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蘆雪苑,湘月果然還沒有睡,披著件夾襖靠著爐火在繡著什麼東西。伊昔關上門走了過去,把她的衣襟處拉緊了些,柔聲問道:“怎麼還不睡?”
她卻沒有抬頭,甚至也沒有搭理,依舊隻是繡著自己的東西。
“心情不好?”伊昔開玩笑。
許久才聽得湘月說了一句:“姑娘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伊昔感覺她今晚有些奇怪,便蹲了下來,盯著她的側臉——竟是她從未見過的淡漠之色:“怎麼了?”
“是和王爺在一起嗎?”
伊昔聽不出她語氣中的情緒:“是。”
她抬起了頭,眸底神色難辨:“姑娘難道真的對王爺……”
“對他怎麼?”伊昔疑惑地問道。
她卻忽然沉默了。
“你也和晴雲那丫頭一樣,認為是我高攀了你們家王爺不成?”伊昔有些明白了什麼,淡笑著站了起來,“這件事情你們為何不去親自問他?”
湘月有些急切:“不是的,姑娘!我怕的是到時候姑娘會心傷難過!湘月自幼便在靜安王府長大,知曉王爺性情……”她欲言又止,“……湘月真的是為姑娘著想!”
伊昔看著湘月一臉焦急,忽然就笑了,拿掉她還緊握在手裏的繡箍,拉著她起身走到臥房的床榻旁:“相信我,不會的。湘月姑娘不要多想了,還是趕緊睡吧。”說完便將她塞進了被子裏。
聽著窗外風聲嘶吼,伊昔閉著眼卻怎麼也睡不著,輾轉反側,好不容易入眠,卻迷糊聽得外室低低地有人在講話,不一會兒便見湘月舉著燭燈來到了她床前。
“姑娘醒了?”
伊昔縮在被子裏一臉疑惑地望著她。
“那個……王爺讓姑娘現在趕緊去馥香園的翠語亭一趟。”
窗外依舊是漆黑一片,伊昔皺著眉坐起身:“出什麼事了?”
這時岑茗的聲音卻在外麵響起:“到那兒就知道了,麻煩伊姑娘快點。”
湘月隻好胡亂地給她裹上了幾層厚衣,將她急急地推出門去。
離了溫暖的被窩,吹著從未央湖刮過來的涼颼颼的夜風,伊昔隻覺得自己已經快要被凍成冰人了。一路急匆匆地趕到馥香園,卻見那兒竟然已經站著好幾個穿著官服的人,正交頭接耳議論著什麼。
不知怎麼,伊昔有意或無意地,掃了那群人一眼。
人群裏的梁成蔭眼尖看到了伊昔,大聲喚了句:“這裏。”岑茗便將她引了過去。
那幾個顯然是朝中大臣的人迅速向她投來了異樣的眼光,伊昔有些不自在地低著頭從人群中穿過,到了翠語亭忽聽得身旁的梁成蔭沉聲道:“那兒,王爺在那兒。”
伊昔便依著他指的方向望了過去,隻見一抹黑的幾乎就要融入夜色的頎長身影正立在高大的複羽欒樹下,竟顯出一絲孤清之氣,懷裏還抱著一個不大不小的孩子。
伊昔定眼望了望,這……
裴斯卿聽到聲響轉過身的時候,便看到了顯然是剛從床上被拉起來的伊昔,眼睛似乎還沒睜得開,一頭尚來不及打理的青絲披在背後顯得十分淩亂。他目光沉沉,朝她喚了一聲:“過來。”
伊昔隻好疑惑地走了過去,到他身邊了,就見他將懷裏的孩子送到了她的麵前,低聲道:“稚兒,伊姑娘來了。”
剛還迷迷糊糊的小孩聽見這聲輕喚後忽的就睜開了眼,掃視一圈尋到伊昔後,便從裴斯卿懷裏走了下來。
裴斯卿隨後便讓梁成蔭他們都退下,林子裏頓時一片寂靜。
伊昔看著裴稚來到自己跟前,燒得紅彤彤的小臉上淚痕交錯,不禁輕聲問了一句:“太子殿下……又想你娘了嗎?”
他眼底隱隱浮上了一層水汽:“嗯。”聲音也是啞啞的。
伊昔蹲了下來:“可是你娘如果知道,你想她都想得生了病,她可是不會開心的。”
他卻忽然大聲說道:“我娘早就死了,她怎麼會知道稚兒在想她?”
伊昔和裴斯卿皆是一愣。
他抹去眼淚,抽噎道:“隻有稚兒一個人在想娘,父皇騙我!他根本就不想,他都快要把娘忘記了……”
伊昔抹去他的眼淚:“怎麼會……”
“怎麼不會?稚兒如今成沒人要的孩子了,連父皇都不要了……生病了又怎樣,病死了才好呢……”
裴斯卿輕聲嗬斥:“裴稚你這是說的什麼話?”喝得裴稚氣一抽,滿臉委屈。
伊昔掃了裴斯卿一眼,才柔聲地對裴稚說道:“你父皇是因為國事操勞,才不能時時刻刻將你娘放在心上,他怎麼就不想了?隻不過是背著你偷偷地想,不讓你看見罷了。”
裴稚又哭道:“你騙我!父皇若還喜歡著我娘,怎麼會答應娶那個什麼蒼厥公主!他根本就是已經忘了我娘!”
伊昔一怔:“他要娶誰?”
裴稚恨恨道:“那個‘天昭公主’啊……”
伊昔感覺自己腦袋轟的一聲響了一下。
裴斯卿明白之後也蹲了下來:“稚兒你擔心的就是這個?”
裴稚哭著說:“果然她要嫁過來了……稚兒不要她做我的娘,我隻有一個娘!她永遠也比不上我娘!”
裴斯卿麵色冷了冷:“你又要胡鬧了?”聲音透著威嚴,裴稚收了幾分哭意。
伊昔看著他憋屈的樣子,心不在焉道:“太子殿下,那個公主……人應該不壞的……”
裴稚噙著眼淚說道:“她怎麼不壞?尚旭說,她嫁過來是要當父皇的皇後的,是來取代我娘的位置的……”
裴斯卿打斷他:“不會的。”說的裴稚一愣,裴斯卿又繼續道:“她不會是皇後,取代不了你娘的位置。”
伊昔已經愣愣地站了起來。
裴稚慢慢地停住了抽噎,卻仍是一臉的不相信:“皇叔在騙我。”
裴斯卿揩掉他臉上掛著的淚珠:“皇叔的話你也不信了嗎?她將來隻不過是一個妃子,是遠遠比不上秦皇後的。”
裴稚睜著水靈的眼睛問道:“真的?”
裴斯卿笑著點了點頭。
裴稚拉住了一旁伊昔的手問道:“是這樣的嗎?”
伊昔盯著那棵高大的複羽欒,幽幽月色下是說不盡的孤清,許久才緩緩說道:“是……這樣的。”
裴稚又問:“可是父皇娶了新的皇妃,娘若知道了一定會不開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