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連著幾日大晴,冬日的暖陽曬得人一身溫暖,忘卻夜晚依舊的寒冷,伊昔出不了府,卻聽得每日府外街上日漸喧鬧之聲,已近年底了吧?
大靖瑤越郡主卻在某一日忽然來到蘆雪苑,伊昔記得那天她正躺在後院的太陽底下,手裏捧著本《大靖紀》無聊萬分地閱讀,那燦如繁星的眸子忽然出現在書頁上空的時候,著實把她嚇了一跳。
“……原來是郡主啊。”
“哈哈,沒嚇到你吧?”她一臉得意。
每次出場都是如此……突兀。伊昔搖了搖頭,正想起身去備茶,卻見湘月已經端著茶水笑盈盈地走了過來,放下茶杯後望了伊昔一眼,又退了下去。
那個眼神伊昔閑暇時琢磨了幾日,依舊不甚明白。
那天容止瑤沒有聊到別的,卻是給了伊昔一對耳墜,說是裴稚小朋友托她給帶的。伊昔愣了半天,仔細一想才明白過來。
孩子的心,的確細膩啊。
容止瑤笑著說那對玉墜叫做“綠雪含芳”,隻見那白色的象牙邊囊內鑲著九顆精致圓潤的小翡翠,其外又包了一圈鏤空雕花金箔,色澤鮮亮,典雅華貴。伊昔心知這即使是在宮裏也是很珍貴的東西,推脫不成便隻好暫時收下,回房後將它放入了妝奩盒中的最裏層,也不再理睬。
靜安王每天都會在下了朝之後來蘆雪苑烘烘火,喝杯熱茶,有時甚至連晚膳也一並在這兒解決。這本是他的宅子,伊昔隻能任著他在屋子裏故我,自己則遠遠地處於一角看書,看湘月繡手絹,或是獨自發呆。
“湘月,第六冊你看見了沒?”某日伊昔在屋子的書堆裏,尋不到那本自己想要的書後,隻好沮喪地問著湘月。
當時裴斯卿正在軟榻上批改著什麼,聽了這一聲詢問緩緩抬了頭:“《大靖紀》的第六冊?”
伊昔埋頭在書堆裏,沒注意是他在問,悶聲回了一句:“是啊……怎麼找不著了……”
湘月已經從屋裏出來,幫著她一起找,忽然想起什麼後很是尷尬地對伊昔低聲道:“是不是沒了書皮的那本?”
伊昔看著她心內不由得一哀,點了點頭:“然後呢?”
湘月幹笑:“前日芳啟過來,尋了些不要的書過去說是要……要墊桌子腳。也許可能……那本書太過破舊,就夾在那些紙堆裏一並給了她去了……”
總之,那本書現在是在芳啟家某張桌子腳下躺著了。
那日伊昔鬱悶的緊,一整天沒和湘月說話,連著吃飯也不甚香。
第二日吃過晚飯,冷風刮得凶猛,伊昔精神缺缺,便想拉著湘月早點關門睡了,卻忽然聽到一陣沉沉的敲門聲響起。
打開之後,門外站著的竟是裴斯卿。
衣衫之上似乎還帶著屋外的冷冽之氣,一張精致的臉上卻洋溢著熠熠神采,與她的無精打采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伊昔懶懶地問了他一句:“王爺這麼晚了……”又是來喝茶的嗎?
沒有說完是因為伊昔看到了他手裏揚起的書——《大靖紀》,第六冊?
裴斯卿將書放到她手裏,笑道:“你那是散本,這個看著應該舒適些。”
伊昔的睡意頓時飛走,雙手將書恭恭敬敬地接了過來。
裴斯卿揚了揚眉:“不讓我進去坐坐?”
伊昔讓出了一條道:“請進請進。”
那晚,伊昔成了有幸被國家領導人接見的布衣平民,畢恭畢敬地聽領導人如何描摹這片大好江山,民俗風情,所言之處,總之皆是一片美好。
最後,領導人要走的時候,伊昔掙紮了一下,還是將幾天前和湘月親手紮的那個防風效果上佳的燈籠點上蠟燭送給了他,也算是禮尚往來,總之不能讓領導人一個人回去的時候摸著黑摔著了吧。
過後證明此舉做得很對,領導人很欣喜很滿意。
有了書,伊昔隨後的生活又有了重心。所以連著幾日領導人沒來,她也沒怎麼察覺。
小寒這天,天未亮,窗外已映出雪亮雪亮的白光,伊昔起了個早推開窗,果然,下雪了?
這雪下的極其大方灑脫,不是她記憶中家鄉裏冬雪的樣子,落地就化。它甚至還能看清楚六角形的形狀,伊昔不禁伸出手,接住那一片一片的雪花,回頭看地上已積起了白白的一層又一層,世界也變得白茫茫一片。
湘月衣服還沒有穿好就從隔壁的房裏跑了出來,邊走邊驚喜的大喊:“下雪了下雪了!”
屋前的梧桐樹上,那些冬鳥在築得嚴嚴實實的窩裏叫的歡快,某隻調皮的鳥撲的飛出,在枝頭一顫,便將一大團雪抖落下來,而此刻正笑得一臉燦爛的湘月恰巧走到了樹下,便適時承接了那一團雪,瞬時便被灑成了一白白的小雪人。
伊昔在屋裏看著驚得一聲叫的湘月,也不禁彎著眉笑了起來。
“姑娘!你竟然躲屋裏笑?”湘月聽到笑聲回轉頭,頓時便有點惱,立馬衝進屋來要將伊昔拽出去,和著滿地的雪灑她一身才解氣。
伊昔笑著任她將自己推坐在雪地上,被她一捧接一捧的冰涼的雪花灑得一身,“湘月,你惱我什麼呀?你該去把那調皮的鳥兒找著,好好教訓它一頓才是……哎!”一撮雪竟然順著她的脖子滑進了衣內,瞬時冰得伊昔一哆嗦。
湘月停了下來,看著如自己般一身狼狽的伊昔,扯開嘴終於大笑了起來。
伊昔眼底頓時閃過一抹狡黠之色,趁著她不注意,將之前一直在搓著的一個大雪團往旁邊的她麵上一送,下一刻,某人便一臉驚詫夾雜著滿麵雪花壯烈加壯觀地倒下了。
伊昔掩著嘴角的笑意,站起來想湊過去看看她的狀況,沒想到卻被她忽然伸出的手將自己的衣服拽住。很好,伊昔倒下的時候心裏輕輕一聲嘀咕。
兩人頓時笑做一團,渾然忘記了寒冷。
“姑娘,上次你教我的那曲兒怎麼唱的來著,‘雪絨花雪絨花,每天清晨迎接我,你潔白又鮮豔,看見你我多快樂’……然後呢?”笑鬧中,湘月忽然一臉燦爛的哼起歌兒來。
伊昔笑了笑,這還是某天兩人說到雪,她一時興起教給她的歌,沒想到一遍就讓她記住了。
“……‘我願你永遠開放,可愛的雪絨花,請為我故鄉永遠吐露芬芳’。”伊昔接著她輕唱了起來。
輕柔明亮的嗓音在雪地裏飄揚開去,湘月睜著一雙閃亮的眼睛靜靜的聽著,身體也隨著歌悠悠地晃起來。
漫天雪花尚且還在飄落,和著歌聲,美得讓人挪不開眼睛。
這時,從院子門口忽然遠遠地傳來一聲輕笑,伊昔聲音驟停,臉上的笑容也僵了半分。
湘月紅著臉站了起來,將還坐在雪地上的伊昔拉起,幫著她掃落掉身上的雪,然後才朝院門口輕喚一聲:“王爺。”
裴斯卿一襲絳紗袍,裏著圓領中衣,長身玉立於雪地裏,清俊奪人。他深邃的眸子望向伊昔,看著她的臉上雖紅暈,眉目間的生動也都在,但褪去了之前的笑容,換上如往昔般的清冷的神情,心內便又生了股惱意。
“嗯。本王打擾到你們了?”
“沒有,奴婢……那個……剛剛摔了一跤,姑娘想將我拽起來呢。”湘月感覺到裴斯卿神情忽然的一淡,雖不甚明白為什麼,也隻好編了個理渾說一番。
裴斯卿卻沒有細聽,隻是望著伊昔,仿佛要將這半月來未見的時間都補回來。伊昔微朝他欠了欠身後,就轉身去替湘月拍掉落在她肩上的雪。皓白積雪中,她那薄薄的耳廓邊此時卻漾起了一層極淡的紅暈。
裴斯卿一愣,而後便彎著嘴角笑了起來。
她可是因為自己聽了她的歌聲去了,而起了羞澀之意?
“王爺……天冷,要不進屋坐坐吧?”湘月瞥了眼身邊的伊昔,朝仍站在院門口的裴斯卿問道。
裴斯卿便要邁開步子過去,身後的岑茗卻將手裏捧著一件狐裘大衣替他披上,上前阻止道:“王爺連夜兼程趕回來,這會兒肯定累了,還是先回房休息一下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