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停下了腳步,朝伊昔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道:“那就不進屋了。”便慢慢地轉了身。
湘月拽著雙手冰冷的伊昔回房烤火,心想王爺怎麼去南縣半個月不到就回來了。又望了望一臉漫不經心的伊昔,自己這半個月來未曾和她提過這件事兒,確實是不情願,但更重要的是,她也並未問及。
每日裏除了練琴,就是捧著本書在看。
湘月看到這樣的伊昔,心情總是會莫名的好,仿佛不用去擔心一些不期料的事情,以及改變,她甚至希望就這樣一直過下去。
領著伊昔,她將幾年前埋在樹下的一壇紅曲挖了出來,斟了滿滿一大壺後,又嚴嚴實實封好依舊埋在那個坑中,伊昔將酒壺拿去熱,滿是作弄的神色問道:“湘月,這坑裏本來應該有兩壇的吧?這麼喝一點喝一點……然後就隻剩下一壇了是吧?”
湘月隻是捂著嘴嗬嗬的笑。
酒很香,入口有點微辣,喝完後口中卻又回味著絲絲甜意。兩人悠悠哉哉地喝著酒,打著雪仗,半日便悄無聲息地溜了過去,?這會兒剛吃過午膳,伊昔正想休息會兒,岑茗卻忽然來了蘆雪苑,說王爺讓她去書房一趟。
伊昔也沒多問什麼,湘月將那蓑衣密實地替她穿上,才讓她隨岑茗出了門。裴斯卿的書房在華禦庭的東麵,雖說是房,實際上卻是一棟不小的閣樓,褐瓦飛簷,顯得靜謐安寧。
岑茗將門輕扣兩聲後,便推了開來,然後才揮手示意伊昔可以進去了。
裏麵很安靜,伊昔在外脫下蓑衣,抖掉上麵厚厚的積雪,才輕輕走了進去。
環顧四周,屋內除了珍奇器物,壯觀的當屬藏書了,竟在左側書桌的後方分了四排書櫃收放。書桌上整齊地擺放著文房四寶,毛筆顯然剛被用過,青硯內的墨尚且粘稠。
他不在麼?
“伊昔。”靜謐中,裴斯卿的聲音忽然從右側的屏風後傳來,伊昔一愣,走近了才知,原來裏麵還有一間房。
房裏熱爐散著暖氣,空氣中隱約彌漫著一股淡淡的紫檀香。裴斯卿早已換下官服,穿了一件玄色長袍半躺在靠窗的軟榻上,手裏捧著本折子,眉頭深鎖。見伊昔進來了,卻立即放了下來,起身走過來捧著她的臉柔聲問道:“外麵冷吧?看你鼻子又凍紅了。”
伊昔被他牽著來到軟榻上坐下,目光掃過他的側臉,雖帶著微笑卻仍掩不住眉間的疲倦之色,便隨意問道:“王爺既然公務繁忙,就應該好好休息。”
裴斯卿眼底閃過一抹驚喜:“伊昔,你在關心我。”
伊昔一臉淡然,不做回應,忽然鼻前飄過來一陣酒香,她朝爐火旁望了眼,果然看到了一個細腰圓足角——他在熱酒?
裴斯卿勾著唇笑道:“休息之事可以暫緩。今兒宮裏送了些酒過來,想邀你一同來品一品。”說完就起身拿過那細腰角,往桌幾上的兩個白玉杯盞中斟了些,然後才撩開衣擺坐下,滿眼期待地望著伊昔。
伊昔眨了眨眼,心想今兒是什麼日子,隨處都有酒喝。在他殷切的目光下,隻好拿起酒杯抿了一小口。
“這是……”
裴斯卿笑道:“青梅果酒。怎樣,味道如何?”
伊昔在那個世界也是喝過這種酒的,卻遠沒有此刻杯中的這般清冽、甘醇、細膩,它的果味更濃,酒香似乎被掩蓋,但是在口裏含上一會兒,又覺舌尖微醺,淡淡辛意蔓延,而後酒意才緩緩襲來。
她不禁朝他點了點頭。
裴斯卿笑著拿過桌上另一杯:“小時候,母妃經常會在蓮落宮後院的樹下挖出幾壇酒,我和我哥都不知道那是她什麼時候埋下的。”說完又笑了笑,“好像永遠也挖不完似的,每年都有的喝。”
伊昔隻是靜靜地喝著杯裏的酒。
“我哥知我喜極了這酒中的果味,就讓宮裏的釀酒師傅特意將果味加濃,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會給靜安王府送上幾壇。”他說著將極亮的眸子望向伊昔,“伊昔,這次去南縣,你可知那縣官在酒宴上用了什麼酒?”
伊昔揚了揚眉,有幾分像了他的樣子。
“哈,他不知從哪兒找來的釀酒師傅,弄出來的酒竟然和宮中的味道一樣!真讓我感歎他的別有用心,簡直是挖空心思,極盡拉攏之態啊!”
“王爺身份尊貴,區區一個地方縣官當然得巴結。”
“……伊昔,你知我為什麼去南縣嗎?”
伊昔搖了搖頭,仿佛現在才恍惚記起他是有幾日未見了。
“今年冬天難得一遇的極寒,南方冰災嚴重,尤以南縣為最。出行不便,農田也受創,受災的百姓急需物資,可是當地縣衙不但不開倉濟糧,還與黑商勾結,暗自抬高物價,以武力強迫百姓購買……”
“可憐那些溫飽尚且不能顧及的百姓。看來天災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伊昔淡淡接道,忽又想到什麼:“王爺是如何處置那縣官的?”
他淡笑:“烏紗帽連著他那顆不甚聰明的腦袋一同落了地,他那小金庫也讓我一把火燒了。所幸朝廷物資去的及時,百姓死傷不大。”
這個王爺果真不能惹,伊昔心中暗暗地想。
“還記得元乞那日的李茂嗎?今年武試得了個第一,不過這人氣焰太過囂張不知收斂,才上任不到兩個月就得罪了朝中不少的人。皇上正想著讓他去南縣當個縣官試試,武官辦文事,或許還真能挫挫他的銳氣。”裴斯卿說著又給兩人斟滿了酒。
伊昔依舊隻是靜靜地聽著。
“此次去南縣,還走了一個地方。”裴斯卿卻忽然緊盯著她的眼睛道:“來年春祭工部用材量比較大,南縣靠近大靖最大的丘陵地區,喬木繁茂,當地的曾家采的木質上等,相信……不會比以往錢氏的差。”?
“是麼,那挺好的啊。”
“聽說錢氏目前已經從中原撤出了很多產業,甚至幾天前,那遠在秦古島的太仆侍卿錢浩然還在上報朝廷,說要告老還鄉,看來這大靖土木的龍頭之位,很快就要換人來頂替了。”四十未及就告老還鄉,不怕得罪朝廷便是早已想好了退路。
伊昔抬起頭坦然地接受著他的目光:“王爺為何與我說這些?”
“他……家的事,你不關心麼?”他目光灼灼。
“既然是他家的事我一個外人為何要去關心?”她低眉拿過還有些燙手的細腰圓足角,又給兩人斟滿:“王爺,這果酒真的不錯。”麵容淡淡的,看不出有什麼情緒。
裴斯卿嘴角微往上彎,柔聲道:“本來還要晚幾天才能回,但是一想著和你喝這酒,就硬是擠出了幾天……伊昔,這些天,你可有想我?”
伊昔差點被送入口中的酒嗆到,微紅了臉,心想這話該讓她如何作答才好。
裴斯卿將她的緋紅收入眼裏,笑道:“就當你也是想我的吧。”忽然又變戲法似的從掌心變出了一個小錦盒,遞到她眼前道:“在南縣的夜市,給你買了件東西。”
伊昔淡淡掃了那東西一眼。
“不打開看看?”他揚眉道,卻許久不見她有反應,悶不過隻好自己將錦盒打開。
看著盒子裏的東西伊昔眉眼動了動,那是一塊橢圓形的深棕色鬆香,圓潤柔和,如凝脂一般剔透,散發著淡淡馨香。他是怎麼知道自己需要這個的?
裴斯卿將盒子從桌子上推到她的麵前,才拿過酒杯喝了一口。
“當時就是路過,被那攤主給拉住講這東西如何如何的好,聽湘月說你練琴比較勤,可能用得著,幹脆就買了。”
伊昔盯著眼前的東西,心內忽然產生了一絲惶恐。她不知道自己如今的行為算不算玩火,最後會不會燒到了自己,她有些怕看了他的眼神,忽然也想到了封霖經常講的一句半玩笑半真的話:“丫頭,你沒看見我眼底赤裸裸的愛意嗎?”
眼神若真能藏住什麼,其中一定不包括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