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四十八章 波傳眼意(3 / 3)

久居村中勢必無聊,她又不會農活針線,幸好新年前後不是農忙的季節,他帶著她東村看戲西村聽書,日子過得也不悶。今天去鎮上聽戲,也是從說書先生那裏得來的消息,誰料會在路上遇到撞了人又不講理的人。

“溪兒,你的扇子呢?想帶哪幾把?算了,都包起來帶走吧。”他抖開包袱將七八把折扇一起包起來。

見他神情焦急不是說笑,她心慌起來,怯怯問:“我們又遇到麻煩了?”

簡陋的抬窗突然裂開,仿佛被人從外一拳打碎。靈蛇般的黑影在窗邊一閃,棲回杏衣少女的手腕——“不是你們遇到麻煩,是他有麻煩!”少女夾著絲絲涼意一腳踹開門,腕上纏著一道琥珀色的長索。

兩名容貌相似的青年跟在她身後。

“啊!”溪兒睜大眼,“我認識你!”

少女微怔,兩名青年則神色激動,一副熱淚盈眶前的模樣。

“孫女俠!”溪兒叫出少女的身份。

根本沒認出——孫子子嘴角抽搐,震腕淩空一甩,長索直取澹台然麵門。澹台然閃過劈開空氣的長索,抱起溪兒欲從後門逃離。

他的確成功地逃出了後門。

刑家兄弟快步追出。

孫子子冷冷一哼,踩著慢條斯理的步子蹁然出了後門。

放眼望去,澹台然和溪兒站在距離後門兩丈遠的地方,刑家兄弟站在距離後門一丈遠的地方。

以這間草廬為中心,方圓十丈內,東西南北,各自守了一群深色衣衫的部眾。就算你獨步江湖,要在夜多部眾的追殺中全身而退也是很困難的。

此番陣仗前,孫子子聰明地選擇了沉默。她相信,將自家窟主那一巴掌記在賬上的夜多窟主這次絕對不會讓澹台然不傷分毫的離開。

澹台然見他們隻守不攻,一時間不敢輕舉妄動,他回頭看了孫子子一眼,眼光掃過刑家兄弟,最後,落在溪兒身上。

“溪兒……”他才想說什麼,田陌深處的小樹林裏傳來驚馬的嘶鳴。

馬蹄聲尚在阡陌的盡頭徘徊,魅色身影已出現在廬屋外,短發俊形,玉顏含霜,素來春波蕩漾的杏花眼裏是冰冷如針尖的峭寒。

玉扇閔友意……澹台然心頭一涼,暗暗將溪兒擋在身後。

從離開楊家那晚開始,他就知道自己惹了怎樣的麻煩,他不敢向師父求助,他隻想和溪兒在一起,他一點也不想探索溪兒深邃又黑暗的過去……也許他很自私,可他就是想自私的讓溪兒過一段平靜無憂、粥足飯足的生活。

嘴角泛起一絲澀笑,他沒想過,這段粥足飯足的日子會如此之短,二月都還沒到呢……

錦袖驀然一卷,閔友意五指成爪,氣如青蓮綻放,直取澹台然頸喉。澹台然知他不會傷及溪兒,仍然抬拳正麵接下淩厲的爪風。閔友意將他逼退後,反手扣住溪兒,甩手扔向後方的部眾。

刑家兄弟飛身接下失憶的窟主,但沒捉牢,讓她脫手掙開,跑到澹台然前方擋住:“不、不許你傷害然哥哥。”

杏花眼淩厲地掃向刑家兄弟:“老子不管她有沒有記憶,帶回去。”上次就是他心軟才讓澹台然有機可趁拐了人走。這次?哼!

刑家兄弟脊椎發寒,趕緊上前勸退失憶的窟主。

趁她被刑家兄弟擋開,閔友意轉爪成掌,以“楞迦變相十六式”攻上澹台然。

“不要!你們讓開!那位公子……我們和你無冤無愁,你不要打傷然哥哥啦!”被刑家兄弟攔住的女子猶自跳腳大叫,她突然一腳踢上刑九月的前膝,趁他彎腰的空隙衝破阻礙,不知死活地撲到澹台然身上,意圖為澹台然擋下閔友意那淩厲無情的一腳。

四周的部眾倒吸一口涼氣。

一招“靈龜擺尾”被閔友意硬生生半空折回,直踢後翻,身形如逆風扶搖的戾鳶,在空中倒縱三圈,這才穩穩落地。

俊容鐵青,非言語能形容。

部眾們鴉雀無聲,大氣不敢出。

幾次深呼吸後,素來對女子和顏悅色的夜多窟主綻聲怒吼:“計——冰——代——”其音如地獄鬼號,魅魅絕絕,入耳驚心。

真是氣得不輕啊……夜多部眾們心中暗歎:連鬼哭狼嚎功都使出來了。

溪兒被他的音波震得太陽突跳不停,眨眼之間,他居然出現在她前方,抬手抓來。她嚇得一掌推出去,卻被他輕易接下,而他的掌影也密密麻麻鋪天蓋地裹向她,忽大忽小,忽赤忽白,忽黃忽碧,忽分忽合,害她眼花繚亂不知如何是好。

情急之下,一股清爽如湖風的氣息從丹田湧起,她也不知自己如何閃過他的掌影,等明白過來,她已經和他對上了一掌。淩空相擊,清脆如竹裂。

她呆了,看看他,再瞧瞧自己的手掌,低喃:“我……我會……”

“悠雲雁過。你沒忘嘛!”閔友意咬牙切齒。

“可是……”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下意識向澹台然看去。閔友意哪容她思考太多,收了殺氣,隻用一成內息,握掌成拳,以“灰飛煙滅拳”迎了上去。他用“牡丹同觀”,她無意識就使出了“驚雁鳴空”,他轉“扣牙驚齒”,她則用“過雨采蘋”。百招下來,她微微喘氣,他卻慢慢收了怒氣,恢複成溫聲軟語的俊公子。

趁著鎖拳絞住她雙臂,他輕笑:“你知道你剛才用的是什麼武功?”

她似乎被自己的動作嚇呆了,乖乖搖頭。

“形動不生形而生影,聲動不生聲而生響,無動不生無而生有。”他吊起了大書袋,搖頭晃腦,“雖然沒了記憶,你的武功還沒忘。那是你的獨門絕學,鏡反功。”

“……”

“再說你不是冰代,我馬上拆了七佛伽藍的夜多殿。”

“我不是……”她小聲說。

“你想氣死我是不是!”他炸開了,解了鎖拳,以“攀花折柳手”直取她四肢大。

她被攻得措手不及,慌亂之中抬掌拒擋,又是雙掌相擊,他因怒氣翻湧動了三成內息,一擊之下竟然將她震飛,撞上後門摔進廬屋。

部眾們的臉皮全部不受控製抽搐起來——他們隻是想找回飲光窟主,連同她失去的記憶,現在,眼前,怎麼像追殺一樣!

“糟!”閔友意怒火全息,氣急敗壞衝進廬屋將昏迷的她抱出來。“冰代!冰代!”輕探她的腕脈,他暗責自己一時大意。

“夜多窟主!”孫子子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後。要是窟主有個三長兩短,她一定……她一定要……

“子子你別哭啊,她沒事啦!”嚇得閔友意趕緊將懷中女子交還給飲光窟小侍女,就怕她一記琥珀索甩過來。

孫子子揉揉眼睛,緊緊將她摟在懷裏,捏起袖子輕輕拭去她臉上的灰塵,低叫:“窟主……”

“我來……”閔友意想伸手幫忙,被飲光小侍女狠狠一瞪,手僵在半空,伸也不是,縮也不是。

“夜多窟主……”孫子子負氣道:“我家窟主不就是打了您一巴掌嗎,您要是心裏不服氣,我讓您打回來總行吧!”

閔友意垂眸低頭,一句話也不敢回。

“您為什麼要趁著我家窟主失憶無助的時候欺負她!”

“……”

“我家窟主的武功您又不是不知道,她柔弱輕虛,哪經得起您一掌。”

“……”

“難得找到了人,卻又被您傷成這樣。”

“……”

“我要回去告訴淹兒,您欺負人!”

“……”

冤枉……夜多部眾在心頭一齊呐喊,為自家窟主的蒙冤不值。如果飲光窟主受了傷,他家窟主哪會是垂頭喪氣乖乖聽責的模樣。飲光窟主的刁鑽他們認了,想不到飲光窟小侍女也能顛黑為白,改朱為墨。寧負天下,莫負紅妝,窟主啊,您真是卓識遠見,才高九鬥……

昏迷的女子突然抱頭低歎。

飲光小侍女立即噤聲,垂眼注視慢慢轉醒的女子,目不轉睛。

女子抱頭壓向膝蓋,輾轉半晌,低低低歎,宛如承受著宿醉後的難耐。

抬頭,素墨的長睫如震翅的稚鳥微微一掙,徐徐張開眼。

撲通!撲通!飲光小侍女按著自己的胸口,忐忑又期待。

女子驀地一掙,受驚嚇似的推開小侍女,歪頭,迷惑不解地注視她。

“夜多窟主……”孫子子哭喪著臉低泣:“怎麼辦,窟主還是沒恢複啦!”

閔友意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瞪她:“你以為我是庸醫?”失憶這種事,庸醫都不保證治好的準確時間,他怎麼敢?

飲光小侍女難過地低頭揉眼睛,不防澹台然突然欺近,攬過溪兒施展獨步輕功縱上屋頂,向樹林深入逸去。

“這次再讓你跑,老子鋸了伽藍大門的香楓樹!”閔友意興味一笑,甩袖相隨,身如逆天青龍,直衝雲霄。

部眾們立即分兩路側方夾追,但——

閔友意身影才到樹梢……

兩路部眾還沒提氣躍起……

澹台然像一隻布袋被人從樹林裏拋出來,身影在空中飛出完美的半圓,“咚”地一聲落在地上。

數十雙眼睛盯著林中一點,萬籟俱寂,神州蕭條,鴉雀無聲。

一人慢慢從林內走出來,步履輕沉,不疾不徐。然而,在那起步和抬足之間又帶了些傲慢和壓抑,仿佛走在白棉鋪就的孤道上,兩側皆是深淵。

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