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心虛的時候,便會用玉皠講過的話來鼓勵自己:“靜安王就是一杯毒酒,冉青卻心甘情願地喝了。”
於是伊昔伸手將那個錦盒拿了過來,笑著說:“多謝王爺了。”毒酒就毒酒,最終究竟誰死誰傷,誰又說得定?
正想著的時候,手腕忽然被他握住,然後就被牽著走到了一側的大木桌旁——伊昔看到了那兒正攤著的一幅未完工的複羽欒樹圖。
為什麼從隻有幾根木柱子的紙上看出是幅複羽欒樹圖,是因為畫的頂上方寫著五個工整的大字——“複羽欒樹圖”。
“王爺畫的?”伊昔拋開之前的雜想,困惑地望向旁邊清俊的男子。
他笑著搖了搖頭:“是稚兒,讓你替他畫完。”
畫完?伊昔蹙著眉頭移步來到桌前,看著那幅實在不知該從哪兒才能著手的畫,不解也頭疼。
況且她的畫工也實在不怎麼樣。
“……太子殿下為何要我畫這個?”
“他母親生前最愛的就是複羽欒。”裴斯卿眼底閃過一抹思索之色,邊說邊往她身邊走近了幾步,“聽止瑤說,稚兒前幾天還特意送了對耳墜給你?”
伊昔全然沉浸在思考中,沒注意他的手已經撩開了她鬢側的發,撫上了她的耳垂。
“為什麼沒有戴,不喜歡嗎?”低沉的嗓音就在耳側。
伊昔發覺他湊過來的臉時,心一驚便猛地往後退了一步,拉開距離了之後才明白,他剛剛隻是想將她耳上現在配著的這對墜子看一看。
她收起麵上一晃而過的驚慌,低頭將鬢發理好說道:“那禮物太貴重了,伊昔受不起。王爺如果可以的話,幫伊昔個忙替我還了回去吧。”
“隻不過是一對耳墜,收下有那麼難麼?”裴斯卿伸出手將她拉近,替她理好鬢發,“伊昔,稚兒如果說想見你,你會隨我進宮嗎?”
伊昔掃了一眼身旁這錦衣男子,淡道:“王爺還是替我想想,這畫究竟該怎麼畫吧。”
裴斯卿看她不怎麼想談及此事,也隻好作罷,轉過身同她一起望向這畫說道:“這枯枝確實醜了點,要畫完的話,確實有些難度。”
伊昔卻忽然靈光一閃,便接著他的話很自然地說道:“何況我畫工實在不怎麼樣,所以王爺還是替我回了太子殿下吧。”
他聽了這話竟是一愣,微揚了揚眉:“你可以稍微示意一下動動筆,稚兒不會在乎你畫的怎麼樣的。”
“那怎麼行,這是太子殿下的母親最愛的畫,怎能讓我就這麼給糟蹋了。”伊昔說完就背過身走到桌前,攬住袖子緩緩地拿過桌上的酒杯。
裴斯卿看著那抹纖細的背影:“他既然讓你畫,便是不在乎你畫工怎樣,又怎至於說什麼糟蹋。”
可是伊昔卻渾然不為所動。
他笑了笑,走到她身後,貼著她的耳側說道:“伊昔,稚兒是想與你親近。”
“噢。”那又怎樣。
“你忍心讓我把這幅畫再原封不動地還回去?”
伊昔無所謂道:“王爺忍不忍心是王爺的事,可是這會兒畫不了就是畫不了,難不成王爺連我實在力所不能及之事也要來強迫我?”
裴斯卿盯著她眼底那抹奇異的神采,失笑道:“這不過是一幅畫……”
“是啊,不過是一幅畫。”伊昔勾著唇笑道。
許久,裴斯卿才輕聲問道:“伊昔,你真不會畫?”
她點了點頭,忽又偏著頭道:“或許勉強一下也可以。”
裴斯卿失笑道:“伊昔,你究竟在想什麼?”
“我在想,”伊昔仰頭將杯底的酒喝完,“如果我畫,王爺能允我一個願望麼?”
“可以,隻要不是想離開。”裴斯卿嘴角隱著笑,不假思索地回答。
伊昔感覺自己心跳得有些快,就像很久以前在梵斯頓上體育課,測八百米的時候,對那一聲哨響充滿期待又恐慌的心情。她隱隱覺得自己需要做點什麼,為那未知的將來,為他不知什麼時候便會終止的三分熱度,為自己心心念念想拿回來的自由。
但是在八百米的跑道上,她從來不曾孤獨,因為每回都有封霖緊隨著她在內圈跑,讓她忘記越來越艱難的呼吸,沉重的腳步。而如今,她若要跑向終點,隻有靠自己。
“那可不敢。”
說畢伊昔便轉身來到那張大木桌前,上下搜尋,終於從最底層的抽屜裏找出一張新的白紙,將之前的畫撤了下來,然後把白紙鋪平了在桌上。但在要拿起桌上的畫筆前,伊昔忽然停下。
她笑著望向旁邊的裴斯卿:“王爺幫我磨墨吧。”
裴斯卿眼底閃著莫名的光,點了點頭就在一旁安靜地磨起墨來。
伊昔等他弄好,才抖著筆蘸足了墨,在白紙上挑著幾個點依次潑下幾滴墨汁兒,嘟著嘴吹了起來。
那墨汁兒順著她吹的方向在白紙上蔓延開粗細不等的枝枝蔓蔓來,像極了寒冬裏嶙峋的枯枝,吹了許久便見一棵又一棵樹身在白紙上挺立起來。然後用筆在那細枝上重重地添上幾筆,突顯出樹粗壯的軀幹,末了又拿過另一支筆,蘸些墨汁,細細地在粗枝上延伸開一些勾連,枝上空中再點上幾片枯葉,加上畫紙右側大片的留白,讓整張畫瞬時顯出一種端莊的美麗來。
在窗外雪停了的時候,畫也終於好了?
“紙張雖然沒有之前的好,但那張真的太局限人的想象力了,你看,就交給太子殿下這樣一幅畫兒,怎樣?”伊昔很是滿意自己許久未爆發的創造力,從桌上拿起畫紙,笑著對一直靜立在旁邊的男子道。
裴斯卿眼底泛著深幽的光,盯著那不知從多久之前就隻專心於畫畫的某人,抬起的臉上眉眼微彎,竟是他從未見過的笑容,仿佛初春的一抹暖風掃過,花開靜美,清香沁脾,右嘴角下還隱隱有著一個小梨渦,那一抹柔意似乎像要融化掉心間的某些東西。
“伊昔……”他出聲的時候才發覺自己喉間的幹澀。
然後,就已經伸出手,攬過她,吻了下去。
伊昔沒有來得及躲開。唇相觸的那一刻,她仿佛聽見了腦中轟的一聲響,腰上是他有力的雙臂,近在眼前的是他長而密的睫毛,連鼻尖都充斥著兩人混淆在一起的氣息。
一時之間恐慌如一團烈火將她點燃,在他要加深這個吻之前,伊昔扭頭猛地往後一退,連帶著他也猛地一傾,兩具身體毫無預料地將桌子撞動,連帶著上麵那些紙張筆墨也隨著紛紛掉落——終是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但是這一退,伊昔的側腰便生生撞上桌旁的木椅突出來的扶手,即使隔著層層冬衣,那痛意也迅速從腰襲遍全身,她皺著眉低歎了一聲。
唇停在了她的唇側,裴斯卿一時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麼,低聲啞道:“伊昔?”
伊昔僵在那裏疼得說不出話來,心中亦是一片雜亂不堪,惱怒無從發泄,她隻能狠狠地瞪著他。
裴斯卿明白過來後,抵著她的額頭笑彎了嘴角,許久才親昵地擁住她,往靠窗的軟榻上走去,邊走邊柔聲問道:“撞疼了?”
伊昔咬著牙忍住疼,隻說了句:“沒事兒……”用手背抹去唇上濕意,卻不小心看到了一地的狼籍,頭腦瞬時清醒,脫口就問道:“王爺,畫還好吧?”
裴斯卿將她擁入懷裏,在她受傷的腰上輕輕地揉撫,輕聲笑道:“還在桌上安好,未曾遭殃。”
伊昔又將他狠狠腹誹了一番後問道:“那……之前的約定還算數的是吧?”
腰側的手有一絲的停頓,“算數。”
伊昔低著頭扯出一絲笑:“好,王爺莫要忘記今日之言就行。”
他卻在她耳邊用著魅惑的語氣輕聲道:“當然,今日之事本王必然不會忘記。”
於是伊昔的臉上又浮上了一抹淡淡的緋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