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斯卿又要來拉她:“你早上沒吃多少,回去弄又不知得到什麼時候了。吃飯都這般隨意,難怪會得那種病。”
伊昔後退一步,淡道:“我什麼時候吃飯,得什麼病也都是我的事,王爺未免也管得太寬了。”說完就要走。
他靜靜地看著她:“那好,回家吃便回家吃。”於是便要跟著她一起回去。
伊昔望著他:“你跟著我幹什麼?”
“回去啊。”
伊昔有些怒意:“王爺,難不成赤定王沒給你安排住的地方?需要你和我們去擠那麼個小木屋?”
周圍有些行人,被她那不大不小的一聲已經給吸引了過來,伊昔有些赧然,恨恨地望了他一眼,卻又聽得他道:
“我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
裴斯卿盯著她:“伊昔,你就這麼希望我走?”
伊昔微愣,輕歎一聲道:“何必呢?你待那兒,也隻會擾了我們的清靜。”
他淡笑:“是麼。”
伊昔接著道:“況且赤定王安排的,總會比我們那種寒酸之地要好的多吧。”
裴斯卿輕描淡寫道:“可是他那兒,狀況一般比較多。”不止是刺客那麼簡單。
伊昔一滯,明白了什麼,想了想又道:“那你也不至於就沒地方住了吧?”
“有啊,你那兒。”
伊昔冷冷掃了他一眼繼續趕路。
沿著稍顯陰涼的巷弄,很快便見著了自己家的屋簷,被日頭曬得仿佛要閃出金燦燦的光。
伊昔推開門走進院子裏,第一件事便是舀出一瓢水,洗個舒服的冷水臉。
“伊昔。”身後的他卻忽然喚了一聲,說道:“今日……錢顧在‘紅坊’說的那些,我都聽見了。”
伊昔頓住,一臉水漬地抬了頭看著他。
“他與冉青……我也是後來才知,原來他做了那麼多,甚是包括與狼族的那場仗,都不過是因為冉青之事來和我尋仇。”
伊昔看著他慢慢走到自己跟前。
“一年前和狼族的那場仗,是錢顧在蒼厥一手挑起的,什麼挾持了我赤哈爾一族,不過是他轉嫁給狼族罷了。他清楚得很,一旦大靖對狼族出兵,狼族一定會向蒼厥請求支援,那時他便有機會力勸耶斯魯出兵,聯合狼族一舉打入大靖。”
“如此心思,我又何不將計就計呢?反正狼族是遲早都要滅了的。可是錢顧他太天真,縱使耶斯魯有多垂涎桓南那片草原,可蕭征駐守在慕斯達外城的精兵都未撤,耶斯魯又怎敢輕易同意他出兵呢……”
“既然是他的錯,那為何要牽扯到錢家?”伊昔平靜地問道。
裴斯卿的聲音低沉無起伏:“錢顧沒有他們錢家的暗助,一個人又怎能成得了事?錢浩然他們錯就錯在,不僅包庇還參與了。說到底,他們也不過是做了錢顧的替死鬼。”
伊昔忽然想起了錢府那個大家長略顯滄桑的背影,除了包庇,除了將錢顧在族譜上除名來免去他的禍端,他們又還能做些什麼?
裴斯謙抹去她額頭臉頰上的水珠,輕聲道:“伊昔,那日老屋崖……”
“算了吧。”伊昔避開他拂過自己臉頰的手,知道他要說什麼,當下打斷他的話。
裴斯卿神色黯淡地收回了手,繼續道:“我當時確實都知道,他在一路跟蹤我們。可是他埋下火藥,你墜崖,卻是我沒料到的,更沒料到止瑤……”
伊昔無所謂道:“你不用和我說這些。”
“你不想聽是麼?”
“都過去那麼久了,沒必要再翻出來解釋。”
他竟輕聲笑了笑:“是啊,你根本就不在乎,我又何必解釋。”忽又問道:“那錢顧呢,你恨他嗎?”
伊昔淡道:“無所謂恨不恨的,他那般做也有他的理由不是?”
裴斯卿笑道:“所以我這般做也有我的理由是麼?原來,都不過是我們自己在困擾自己罷了。”
伊昔別過眼,不想看他眉間的那抹蕭索。
他卻忽然說道:“伊昔,我若將錢顧做的那些一一交到耶斯魯麵前,你說他會不會迫於壓力將錢顧削官貶職,或直接抓了丟入大牢?”
伊昔輕歎了一聲:“你本就是為了這個而來蒼厥的吧?如今證據既然都在王爺手上了,這樣的結果也不過是遲早的事。”
“你忍心錢顧遭如此劫難?”
“王爺多慮了,如果真是劫難,也是他自己釀成的。而我與他不過是區區相識一場,再別無其他,實在談不上什麼忍心不忍心的。”
劫難,又何嚐不是因為心中的執念而釀成的呢?每個人都有解不開的結,冉青如此,錢顧如此,她也不例外,明知掙紮得越狠,勒在身上的繩索也越緊,卻還是要狠命一搏。當劫難如期而至,哪能奢望逃脫得了?
不過相識一場?裴斯卿早就料到這個答案,卻仍止不了心底的一涼:“伊昔,我明日起程……回大靖。”
忽如其來的一句話讓伊昔有片刻的恍惚,回過神來後她淡道:“是麼,那王爺好走,伊昔就不送了。”
裴斯卿盯著她:“你當真這般……無情嗎?”
伊昔望著他:“當然如果王爺需要,伊昔送也無妨。”
他卻忽然一步上前,扣住她的雙臂沉聲道:“伊昔,我常常想,如果……如果當初沒有遇見你,該有多好。”
伊昔看著他蒼白如紙一般的臉色,忘記要推開他。
“如果沒有遇見你,沒有把你從崖下救回來,我就不用去知道何為痛的滋味,何為絕望的滋味,也不會知道一個人的心還能薄情至如此,亦或許你的薄情隻是對我一個人?”
“伊昔,這世間究竟有什麼是讓你牽掛讓你在乎的?除了你的封霖你的琴,你那過去的種種!你曾問過我何為情,那你呢?你可有心?你可知情?”
他泛白的薄唇彎出一抹淡笑,手慢慢地撫上了她的心口:“告訴我,這裏,這裏究竟有沒有過我的一丁點位置?”
伊昔緩緩地拉下他的手:“王爺明日啟程,今日還是好好準備準備吧。”
“你想說的,就這些?”
伊昔微低著頭道:“你希望我說什麼?”
“你可曾與我半分真心?”他忽然問道,聲音帶著微微喑啞。
伊昔有半刻的停頓,心想今天究竟是怎麼了?為什麼每個人都想從她這兒得到一個答案,一個連她自己都模糊不清的答案?一些她從未用心想過,也不願費心去想的答案。
她還有愛人的勇氣嗎?整顆心都留在那個世界了,如今連家也回不了,注定是要魂無所依的吧?而眼前這個人,他能給的,會是自己要的那個歸宿嗎?
伊昔這般想著的時候,耳邊忽然又飄過錢顧的那聲嘶吼:“說我利用了你,那他不也一樣麼?”她不願承認,心間泛開的絲絲苦澀,終是在意麼?
苦笑一聲,伊昔退開一步,輕聲回道:“沒有,從來就沒有。”
裴斯卿神色僵硬地看著眼前這個始終和自己保持著距離的女子,衣色淺得似乎都要沒了顏色,眉眼也極淡,不甚紅潤的唇輕啟說出那句“從來就沒有”的時候,讓人覺得就像聽她說了一句極為平常的“這天氣真不錯”一般。
無心,無情。
他轉過身背對著她,半晌也沒有動靜,良久才道:“如此……也算是個答案。伊昔,今晚,隨我去個地方吧。”
伊昔沒有回應,也沒有看他,她不知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學會了閃躲他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