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昔道:“她……會開心,因為有人照顧你和你爹,她就不用擔心了,再也不用了。”
裴稚果然沉默了。
伊昔對裴斯卿說道:“太子還病著,王爺就趕緊送他回宮吧。”
裴斯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對裴稚柔聲道:“好了稚兒,咱們先回宮好嗎?外麵冷。”
裴稚仍是一番靜靜思索的模樣。
裴斯卿喚來了林子外候著的那些人,將裴稚交到了梁成蔭的手上又仔細交代了幾句,才讓他們護送著回了宮。
回頭的時候,卻見伊昔已經背過身準備離去,心裏一惱,裴斯卿便喚住了她。
“王爺還有事兒?”伊昔回頭問道。
裴斯卿快步走到她身邊,拉過她冰冷的雙手,放入自己的懷裏:“沒事你也不用走這麼急吧?冷嗎?”
伊昔扯不回自己的手,隻好蹙起眉頭道:“冷,想快點回去……”
裴斯卿在自己的懷裏將她的手搓熱:“這樣還冷?”
“不冷……”伊昔忽然瞥見他眼底一抹奇異的神色,趕忙說了一聲,便要抽手離開,卻快不過他使力一扯,將自己攬入了他的懷裏。
裴斯卿笑道:“那這樣呢?”
伊昔在他溫暖的懷裏惱道:“王爺今天不累嗎?都這麼晚了,怎麼不早些回去休息?”
裴斯卿低著頭貪婪地呼吸著她的發香,衣襟間淡淡的木蘭香,說道:“好,我先送你。”卻仍是站著不動。
伊昔頗為無奈。
“你剛剛不怎麼開心?”裴斯卿低沉好聽的聲音從她頭頂傳來。
伊昔淡道:“沒有。”隻不過想到了那場不知是喜還是悲的政治婚姻,心就不免會替那些人涼上幾分。
侯門一入深似海,那個女人,若真是從那個世界而來,卷入一個到處都充斥著另一個人影子的皇室家庭,她能幸福嗎?
頭上安靜了一會兒,又聽得他說道:“稚兒說要見上次在樹下遇見的那個神仙姐姐的時候,我硬是沒明白過來。伊昔,原來你都成神仙姐姐了。”
伊昔恍恍惚惚地回道:“是太子殿下謬讚了。”
說的裴斯卿竟是一陣輕笑:“原來他在稱讚你呢……”
伊昔才明白自己說了什麼,臉上有些燒,也幸虧月色不甚亮,昏暗中將她緋紅的臉色掩了過去。
“伊昔,你是怎麼知道那個蒼厥公主的?”裴斯卿牽過她的手,拉著她朝林子外走去。
伊昔知他起了些疑心,淡淡地回道:“坊間聽來的罷了。”
他揚了揚眉:“是麼?坊間又是怎麼說的?”
伊昔回道:“說得多了,說她通天語,讀人心,還會幻影術。”
他輕笑:“這般神奇?”
伊昔卻輕聲問道:“她真的會嫁過來嗎?”
裴斯卿頓了頓,才道:“蒼厥大汗似乎是有這個打算。”忽又笑著轉頭望向她:“伊昔,你為何關心這個?”
伊昔淡道:“那個被傳得神話般的女子,任誰都是想瞧上一瞧的。”
裴斯卿道:“被傳為神話,也不過是人言的誇大作用罷了,說得再神乎其神,終究不過一個普通的姑娘而已。”
伊昔一臉淡淡的神情。
裴斯卿笑了笑:“若她真嫁過來了,我帶你入宮去瞧瞧,怎樣?”
伊昔看了他一眼,沒有答話。
月色幽涼,通往蘆雪苑的青石路上一片寧靜。天幕下的王府內閃著明明滅滅的燈火,路旁野草的葉子上已能看見一層凝結了的薄霜,冷冷的空氣中,伊昔仿佛能聞到他衣上傳來的紫檀香,隔著距離清淡了許多。
悠悠地踱著步子,伊昔漫不經心道:“沒想到太子殿下對他娘竟是如此掛念。”
裴斯卿腳步微頓,輕聲道:“一直以來都如此,像今日這樣的事情都不知胡鬧過多少回了。”竟被尚旭那幾句胡話給唬成了這樣,裴斯卿想來也覺得荒謬。
伊昔道:“胡鬧也不過是因為害怕罷了……怕失去,怕變得陌生。孩子的心性大抵都如此……”停頓了一會兒又接道:“但因此而傷了身……就不太好了……”況且還身為儲君。
思念成了癮,放不下丟不掉,隻有翻來覆去的折磨,難受到連心都似乎在疼。她不是不懂那樣的感受,可憐那樣一個孩子,又怎麼熬得住呢。
“是麼。”裴斯卿輕輕應了一聲,牽著她走上了青石階,忽然柔聲問道:“伊昔……你可曾害怕過什麼?”
伊昔回過神來,聽著他這一問又愣了愣:“害怕過什麼?”
他點了點頭。
伊昔看著口鼻間呼出的白氣在月色下騰騰擴散,淡道:“……王爺你呢?也可曾有過害怕的東西?”
他望著前方,側臉的線條在月下顯得異常柔和。
伊昔淡笑:“也是,恐怕這世上沒有讓王爺害怕的東西吧。我啊,怕的東西多了去了,”她自嘲地笑了笑:“怕痛,怕死,怕迷路,怕哪天……回不了家。”
裴斯卿靜靜地看著她,許久才問道:“你想家?”
伊昔迎著他的目光:“想又如何,王爺能讓我回去嗎?”
“我帶你回汕古。”
伊昔笑得極淡:“不用了,如今我連家在哪兒都忘記了,如何回?”
裴斯卿長臂一伸,將她攬進懷裏:“玩笑話,這個怎麼會忘記?等開了春吧,我帶你回去看看。”
伊昔靠在他的懷裏,沉默不語。汕古麼,那片大草原,都已經在她的記憶裏成了一片模糊了。
他,又怎會懂?
抬眼的時候,卻瞟見了一臉驚異地立在門口的湘月,原來他們竟已不知不覺走到了蘆雪苑。
伊昔很快從他懷裏退出來,低聲道:“多謝王爺相送。”便毫無留戀地舉步離開。
裴斯卿鬆了懷抱,靜靜地看著她的背影走遠。
湘月收了驚異,朝裴斯卿低了低身子道:“王爺可要進屋喝杯熱茶?”
他搖了搖頭,輕聲道:“不用了。”
看著她倆進屋後,裴斯卿才轉身離去,寂靜中,他問著遠遠地跟在自己身後的岑茗:“為何本王還是覺得,她依舊離得很遠?”
身後的岑茗沒有回答,是不知怎麼回答。
裴斯卿失笑,伴著夜色回到自己的華禦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