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爺蹙眉,問道:“明明是我被刺殺了,可是我怎麼聽你這麼一說,覺得自己反倒好像是十惡不赦的壞人。”
翠翹說:“不是這樣的。”他嗬嗬一笑。他並不常笑,又是這樣淡藍色天幕的背景下,仿佛一顆明星,翠翹不由得心中一動,溫柔靠在他的肩頭。
清晨裏,聽得遠處鳥鳴,廚房的老嬤嬤這個時辰醒了,那邊院子裏偶有人走動,天幕下的一切仿佛又恢複了生氣。四爺說:“餓了沒有?”
翠翹搖頭。
四爺說:“到我書房去睡了一會兒,我讓人熬點燕窩粥,差不多時辰,李以鼎就要過來了。”
翠翹臉色一沉,說:“我又不想見他。”
四爺說:“怎麼,你不想跟著我了嗎?”
翠翹眼裏一亮,問:“你答應讓我也去嗎?”
四爺笑著並不答。
翠翹倒纏著他,仰起頭來,略帶著些俏麗地,有得勝者的沾沾自喜,說道:“我就知道。”
四爺說:“你就知道什麼,你什麼也不知道。”他彈了她的額頭,卻是無限溺愛。
翠翹在書房裏眯了一會眼睛,以為自己睡不著,可是竟睡著了。
四爺來叫她,她倒迷糊得緊。四爺說:“李以鼎來了。”
翠翹說:“誰啊?”她說完,眨了眨眼,這才清醒過來。
四爺一笑,命人把燕窩粥擱在桌子上。
翠翹喝了幾口,美目微轉,對四爺說:“我先回去換件衣服。”
翠翹回到沁園,耿靜衣早醒了,關在屋裏並不敢出門,見翠翹回來,忙迎了上去。翠翹簡單說了來龍去脈,對耿靜衣說:“李以鼎和四爺都認識你,我看你還是暫時不要出門,在這裏等我回來。你放心在這裏呆著,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會進來。”
翠翹問道:“如果我見到你哥哥,你可有話要稍給他的。”
耿靜衣說:“我與他兄妹一場,他對我仁至義盡,不必再顧及到我。”耿靜衣從身上拿了一塊帕子給翠翹,說道:“我哥認得這帕子是我的,你若見到他,也好相認。”
翠翹接了過來,那帕角繡了一隻清荷。
翠翹換了衫出來,過了九曲廊來正廳裏來見四爺。還未見人,她踏進正廳裏先叫了一聲:“四爺。”沒人回答,隻見到旁邊的梨花椅上坐著一個白衣男子正偏頭看她,她愣了愣,方認出是李以鼎。
李以鼎微微一笑,起身對翠翹點頭,說道:“衙門裏來了人過來,四爺拿公文去了。”
翠翹微微一笑,算是應了他,自己挑了離他最遠一邊的椅子坐下。
李以鼎說:“姑娘,又見麵了。”
翠翹說:“可不是,李大人。”
李以鼎說:“我聽說昨兒園子裏進了刺客,可驚了姑娘?”
翠翹說:“有四爺在,自然是不怕的。隻恐那些不要命的,偏生作踐了自己,你說是不是?”
李以鼎回說:“姑娘說話倒有趣得緊。”他手中折扇一滑,刷地打開,在他胸前繡出一段盛開下的桃枝。他臉上揚起笑意,盯得翠翹頭皮發麻。
翠翹心思,他倒是並不害怕,有做大事的沉著,可這大事並不見得是好事。她想到這裏,方收了目光,問道:“四爺說你們今兒要辦耿亦忠的案子,李大人打算如何處理呢?”李以鼎說:“自然是讓他招了幕後真凶,才算妥當。”
翠翹微微一怔,但見李以鼎說得坦坦蕩蕩,也不像作假,表情倒是真誠,並無一點小人之心。翠翹轉念一想,自己對李以鼎原本就沒有好感,隻聽了耿靜衣的話,便自定了他的罪。那耿靜衣的話裏,到底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她卻是沒有懷疑過的。她這樣一想,倒覺得有點觸目驚心。
她正低頭思索,四爺去而複返。李以鼎起身說:“四爺,可以走了嗎?”
四爺轉頭問翠翹:“你當真要跟著我們一起去嗎?”
翠翹頭一揚,以為他反悔了,說道:“你答應過我的。”
李以鼎在旁笑了一笑,收了折扇。三人這才從正廳裏出來,到東沁園前麵的那間密室中去。密室在正門邊一間不起眼的耳房裏,多寶格推開之後,有一個寶瓶的機關。翠翹嗆了一聲,這天下的密室真是同宗同源,這與她在半山上的密室也算有些異曲同工,不由得莞爾一笑。
翠翹一邊走,一邊問四爺:“為什麼要把他關在這裏,衙門裏不是有大牢嗎?”
四爺說:“這是李大人的意思,那大牢隻怕關不住他。”
密道錯綜複雜,有好幾間屋子,但這時全是空著的,走到最後一間,術爾齊推開門。翠翹見微弱的藍色光線自高牆上小小的縫隙裏射進來,室內陰暗而潮濕。
術爾齊點了火折子,翠翹方見到有個衣衫襤褸的人被綁在木樁之上。衣已破損,還有斑斑血跡。四爺回頭道:“誰動的刑?”
剛才領頭的那個侍衛進來說:“按李大人的吩咐執行的。”
李以鼎上前說:“這人狡猾得很,不給他點苦頭,我看他是絕不會如實招供的。”
四爺眉頭一挑,問道:“李大人真是比我都心急啊。”
李以鼎笑著說:“食君之祿,擔君之憂。這是下官的本分。”
這暗室裏做了刑房,刑具都已齊全。李以鼎放了手中的折扇,挑了一根長鞭。他抻手一抖,那鞭子出奇不異猛然打在石壁之上,竟有一道暗黑痕跡,真是又快又狠。可他偏著了白衣,又含著笑,如對著情人溫情脈脈的模樣。翠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氣,下意識退到了四爺的身後。
說是四爺審案子,四爺倒是在一旁並不做聲。李以鼎卷了長鞭頂起耿亦忠的頭來,他目光渙散,早已沒有精力。李以鼎說:“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如實招出,是誰派你來的?”耿亦忠沒有回答,李以鼎的長鞭“啪啪啪”就出去了。
翠翹偏了頭不忍去看,伸手去拉四爺的衣襟,想讓他阻止李以鼎。四爺倒沒有說話,隻伸手擋住她視線。那李以鼎用刑了多時,耿亦忠也沒有開口,哼也沒有哼一聲。翠翹見四爺無動於衷,可她自己實在不忍心,長鞭在空氣中卷來卷去,直卷到人心裏去,緊緊纏住,片刻也呼吸不得。她掙開了四爺,上前說:“李以鼎,別打了。”
李以鼎那裏能聽到,又一鞭子下去。那鞭子回掃過來,眼見著要打到翠翹。四爺忙上前伸手向空中一探,將長鞭握在手中。翠翹忙說:“別打了,再打下去,他也不見得會說。”
李以鼎說:“那就打到他說為止。”
翠翹說:“李大人莫非想治死他?”
那邊耿亦忠抬起頭了看了一眼翠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