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四十七章 又見花豔時節(3 / 3)

“喂!這是你和他們的恩怨,關我們什麼事!”澹台然臉色鐵青。料不到和尚居然是恩將仇報的人,卑鄙呀卑鄙。

“兄弟既然救貧僧於冬雪之夜,不妨再施以援手,救貧僧於水火。”

“……無恥!”澹台然雙拳緊握,手背青筋突突直跳。

釋摩蘭扣著溪兒縱落下地,挾人向後院退,猶道:“兄弟,隻要讓他們離開,貧僧自不會傷害你娘子。”

溪兒被他鎖住咽喉要害,無法出聲,便用手拚命去扳他的手臂,卻又被他點了肩後大,上半身麻痹無力,隻能被他挾持著往後退。她討厭這樣,討厭這樣,然哥哥,然哥哥……眼角微紅,素來明亮的皎色眸子裏浮上一層水霧,瞧得澹台然咬緊牙骨,心頭閃過一道可怕的殺念。

釋摩蘭退逃,貫休一行人拿著火把緩緩逼近,因為顧忌澹台然,暫時沒有動作。

就這樣一退一進,眾人來到院後的坡地邊。

大雪覆地,山石坡道根本看不青,釋摩蘭隻能憑腳下的觸感一步一腳印的後退,他見澹台然久無動靜,狠心道:“兄弟,你再不讓他們退後,貧僧就廢了她一隻手。”

澹台然麵如冰霜,身影突然消失在眾人眼前。隻聽得“卟卟”悶響,他出現在原地,而明王閣隨從手中的劍已盡數落在他手裏。他將劍拋進雪叢深入,以壓抑得近乎冷酷的聲音緩緩開口,“放開她。”

貫休臉色一沉。

釋摩蘭卻道:“讓他們每人拿一隻火把往東走。”隻要明王閣的人拿著火把,他就能判斷他們離他有多遠。

“澹台兄……”貫休冷冷一笑,“合你我二人之力,對付他不是問題。我保證你的娘子毫發無傷。”

“你拿什麼保證。”澹台然瞥了他一眼,根本不信。他是傻子才會讓他們當成包子餡,還累得溪兒受牽連。“你們到底走不走?”

貫休對他略有忌憚,轉念一想,揮手道:“釋摩蘭,今天暫時放你一馬。我們走。”真的一人拿了一隻火把,踏雪向東,蜿蜒蛇行。

雪坡前隻剩下釋摩蘭、澹台然和溪兒。又等了一會兒,澹台然開口:“和尚,他們已經走了,你可以放開我娘子了吧。”

“貧僧如何知道放了她,你不會為難貧僧。”

“……”

“放心,天亮之後貧僧自會離開。在天亮之前,就暫時委屈她一下。”釋摩蘭舉掌欲劈昏溪兒,腦後卻突然感到一陣寒意,他側身閃避,險險躲過偷襲的一掌,卻腳下打滑,和溪兒一起滾下山坡。

偷襲者是貫休。適才,走過一段距離後,他命隨從拿兩隻火把,自己則偷偷躍上樹躲起來。不拿下釋摩蘭,他回去如何向閣主交待。

“溪兒!”澹台然追下去。

雪厚坡滑,就算有他種土豆時打下的小籬笆,無奈兩人跌在一起,小籬笆根本阻攔不了多少衝力。兩人一路翻滾,溪兒頭暈眼花,全身疼痛,直到撞上一棵樹被攔下,才停止了這種非人的折磨。

她不止頭暈,還想吐。

被澹台然抱在懷裏,聽他在耳邊大叫,她努力想睜開眼睛,可是……很黑,很黑……

兩天後,遙方郡。

楊家在遙方郡算是富足的大戶,年關將近,家中來些客人不足為奇,何況客人還是楊二少爺的莫逆之交。

“然兄,你放心,我已經差人去請城裏最好的大夫了。”楊爵寬慰坐在床邊發呆的友人,暗歎世事無常。

“……謝謝。”澹台然抬頭看了他一眼,哀傷的目光回到靜臥在床的女子身上。

那晚,溪兒因為貫休的偷襲從坡上滾下去,一直昏迷不醒。當時,貫休帶走了釋摩蘭,也拿走了謝繡留下的臥龍球雲劍。

那些人出現得莫名其妙,消失得也莫名其妙。他隻後悔收留了釋摩蘭,結果卻是給溪兒帶來傷害。焦急無奈之下,他抱她進城求醫,為了安穩治療,他隻能帶她到楊爵家借住。楊爵幫他請了城中所有醫館的大夫,他們的結論隻有一個:腦部受創,淤血苛積,需要慢慢化去。

楊爵拍拍他的肩:“然兄,你已經兩天沒合眼了,不如先去休息一下,溪兒有下人照顧……”

“不用了。”他搖頭,輕輕啄吻她的手。都怪他,全怪他,如果溪兒不是和他在一起就不會受到傷害,如果他沒有娶溪兒,如果他讓溪兒恢複記憶……

“剛才,我聽三不欺藥鋪的韓大夫說,有位名醫這些日子正好在遙方郡訪友。”楊爵微歎,“我已經派人去請那位名醫了。如無意外,待會兒那位名醫……”話才說到這裏,已有下人“嗵嗵”跑進來稟告——

“二少爺,名醫到了!名醫請到了!”

“快請!”楊爵立即出門迎接。片刻後,幾道腳步聲由遠及近,轉眼進了臥室。

澹台然渾渾噩噩之間,一道清冷淡然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讓開。”

他慢慢回頭,幾縷蒼色的發絲飄然入眼,不及細看,楊爵已經將他拉離床榻,讓名醫為溪兒把脈。

被請來的名醫卻不急於探看病人,俊目掃了他們一眼,揮揮手指。隨行的侍者立即道:“我家公子治病的時候不喜歡外人在場,請各位出去。”

“你……你是……”澹台然眨眨眼,指著蒼發名醫大叫:“你是那天采藥迷路的大夫!”

蒼發染似霜林醉,笑如東君淡蕩風——他人眼中恰巧來遙方郡訪友的名醫,正是才色無雙的厭世窟主,翁曇。

“神醫,請你、請你一定要救溪兒!我……我什麼都可以報答你。”澹台然急得語無倫次。

翁曇嘴角一抽,垂眸淡諷:“你的報答,我要來何用。”

“我、我……”澹台然憋了半天,大聲說:“我可以為你做牛做馬,隻要你治好溪兒!”

哦?翁曇略略歪頭,以玩味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圈,兀道:“剛才進來的時候,看到院子裏有一株白梅,開得不錯。”

“……”什麼牛頭不對馬嘴的話?

“出去。”翁曇拂袖。

“我家公子的意思是,雪後梅花清香淡雅,摘一隻在瓶裏,可使室內空氣涼靜,於病患有益。還有,請各位到院外等候。耽誤了診治,就算大羅金仙下凡也治不了。”侍者聰慧的將自家窟主的話解釋得更淺顯易懂一些。

“好好,我們這就出去。”楊爵趕緊扯了澹台然到院外。侍者也跟著走出來,向廂院大門比了比。楊爵隻好將澹台然再扯出院門,侍者聽他對澹台然說:“忍忍吧,通常神醫的脾氣都會有些古怪……我們去折梅花……”

侍者關上院門,抱臂守在外麵,聞言垂眸一笑。他家窟主的脾氣其實一點也不古怪,反倒隨和溫良,極易讓人親近,但是,前提是忽略掉他家窟主偶爾調製的腥血雲霧茶和七毒南瓜餅……

庭院的雪早已清掃幹淨,澹台然被楊爵拖去摘了一隻白梅回來,進不了內院,隻得在石道上繞圈圈,麵色焦急,幾次想靠近院門都被侍者瞪了回去。楊爵在他身後踱步,歎氣無言。

梅香若有還無,淡淡飄散。

相較於院外地獄般的靜默,室內卻是另一番景象——

輕功入化出神到能夠來去自如的夜多、化地兩位窟主早已躍下房梁,正和翁曇進行激烈的討論。

“怎麼不按戲本來?”閔友意摸摸昏迷女子的額,迷倒眾生的臉皺得像包子。

“摸頭幹嘛,她又沒染風寒。”翁曇沒好氣。

“說到戲本,到目前為止,還算順利吧。”祝華流抱劍在胸,在床前左右踱步。這段時間夜多窟一直在追蹤釋摩蘭,他又正好投靠了明王閣,所以,庸醫和友意的戲本就是——追殺釋摩蘭,讓他逃離明王閣,再三麵包抄讓他往澹間居的方向逃跑,另一方麵,用一些蛛絲馬跡拋出臥龍球雲劍的線索,讓明王閣的人誤以為是釋摩蘭偷了劍,將明王閣也引到澹間居。兩方爭鬥,溪兒對上釋摩蘭,希望在緊急關頭能引發她的生存本能。

閔友意指著床悶喊:“這叫順利?”

“和尚已經讓她滾下山坡了,你還想怎樣?難道你想讓冰代再被那隻該死的和尚打下山崖嗎?”翁曇提起他的衣領扔到一邊,“別擋我。”

閔友意委屈地瞟了翁曇一眼,“老子想……至少生命受到威脅時,冰代的武功可以無影無形的使出來……”戲本不是就應該這樣嗎?

“你當冰代是你呀,滿腦子都是武功。”祝華流歎氣,看著翁曇從袖口抽出兩隻銀針,慢慢紮起昏迷女子的額上大。

“身體的記憶有時候比大腦更深刻。”閔友意理直氣壯。

化地窟主以驚奇的眼神注視他:“這話……頗有玄理。”

“……你那種眼神是什麼意思?”

“我隻是想不到。”

“想不到什麼?”閔友意眯起杏花眼。

“想不到友意也能說出這種‘行藏在我,動靜由人’的話啊……”祝華流點頭連連,就如學堂夫子看到自己軟如爛泥的花花門徒終於成了棟梁之才一般欣慰。

“老子不是白癡。”

“我沒說你白癡啊。”祝華流微微勾了勾唇角,“我隻是欣慰你的腦子裏除了‘花心猶拍古人肩’之外,還能有其他,難得,實在難得。”

閔友意正要反諷回去,被迫聽他們那些沒營養對話的厭世窟主終於忍不住悶喊——

“你們給我閉嘴!”

“……”兩張俊臉以相隔一尺的距離凝視彼此,乖乖地,一聲不吭。

果然是天隨人願,萬籟俱靜!

一隻,兩隻,三隻,四隻……溪兒頭上已經被蒼發公子紮滿銀針。

撫掌轉身,揮去衣上假想的灰塵,翁曇以少喜少怒的淡淡眼神分別瞥了嘰裏呱啦的兩人一眼。就在兩人以為他有什麼重大消息要公布而屏息等候時,他卻道:“戲本無效,接下來怎麼辦?”

夜多、化地兩位窟主同時一歪,再粉飾太平地挺了挺腰,若無其事地問:“她情況怎樣?”

“要恢複記憶,需要極大反差的刺激。”翁曇垂眸思索,猶言:“她的腦子裏就像有個關鍵的閥門被扣死了,不通。從她目前的喜好之物來看,其他倒是通的。極有可能她的記憶以夢境形式出現過。”

“那就讓釋摩蘭再刺激她一次。”閔友意深沉地看了窗外一眼。

翁曇握脈凝神,隨口問:“你準備好了?”

“呐!”閔友意指指祝華流手中的劍。

長柄細紋,劍柄雕有龍吞口,是臥龍球雲。

原本應該被貫休帶走的臥龍球雲劍。

“你做了什麼?”翁曇並無指責的意思,隻想知道他錯過了什麼有趣的事。

閔友意撇嘴,“我讓釋摩蘭以為他放倒了兩個明王閣的侍衛,成功從貫休手裏逃出來,再故意讓他覺得,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隻要他逃回原來的地方躲起來,明王閣就不會吃回頭草找到他。”

“大隱隱於市。”翁曇點了點頭,“還有嗎?”

“釋摩蘭一逃,華流就把臥龍球雲劍偷出來了。”閔友意抽過劍在手中轉了兩下,祝華流淺笑著接下他的話——

“現在,貫休以為釋摩蘭打暈了他的侍衛,從他的包袱裏偷了臥龍球雲,正尋跡追殺。”

一手探脈,一手摸著下巴沉吟,翁曇皺眉:“這把劍有什麼秘密嗎?”

“不知道。”閔友意抽出半截劍身,迎光端詳,輕道:“真不明白她為什麼喜歡收藏劍,可她自己卻從不用。”

“就是因為太喜歡,所以才不用。”祝華流握著劍柄輕輕抽出來,提氣輕震,一道清亮的劍吟繞空響起。劍光如水在目,梅色皙顏怡怡如春華滿園般一笑,“但我們每次需要用劍時,她都能給出最合適的一把。”

陰陽怪氣,媚眼清碧,她可是七破窟的飲光窟主呢……

床上的女子依舊沉眠意識深處,滿頭銀針不自知。隻是,軟被覆蓋之下,食指微微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