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翹扶了耿靜衣坐下來,這才發現她身上中了刀傷。翠翹說:“我這裏沒有藥。”
耿靜衣說:“不礙事。”她見翠翹臨危不亂,便問:“你不怕我麼?”
翠翹說:“我怕你做什麼,你想害我麼?倘若你想得手,今兒在街上機會那麼多,你早就得手了不是。”翠翹取了素白的帕子來為她包紮傷口,方問道:“痛不痛,你夜闖這裏做什麼?”
耿靜衣說:“這園子是以前揚州知府章家的舊宅,因為他犯了事,這園子充公給了朝廷。沁園的前園有一間密室,原是章老爺收藏奇珍異寶的地方。我哥耿亦忠被關在裏麵。”她見翠翹吃驚的表情,耿靜衣說:“四阿哥沒有告訴你說過這些吧?”
翠翹臉色凝重,問道:“四爺為何要把你哥哥關在那裏?”
耿靜衣顯得有些激動,握住翠翹的手說:“我也是回了揚州才知道的,我哥在四阿哥回揚中的途中,刺殺未遂,反被擒。”
翠翹心思一轉,問道:“你們家與朝廷有仇?”
耿靜衣說:“沒有。”
翠翹說:“那就怪了,那你哥哥幹嘛要刺傷四爺。”
耿靜衣說:“一兩句也說不清楚,”她悠然一歎,問翠翹說:“我聽人說行刺皇子之罰極重,其人當誅,我就這麼一個親哥哥,姑娘,你替我想想法子。”
翠翹說:“你不知道四爺的脾氣,如果是他占理兒的事兒,一點回旋的餘地也是沒有的,誰說都不管用。”
耿靜衣眼珠一紅,翠翹說:“你先說說你的事兒,若真個有什麼苦衷,我掂量掂量,興許有好機會給四爺講一講。”
耿靜衣說:“噯,這就說來話長了。”
耿家是祖輩也是從龍入關的八旗包衣,明末清初時,這樣的包衣也不知有多少,但像曹家、李家這樣大富大貴的倒真不多見。耿家入關之後,乘著亂世,祖上倒也發跡過,可是後來衰落下去,到耿靜衣父親這一輩隻做了武生,街頭賣藝為生。一家人溫飽倒也不成問題,耿靜衣的哥哥耿亦忠自小跟了師傅習武,倒也有幾分聰明勁兒,如今才剛弱冠,在淮南地區小有名頭。人家說樹大招風,想來是不錯的,後來李以鼎找到耿家。
翠翹聽到這裏,打斷一聲,問道:“這個李以鼎架子端得挺大的,有什麼來頭?”
耿靜衣說:“他這個人倒有點特殊,是蘇州織造李煦李大人的小兒子,他的母親是江寧織造曹寅曹大人的妹妹。”怪不得那些官員都對他畢恭畢敬的,這樣說起來,他算是橫跨了這江南幾大家族的人。皇上在京裏鞭長莫及,他倒也做了地頭蛇,誰還敢惹他。
翠翹說:“該不會也是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吧。”
耿靜衣說:“那倒不見得,他的家世關係特殊,他與八阿哥、九阿哥交情匪淺,還有杭州織造孫文成孫大人也與曹家是姻親,這淮南一地,這幾家隻手遮天了,他與這幾個大家族都有血親,也算是舉足輕重的人物了。”翠翹“哦”了一聲,問道:“後來呢,他找到你哥哥之後如何,發生了什麼事情?”
耿靜衣微低了頭,說:“最初的時候,這些事兒我也太清楚,隻知道他來過我家與我哥和阿爹翻了臉。後來……後來……”她轉了話題,說:“今年皇上不是選秀女嗎,那日,他來我家,說要我上京待選,我後來聽阿爹說,他那時是想把我送上京送給九阿哥。”
翠翹微一沉吟,心裏早罵了九阿哥一百遍,原來也是個壞胚子,枉費當日東珠癡心一片。耿靜衣說:“阿爹與我哥自然是不答應的,可這朝廷的令誰敢不從。”可她如今還呆在江南,並沒有上京,翠翹問道:“那後來你怎麼又沒有上京去?”
耿靜衣說:“我哥後來答應了李以鼎出的條件。”翠翹“啊”了一聲,豁然開朗,問道:“你是說李以鼎要你哥刺殺四爺?”耿靜衣眼裏一模糊,掉了淚說:“姑娘,他也是萬般無奈,你想個法子救一救他。”
翠翹略微思索,說:“隻怕是難辦,你哥雖然有苦衷,可是他刺殺四爺這事是鐵證如山,四爺隻怕不會輕易放過。”耿靜衣一著急,問道:“那如何是好?”
翠翹心思,這幕後的因果,多半是因李以鼎想在八阿哥和九阿哥麵前邀功。若是告訴四爺,四爺向來是追根究底的性子,如果耿靜衣的哥哥能供出真凶,隻怕四爺不會善罷甘休。她轉念一想,自己與八阿哥雖不常見,但終是中表之親,良妃又待她不薄,舅公明珠更是對八阿哥欣賞有佳。
朝廷裏暗裏爭鬥,眾人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今要擺上台麵來,拚個你死我活。隻怕開戲容易,散戲難!她心裏一亂,一時也沒有主意。隻對耿靜衣說:“你也累了,你先在這裏睡一會,明兒一早,我想個法子讓你去見見你哥哥,至於如何救他,我們再從長計議。”
耿靜衣見她這樣一說,心裏也有點譜,在翠翹的床上睡了。翠翹本來睡得不好,這會兒子再也睡不著了,剪了燭火,拿了本書來看,可一字也看不進去。她索性出了沁園,到九曲廊去吹吹夜風。遙見四爺的書房裏也點著燭火,他也並沒有睡。
折騰了這大半夜,這會兒子天都快亮了。翠翹在九曲廊邊坐了一會,看著漆黑夜空慢慢變成深青色,再是藍色、淡藍色。她肩頭一暖,見四爺拿了件織雲披肩披在她的肩頭,她微微一笑,去了披肩說:“熱。”
她一夜未睡,那笑也有些憔悴,四爺坐了旁邊,扳了她的身子半倚在自己懷裏,說:“你睡一會。”翠翹眼裏幹幹的,這會子聽他這麼一說,不知為何,眼裏一熱,順勢躺了下去,將頭埋在他的懷裏,過了一會方說:“你回揚州的時候遇刺了?”四爺仿佛知道她會問似的,隻點了點頭。
翠翹抬起頭來,怯怯地望了望他,又問:“那人——是不是關在東沁園裏?”
四爺說:“你明知道我遇刺了,也不問問我受傷了沒有?”
翠翹騰地坐了起來,問道:“你受傷了?”
四爺一笑,方慢條斯理地說:“沒有。”他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再躺下來,說:“睡一會。”
翠翹說:“天都亮了。”
四爺說:“是啊,天都亮了。”
翠翹眉目一轉,對四爺說:“我今兒跟著你好不好?”
四爺沒明白她的意思,挑了挑眉。
翠翹解釋說:“你去哪裏,我也去哪裏。”她原想自己絆住四爺,想讓耿靜衣去見她哥哥。那知四爺說:“不行,今兒李以鼎要過府來,這些天忙著公事,把這事給擱著了。”
翠翹問道:“他過府來做什麼?”
四爺說:“為著耿亦忠行刺我的事情。”
翠翹又騰地坐了起來,忙道:“你要嚴刑逼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