笨到光天化日拿著我‘臥龍球雲’招搖過市?哼,你一定是藏了起來!”

“血口噴人啊!”謝繡以蒙受不白之冤的表情連連搖頭,對還摸不清狀況的四人說:“你們看你們看,四位朋友,明王閣居然這麼不講理。第一,我沒有劍,他們卻硬說我偷了他們的劍,這不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嗎!第二,我好好在下麵吃飯,他們衝進來打打殺殺,砸了人家酒樓的生意,這不是無理取鬧嗎!”

“你……你這是狡辯!”中年男子被他一番諷刺氣得臉色發青,二話不說提劍刺來。

謝繡縱身閃過劍尖,衣袖一蕩,借機向窗口躍去。

那群人要追,不料兩位店小二打扮的青年一下子擋在窗邊,微笑道:“諸位英雄,下麵一共打爛了三隻雙魚碟、一對如意碗、兩張圓椅、一張檀木桌,共計六十兩銀子。此外,掌櫃說了,諸位英雄輕功了得,縱身飛躍直達二樓,但踏壞了二樓的圍欄,修理要花八兩銀子。所以,諸位英雄一共要留下六十八兩銀子才可以離開。不然,我們就報官。”

“滾開!誤了我們的事,你擔當得起嗎?”中年男子身後的一名黑衣年輕人開口,樣貌不過二十一二,血氣方剛。

左邊的小二微笑不變:“這位少俠,來十六樓裏尋仇的江湖人我們見多了,也是一言不和就動手,可我們十六樓如今還好好的,憑的是什麼?”也不等那群人有反應,他直接答了,“憑的就是有來有往,有損有賠。”

右邊的小二卻冷下臉:“上個月廬山派的元佐命元少俠在我們十六樓教訓一名江洋大盜,打壞了東西,他還不是一樣要賠。”

“你……”黑衣年輕人欲上前生事,中年男子伸手攔住他,向側方遞了一個眼神,立即有一人從懷中掏出一張銀票放到他手上。中年男子將銀票交給左邊的小二,“這裏是一百兩,夠賠了嗎?”

“夠。”左邊的小二還是微笑不變,“諸位英雄慢走。”他往大門的方向比了比。

中年男子冷冷一哼,甩袖下樓。一群人跟在他身後,浩浩蕩蕩追人去也。

兩名小二立即退出雅廳,放下垂簾前,右邊的冷麵小二說:“楊公子,方才讓您和您的朋友受驚了,掌櫃說,今天這頓算他的。”

“無妨。替我謝謝掌櫃。”楊爵抱拳點頭。

右邊的冷麵小二又道:“廚房為四位特別準備了冰糖雪耳蓮子羹,希望能為姑娘壓驚。”他看向躲到澹台然身後的溪兒。

澹台然將她擋得嚴嚴實實,聞言衝小二朗朗一笑,“謝謝。”

小二放下垂簾,不打擾他們用餐。

一場風波就這麼有驚無險過去。牽驢回家的時候,太陽已經開始打斜,沿途都是落日前的山景,霞輝為樹尖鍍上一層金光,眯著眼睛看去,朦朦朧朧就像一幅畫。

她沒帶黑紗帽,也不想騎驢,他就順著她的步調慢悠悠走著。反正家就在路的盡頭,跑不掉,時間也早,總能在天黑前回家。

她一時搖搖扇子,一時跑到草叢裏扯幾根狗尾草,看上去滿開心的。陪她欣賞夕陽前的山景,他也非常開心。瞧,他牽著驢子,驢背上是今天在城裏買的家用,她在他身邊跑前跑後,有一種家的幸福味道啊……

“你們剛才說那個謝繡……”她搖著狗尾草跳了兩步,“那些人為什麼要追他?”剛才他們三人抱頭搭肩在角落裏咕咕噥噥,她又隻顧著吃,沒注意聽。

“他是個江湖大盜。”他眉飛色舞開始說故事,“這謝繡在江湖上可有個響當當的名號,叫‘蘭池夜盜’。因為他行盜時從來不穿黑衣不蒙麵,卻是一身錦衣繁繡,衣下是金線繡出的孔雀尾,身上還有一陣說不出名字的香氣,而且呀,見過他的人都說他長得很美,無論對男人還是對女人都有一股迷惑的魔性,所以有人感歎:帶翻金孔雀,香滿繡蜂腰!”

“蘭池夜盜……謝繡……”她喃喃自語,努力回憶剛才那人的模樣,隻覺得江湖傳說太神奇,離她太遠。

“溪兒你看——”他羞怯地瞟了她一眼,夕陽在眼中熠熠晶晶,“水光繞綠,山色送青,竹木扶疏,交相掩映,林中禽鳥,聲如鼓吹……以後……我、我是說……我們成親以後,我每天都帶你看這些美景。還、還有,我每天打獵、種土豆,養豬養雞,賺錢養家,你、你可以學女紅、學煮飯,晚上我回家了,我們可以一起練功,一起數土豆花,一起看夕陽再一起看日出……我、我們……你、你給我……”生個兒子這種話,他就是說不出口,怎麼辦?

好羞啊……他自己都覺得臉紅。可是,他為什麼覺得胸口漲得滿滿的,全身好像都在用力地期待未來的生活……

美好啊……他熱淚盈眶。

她低頭扯狗尾草,假裝什麼都沒聽到。雖說以前的記憶沒有了,他這段時間對她的照顧和關心卻不是做假,遇到危險的時候絕對站在她前麵,還努力賺錢讓她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雖然粗茶淡飯,卻溫暖怡人。

這人,以前的自己是真的喜歡他吧……

成親……她有那麼一點……期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