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初識虎娃(2 / 3)

小倩惶惶無助、又殷殷祈望著什麼人出現的那種眼神,如燒紅的鐵般瞬間烙上來,心口燙得微微揪痛,手中的石頭滑落,趕車小子不自覺地起身往前踏出一步,這時,小倩已被人推入了門外那輛軺車內。

“虎子,你傻站著做什麼,快把韁繩解了,趕車送咱們回去。”

銀貨兩訖,馮家二仆匆忙跳上車轅,馮福大聲叫喚著。趕車小子猛然回了神,撿起落在地上的石頭塞回衣兜,跳上車轅甩開韁繩,“劈啪”揮甩馬鞭,軺車絕塵而去。

突兀發生的混亂狀況,使得小倩在被人押上馬車後,坐在車廂裏呆愣了片刻,才恍然醒悟自己被騙了——接她走的哪是什麼家鄉來的親人?分明是兩個她不曾見過麵的陌生人!

憬悟自個是上當受騙了,車廂裏的小倩驚慌地站起,扯開布簾子想跳下馬車,卻被車上一直盯著她的阿財伸手攔住,她急得大喊:“放開我!你們是誰?要把我帶到哪裏去?”

阿財見她掙紮得厲害,隻得拿出粗繩綁住她的手腳,板起臉嚇唬她:“再吵,老子割你舌頭!”

小倩嚇得臉色刷白。阿福見狀皺了皺眉,疑惑地問:“阿財,看這姑娘的神情,似乎不大樂意?”

阿財也覺得不太對勁,一麵仔細觀察小倩神色間的細微變化,一麵試探性地問:“姑娘,方才嬤嬤是否囑咐過你,讓你隨我二人去西關‘聊’地鴛鴦鎮上的馮家——成親?”

“鴛鴦鎮?馮家?成親?”小倩驚呆了。

看她臉上的神情不似有假,阿財心中更覺疑惑,偏偏馬車已駛出了城門口,再回頭尋那鴇母問個究竟吧,勢必會耽擱回程的時間,況且,他也嫌麻煩,索性親自對這位姑娘囑咐一番:“姑娘,你隻須乖乖隨我二人去鴛鴦鎮,進了馮家你得說自己是南陽柳家的閨女柳如霜,明白了麼?”

“不!我不去!”小倩心中惶惶,一個勁地搖頭,垂貼在右側麵頰的一綹鬢發隨之飄拂起來。

阿財“噫”了一聲,猝然伸手撩起小倩右頰垂卷的發絲,那道明顯的傷疤頓時顯露出來,他驚呼一聲:“天!咱們被那刁婆娘給耍了!”花了五十兩白銀,買來的卻是個臉上留疤的女孩,虧大了!

阿福憤然揮起拳頭,“走!咱們回去揍那婆娘!”

“此刻回去還頂個屁用!刁婆娘鐵定翻臉不認帳!”阿財連連歎氣,直呼倒黴。偏偏馮老夫人甚是迷信,總認為破相的女子會敗盡夫家財運,一輩子觸黴頭!是以,馮家鐵定不會收下這破相的女子!這該如何是好?

阿福氣得七竅生煙,煩躁地吼了句:“該死!這麼大的疤怎能遮得住?”

“遮?”喬財兩眼一亮,撫掌一笑,“對了,有一個人可以把這道疤完全遮住!”

馮福一愣,問:“那人是誰?”

馮財笑笑,目光指向了那個貌不驚人的趕車小子。

晌午,軺車沒有直接奔赴西關“聊”地,反而沿著一條小路,繞進郊外一片野林,停在一座破廟前。

馮家二仆押著小倩進入破廟後,各自取了幹糧去尋找水源。

小倩蜷縮著身子靠在供奉了土地公泥塑像的香案旁,手腳均被粗繩捆綁著,嘴巴也被布帕塞住,隻能睜著眼睛驚恐地盯著門口。

一陣步履響動,門前地麵一道長長的影子投了進來,小倩驚恐的眸子裏映入了一道晃動的身影——進入門內的趕車小子正一步步靠近她。

“不要怕!我不會傷害你的。”趕車小子坐到她身邊,取下封口的布帕,把手中一碗清水送到她嘴邊,“來,喝口水。”

小倩猶疑地看了看這個黑黑瘦瘦的趕車小子,他眼睛裏黑得晶瑩的純淨、唇邊淳樸的笑縷,一點點瓦解了她心中的驚懼,緊抿的唇微微張開,她喝了一口清水,喉嚨裏頓時淌過一縷甘甜。

趕車小子把碗放在地上,露出兩顆虎牙,笑著說:“我叫虎娃,因為小時侯曾被雌虎叼到虎崽窩了養了一陣子,後來被砍柴的老伯帶到他的村子裏,那裏的人就叫我虎娃了。你呢?”

小倩雙眉微顰,神色淒傷,“我、我沒有名字,我娘親和爹爹都不識字,爹爹是個啞巴,隻會種莊稼賣苦力,可種出來的糧食都被官老爺收走了,哥哥姐姐都餓著肚子,爹爹就狠著心把我賣給了員外府當丫鬟,那裏的人都叫我丫頭……”

直到、直到……她及笄那年,覃員外第一次正眼兒瞅著她,眯著眼盤算著什麼似的,對她說:

巧笑倩兮,可人兒的孩子,往後,就叫你小倩,如何?

那日起,“丫頭”就成了覃員外第九房小妾——小倩!

抬頭,定定地看著虎娃,這黝黑勁瘦的少年,眼睛黑得發亮,晶瑩純淨,迷人的眸,還有可愛的虎牙,唇邊深深的酒窩,眯眼笑時,獨具一種介於男人與男孩之間的魅力——虎娃,人如其名,憨直得可愛,像隻初生的虎崽,睜著大而亮的眼睛,無畏無懼的天生虎膽,莫名的給人舒心的塌實感,勁瘦卻結實的胳膊,似乎……能為怯弱又善良的她撐起一片遮風擋雨的天……

虎娃嗬……

她恍惚了一下神智,到嘴邊的話,忽又吞了回去——頭一遭,她不敢對人講她的身份來曆;頭一遭,她竟怕了這少年識穿她的身份,怕他會像這世俗間的男人一樣,對覃員外第九房小妾的“小倩”充滿七分豔羨、三分好奇,卻都是帶了那種令她心口刺痛又不堪的眼神看她,那種怪異探究的眼神,仿佛她是個……妖孽!

“你、你……就叫我丫頭吧!”

“丫頭?”虎娃露牙笑著,憨直又單純,絲毫沒有懷疑,隻瞅著她臉上那道傷疤,“你的臉是不是被利器劃傷過?”

小倩微掩了眼簾,藏住瞬間變幻的眼神,藏住眼底的淚光,隻道:“我總想從嬤嬤那裏偷偷逃回家去,結果被護院的壯丁抓住,綁起來打,鞭子抽在臉上,很痛!”

“我幫你除去這道疤,好麼?”想抹去她臉上的傷疤,雖然他知道這不太可能,但她一直低著頭,真似個當慣了的丫鬟般——乖巧怯弱中略含自卑的模樣,竟令他有種心疼的感覺。

“真的……可以麼?”小倩抬頭望著他,眼裏分明有一種期盼。

“嗯!相信我,我可以把它完全蓋住!”

他把布帕放在水碗裏浸濕,輕輕擦了擦她的右頰,又從衣襟裏掏出幾根針、彩粉盒子、一瓶藥汁,取火烤了銀針,而後持針望著她,“會有點痛,你要忍一忍。”說著,他以指腹微微撫摩她臉頰的傷疤。

暖暖的溫度從他的指尖透了過來,小倩發怔地望著他的臉,從沒有人這樣憐愛地摸過她,她突然間好想哭,拚命壓抑這種渴望,可是聲音卻哽咽了:“我、我不怕痛!”

虎娃笑了,“不用怕,隻是一點點的痛。”

他持針靠近時,她把眼閉上了。

右頰的刺痛持續了一盞茶的工夫,似乎有什麼東西塗到了臉上,熱熱麻麻的,頰邊有一縷微風徐徐吹來,而後是一陣陣清涼有如薄荷的感覺。睜開眼,她看到他的臉,近在咫尺!他吹出的氣拂在她臉上,涼涼的,令她瞬間屏住呼吸,心頭惴惴,有些慌張、有些無措,也有些奇怪的感覺。

“過會兒臉上會有點腫痛,不必擔心,紅腫會消退的,你看!”

他把那碗清水端到她麵前。

她在盛滿水的碗裏看清了自己的臉:右頰的疤確實遮蓋住了,是被一朵粉色半開的蓮所遮蓋。這朵濃縮的粉蓮為清秀的容顏添了幾分獨特的韻味,似開未開的蓮花真實得仿佛正在散發芳香。

“不知為什麼,我打小就喜歡這種花。”他突然失神地望著她的臉,又是一陣莫名的心悸,雙手不自覺地貼近她的臉,“我們……是不是很久以前就見過麵?”

他把手貼上來時,她也有種奇怪的感覺,這份感覺像是很久以前就隱藏在心底,隻不過等到二人的肌膚相觸時,才被引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