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七章 盼千金遊子何之(1 / 3)

胤禎這晚隨李以鼎回了曹府裏,淋過了雨,李以鼎叫了人拿些酒來去去寒氣。胤禎開起了玩笑:“早知道如此,那時真該讓她走了。”

李以鼎向來自視甚高,自認風流無雙,又有些才氣,便笑胤禎:“自古多情空遺恨,你若當真喜歡得緊,多的是法子。”

胤禎說:“你說得對,我現在倒有點恨她。”

李以鼎見他說話顛三倒四,隻當他醉了一半,也不插話了。這晚二人鬧到四更天,善祿過來巡夜才催著二人去休息。

胤禎第二日起了一個大早,命人叫來善祿。他昨兒當值才睡下,心裏難免有點氣,可氣歸氣,主子的事總是要辦的,強打了精神來見胤禎。胤禎丟了一本《唐詩選》給他,善祿愣了,忙問:“十四爺,這……”

胤禎向來號稱千杯難醉,昨日與李以鼎喝得太多,也並沒有醉,隻是今兒起來還是有點頭痛。胤禎揉了揉額頭,說:“你把這個送到南山苑去。”善祿心裏明白是要送到翠翹那裏,唯唯諾諾地應承了一聲,取了書出來。他疑心這書中有夾帶,心想,倘若真送過去,若是讓四爺知道,自己小命難保。若是不送,可十四爺平素待他不薄。

他這一路走,一路想,不想那書本自手中滑落,倒沒有什麼夾帶掉出來。那落下的一頁,是李商隱的名句——“常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旁有一小批,寫道:“未免悔恨於天長海闊,碧海青天夜夜心。”善祿沒有讀過什麼書,這幾個字倒是認得的,也不明其意,心裏倒是暗喜,書中並無夾帶。

那書送到翠翹手中,是本明朝萬曆年間印本的《唐詩選》。她隨手一翻是這樣一厥詩——“長相思,久離別。關山阻,風煙絕。台上鏡文銷,袖中書字滅。不見君形影,何曾有歡悅。”旁邊,也有一道小批,寫著:“上言長相思,下言久離別。何曾有歡悅。”

翠翹對善祿倒了謝,善祿說:“是十四爺讓我過姑娘送過來的,怕姑娘悶著了,說是無事消遣的。”翠翹心思著去曹府見胤禎當麵道謝,可有事給耽誤著了。等她想起這事的時候,胤禎已先行北上了。

梁九功倒還在曹家裏,梁九功說:“十四爺水土不服,身子受不住,早些回京了。”這事隻得作罷。

因為耿亦忠之死,四爺為著讓她放心,收留了耿靜衣父女在府中聽差,四爺留著耿老爺子在府上總管事務。眾人都耿老爺子,耿老爺子的叫著,並不知道他全名。日子悠然一晃如梭,就這麼過了三四月,已是夏日過去,初秋在望了。

有一日,江寧常慶錢莊的老板上門來取銀子,四爺不在。翠翹命人備了銀票給她,那些支付單據上有一個耿姓簽名,翠翹一時糊塗,問道:“這是誰的字名?”

錢莊老板上前一看,笑道:“是耿老爺子的名字,耿德金。”

翠翹心裏猛然一沉,手中茶杯滾落,濕了身前一片。

翠翹到後院換衫,耿靜衣陪著她進去。

翠翹問:“我聽四爺說,你哥哥是給人害死的,你可知是什麼人?”

耿靜衣說:“大約是李家的人。四爺說總是借刀殺人之法,可借沒能成功。”

翠翹說:“你哥哥倒有些義氣,怪不得當日裏說什麼‘孔曰成仁,孟曰取義。’”

耿靜衣苦笑:“什麼義氣,再迂腐不過了!”

翠翹點頭說:“君子報仇,十年未晚。你安心留在這裏,一來可保得你安全,二來……”翠翹頓了一頓,偏頭見耿靜衣側麵,她從來沒有這麼認真看過她,當日在客棧初識,隻道她國色天香,卻也不知到底好看在哪裏。這樣近近一瞧,她微尖的下巴,有幾分江南小家碧玉的雅致,很討人憐。

翠翹問道:“靜衣,你可有心上人?”

耿靜衣為她理著後肩,雙手微微一抖,忙道:“姑娘這是說什麼話,哪有什麼心上人。”

翠翹笑道:“害羞了?你早晚總是要嫁人的。”

耿靜衣羞道:“四爺於我家有大恩,我就在府裏伺候著,哪兒也不去。”

翠翹微微一笑。

那日京裏來了消息,因皇上要秋獵木蘭,命四爺回京待命。四爺見翠翹似有心事,以為回京之事所致。那日晚間,四爺閑來無事摹字,翠翹立在窗前。明月如玉盤,她推開窗看到一雙蝴蝶。手中的絹扇輕輕一扣,蝴蝶驚起。她憶起舊時在良妃處看到的字句——笑卷輕衫魚子纈。試撲流螢,驚起雙棲蝶。

那景致大約十分完美,翠翹微微一笑,不由得輕哼出聲。突聽得身後四爺慢聲問道:“什麼?”

翠翹回頭淡淡一笑:“說一個女子想要撲流螢,卻驚起雙宿雙棲的蝴蝶。”

四爺聽到這裏,也不由得莞爾一笑,又問:“下麵呢?”

翠翹愣了一愣,下麵呢,那天真爛漫撲流螢的少女,後來呢?後來,誰知道,可那詩裏寫道——人生那不相思絕。她輕輕念了出來,那麼輕,輕得仿佛一個七彩泡沫,輕輕一碰就要破碎。

她心中一酸,笑著說:“這些詞中,我最愛這首。”她倚在窗邊,望著那停在萬年青上的蝴蝶。那月色正好,撒清暉將園子裏照得朦朧中泛著白霜,好像很純淨,又好像灰蒙蒙的一片。

突覺得身後一熱,翠翹咯咯地笑,四爺剛長出來的胡須刮過她的頸項,微癢。她聽到他說:“我與你長命無絕衰。”好像他做得了主似的,翠翹喉嚨裏癢癢的,整個身子突然動彈不了。

這個時候,她怎麼能忍心告訴他,四爺,年碧君是你的側妃,耿靜衣也是。隻是現在,那曆史尚未到來,他還這般寵著自己,她想到這裏,心胸開闊起來,所以才要更珍惜眼下,對不對?

因為大約這一切都不可再來。

四爺與翠翹是到快到九月中旬才回京的。翠翹早給東珠寫了家書,說好二十日抵京。從複興門入城之後,有幾位太子爺的心腹官員在城門處等候,四爺向來不喜歡這種排場和恭維,讓人草草打發了。

前麵一撥人剛剛才打發走,複又來了一批。這回是四阿哥府裏的總管烏順。烏順給四爺陪了笑,隔著簾子說話,並不知簾內裏尚有旁的人。隻聽他說道:“爺,福晉知道爺今兒回京,特命奴才在這裏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