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四十八章 波傳眼意(1 / 3)

遙方郡,街鋪之間人來人往,熙熙攘攘,一間藥鋪裏走出兩名褐色布衣青年,一人手裏提了大包的藥,一人則抱著一壺酒。兩人邊走邊小聲抱怨。

“你說,澹台公子到底得罪了什麼人啊?二少爺也是膽大,讓澹台公子住進來。快過年了,老爺那邊可有點不高興。”

“聽說是明王閣的人。那可是江湖人啊,澹台公子怎麼會惹上呢?要我說啊……千萬別讓明王閣的人找到楊家。楊家隻是富貴商宅,惹到江湖人,他們要是起了殺心,倒黴的就是我們。我還沒娶媳婦呢!”

“是啊,聽起來好可怕……”一人拍拍胸口,“快走,澹台娘子等著藥呢。”

“藥都煮了幾大壺,也沒見醒來……”

“別讓二少爺聽到。小心你的嘴!”

兩人嘀咕著走遠。他們身後有一條小巷,在兩人經過之後,巷子裏走出一位戴笠帽的高瘦身影。他側耳聆聽了一會兒,抬足跟在兩人身後,潛潛隨行。

笠帽人見兩人進了一所宅子的後院,不由在角落裏站了片刻,四顧人少,便小心翼翼繞著宅子走了一圈,在大門對角的青石板上坐下。

這一坐,就是一個時辰。

日落後,行人來去匆匆,誰也沒注意笠帽人何時消失。

第二天,臘月初二,忙碌的人群依舊熙熙攘攘,一日易過。入夜後,楊家守門下仆將宅外兩隻大燈籠點燃後,鎖了大門縮回房間,就著爐火和一群仆人閑話家常。

宅外燈籠輕輕一搖,依稀有風經過。

似人的黑影悄悄移爬到一處小院,飄飄忽忽閃了進去。

澹台然正為溪兒推拿手臂,淚眼汪汪地希望她快點醒過來,頸後感到一陣涼意,他旋足飛踢,逼退意欲靠近的黑影。

看清來人,他一肚子火:“又是你!和尚!”

笠帽下的臉赫然是天竺高僧釋摩蘭。“施主息怒。”他趕緊道:“貧僧此來並無惡意。”

“你沒惡意?”澹台然雙拳一緊,“你害我娘子還叫沒惡意。最好快滾,不然我把人綁去官府……”

“施主請聽貧僧一言。”釋摩蘭斷然急道,“貧僧此來,隻為一事。那柄臥龍球雲劍你們到底是從何處得來?”

澹台然給他兩顆白眼:“不是你偷的嗎?”

“貧僧絕非盜蹠之輩。”

“你去告訴明王閣啊,跟我說有什麼用。”

“貧僧隻想知道……”

“我不知道!”澹台然冷哼,“既然你沒偷劍,直接與明王閣對質便可,偷偷溜進楊宅所謂何事?”

因為江湖已被人放出傳聞:釋摩蘭是虛佛盜蹠,不但偷了明王閣的劍,還將明王閣的劍譜抄了一份,想躲起來偷偷練——話在腦袋裏繞了一圈,釋摩蘭並未打算言明給澹台然,他隻想找澹台然澄清此事,再向中原武林作個交待,否則有損他天竺國師的威名。

“還不走?”澹台然被他呆站的樣子惹得心火一波一波直往太陽衝,眼角瞥到溪兒無力的手,恨道:“和尚最討厭!”抬掌直鎖釋摩蘭頸喉。

他不知道,就因為這一句,讓他在以後的磨難中少吃了很多苦——這是後話。

釋摩蘭聞風閃退,十招之後力有不殆,漸漸落於下風。澹台然知他原本有傷,又見他拳掌無力,不忍傷害,一拳推出迫他退後,收拳道:“不想受傷就快走。”

釋摩蘭垂袖不語,思量片刻,慢慢轉身,手扶上門框,卻在下一刻閃步來到床帳前,伸手欲探溪兒。這個動作讓澹台然勃然大怒,扯過來一腿掃倒在地,全拳相擊。釋摩蘭被他擊中腹部,喉間一甜,噴出一口血,整個人向後飛。就聽“哐”的一聲,床架被他撞散。

澹台然抱起溪兒閃離,讓釋摩蘭和被砸爛的床架埋成一堆。

外麵有跑近的腳步聲,間或是家仆的驚叫。等家仆們衝進來,就見他們二少爺的客人抱著他的娘子,梨木床碎得古怪,木屑裏好像還伸出一雙人腳……家仆們一起揉眼睛,睜大:真的,真的是一雙人腳,還在抽搐……

“什麼人?”一名護院家仆大喝。

釋摩蘭狼狽地甩開身上的斷木,撐掌正要坐起,卻被屑堆中一截不屬於斷木的物體吸引。

是一截劍柄。

他慢慢抬手握住,用力抽出一看,臉色大變:“果然是你偷的。”抽出來的赫然是臥龍球雲劍。

澹台然一臉莫名,更不接受和尚的指責。他怎麼知道劍會從床下麵長出來。無論如何,遠離這些江湖人江湖事是首選,他不耐煩地擰起眉頭,“現在劍找到了,你可以滾了吧!”

“是你偷了劍?”釋摩蘭從碎木中站起,一步步逼近,“貧僧要將此事公布天下。”

“你哪隻眼睛看我偷了劍?”澹台然氣他傷了溪兒,憤然道:“你一出現,劍就出現,分明是你賊喊捉賊。深更半夜你私入民宅,非奸即盜……”

“拿這個禿驢去見官!”也不知哪位護院叫了聲,楊家家仆一起叫起來,“對,拉他去見官!”將釋摩蘭團團圍住。

釋摩蘭並不將楊家護院看來眼裏,抬劍直視澹台然:“貧僧希望澹台施主給中原武林一個解釋。”

澹台然眯眼斜他半晌,響亮地蹦出三個字:“不知道!”

“那貧僧唯有帶你去見明王閣離閣主,以證貧僧的清白。”釋摩蘭甩袖揮退撲上來的護院,以小擒拿鎖他雙腕。他有溪兒在懷,不願與釋摩蘭正麵交鋒,以影步閃避。釋摩蘭見楊家家仆越來越多,不想拖延時間,突然使出一招“青龍出海”擊向他後背,他護住溪兒,不料這一拳是虛晃之招,釋摩蘭變拳為掌,變換角度,以天竺絕學“摩耶掌”直擊他懷中昏迷的溪兒。

旋踵之際——

“啪!”雙掌相擊發出清脆聲響。

眾人怔愣。接下釋摩蘭這一掌的是……

溪兒!

睜開眼的溪兒。

接下摩耶掌的同時,溪兒已躍身離開澹台然,足尖在他肩上輕輕一點,衣裾飛揚,如旋轉的半開蓮,徐徐落在釋摩蘭前方。

青瞳半眯,背手而立,她微抬下頜,神情冰寒,以倨傲鄙視的眼神睨視釋摩蘭:“汝等傷我部眾,識趣的,留下一手一足,我可以不計較。”

“你……”一段惡劣的記憶在釋摩蘭腦中被喚醒。他重新打量這名被稱為“溪兒”的女子,越瞧越覺得眉眼神情似曾相識。

“果然不能給和尚敬酒。”溪兒右手一動,眾人也沒看清出了什麼事,隻感到臉上陣陣涼風,她已和釋摩蘭纏鬥起來。

狹小的臥室內,溪兒步法詭譎,身影縹緲不定,如魅影似鬼幢,間或掠影在眾人眼底時,卻又仿佛美人折腰采花,一顰一笑皆動人。

沉肘,側推,釋摩蘭被她一掌打出撞上牆壁,結結實實吃了一杯罰酒。

環顧四周,她皺眉:“這是什麼地方?”

扭頭,搜尋不到自己認識的人,她也不在意,信步走向釋摩蘭,唇角勾起如一彎新月:“汝等差點讓我摔下……”

“當心!”澹台然大叫,閃步飛腿,將釋摩蘭突然刺向她的劍踢開,又習慣的將她拉到身後保護。

她未妨被他扯開,眼前一花,腦中倏地一陣劇痛,竟然直直倒下去。眼見跌倒在地,一陣夾雪涼風驀然撲麵,眾人頭發淩亂時,她已經被衝進來的人影接在懷。

短發錦袍,滿目杏花,夜多窟主閔友意。

閔友意將她攬抱在懷,伸手拂開她額前的覆發,輕叫:“冰代?”

幽幽轉眼,她睜開眼,神色清明,突然瞪圓碧眼,抬手一巴掌呼上閔友意的臉,大叫:“然哥哥!”掙脫閔友意跑到澹台然身後。

那一巴掌不重,但音質清脆,玲瓏動人。

放眼江湖,能在“玉扇公子”閔友意臉上呼一巴掌的人屈指可數,她不但呼得輕而易舉,還呼得輕飄飄樂悠悠,為那張俊美如瓊枝的臉留下幾道紅痕。堪稱吉光片羽,難得,難得。

閔友意:“……”

她被他猙獰的表情嚇得縮回頭,死捏著澹台然的袖子不放。

玉麵鐵青,短發俊公子對著院外牆角大吼:“庸醫,你給老子說清楚!”

眾人遲疑不定望向牆角,不知後麵躲藏了什麼人。牆角悉悉窣窣,須臾,跳出一隻棕斑色的花貓。

“喵!”棕斑貓跑到不知何時趕來的楊爵腿邊。

閔友意驀然扣住釋摩蘭,提著他的衣領縱身躍上屋頂,轉眼失去影蹤。

一場混亂。

在楊爵的輕咳下,楊家下仆立即識相地作鳥獸散。命下人另外整理一間幹淨的客房,楊爵拍拍澹台然的肩,無聲離開。

澹台然的臉色難看到極點,從頭至尾不吭一聲。

隔天清晨,下仆見客房沒動靜,輕輕敲門,不見裏麵回應,便提膽試著推了推門。門沒鎖,下仆叫了聲“澹台公子”,小心翼翼向室內瞧了一眼,這一看,大驚——床鋪幹淨得就像沒人睡過一樣。

澹台然和溪兒消失了。

楊爵盯著家仆從枕頭下取出的留信,沉默片刻,接過來。還算澹台然有良心,知道給他留書一封。

抽出一讀,不外是謝謝他義不容辭出手相助,得友如此夫複何求之類,隻提了他與溪兒將離開一段時間,去哪裏卻隻字未露。他曾聽澹台然提過,溪兒失去了一段記憶。溪兒昨天出現短暫的異常,那武功,那神情,再加上神出鬼沒的短發公子,讓他忍不住為澹台然的未來擔憂。

然兄,你到底取了誰?

正在楊爵渺渺然感慨的時候,一道身影蝴蝶似的飛進來……楊爵很想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可他沒看錯啊,錦袍短發的公子從簷頂上直接飛進屋子,全然不是從門階上走進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