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七章 空一縷餘香在此(2 / 3)

皇上步伐在帳簾處一頓,想了想說:“朕改日再來。”見良妃沒有回話,方才和梁九功離去。

那晚睡到半夜,翠翹有些發冷,朦朧醒轉。聽到良妃翻身,翠翹低聲叫:“姨娘,你冷麼?”

隔了一會,方聽良妃起了身說:“翠翹,我睡不著。”良妃拉開帳簾一角,彼時月正中天,也不知是幾更,月光如水銀一般照在地上,明晃晃的一片。翠翹起身跟著良妃出去。

營中的火炬四下裏還亮著,守夜的士兵三三二二從遠處過去。不同與紫禁城紅牆黃瓦的連綿起伏,草原是極目的寬廣。走在其間,頓覺這阡陌之巨大,自己又是多麼渺小。夜風一吹,整個人像是一顆小草,無依無靠,仿佛一下子就會被吞噬。

翠翹拉緊了衣服,跟在良妃身後,向軍營的外圍走去。一個士兵擋住良妃,已認出她,不做越矩的試問,隻說:“娘娘請回,外麵危險。”

良妃指著漆黑的遠方問他:“那邊是不是有條小溪?”

士兵回頭一望,他亦不知,對良妃抱歉地笑了一下。良妃淡笑,以寬他心,說著:“你不必跟著,不會有事。” 士兵不敢阻攔,隻任著良妃拉著翠翹向著她方才手指的方向行去。

一路行去,不多久,果見一條小溪,溪水無聲緩行,月光下,一波一波如銀鱗一般閃爍。翠翹淺笑,問良妃:“姨娘,你怎知有這樣一處地方?”良妃不答,找一低處坐下,翠翹倚在她身旁。四下悄靜無聲,好像連彼此的心跳亦能聽見。這樣呆了一刻,好像過了一千年那麼長久。這世上什麼事情都會過去,成為往事。真真教人情何以堪。

溪水湯湯,翠翹忍不住起身去掬,她彎著腰,肋下絹子鬆了一下,掉到那溪水中。翠翹一驚,眼睜睜瞧著它順水飄去。待要去取它,被良妃攔住。良妃微微一笑,突憶起舊時,那麼清楚明白。

良妃突地問她:“翠翹,心中可有過鍾意的人,想過會是什麼樣子麼?”

翠翹說:“懂得我,縱容我。隻疼愛我一個人。”

良妃說:“你想得美好,世事豈能如願。若是你見他,他已有家室,如何?”

翠翹心中一驚,想了想,方淡淡地說:“這世上一定會有一個人一心一意對我,等著我,隻疼我一個人。”

良妃發笑。可這世上誰人不是最愛自己,他若愛你傾盡全力,是你幸運。隻是這運氣渺茫,如海中沙砂。

良妃笑著對婉兮說:“二丫頭,我願你永遠不要長大。”

那時,她尚不明白此間的真意,但翠翹也知道自己是太過苛求,笑著說:“我知道那樣的事情是海市蜃樓。”

她輕輕地笑,哼起歌調。靜悄悄的夜色中,歌聲清麗,淺淺轉轉隱隱約約。那聲音後來慢慢小了下去,良妃問她為何停住,翠翹說:“總是覺得太過淒美,還是舅舅說得好——人生若隻如初見。”若隻留在最美的那一瞬間,這些酸酸楚楚的傷情,誰又會記得。良妃心中如沸水翻滾。

突聽到身後有人聲,二人回頭,見身後不遠的山巒轉角處,站著一行人馬。因良妃出了軍帳,那士兵不敢怠慢,向上麵據實以報。今夜正是胤禎當值,見良妃出來許久,他心中不放心,便找了一隊人馬沿路尋來。

胤禎向良妃請了安,以安全為由,請良妃回營。翠翹對他有些好感,又見胤禎年少,極易相處,當下見了麵,笑著問胤禎:“十四爺見過完顏姑娘了?”胤禎麵上一窘。良妃拍了拍翠翹的手,責怪她沒有規矩。翠翹嘻嘻一笑,又涮他說:“怎樣,可是畫中那樣國色天香的美人,這會兒子不說不娶那樣忤逆的話了吧?”胤禎瞪了翠翹幾眼,卻一是言不發,沿路護送著二人回營。

……

第二日,翠翹早起,在帳中裏覺得無趣,遂央求良妃說個典故解悶。良妃道:“我有什麼典故。”翠翹靠過身來,笑盈盈地說:“舊時與皇上是如何相識?”良妃一笑,拿著絹子的手在點了翠翹的額頭:“越發沒有規矩了。”

那時八阿哥進來請安,翠翹留八阿哥與良妃獨自說話,自己借口出來,在四下裏走了一轉。白日景色又與晚上相差甚多,天高雲闊,湛藍的深處,隻幾大鳥盤桓。

因為已經到了木蘭境內,按規矩,後宮妃嬪今晚要住到行宮去。皇上圖圍獵方便,依然會住在禦營中,阿哥們也會留在禦營中。翠翹怕到時候難見到九阿哥,便一路向禦營去,見到前鋒營衣著的禁衛軍,拉住一個人問:“九阿哥呢?”那士兵向帳篷深處一指,翠翹瞧見九阿哥正在對人訓話。站了一會,估摸著他差不多結束的時候,翠翹這才走上前去。

“有事?”九阿哥問。

翠翹自袖中拿出東珠所繡之荷包,雙手遞到九阿哥麵前,說:“謝謝你一路上照顧我們。”他並不接,似笑非笑看著翠翹。翠翹揚眉,“怎麼,嫌棄?”

九阿哥說:“那是我分內之事。”

“拿著。”翠翹將荷包塞到他手中,並小心吩咐著:“千萬別弄丟了。”她能為東珠所做的,僅此而已。

拇指在精致的緞麵處劃過,九阿哥看到角上那灰金色的“禟”字,九阿哥問:“是你姐姐東珠繡的?”

翠翹淺笑,聽九阿哥說:“她繡藝向來出眾。”

翠翹接過來說:“琴棋書畫也不會落後於旁人。”

九阿哥說:“她賢能淑德,是十三阿哥的福氣。”

翠翹說:“大婚之日記得送一份厚禮。”她看著那荷包說,“以此為念,與過去一刀二斷。”她說得決絕,九阿哥聽得啞然。

可這樣改變不了的命運,他隻歎了一口氣,憶起舊時聽她唱《如夢令》——如夢,如夢,殘月落花煙重。茫茫然一世如夢。九阿哥說:“她嫁給老十三比嫁給我更好。”

翠翹沒料到他這樣說,仿佛因為他並不喜歡東珠的緣故。可他眼光誠懇,並不像是說謊。

九阿哥說:“她尚小,並不知道情愛為何物。不過是因為幼時我救過她的原因,才對我生了些愛慕。”九阿哥一笑,這樣一說好像要將過往全數推翻,可他心裏明白,他貪她天真無邪,那樣真摯情愛,恐他一生也做不來。於是,越發眼羨,越發覺得可貴,越發貪戀她青春流年。

二人站在營中偏道上說話,正說著,翠翹見十三阿哥與四爺自遠處來,她心中杯弓蛇影一驚,忙側過身,假意沒有看到。九阿哥慌亂中將荷包向袖中一塞。

今日,皇上命護軍營的人今日設行圍的圈,皇家狩獵時,總是有皇上內旗的人先定一個行圍的大圈,將士翻山按這定好的大圈布陣,臨時,四麵鼓響轟轟闐闐,將這圈中生靈盡數趕至中央,便於獵取。這會兒子,四爺正打算去護軍營裏瞧瞧,仔細安排妥當,不要明日行圍時出了什麼岔子。

翠翹不知為何心跳得“怦怦”有聲,她方才說要走的,這會子看到四爺倒有些不知所措,走也不是,留下來更不妥。眼見著九阿哥就要走了,剩著她獨自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