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七章 空一縷餘香在此(1 / 3)

大清因為祖上為遊牧民族,雖後來一匡中原,依然對南苑春圍、木蘭秋彌格外重視。每年秋時,皇上便去木蘭秋彌,一來讓將士訓練有素,於國家防務防患於未然,二來,加強對於北疆各族的交流與控製。

康熙四十五年,這年深秋,因為瑣事耽誤了些時間。皇上到九月底方才起身去木蘭。

翠翹與東珠跟著良妃隨行。馬爾漢與福晉淳敏去了寧古塔之後,將兩個女兒安排在舅公明珠家裏。依內務府安排下的吉時,十三阿哥的大婚要等到新年時,良妃請了聖恩,將東珠與翠翹接到宮中。

因良妃並不得寵的緣故,排在後宮裏最後的一輛馬車裏,後麵馬車是太子福晉瓜爾佳氏,緊跟在後麵的是驍騎營。等著出發時,翠翹拉起馬車簾子一角,看到九阿哥騎在一匹深棕色馬上與驍騎營統領琮律說話。兩匹馬兒緊挨在一起,不時踏著亂步,馬上的人兜著圈子,翠翹看到九阿哥的側臉,很是俊朗的一張臉,他與琮律說話的時候,淺淺笑著,倘若那眼裏再露些情深與專注,也算是一個風流倜儻的人物。

翠翹暗暗拉東珠來看,她不知看什麼,湊過來一看,東珠臉上一紅,坐回去低頭刺繡,顧著手下的針,嘴上說:“有什麼好看的。”

翠翹一笑,視線自馬車再轉向外麵,那時一人騎馬自前方過來,竟是四爺。二人視線交在一起,突又一起彈開。因皇上與阿哥們早已提前出發,隻留了當值的阿哥與驍騎營隨後,翠翹心裏沒準備會在這裏見到他,她定了心情,拉下簾子,乖乖坐在東珠身邊去。

東珠抬頭問她:“怎麼啦?”

翠翹搖了搖頭,心裏疑惑,四爺仿佛是瘦了。轉念一想,幹她什麼事,自然有四爺府裏的人去操那份心。她斷然不敢在深想下去,問東珠:“你每日繡這些做什麼?”

東珠說:“繡著玩。”她八歲跟著繡女們學刺繡,如今已至爐火純青,穿線刺針隨手拈來,都能繡出精品。

良妃自上馬車之後一直閉目,這會兒聽二人說到繡品,方才睜了眼,讓東珠拿給她瞧一瞧。翠翹拿過繃子,良妃看到正麵之上但見碧色荷塘,繡著白蓮,花瓣上絲線一絲不亂,離得遠了仿佛一朵四合如意雲紋。良妃憶起舊時家族沒籍,她在內務府辛者庫為浣衣奴。那時是初春,皇上在南苑春圍,他尚年少,她風華正茂。她在他禦用夾衣裏繡了一朵四合如意雲紋……

車外有人喊起,隊伍已經開始緩行,馬車顛簸,紅袖軟簾隨著震動時而留出一條縫隙,得以窺視外麵。前方有人騎一匹深棕色馬,翠翹心想是九阿哥,東珠依然低頭繡花樣,翠翹心裏突然升起一種惆悵。

車隊一路緩行,翠翹覺得悶,索性將馬車簾子挑起,官道上的柏楊一一向後退去,隻聽得“礙礙”的幾聲馬蹄,一匹深棕色馬從後麵追了上來。東珠一時覺得光線強烈,抬頭與九阿哥目光撞個正首,她拿著絹子的手一緊一鬆,那時起風,絹子飄在官道之上。九阿哥側身在馬上,一個海底撈月之姿將絹子拾起。那不過一刹那間的事情,於情於理仿佛都很合理,又仿佛有些異樣。九阿哥並沒有將絹子遞還給東珠,他自己揣著,策馬與馬車隨行。

九阿哥向馬車裏的人問道:“娘娘可有什麼吩咐?”他隨在馬車之後,見良妃的馬車簾子被人撩起,以為要叫人,這才上前來問一句。

翠翹隨機俯過身,玩笑地問九阿哥:“騎馬很累吧,要不要進來坐一坐?”

東珠直冒冷汗,瞧見良妃依然閉目,暗暗擰了翠翹一把。翠翹吃痛,卻含著笑。

九阿哥也笑了,這才將絹子還給東珠,放慢了騎馬的速度,跟在馬車後麵。那騎馬的人遠了,風吹過他的衣襟,有些空落落的消長身影,東珠不知為何眼裏一紅。九阿哥向這邊望過來一眼,他這一回身,看到東珠掉淚。

她拿出新的素白錦帕,描出荷包的形狀,為他繡了一個荷包。因九阿哥名胤禟,她特在邊角上用灰線與金線絞絲繡一個“禟”字。到木蘭時,東珠的荷包已繡妥當。翠翹眼尖,偏被她發現,低聲問東珠是否要送給九阿哥。東珠緘默不語,翠翹知道就算是她有這門心思,也不敢送給他呢。隻是雖沒有送出去,總繡過一個,聊勝於無。

翠翹對這荷包愛不釋手,那晚在木蘭入口處安營紮寨後,翠翹與東珠討價還價:“贈與我如何,反正你也不會贈給旁人。”翠翹意有所指,東珠不允,翠翹卻不還她,兩個人在氈帳裏打鬧。翠翹躲到良妃身後,東珠抓她不著。

良妃不知就理,隻笑道:“好了,好了,我這把老骨頭可經不起你們折騰,不就一個香包,改明兒讓玉景再繡一個。”

那時,帳外走來一行人,三人渾然不覺。直至梁九功咳嗽,良妃收了笑,聽梁九功在外間擊掌,又說:“聖駕來了。”

翠翹第一次見皇上來找良妃,非常詫異,想想又不覺發笑,她本就是他的妃子。隻是他不來已是常事,來了反讓人覺得不安。梁九功挑起帳篷,翠翹低頭見一雙繡著暗紋的明黃色靴子,隔著五六尺的距離。皇上讓眾人平身,又賜了眾人坐。

塞外的晝夜溫差大,氈帳中已有寒意。皇上命人去抬火爐,良妃說:“這會兒子才秋天呢。”

皇上點頭,讓梁九功去備幾個手暖爐。良妃謝了聖恩,彼此都客客氣氣。若是每對夫妻均這樣見麵,讓人泄氣。

翠翹與東珠坐在一旁,聽著二人說話。

皇上說,過幾日等各部人馬都到齊了,就要巡獵,問良妃可有想要的。良妃說宮中物品比起外麵已是充足富裕,並無特別想要的。皇上也不能再追問,再問下去,好像他要逼著人家要一樣。那氣氛突然冷了下來。皇上知良妃愛看閑書,又問她最近看什麼書,良妃一一答了,眼睛一亮,突又笑說:“臣妾前幾日看了一個非常有趣的段子,皇上要聽不要聽?”

皇上興致盎然。良妃說:“臣妾對史實不熟,想必這段子多半是前人杜撰的。說是楚漢爭霸時,劉邦手下有一個魏姓的官員, 當時有位算命先生對他說,他的夫人日後要生天子,於是他便生了做帝王的野心,倒戈叛亂。皇上猜猜看,這位算命先生說的話是否屬實?”皇上一笑,他熟讀史實,這倒難不倒他,便說:“若是他魏姓登機,怎會有大漢盛世?”

良妃回笑,燭火照進眸間,一雙眼明若星辰。她說:“萬歲爺錯了。”

皇上嘩然:“哦,怎講?”靜靜聽良妃講下去。

良妃說:“他倒戈失敗,做了劉邦的刀下亡魂。他的夫人僥幸不死,卻做了劉邦的妃子,生下兒子,名叫劉恒。”

皇上一愣,隨即哈哈大笑。“妙極,這算命先生的話真是有趣。”

正說得高興,梁九功上前低聲說:“皇上,完顏部族的人已經到了,這會在禦營裏候著。”他適才見皇上與良妃說得正開心,不敢來報,隻等這間隙才來上奏。皇上起身,瞧了良妃一眼。她已低身跪了下去,恭送他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