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一直盯著梳子看,已完全忘記了自己的存在,小冰君心裏突然有些難受,於是挪近了一些,一把從他手中搶過梳子,笑吟吟地道:“我頭發都被你弄亂了,可要梳一梳。”
天陌回過神,看到她蓬鬆著長發,眉眼彎彎,梨渦淺淺,不自覺抬手摸上她的臉,指腹輕輕蹭過她上揚的唇角。
“夏兒,我希望你能一直這樣笑著。”
小冰君被他親昵的動作摸得雪膚泛起嫣紅,卻又在下一刻因為他口中所喊的名字而退去血色。她沒有忘記,他曾說過夏兒是他的妻子。難道她長得真的和那個夏兒很像麼?所以他會常常喊錯,阿穆也喊錯。莫名地,她有些羨慕起那個女子來,羨慕她能得到他如此專注的眼神。
“天陌。”她無意識地低喊了一聲,說不出心裏是什麼滋味。隻是這一回,沒再糾結他的稱呼。
“嗯。”天陌微笑,手往上,做了自見麵起便一直想做的事,揉了揉她的頭發。“小冰君,你可有什麼想要的東西或者想做的事?”他問了一個曾經問過她的問題。當初她說想見秋晨無戀,想冰城再也不用送女子到別族去。他已經為她達成了一件,不久的將來,也會為她達成另外一件。但是,他還是想要問她這個問題。問失去記憶的她。
聽到他叫回自己的名字,小冰君並沒有喜悅的感覺,但畢竟還是孩子心性,很快便被他的問題轉移了注意力。
“我想真正看一眼白頭發的哥哥。”她握緊手中的梳子放在心口,眼睛亮晶晶地道,語氣中充滿了希冀。忘記了和親的事,忘記了與秋晨無戀長久的分別,她此時心中唯一念念不忘的便是在夢中常常看到的那個一頭銀發的少年,而這也是她昏睡幾年中唯一的願望。所以天陌一問,連思索也不用便說了出來。
天陌唇角的笑淡去,舌根隱然泛起一絲苦味,許久都無法作答。直到小冰君伸手過來拽他的袖子,那小心翼翼的動作以及黑眸中浮動著的迷惑與不安讓他心口一窒,話就這樣衝口而出。
“我帶你去。”
小冰君嚇了一跳,神色古怪地仰頭看向天陌:“你怎麼知道我說的是誰?”夢裏的人,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是誰,又要如何找起。
“我知道。”天陌看著她的眼睛,看著裏麵倒映著自己的影子,淡淡道。“你畫過。”
小冰君有片刻的失神,而後才略有些遲鈍地瞪大美眸,結巴道:“我……我畫過?”
“唔。”天陌轉開眼,不想再說這件事。或者說他已經習慣她將所有心思都放在自己身上,因此分外不想自她口中聽到對其他人的念想。
“天陌,我們認識多久了?”然而小冰君卻對於自己丟失的那十一年越來越好奇,一心想要弄清楚那些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天陌靜默,之後反問:“你不怕我騙你?”如果是他,寧可不知道,也絕不會從別人那裏來探知自己的過去。
“你為什麼要騙我?”小冰君奇怪。
天陌噎住。盯著她認真無邪的眼,好一會兒突然搖頭失笑。他一直擔心她太過天真,現在才知道是小看了她。事實上,一路行來,該聰明的時候她不會笨,而該無知的時候她也絕不會自作聰明。想到此,他忍不住又伸手揉了揉她的頭。
“我不騙你。”他說,目光幽深下來,逐漸陷入回憶當中。
“有多久我也記不得。隻是知道你來的時候,穿著一身紅裙,明明害怕得很,臉上仍然漾著甜甜的笑。”正因為那倔強而溫暖的笑容,他決定給她一個機會。否則一個素不相幹的女子喪生於血盜馬蹄之下,與他又有何幹?
“來?”小冰君抓到重點,趕緊插入。
天陌點頭,“黑宇殿。”
黑宇殿……小冰君心中疑惑更甚,她自然聽過黑宇殿,隻是自己為什麼會去那裏?
“後來呢?”問題太多,隻能先弄清主要的,其它可以等以後再說。
“你一直住在黑宇殿裏,一年前才離開。”簡單一句話。說完,天陌眼中不覺浮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他敢肯定,聽罷他的描述,她絕不會比沒聽前對自己的過去更了解多少。
果然,小冰君臉上一片迷茫,過去不僅沒變得清晰起來,反而更混亂了。
“你……說仔細些好麼?”千頭萬緒不知從何問起,隻能做出這樣的哀求。
天陌歎氣,終究不忍看她煩惱,便大致將這些年的事說了一下。變亂之前,兩人交集較少,也沒什麼可說的。而這年多,他也隻將重點放在變亂上麵,至於兩人的關係卻是一帶而過。
小冰君一邊聽一邊點頭,最後一臉了然地道:“原來我們認識那麼久了,難怪我覺得總想親近你呢。”
天陌斂目,沒有回應這句話,等她繼續追問。然而小冰君卻安靜下來,似乎是覺得差不多了,這讓他不由得隱隱有些失望。他原以為她會問,她和他是什麼關係。
“你說你知道白頭發的哥哥,是真的嗎?”等了半晌,小冰君再次開口,問的卻是這個問題。
天陌微僵,看著她眼中的期望,心髒莫名一抽,緊得有些難受。
“是。”開口,他喉嚨幹澀,隻吐出一個字便再說不下去。這個時候他才知道,當她心中裝著別人的時候,他根本做不到無動於衷。那麼,若最終她選擇不再陪伴在他身邊,他真能如之前所認為的那樣從容放手嗎?
他一直以為她能回到正常人的生活,與一個普通人類平安到老,會比跟著自己一同麵對永無止盡的歲月以及一次又一次的失去要快樂。他不忍看到她臉上的笑容被歲月磨去,然後變得跟他們一樣無情無緒,卻從來沒想到自己會舍不下。
竟然有一天他也會舍不下一個人族女子……天陌心中苦笑,驀然站起身往帳外走去。
“天陌,你去哪裏?”小冰君一驚,趕緊爬起身追了上去。
垂在月白袍袖下的手微緊,天陌站定,微側臉,“去找他。你可要去?”那些曾有的顧慮在她心思不再放在自己身上的時候突然變得不那麼重要了。何妨讓她知道自己的怪異之處!何妨讓她知道在人類眼中其實是一個怪物!
“現、現在嗎?”小冰君愕然,手下意識拽住他的衣袖,仿佛怕他跑了。
“嗯。”天陌神色疏冷,心卻因她的小動作一軟,有些矛盾起來。“你若不怕……”他補充,突然希望她能放棄。
聽到他後麵的話,小冰君笑起來,眼中是滿滿的信任。“我不怕。不過我要去跟戀兒和姐夫他們說一聲,讓他們別擔心。”
看著她往旁邊帳篷跑去的身影,天陌眸中浮起連自己也沒察覺的溫柔,低聲罵了句:“傻瓜。”什麼都不問清楚,便這樣跟著他走,怎麼會有這麼笨的丫頭。事實上他並不知道明昭成加在哪裏,尚需從女兒樓那裏獲得消息。
明昭成加……想到那個臉上總是掛著溫和笑容的男人,他不覺微皺了眉。若喜歡上那個男人,隻怕也不是一件好事。然而,不為她了結這個心願,無論是她還是他都不可能安心。
正矛盾時,小冰君轉了回來,身後跟著秋晨無戀一家人。
“八月初十我會到宛陽。若不放心,你們可於該處相等。”沒等秋晨無戀開口,天陌道,然後轉向子查赫德,“事關草原霸權,地爾圖人怎會放過機會。”
子查赫德一點即明,刀削般的濃眉不由皺了起來,沉吟片刻,終於下了決定:“到時子查赫德必於該處恭候大駕。”有的事終究要解決,他不能讓妻兒一直跟著自己過逃亡的生活。他太清楚,秋晨無戀雖然不說,心裏其實極度渴望安定的生活。
天陌微頷首,然後一把撈住身邊小冰君的纖腰,幾個起落離開了眾人的視線,卻不往雲浮城去,而是轉向蒼莽的山嶺。
“馬……我們怎麼不騎馬……”
“……我還沒收拾行囊……”
天陌的速度很快,風刮得人睜不開眼,小冰君不由閉了眼,緊緊攀住他,許久後才想起要行遠路,他們卻什麼準備都沒做,不由後知後覺地大聲嚷了起來。然而風太大,聲音從口中出來便被吹散,連她自己都沒聽到,更不用說得到天陌的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