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九章 往事如煙(1 / 3)

月娘以一個極其優雅的姿態坐在楊戩對麵,一對纖纖玉手,執起酒壺,倒滿一杯酒,再端起來遞與楊戩道:“月娘先敬公子一杯。”

楊戩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月娘微笑道:“公子一定不常涉足風月,說不定,還是第一次踏此賤地。月娘可有看錯?”

楊戩微微一笑,道:“確實如此。”

月娘道:“公子必是有所為而來,月娘能否請問公子,究竟是什麼人,又是為何而來?”

楊戩道:“月娘姑娘怎會有此一問?”

月娘道:“月娘閱人多矣,卻從未見過如公子般氣度高雅,不亢不卑,眼含正氣之人,我一見便知公子絕非沉湎酒色之徒,更非市井凡夫。月娘對此地王公貴胄知之甚稔,可是從未聽說過有楊姓青年才俊能有公子這般儀容氣度。更何況這次水患來得奇怪,月娘當時被姐妹圍於核心,竟獨被水浪衝走,實在匪夷所思,公子居然在此等情況下將月娘救出,想來也不是凡人。月娘隻是一歡場女子,何勞公子相救,更屈尊枉顧?”

楊戩想不到月娘竟想到如此深遠,暗暗欽佩她思維敏捷,輕輕放下酒杯,道:“月娘姑娘想得太多了。姑娘美貌超群,文采出眾,豔名遠播四方,多少人想一睹芳容尚且難比登天,楊某特來相見,也不算稀奇。”

月娘微笑道:“此輩中人月娘的確見過不少,但楊公子卻絕不是的。”

楊戩道:“何以見得?”

月娘微笑道:“存乎人者,莫良於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惡,胸中正,則眸子膫焉,胸中不正,則眸子眊焉。月娘見公子雙眸,至純至清,和平中正,如觀公子肺腹。若說公子會惑於月娘美貌和才名,月娘絕不相信。況且,月娘對於公子的身份,也已猜出七八分。”

楊戩大感興趣道:“哦?姑娘連這也猜得出?”

月娘微笑道:“聽公子語氣,便知公子認定月娘猜不出了。料來一定很難猜想。但月娘即已先入為主,認定公子並非尋常人,再加上先已說過,觀公子氣度即富且貴,偏又沒有奢靡之氣,而本地楊姓者並無任何一人能及得上公子分毫。公子的身份已然呼之欲出。”

楊戩笑道:“姑娘說得倒是玄之又玄。”

月娘道:“不!說出來一點也不玄妙。隻因為這個人,不但不該出現在這琳琅坊,甚至不該出現在月娘眼前。但月娘閨中之時便聽過這個人的故事,早已對他十分熟悉,蜀中百姓,也沒有一個人不是深深愛戴他,敬仰他,感激他。每個人都相信他混際市井之間,隻是輕易不肯現身而已。正因如此,月娘才大膽妄揣公子身份。如果當真猜錯了,也請公子不要見怪!”

楊戩心中又驚又佩,知道她當真猜出了自己身份,隻是尚不敢確定罷了。向月娘道:“姑娘確實沒有猜錯,但我希望姑娘能為我保密。”

月娘嫣然一笑道:“公子不需吩咐。”

月娘身後的丫環嬋娟聽得不知所雲,問道:“小姐,你和楊公子究竟在打什麼啞迷呀!”

月娘微微一笑,道:“聽不懂便算了,你還是不要問的好。”

嬋娟哦了一聲,知趣的住了口。

月娘問道:“公子能否告訴月娘,此來究竟所為何事?”

楊戩道:“我所以來此,隻因姑娘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

月娘問道:“月娘能否請問,她是什麼人?”

楊戩道:“長袖瑤池舞蹁躚,宮紗難耐月光寒。幽居桂闕秋波冷,情恨天階鎖嬋娟。”

月娘吃驚道:“公子,您所說的,莫非是嫦娥?”

楊戩奇道:“我說的就是她。月娘姑娘有何疑問?”

月娘幽幽一歎,道:“公子可知,月娘並非奴家本名?”

楊戩聽出她話中有話,不禁追問道:“那姑娘的本名是什麼?”

月娘垂下頭,輕輕道:“正是嫦娥!”

楊戩訝道:“真有這樣巧合的!”

嬋娟道:“公子,我家小姐本名確實是叫嫦娥的。不過,是平常的常。”

楊戩道:“姑娘可知,今天這場奇怪的水患,正是為你而起。黃河水神馮夷欲圖報複,想要將姑娘掠走。這裏大有文章。姑娘極有可能真是月宮仙子降世。”

嬋娟又驚又喜,道:“怎麼會這樣?難道小姐,竟是天上的仙女?”

楊戩道:“我正是想弄清楚這件事。就算月娘姑娘並非嫦娥降世,身份也絕不簡單。”

月娘微笑道:“若果真如此,月娘便可以離開這裏,回複自由身了。”

楊戩搖頭道:“事情恐怕還沒有這麼簡單。我一定要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查個清楚。月娘姑娘,你真的對前生一點記憶也沒有嗎?”

月娘搖了搖頭。楊戩起身道:“既然如此,我先告辭了。”

月娘挽留道:“公子既然來了,何必急著便走。月娘新譜一曲,苦無知音,願請公子少坐。”楊戩重又坐了回來:“即如此,在下願洗耳恭聽。”

楊戩重新落坐,嬋娟捧來瑤琴,擺在琴桌上。月娘按動宮商,勾挑琴弦,琴聲如銀瓶炸裂清泉湧動,叮叮咚咚地響了起來。

琴聲清洌,高遠,聲聲扣人心弦。楊戩靜心傾聽,仿佛人聲的囂雜都沉寂下來,隻見春光明媚之中,山泉湧動,青山倒映,群鳥驚飛中,幾名少女正分花撫柳,相伴出遊。船行水上,紅日東升,歡歌笑語溢滿山川。

但就在這歡愉的場景裏,一名孤獨的女子卓立岸邊,遠望著的別人的出遊,獨自徘徊彷徨,似有無限愁懷。琴聲由輕快歡暢,轉而變得低沉幽澀纏綿。聲音漸低漸慢,仿佛少女正逐漸目送小船遠去,滿腔愁思難遣。

琴聲逐漸消失,隔壁傳來一陣放肆的嘩笑聲。楊戩被琴聲感染,接觸到月娘寂寞和純淨的內心世界,又仿佛再見嫦娥那幽淒、清泠的目光。不禁對這世俗肮髒的歡場更是充滿厭惡。

他一抬頭,猛見月娘隱隱含淚的目光,正望向自己,但神情卻似陷於幽深的馳想或回憶之中。不由一陣感慨。

楊戩道:“月娘姑娘,此曲可有名目?”

月娘道:“名曰春郊。”

楊戩沉吟不語。

月娘輕吟道:“春風撫麵操古弦,細雨沾衣釣深潭。手談柳下方知暖,醉臥花間不覺寒。”

楊戩低聲接續道:“碧水萬傾拔蘭棹,長空一線放紙蔦。何以消卻三千愁,獨立城西綠楊煙。”

月娘嬌驅輕震,道:“楊公子!”

楊戩慨歎道:“姑娘蘭心惠智,純淨無瑕,不幸淪落煙花,令人扼腕。在下今日得聆妙曲,深感有幸。”

月娘含淚道:“四年來月娘強顏歡笑,無從遣懷。今日方遇知音。隻是本性愚癡,更蒙塵垢,自作小曲,聊寄愁思,有辱公子清聽。若公子不嫌奴家淺薄卑賤,有失身份,月娘懇求公子,無事之時,偶一枉顧。”

楊戩心生憐憫,點頭道:“當然可以。在下願為姑娘排遣寂寞。”

月娘起身道:“奴家不敢再將公子多做羈留。公子請。”

楊戩起身告辭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