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拍打船隻的聲音慕容玨並不陌生,近兩年來她幾乎天天伴著浪濤的聲響入睡或是醒來,由起初的不習慣到漸漸習以為常,再到從波濤怒浪中獲得心靈的寧靜。
今夜的海浪似乎不尋常,攪的人覺都睡的不安穩。
慕容玨在又一次大浪撞擊船幫的聲響中突然驚醒,即便周圍仍然漆黑一片,仍能感覺到船隻在怒濤中劇烈搖晃。
自己怎麼睡著了?
慕容玨搖搖頭,頭卻越發暈乎乎了,她驀然感到有些不對勁兒。
這,不是自己常睡的房間,不,這裏不是那艘生活近兩年熟悉如家一般的大船!
慕容玨驚恐的站起來,借著一線夜光想看清身在何處,可是無論怎麼眨眼使勁的看,周圍仍是模糊一片。
她慢慢記起向晚時分,殲滅海盜的時刻即將來臨,她雖非常想親眼觀看這場與海盜的交戰,可是也知道自己絲毫不懂武功,隻怕鄭和還得分心照顧,便聽從他的勸告一直呆在船艙自個兒的房間裏,心中卻異常興奮,豎起耳朵聽著外麵的動靜,聽到兵刃相交的聲響還有一聲聲的呼喊喝叫。
她心中一點也不擔心鄭和,鄭和會在今年押著陳祖義回到京城,所以這場戰鬥的結局毫無懸念,她好奇的是那個名揚海外,朱元章巨額懸賞捉拿的海盜頭子。
究竟長了什麼三頭六臂?
聽到外麵聲音漸漸小了,想是戰鬥結束,這時忽然有一股淡淡的香甜氣味飄過來,慕容玨不禁深深吸一口氣,但覺渾身酥軟,竟是說不出的舒服,一時昏昏的竟想睡去,不知不覺真的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慕容玨不禁苦笑,原來那股香甜的氣味竟是迷藥!
她知道鄭和會戰勝海盜風光無限的回到京城,卻未曾想過自己這樣倒黴的結局!
慕容玨努力壓下心頭的驚懼,摸索著走到窗口,大聲喊道:“有沒有人?”
就算是海盜把她擄來了,她也希望此時能有一個會說話的答一聲!
海風似乎比剛才更大了,她的聲音未曾送出便被風卷走。
一個巨浪打過來,船被拋了起來又驟然跌落,慕容玨一個趔趄,身子跟著向後退去,撞在床邊又被彈了回來,狠狠摔向窗口,身上傳來一聲巨痛!
隻聽窗外哢哢一聲響,慕容玨心頭一涼:桅杆斷了!
海水打在窗口上順著縫隙撲進來,劈頭蓋臉澆了慕容玨一身,冰涼的海水貼近皮膚激起一陣陣戰栗。
慕容玨緊緊抓住窗棱並不敢鬆手,心中暗暗叫苦,這些挨千刀的海盜,找的什麼破船,這麼不禁風浪!
這時轟隆一聲,門居然被撞開了跌進一個人來,那人翻身躍起,動作力落,一把抓住她低聲道:“跟我來!”
慕容玨來不及相問已被他帶入懷中,又一個巨浪打過來,哢嚓一聲,船艙的窗口被打的粉碎,海水撲天蓋地噴了進來。
那人摟住她連忙轉身避開,隻聽一聲巨響,船隻竟被海浪生生擊裂,那人並不遲疑帶她跳進海中,冰涼的海水漫浸全身,慕容玨不禁灌了幾口海水,嗆得幾乎窒息,那人一手抓著一塊船幫上的木板,一手奮力將她拖起。
一道閃電掠過,那一瞬間,慕容玨看清救自己的人竟然是白日裏送信的白衫男子!
不由心裏一沉:他們怎麼會沒事?難道沒被抓起?莫非曆史有誤?還是自己記錯了?
心中惶恐不禁脫口問道:“鄭和怎麼樣?”
墨黑的海麵上看不清那人的麵目,但仍能聽出語氣裏帶了譏諷:“你如今已經自顧不暇,還有心管別人?看來還是有精力,自己抓好!”
說著忽然放開手,慕容玨的身子猛然往下一沉,她慌忙伸手抓住木板的另一頭,仍然嗆進了幾口海水,又苦又鹹,令她作嘔,隻覺頭昏腦脹,也不知身上是不是受了傷,經海水一泡,但覺渾身疼痛起來。
此時倒忘記了害怕,此人倒似乎不是害她性命,否則也不會救她了!看著漆黑無邊的大海,無力道:“如今也沒有船隻經過,不知道我們能不能堅持到天亮呢!”
那人似乎不欲理她,好一會才傲然道:“哼,本王已經發出了信號,最遲天明他們便能找過來,不然豈能養一群廢物?”
本王?
慕容玨昏昏沉沉道:“原來你才是陳祖義!曆史果然有誤!”
“休得將本王與那自以為是的笨蛋相提並論,他如今已經被鄭和活捉,船隊已走三天,算來現在已經過了馬六甲海峽了吧!”
慕容玨覺得頭有些清醒了,原來曆史並沒錯,果然還是活捉了陳祖義!
竟然已經過了三天,鄭大哥發現我不在船上了麼?
水似乎越來越涼了呢!閃電倏地一亮,又一聲驚雷在頭頂炸開,大雨傾盆而下,慕容玨隻覺得抓著木板的手漸漸沒了力氣,沉沉的黑夜裏連眼前人的麵目也看不清楚,雨水流進眼中,她不由閉上眼睛勉強撐著問道:“那麼你到底是誰?為何將我擄來?”
“大明禦封的虞美人慕容姑娘果然國色天香,不同一般,本王自然是仰慕的很,請姑娘去本國做客!順便帶你去見一位故人!”
“你認識我?你又是誰?去見誰?”頭越發的沉了。
那人詭異一笑:“美人去了就知道了!” 默了默,沉聲道:“本王姓胡!”
胡?
不認識啊!
慕容玨手上一鬆,再也撐不住了,身子向海底滑去。
慕容玨再次醒過來時是在一張寬大的雕花白玉床上,層層疊疊的輕紗幔帳重重卷起,明亮的燭光跳躍,映著明淨的大理石地麵影子綽綽搖曳,讓人似乎還覺得是飄蕩在大海上般,好一會,慕容玨才意識到自己是躺在一張穩固的大床上,不禁哎呀一聲,跳了起來!
頭上一暈,又重重坐了下去。
這才發現自己身上隻穿了一件貼身小衣,不由一驚,忙細細檢查身體,見沒有異常這才略略放心。
有人笑道:“玨兒醒來了?可是餓了吧!傳膳!”
乍一聽到聲音,慕容玨一驚,忙又縮進被中,見來人正是那位白衫男子,此時穿了一件墨紅繡了暗紋織錦金絲祥雲的寬?長袍,腰間綴著百福綬帶玲瓏玉,頭上束發紫金冠,倒添了幾分威儀。
慕容玨見他走近毫無顧忌坐在床邊,暗暗警惕問道:“這裏是什麼地方?”
那人眼底笑意更深:“這裏是安南,美人對本王的宮殿可還喜歡?以後這裏就是玨兒的房間!”
玨兒?
安南?
慕容玨心頭紛亂,忽然想起在宮中時聽到的閑話,脫口問道:“你是殺了前國王之弟陳天平的胡夯?”
“大膽,放肆,竟敢直呼國王名諱!”不防一旁一侍從大聲嗬斥道。
胡夯傲然站起:“不錯,正是本王!陳天平不過一紈絝親王,活著又有何用?原來玨兒也聽說過本王,那我們還真是有緣呢!”又嘻嘻笑道:“本王與玨兒應該早就相見,可惜那上官景枉自稱是雙煞老大,辦事不力,不能保護美人順利來安南!”
慕容玨這才知道那年被上官景綁架竟是這人的主意,想起其中受到的苦楚不由恨的牙癢癢,
“不敢,還請國主稱呼小女子為慕容玨即可!”慕容玨不知他到底何意,抑住心中的厭惡忍耐的道:“不知胡國主將我一個弱女子擄來可合兩國外交的規矩?”
“規矩?”胡夯一怔突然哈哈大笑:“玨兒果然有趣,有一個人你應該感興趣!”說著回頭道:“來人,去請月兒姑娘!”
月兒姑娘?慕容玨心頭忽然湧起一陳不安,她低頭看看自己,猶自冷靜道:“國王要讓我見人,難不成就是這樣見?”
胡夯舉手輕輕擊了兩下:“來人,侍候美人更衣!”
立刻有幾名仕女捧了衣物進來,一旁的侍從退了出去,他卻站在那裏一動不動,慕容玨不悅道:“女子更衣,堂堂國主難道竟不知回避?還是安南乃一介小國,國人皆不知禮數?”
此言一出,兩旁仕女皆變了顏色,身子不住微微顫抖,隻見胡夯目光一寒,迅速掃了過來,臉上湧出一絲暴戾之氣,慕容玨心中驚懼,麵上仍不動聲色,也冷目回瞪他,毫不退縮。
直瞪的眼眶子發酸,猶豫著要不要就在他目光灼灼之下換了衣服,卻見他哂然一笑,收回目光轉身走了出去。
仕女們長出一口氣,忙伺候慕容玨更衣,手下動作越發小心翼翼,不知這位姑娘是什麼人竟敢如此對國主講話,國主居然沒殺了她!
一陣環佩叮咚,隻聽外麵傳來一聲輕笑:“殿下,您說要帶月兒見一個人,你可不能騙月兒哦!”
聲音嬌媚入骨,透著一絲絲討好和撒嬌,聽在人耳中骨頭都酥了,慕容玨卻是如墜冰窖,她已是兩世為人,在這兩世中,麵對生死渾然不懼,然而正是這個嬌媚的聲音談笑間害了兩條無辜性命,並唆使二夫人毒打落雨,曾給慕容清下藥毀容嫁禍於她,又讓兩個京城最卑微的乞丐去欺負她,那一瞬間讓她猶墜地獄,若不是楊士奇來的及時,她就真的落入地獄了。可是,恐懼和恨意卻絲絲縷縷纏繞心尖久久不退。
這個蛇蠍一樣的女人怎麼會出現在安南的王宮?她居然逃過了錦衣衛的追捕?
上天還真是沒有天理啊!
水粉色衫子映著故作嬌嗔的神態,媚眼如絲,波光流轉,身體幾乎靠在了胡夯的身上,正是被穆青救走的慕容月,穆青麵無表情的緊跟其後。
待看清眼前的人,慕容月臉上嬌媚的笑容頓時不見,指著慕容玨尖聲叫道:“你,怎麼是你?”
慕容玨淡淡道:“是啊,怎麼是你呢?好久不見!”
胡夯見二人臉色疑惑道:“你們姐妹倆相見不高興嗎?慕容一族唯有你們二人了!”
二人幾乎同時開口:“高——興!”
可是憑誰見了都看出二人並不高興。
慕容月恨恨的瞪她一眼回頭問道:“不知殿下是怎麼請到我這位姐姐的?您請她來何意?”
胡夯揚唇笑道:“令姐生的貌美如花,我見猶憐,本王準備迎娶她為王後!”
慕容月和慕容玨都大吃一驚,異口同聲道:“不可!”
胡夯笑意更深:“有何不可?本王未娶,美人未嫁,這樁婚事沒準成為兩國交好的憑據呢!”
“當然不行,殿下許諾說要娶月兒的,堂堂一國之主豈能食言?”慕容月心裏一暗,強壓下不快,嬌聲說,想想又驚呼道:“莫非她是作為和親的美人送過來的?不對呀,現今兩國正在交戰,大明豈會要求和親?”
打仗呢?
慕容玨心思電轉,心態倒定了下來,如今正是大明攻打安南的時候,這個篡奪王位的胡夯到底在打什麼主意?為什麼將她擄來要娶她?若說是對她有情是決不可能!
他想幹什麼?
倒不如坐觀其變!
胡夯見她一驚之後神態自若也不禁側目,轉首對慕容月道:“本王自然不會食言,本王也沒有說娶了王後就不再娶側妃呀?”
“你——”
慕容月麵色一白,一時竟說不出話來,那年穆青救她出來後一路曆盡辛苦,不惜扮成難民,隻走荒山野嶺這才避過錦衣衛的耳目,在半年前二人輾轉來到安南,此時,明軍正一路打過來包圍了多邦城。
憑借慕容月的美貌和穆青對大明軍隊作戰方式的熟悉二人終於得到現國王胡夯的招待,當初他們留下的條件便是要胡夯答應娶她,穆青則幫助他們殺退明軍,當時胡夯貪婪的看著她的嬌顏一口應允。隻是的確沒有說過一定娶她為後,她也沒有一味提點,以為憑自己的才貌已經非王後莫屬,可誰知半路會殺出一個程咬金呢?
隻瞪著慕容玨,眸光變的陰狠毒辣!
兩個月前,胡夯說在去請援軍,隨即秘密出城,難道請的就是她?她有什麼用?
慕容玨見她目光不善,知道懷了歹意,暗暗警覺起來。
胡夯眯眼看看兩人,目光閃爍,哈哈笑道:“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你們姐妹倆好好敘敘,本王現在就去修書給大明皇帝,安南要與大明永結秦晉之好!”
說著轉身走了。
“修書?不可!”
慕容月顧不得和慕容玨爭名份忙跟了上去,若皇上知道她還活著不立刻派錦衣衛殺了她才怪,錦衣衛的暗殺能力她是深有體會!
不知不覺過了數日,胡夯日日來看望慕容玨,對她極盡溫柔,卻並不許慕容玨踏出這座宮殿半步,一言一行皆有侍從跟隨,因為慕容月的緣故,慕容玨對起居飲食極其小心,倒也沒出大的差池。
這一日,慕容月笑嘻嘻捧了一盒安南本地的水果進來說是主慕容玨嚐嚐鮮,慕容玨自是知道她必不會有如此好意,亦笑著道了謝,並不吃。
慕容月眼波一轉,隨手拿起一枚放入口中慢慢吃起來笑道:“姐姐,這南國的水果果然香甜,如今我已吃了,姐姐請放心食用吧!”
慕容玨淡淡瞥她一眼道:“如今這裏沒有別人,你我無需做秀,有什麼話直說吧!”
做秀?
慕容月拍手笑道:“姐姐果然爽快,好吧,我就直說了,胡夯看來是非你莫娶,你有什麼打算?”
慕容玨看著她越發豔麗的裝扮,輕笑道:“什麼打算?他要娶我就嫁唄,這裏雖是邊陲小國,卻也是一國之後,再說了,月兒不是也說這裏的水果很好吃麼?”
“你真打算嫁給他?”慕容月斂起笑容:“可惜了,我還打算助你離開這裏呢!”
慕容玨心中一動,又暗自搖頭,她決不會有此好心。
“姐姐真想做王後?那麼你我二人以後就共侍一夫了,我們還真是有姐妹緣分呢!”
慕容玨笑笑不置一否。
慕容月見實套不出什麼話便訕訕離開了。
慕容玨臉上笑意漸漸隱去,一股憂慮爬上眉尖,聽她的意思,胡夯還真是想娶她,本來現如今嫁與什麼人她也無所謂,隻要能令她過衣食無憂的生活就好,可是每當胡夯對她溫柔的講話時總令她不寒而栗,她也說不上來到底為什麼,總覺得在那溫柔的背後還隱藏了另一種陰寒的情緒。
何況還有一個慕容月在其中,她又怎能真的嫁與他?
慕容玨想的出神,順手拿過一枚果子便要放入口中,又若有所思停下來仔細的查看,如果說慕容月會好意給她端一盤水果,她死也不相信,她幹脆將整個盤子端過來一個一個的檢查,果然不出所料,有一枚熟透的果子上,紅豔的果皮稍稍破了點皮,慕容玨小心揭開一看,裏麵的果肉已經變了顏色,隻是外麵鮮紅的果皮遮蓋住了,若不是已經心中存了懷疑,任誰都不會留意到這枚水果已經被動了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