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五章 一場寂寞憑誰訴(2 / 3)

伊昔道:“那可不敢。隻不過想問一下王爺,究竟得到什麼時候才有興致和伊昔把那盤棋下完了?”

都不知催了他多少回了,可每回都隻得到岑茗麵無表情的一句:“王爺說,現下公務繁忙,沒有下棋的興致。”伊昔真不知他究竟得到何時才能有這興致了。

裴斯卿卻笑著說道:“連湘月都贏不了,本王真是好奇,伊姑娘的這份兒自信從何而來?”

伊昔道:“贏不了湘月,不一定就贏不了王爺吧?”

說得裴斯卿麵上一冷,亭外的晴雲身子一抖。

伊昔麵無表情地扒了口飯。

岑茗清亮的聲音卻忽然在亭外響起:“王爺,懷州錢府二少爺錢顧求見,說是伊姑娘的故友。”

伊昔拿碗的手緊接著抖了一下。

裴斯卿玩味的笑了笑:“錢府?哪個錢府?懷州那個木材商錢氏?”

“回王爺,是的。錢公子是秦古島太仆侍卿錢浩然之弟。”

他側過頭盯著伊昔:“伊姑娘竟認識此人?”

伊昔望著桌上那道色澤清雅的鮮湯,恍恍然有點失神。

“讓他先在前廳候著。”裴斯卿回過頭繼續用膳,黑眸裏精光瞬閃。

伊昔卻放下碗箸站起了身子:“王爺繼續,奴婢吃飽了。”說罷便拖著腳步邁下亭子。

裴斯卿抬起頭望向她纖瘦的背影:“怎麼就這麼走了?那錢公子可是特地來見你的。”

許久得不到指示的岑茗也不禁輕喚了一聲:“伊姑娘……”

伊昔繞過岑茗:“伊昔並不認識什麼錢公子,請他回吧。”

裴斯卿放下碗,站了起來:“伊姑娘如此對待遠來的故友?”

伊昔腳步頓了頓:“伊昔的朋友用十根指頭都數得來,新的舊的活的死的,終是不記得有過這樣一位‘故友’,王爺如此說莫非比我心裏還清楚?”

“可是那錢公子既已自稱是伊姑娘的故友,你何不先去看看再說?”

伊昔拖著步子走遠:“他這麼說怕也不過是誤會一場,何必去見呢。”

留了目瞪口呆的岑茗和憤憤不滿的晴雲,裴斯卿卻是一臉極淡的笑意。

伊昔一深一淺地走出馥香園的時候,空中飄著的地上落著的,盡是重重疊疊的淡紅花瓣。其實有的時候人真應該有花辭樹一般的灑脫,散了便散了,有些事做了也就做了,有什麼好挽回的?

?算前言,總輕負。

是夜,月朗星稀,蘆雪苑外那棵高大的梧桐在地上投下了淒清的孤影,花季已過,光禿的枝頭清幽寂靜。

屋子裏的香爐內熏著鬆柏香、百合草,清煙嫋嫋縈繞,混著一種淡淡的藥香,竟有股讓人心靜的氣息。

內室陳設簡約,如雪洞般珍奇玩器皆無,唯見素白牆壁上懸著一幅字,上麵娟娟楷體寫著“千江有水千江月,萬裏無雲萬裏天”,給屋內更添一抹絕世之意。內室和外室間徒立著一個錦屏,屏上所繡之花卉皆仿自曆朝雅本,非一味濃豔匠工可比,細看之下竟是當朝名極一時的姑蘇繡女婉娘之作,勾踢,轉折,輕重,連斷都自成一股風格,讓人不禁頓足驚歎。

湘月整理好床榻上的衾被,掀開青紗帳繞過錦屏,從內室走了出來,看見仍坐在書桌旁就著暈黃燭光捧書靜讀的伊昔,不禁輕聲道:“姑娘,已是二更天了,早些睡吧。”

洗淨敷藥的帕子,湘月將瑤越郡主送來的藥膏封好收在楓木夾層櫃中。

剛沐浴完,伊昔隻隨意著了件素白輕紗,濕發未束,任它自由蜿蜒在背後。未理會湘月的催促,她盯著陳舊的書中那一段文字失神:“本朝的樂師竟然都未遭戳目之刑?”

湘月收好藥膏,聽到伊昔的嘀咕後不禁展顏一笑道:“姑娘竟然不知戳目之刑早在先帝時就已被廢除了嗎?”

伊昔抬起頭,眨著星眸疑惑地望向她。

“當年,容七公子被封為司音使入了宮,不顧重重阻力勸諫先帝將這條不仁道的酷刑廢除。後來還主持變法,摒棄舊製,才有了如今大靖的繁榮安定,到現在,天下百姓都還心心念念著那位溫潤如玉的容公子呢。”

伊昔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湘月一臉肅然,聲音也變得極其認真:“當今右相大人容荀慕容大人便是七公子的獨子啊……當年王爺與皇上被太子以巫蠱之術誣陷,蓮妃也被皇後賜以一杯毒酒,苦於無援,香消玉殞,絕境之地除了右相大人,又曾有誰給王爺和皇上伸出過援手呢……”

伊昔沉默不答,將視線轉回到了書中。

原來容家是大靖的功臣嗬,難怪當初自己替那自幼長於宮中的容府千金挨下一塊碎石後,會得到如此豐厚的回報,名貴藥材源源不斷地被送進蘆雪苑來,更是安排了身為醫官的湘月悉心照顧,片刻不離。

湘月正想繼續挖著她從爹那兒聽來的陳年舊事,卻見伊昔已是一臉意興闌珊地捧著書在看了,隻好低下頭來整理桌上的箋紙,不再說話。

屋內卻忽然刮起一陣莫名的風來,箋紙險些被吹亂,湘月抬頭望去竟看見木門已被推開,一抹頎長的玄色身影從外翩翩而入。

她不禁愣在了那裏:“王爺?”他怎麼會來這裏?

自從姑娘搬到位於王府這座偏僻的小樓來了之後,他就從未來過,有事也是岑茗來傳達,而且也,鮮少有事。

“這麼晚還沒睡麼?”聲音低沉帶笑,房間裏立刻混入了一抹紫檀香。

伊昔轉眸瞥了一眼門口,繼續看書。

湘月迎了過去,微低了腰輕喚:“王爺。”

裴斯卿應了一聲,環視了一眼簡陋雪亮的屋子後,揚眉輕歎:“沒想到本王這府裏竟然還有如此寒酸陋室。”

湘月忙回道:“回王爺,東西都搬到後院那間小屋去了,一件都沒有丟。”這個必須得強調。

裴斯卿有些不解地問道:“搬走了?為何要搬走?好好的屋子成了這般模樣,住著不會覺得太冷情嗎?”

湘月支支吾吾不好作答,是姑娘說,一個屋子擺那麼多瓶瓶罐罐幹什麼,撞碎一個又賠不起,擺在那兒還平白擾了清淨,不如收了的好。可是這話她能說給王爺聽嗎?隻好頗為心虛地回道:“回王爺,這個……不冷清。”

裴斯卿很是了然的笑了笑,視線一轉,落到了書桌後靜坐著的那個人身上。

素手捧著一本發黃了的舊書,任一頭濃密黑發隨意披散在背後,身上隻披了一件素白薄衫,黑發白衣襯得她膚若凝脂。

是自他進屋來就沒有改動過的姿勢,更別說起身和他行禮了。

他卻生不了怒意,似乎都已經習慣了她的這般無禮放肆。

湘月順著他的眼神瞄了眼伊昔,臉色忽的一紅,連忙伸手從身後的楊木椅上拿過了那件淺藍錦衫,披在伊昔的身上,然後才低著頭掩著緋紅出了門。

伊昔抬起頭隻來得及看見她匆匆離去的背影,抿了抿嘴,放下書起身將衣服穿好。

裴斯卿看著那衣袂微揚,及腰烏發飄散,還未幹透的發尾悄然墜落幾顆水珠,映著燭光清澈晶瑩,竟讓他喉頭略感一緊。

邁步走近,側身拿過了桌上那本掩著的《大靖紀》,書頁停留在靖玄宗天怡九年。

“伊姑娘最近在研究這個?”鼻尖是清淡好聞的木蘭香。

伊昔避過他忽然湊過來的身子,繞過書桌走到廳中的桌旁,替他倒了一杯清茶:“不過一時無聊打發時間罷了。王爺這麼晚找伊昔,有何事?”

他深黑的雙眸緊隨那抹淡藍身影,伸手接過她遞來的茶時,指間無意輕觸了下她的手指,涼涼觸感迅速蔓延開來。

裴斯卿眸光一閃,莞爾笑道:“沒事就不能來這蘆雪苑走走?”

伊昔回道:“王爺的府王爺當然能來去自由,伊昔隻不過覺得這麼晚了,王爺應該要早些休息的好。”

他揚眉:“原來伊姑娘在關心本王。”

伊昔低著頭整理桌上的書。

他喝了口茶,輕笑:“伊姑娘對本王都能這般關心,卻為何連遠來的故友都不想去見上一麵呢?”

伊昔麵色不改:“伊昔已經說了不認識什麼錢公子。”

裴斯卿放下茶杯,負手走至她麵前:“伊姑娘很是無情哪。本王都還記得裏耶村那位多情的吹簫公子,難得他一路牽掛至京,不過未曾在老屋崖火藥爆炸時救下姑娘,倒讓姑娘給忘了。”語氣有意無意地著重了“一路”二字。

伊昔低眉道:“是麼?原來是那位吹簫的公子。”

裴斯卿順著她的話說道:“伊姑娘若還想見他,本王倒不介意幫這個忙。”

伊昔道:“不過是一麵之交,就不必麻煩王爺了。”

裴斯卿笑道:“一麵之交?本王至今還記得伊姑娘在黎城的時候,也不過是聽了一曲簫,就說尋著了一位知音。如今這錢公子總得比那個連麵都沒見過的什麼知音要重要得幾分吧?”

伊昔拖著還未痊愈的右腳慢慢地走到窗戶邊,看著地上那孤清的梧桐影淡道:“都不重要。”

夜風從窗口吹進來,帶著夏末的絲絲涼意。當初是他心內苦恨,放不開仇意,係在她腕上的手鏈、埋在崖內的火藥早已將他們之間的情誼抹去了,見麵又有何意義?

裴斯卿盯著她的背影,意味深長道:“其實去見一麵也無妨,倘若哪日錢公子因些事而丟了性命,伊姑娘到時候恐怕是想見都見不著了。”

說的伊昔竟是一震。

他笑道:“你以為本王真不知?他尚且能那般逍遙自在,不過是仗著本王還未找著證據罷了。”

伊昔仍是望著窗外低道:“伊昔聽不懂王爺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