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抽刀斷水(3 / 3)

“九天!”他突然這樣喚她。

她睜開眼,看到他迷人的笑。

“我想用一輩子來看你,看高興時的你、煩惱時的你、生氣時的你、喝酒時的你……還想看飛舞時的你!”

“飛舞?”她看著他,溫柔的眸子裏包裹著他的笑顏。

“是啊!以前娘親開心時就會為爹爹而舞!”他猝然站起,“你等我一下。”

他飛快地往河邊跑,散開的長發飛揚,她追隨而去的目光,癡然。

片刻之後,在河邊尋尋覓覓的少年歡呼一聲,彎腰在地上采了些什麼,飛奔而回。

坐至她身邊,他攤開右手,手中赫然是一束芳香醉人的杜若,折此香草通常是贈送戀人的。

她臉上微紅,伸手欲接這束杜若,他卻縮了手。

“你聽好嘍!”

他神秘地一笑,指尖撚著杜若,以雙唇稍稍含住葉片邊緣,一吹,縷縷透亮的音符吹奏而起,音色空靈清虛,如澄澈的甘泉潤入心田。

扶九天驚訝地看著用一束杜若吹奏出動人音符的少年,漸漸的,心被這奇妙的音律牽動起來,在少年多情的目光凝視下,她徐徐站起,解開長衫的扣子,讓衣擺飛揚於風中,錯步、擰身、回旋、彈指,纖腰柔韌地擺動出美妙的幅度。

她將武與舞融合,足尖、指尖隨著曲子的高低輕重變幻,挑、撩、彈,旋、踢、勾、點,流暢的舞姿恣意展現她獨特的性格魅力,舉手投足既有男子的堅韌剛毅,又不經意地流露著內心的溫柔淡雅,使得一舞剛柔並濟,扣人心弦!

瑤姬的目光緊緊追隨著她,曲風突兀變化,嘹亮音符如大珠小珠落玉盤,音調節節攀升,嘹亮至激昂至狂放!如暴風驟雨猛然而至,似湖麵猝起軒然大波,像萬丈瀑布奔騰而下,萬千水花迸濺,怒放的音符撞擊在心弦,帶來靈魂的震撼!

扶九天的體內翻騰著一股迫切的渴望——把所有的心緒、情愫從身體內釋放!情感隨著肢體的飛旋狂擺淋漓酣暢地爆發出來!狂放的曲子中,她飛舞至如狂花落葉般灑脫的境界!喜怒憂思愛憎欲——佛家棄若塵泥的七情六欲經她洗練、豪放,空靈變幻於舞姿中。此刻,天上人間,惟此處至情、至性!

狂舞、狂舞!本不會舞的她隨心而動,為經心收留的“親人”、為排遣寂寞的夥伴、為那個玲瓏少年舞得如此奔放、如此灑脫!這一刻,什麼名利權勢,統統拋到腦後。心靈的枷鎖一解,渾身輕盈的快樂,幾乎飛上九霄雲天!

猝然,飛流直下的瀑布枯竭於半空——怒放的音符突兀中斷!旋舞騰躍至空中的她突然沒了支撐,身形一頓,直直墜落。

因這一墜,草叢間疾射而出的一支冷箭便落了空,箭矢擦著她的發梢一閃而過!雙足落地,神智如同從夢幻之中猛然蘇醒,她渾身冒了層冷汗,若非瑤姬突然停止吹奏,她就躲不過這支冷箭,明知眼下危機叢生,她竟一時忘我,險些喪命!

定一定神,她狀似漫不經心地看看四周景致,草葉翻動,不遠處的草叢中隱隱傳出窸窣微響,有埋伏!對方像是在等待突襲的最佳時機,當她渾身戒備時,對方亦不敢輕舉妄動!

敵不動,則她先動!悄然撿起一粒石子扣在指間,猛一彈指,石子“咻”一下疾射而去,沒入不遠處那堆草叢中。草叢內一聲悶哼過後就沒了動靜。

她微微鬆了口氣,走至瑤姬身邊,緊挨著他坐下,狀似輕鬆地問:“怎麼不吹了?”

瑤姬半眯著眼,雙手不自覺地將那一束杜若揉碎。“我吹曲子時,靈台須澄靜,容不得一絲雜念,若有外來幹擾,心緒就會有所波動,曲子自然就吹不下去了。奇怪的是……”他環顧四周,眼角餘光掃過不遠處那堆草叢,忽又抬眼望著她笑:“這裏根本沒有外來幹擾,我也不明白自個為什麼突然吹不下去了。”

扶九天暗自鬆了口氣,原來阿姬的感應力超乎尋常,無意中救了她一命!看他額頭上不知為何竟冒了一層虛汗,她伸手攬過他的肩,讓他平躺在草地上,頭枕著她的雙膝,指腹柔柔撫摩著他光潔的額頭。“累不?你先躺著歇一歇。”

瑤姬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翕張著嘴似乎想說些什麼,又忍了下來,從衣兜內掏出一條五色盤絲,係至她右腕上,還仔仔細細地在絲梢扣上雙心結,這是一個死結,要想取下盤絲,隻能以剪子剪斷這雙心結。

“五色盤絲是辟邪擋災的幸運符,你一定得戴著它,千萬不要解下來,好麼?”他無比認真地說。

看看手腕上盤絲扣住的雙心結,一股暖流徐徐淌過心田,她頷首答:“好!”

“你保證,絕不解下它。”瑤姬似乎在憂心什麼,曲子中斷至此時,他的臉上仍留有驚悸後怕的異樣神色。

扶九天鄭重地答:“我保證,絕不解開這雙心結!”與五色盤絲的辟邪功用相比,她在意的隻是這絲扣的雙心結。

他暗暗鬆了口氣,閉上眼,感受她溫暖的手指輕撫他額際時帶入心坎的絲絲柔情,耳畔隱約聽到潺潺流水聲,不禁喟歎:“真希望我倆能像那河水,長長久久、沒個盡頭地流淌下去!”似水柔情,纏綿不盡!多好、多好!

“長長久久……”她微鎖雙眉,在他閉著眼時,便看不到她臉上的憂愁。

隻有今日,她與他還能如親人般相依相偎地相處在一起,排遣靈魂深處的孤寂,而後,這個“親人”終將成為她此生唯一的牽掛,她會獨自默默地祈禱他永遠無憂無慮,永遠……平安!是的,平安!她有一百個理由把他留在身邊,卻隻有一個理由將他舍棄——在她身邊,他會有生命之憂!

幽幽一歎,她別有用心地問:“阿姬,你心中有沒有最迫切希望實現的願望?”

“有!”他睜眼,眼中盈滿笑意,“我想與你一起遠離俗世紛爭,尋一處桃花源,平平淡淡地過日子。”無須生死纏綿,隻求平淡一生!他已然向她表達了心跡。

“九天,放下心中所有紛擾,隨我一同離開鬼鎮好嗎?”

不敢看他渴求的眼神,她將目光遠眺,茫然地“嗯”一聲,淺淺的鼻音模糊不清,他卻捕捉到了,且信以為真地笑了。

輕撫在他額際的手指遊移著,突然蓋住他的眼睛,“睡吧!好好睡一覺,醒來後,我帶你離開鬼鎮。”

“真的?”驚喜的聲音。

“嗯。”如煙般輕渺的回答,經不起風兒一吹,散去無蹤。

他安心地閉了眼,片刻已沉沉入睡。

癡然凝望他純真的睡顏,她心中猶如攪起一團亂麻,千絲萬縷,終究還是決絕地落下一刀,斬斷煩絲——她飛快彈出一指,封住他的昏睡穴。

攙扶著他坐上馬背,她一抽韁繩,策馬狂奔,繞著河岸至五裏亭。

亭子裏等候已久的一名遞鋪,急忙迎出亭外。

扶九天下了馬,把韁繩交給這名負責運輸物資任務的遞鋪,囑咐:“將馬背上的人送至湖州秦府,就說老友九天請他們代為照顧此人!”

遞鋪猶豫著,“這也是丞相大人交代辦的事?”

“相爺親筆文書在此,你是不是要看了才信?”原來她早有安排,拿這一紙文書充當樞密院的雌黃地青字牌,調遣遞鋪為她辦事,不過是假公濟私而已。

小小的遞鋪還真怕惹火了相爺的信使,看她麵有慍色,他便不再追問,忙翻身上馬,催馬直奔湖州方向。

一騎遠去,縷縷塵煙逐漸被風吹散,扶九天木然佇立原地,心中一陣悲涼,耳際隱約響起那人兒的呼喚:

姐姐……九天!

她猛地捂住耳朵,拔足狂奔,與一騎消失的方位截然相反,她是衝著鴛鴦鎮內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