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暗自握緊拳頭,“如果這個人為追求一個錯誤的目標而失去很多美好的東西,這個人難道不會後悔麼?”
她輕描淡寫地答:“會後悔,這個人又怎會再追求下去?”會追求下去,證明她是絕不後悔的。
他瞪著她,直瞪得她雲裏霧裏,不解他為何這般惱火,對著他的怒氣,她依舊是笑微微的。
她的笑,在他看來就是輕率與薄情!
心中一痛,他霍地起身,憤然拋下一句:“十足十的朽木!”轉身衝出蓮花棚。
“噯?”
挨罵的這位一臉茫然,她哪裏惹著他了?仔細回想,她仍找不到症結所在,無奈地搖搖頭,捧起一堆貨品走出棚子,抬眼就見他正麵壁站在一個角落,她走到他身邊輕喚:“阿姬!”
他把頭扭到一側,後腦勺對著她,愣是不搭理。
還在鬧別扭啊?她好氣又好笑:這人居然犯起小性子來了!她從一堆貨品裏挑出一支糖葫蘆遞到他眼皮子底下。
“哼!”他一甩頭,瞧也不瞧這糖葫蘆。
她又挑出一塊麥芽糖湊到他嘴邊。
他抿著嘴,抬高下巴,瞪著人家屋簷斜掛的一塊碎瓦。
哎?還不行哪?把懷裏一堆雜物翻了個遍,她抓起那隻圓圓的錘丸往他頭上一擲。
“咚”一聲悶響,正憋著一肚子火的人兒伸手摸摸額頭,喝!腦門子被砸出個大包包,這可真是氣不打一處來!他霍地轉身瞪她。
她仍是笑微微的,取出紙鳶問:“咱們放風箏去,好不?”
“不去!”他悶悶不樂,“你不是有正事要辦麼?幹嗎又浪費時間來陪我?”
“瑤兒是不高興姐姐陪在你身邊麼?”
他默默搖頭。
“那你為什麼不開心?”
她抬手輕輕撫平他眉心褶皺。
心中一股無名火被她那溫柔的指尖悄然拭去,他微微歎口氣,握住她的手。她的手骨骼纖細,略顯粗糙,手掌上一個個厚繭磨得他掌心發癢。由這繭的厚度,他便知她昔日定是吃了不少的苦!指尖微微搔拂她的掌心,他問:“阿姬陪在姐姐身邊,姐姐開心麼?”
“當然開心!”
手心越來越癢,她用力握緊他的手,默默感覺包攏在手中的那份酥潤微涼的溫度,心湖蕩漾了一下,好想、好想永遠保留這份酥潤清涼的感覺,一直、一直把他留在身邊!
“我要騎著馬去放風箏!”他興致勃發。
她沉吟片刻,毅然點頭:“你在這裏稍等片刻,我去牽匹馬來。”憑著丞相大人的親筆文書,她可以在驛站借用一匹馬。
他點點頭,目送她拐入一條巷子。
獨自一人站在角落裏枯等,他無聊地數著眼前晃過去的一雙雙各式各樣的鞋。驀然,一雙紅黑兩色交雜的長筒軟靴從他低垂的視線裏晃了過去,又折了回來,停在他麵前。
他一抬頭,見麵前站著一名鬼鎮臨時聘請來的公差,正一臉狐疑地打量著他。
“生麵孔,外鄉人。”
公差說了這六個字,取出一對腳鐐,一麵往瑤姬腳上套,一麵凶巴巴地喝令:“你!隨我走一趟!”鬼鎮鬧了工部司農寺郎大人的這樁命案,凡是外鄉人入得鬼鎮半數都會被衙門公差抓去問話收押。
瑤姬猛地踹出一腳,踢在這公差的頷下,冷冷嗬斥:“有眼無珠的蠢奴才,本王你也敢鎖?”
公差一手按著紅腫的下巴,愣住了,看眼前這少年,眉宇之間透著份貴氣,幽冷的眸光落在他身上,他的後脊梁冷颼颼地發寒,竟不敢再追問下去,轉身踉踉蹌蹌地逃開了。
瑤姬重又垂攏眼簾,目光凝在足側那一對遺落的腳鐐上,若有所思。
“公子!這位公子!”
耳邊響起蒼老的聲音,瑤姬扭頭一看,一位短衣葛布的白發老翁笑容可掬地站在他身後,打量著他。
“公子近日會有大難臨頭!”
老翁一語驚人。
瑤姬一言不發地瞅著這老翁,隻當這類算命術士是在故弄玄虛。
老翁眯著眼,嗬嗬一笑:“公子這幾日命犯桃花,是一場桃花劫!命定的有緣人與公子命格相克,因此,那位有緣人近日也將有一場生死劫!”
命定的有緣人?瑤姬暗自心驚,猶疑地問:“在下請教,此劫可有解法?”
“有!”老翁從袖子裏掏出一條五色盤絲遞給他,叮嚀:“此物必須係在手腕上,危難之時方可救一人性命!”
瑤姬手撚這五色盤絲,隻覺滑稽可笑——五色盤絲民間相傳是係在手腕上用以辟邪的,此物隨處可見,小販的攤架上就擺著數十條一模一樣的盤絲,這老翁鐵定是在唬弄人!
一皺眉,他正想把五色盤絲還給老翁,抬眼時,麵前哪還有老翁的身影,左右前後張望一番,壓根就不見方才那個老翁,他像是憑空消失了。
瑤姬愕然呆立半晌,心中蒙了層疑雲,終究還是把五色盤絲收入衣兜。
這時,東街傳來悅耳的鈴聲,他抬眼就看到了扶九天。她騎來一匹黑斑紋的青毛馬,馬脖子上係著一串銅鈴,馬絡頭是用青絲繩做的,雖稱不上華麗,卻也剽悍壯實。這種馬一日可行三五百裏,應是驛站裏擔負傳遞公文、物資任務的遞鋪備的軍用馬,這會兒居然淪落到她的胯下,充當遊山玩水時的代步工具。
青絲勒馬,馬背上的人兒向他伸出手,“阿姬,坐上來!”
他搭著她的手跨至馬背。
“嗨!”她抬腳一磕馬腹,馬兒吃痛,往前急馳,路人紛紛避讓。
青毛馬載著二人一路馳騁,直奔西南郊外。
城外五裏短亭,依山傍水。
溢春江幹鬆柳婆娑,水波溶溶曳曳,盈溢點點金碎波光。北岸一片平野,無邊遼闊,秋風宜人,吹起些黃的草葉,粉蝶對對翩飛。不遠處,青山如黛,眉峰如聚。
這山,這水,勾勒出一幅美妙而極富詩意的水墨畫。
爽朗的秋風捎來一陣清脆的馬蹄聲,遠遠的,歡騰而來一匹駿馬,鐵蹄下草葉無風自起,折斷的葉莖飛揚在空中。
青絲勒馬,馬兒噴著響鼻,鐵蹄穩穩而立。馬上之人縱身一躍,衣擺飛旋著落足平野,再伸手接住另一個自馬背躍下的人兒。人兒眸光流轉,雙頰暈染霞彩,妃色的唇瓣微啟,跳脫出一串串輕快愉悅的笑聲,他脫了鞋子,赤足飛奔於平野上,張開雙臂,似乎想擁抱這朗朗晴空。
“阿姬!”
身後一聲呼喚,人兒回眸一笑。
“咱們來放風箏。”
扶九天舉高手中一隻紙鳶。
瑤姬歡快地答應一聲,赤足飛奔而來。
笑意盈眶,她把紙鳶交給他。
瑤姬指著紙鳶上畫的比翼鳥,別有意味地衝她笑:“你看,這兩隻對翅的鳥兒像不像咱倆?”
扶九天看著這紙鳶,目光迷惘——比翼雙飛哪,他和她麼?
瑤姬把紙鳶放在地上,咬破指尖,在紙鳶上寫了自己的名字。
“快!快把你的名字也寫上去。”他催促她。
隻當他是孩子氣的與她鬧著玩兒,便也依言咬破指尖,在他的名字旁邊落下她的名。他又在兩個人的名字下方寫“比翼”,她則接上“雙飛”二字,再一同放飛這隻紙鳶。
一點點地放長手中的線,看紙鳶越飛越高,鬆開手中最後一點絲線,他與她的心隨風箏一同飛翔至寬廣無垠的天空,自由地飛,慢慢地飄遠。
風箏飄得無影無蹤,兩個人都傻傻地以為這對比翼鳥已載著一份美好的心願飛入九宵寶殿,好叫瓊樓裏的神仙看到。
放飛了風箏,二人又躺在平野上,閉著眼,聽那山、那水、那風,似乎在笑,颯颯的笑、嘩嘩的笑、丁冬的笑,全是歡快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