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八章 盼千金遊子何之(1 / 3)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天幕裏零星地掛著幾顆星子。四下裏靜靜的,偶爾遠處傳來一聲極尖的嘯叫,多聽了幾次,全身發怵。那是狼嗥!四下裏越來越暗,風冷冷地吹起來。

大約又過了一盞茶的時間,翠翹聽到看到遠處馬蹄,有人說話的聲音。她在黑暗中舉起手來揮動,也不想遠處的人能不能看到,高聲喊著:“十三阿哥,我們在這裏,我們在這裏!”十三阿哥尋聲騎馬過來,離得一丈,方見到翠翹,卻隻見得她一個人,又不見四哥,當下心知不妙。

他微探了那洞口的深度,四爺在底下囑咐他說:“十三,小心。”那話裏有話,並沒有說出來。他素知以四爺的身手,這洞口雖深卻也應難不到他。兵曹拿下了火把來,但並不能看到裏麵,十三阿哥小心滑下洞去。

翠翹在上麵聽到他落地的聲音,聽得十三阿哥叫了一聲四哥。翠翹心中如被繩鎖縛住,一種不祥的預感由心底升起。

四爺那日穿了一件鎖子錦邊月白色洋緞箭袖,他被十三阿哥拉上來時候,那左臂月白色箭袖如抹了一抹桃紅,勻開來,刺目驚心。翠翹隻覺得背脊發涼,生出許多冷汗。四爺左手被利器刺傷,將箭袖染紅。

眾人慌忙回營,請了禦醫院扈行的方太醫,到四爺帳中就診,翠翹立在一旁,幫不上什麼忙。翠翹看方太醫為四爺紮了傷口,方想起東珠的事,又不好問十三阿哥。四爺見她欲言又止,便問十三阿哥:“東珠呢?”

十三阿哥說:“在偏帳裏。”

四爺他知她關心東珠安危,便說:“過去看看她。”見翠翹盯著他裹著紗布的左手,四爺說:“不關你的事,換了是誰,我也會這樣做的。”翠翹牽了牽嘴角,他就是這樣不太會說話呢。

翠翹挪了腳向帳外去,想是站得太久,雙腳重若千金。她在帳外微微一停,晚風吹來,聽到帳內四爺對十三阿哥說:“今兒太晚了,讓她們先住在偏帳裏,派人到行宮去給良妃回句話,就說明兒再過去。”他總是心思縝密。

四爺又對方太醫說:“此事小,不必向皇上奏。”

十三阿哥說:“四哥,你逞什麼能,你傷得不輕。”

方太醫說:“這幾日,日日都要狩獵,如何能瞞住萬歲爺?”

四爺厲聲說:“你們知道什麼?!”

翠翹心裏一緊,心想四爺一向善於查人於細微之處,生怕他知道些什麼,這會兒子把東珠的事說給十三阿哥聽,她忙撩了簾子進來。四爺見她進來,愣了一愣。

十三阿哥問:“翠翹,怎麼又回來啦?”

翠翹扶了扶鬢角,說:“我頭上的攢珠釵不見了。”

十三阿哥一聽,不免有些慪氣,直道:“這會兒子還管那勞什子做什麼。”

四爺歎了一口氣,仿佛是因為她並不相信他的緣故,輕聲對十三阿哥和方太醫說:“有什麼事明兒再說吧,我累了。”

……

隔日裏,四爺裝作無事陪同皇上狩獵。他左手拉弓吃力,勉強隻得一隻灰狼。因阿哥裏他獵得最少,皇上責難了他幾句。胤禎獵得最多,便對皇上說:“皇阿瑪,狩獵本來就有五分運氣,今日未果,明日說不定能獵到更多。”皇上讚許有佳,說到漢人俗語有言,兄弟如手足,若你們兄弟個個如此一心,還怕我大清不昌盛繁華。

皇上對著眾人說:“你們都是愛新覺羅家的人,切不可養漢人習氣,成紈絝子弟。朕知道今次各部私下裏都獻上美人,你們要什麼樣的女子不可得,萬事要有分寸,切不可因小失大。”先前先皇順治爺因為愛妃之死而入空門,自太皇太後孝莊,對皇家的情事管得比別家更嚴厲三分。皇上自小由太皇太後撫養長大,心中念頭難免相差無幾。他自己心裏甚明,情情愛愛,沾上一點,如若蜂尾一蟄,既痛又癢,完全由不得自己。

今次來木蘭秋彌的各部都獻上美人,因探得皇上正在為十三阿哥與十四阿哥籌備大婚,若得垂青,將來多少有些地位,部落也有庇佑。如今十三阿哥的婚事在京中已有定論,隻剩得十四阿哥胤禎。

這日,德妃從行宮備了人參碧粳粥,又拿了些瓊酥來見皇上,皇上便問起此事。德妃說:“臣妾是婦道人家,此事但憑皇上做主,隻是——”她下文還有但書,皇上讓她直言,德妃說:“依臣妾愚見,胤禎那孩子,臣妾怕他心裏不樂意。就算皇上賜婚,他雖不能不從,但是未必心裏樂意接受。”

皇上說:“你是在為老十四說情?”

德妃忙跪了下來說:“臣妾逾越。”

皇上擺了擺手,說:“這也正是朕擔心的地方,所以才來問問你這個做額娘的。你還不了解他,胤禎他啊,隻怕他心裏不樂意,會由著性子來。”皇上笑道:“他那裏是會讓自己受委屈的人,朕看書裏說‘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真真套在他頭上。”皇上嘴裏雖責備著他,卻並不見不高興,念著胤禎尚年幼,諸事亦多少順著他。

德妃察言觀色,便說:“那也是皇上給慣的。”皇上嗬嗬地笑了起來。

雖然皇上不見得會惱了胤禎,可胤禎這大婚一日不定,德妃始終忐忑不安。是夜,她翻來覆去睡不著,她身邊有個嬤嬤便為她出主意說:“十四爺年紀輕,興許也沒將這事擱在心頭,怕是沒有遇到與自己情投意合的女子,古自姻緣父母之言,娘娘為他物色一人,多接近接近,這事也便成了。”

……

次日,皇上巡獵。由護軍營找到一處高地,德妃約了扈從的妃嬪,又邀各部同來的內眷到行圍處觀看。德妃命人拿了幾個西洋鏡,這是西方商人來京時貢的幾個,因狩獵有用,皇上特讓人帶來的。

塞北的女子大都沒見過這玩意,都覺得新奇。放置眼前,遠處的事物都大了許多倍。西洋鏡下,皇上與眾人在遠處狩獵的情況看得清清楚楚。那遠處時而傳來鼓響,突見得西方一片旌旗翻浪,方沁拍手說:“定是十四爺呢。”德妃拿了西洋境來看。

妃嬪遠比這些還沒入過深宮的塞外女子更為老練,早識穿德妃想法,哄笑一聲說道:“個個如花似玉,可不挑花了眼。”德妃招手讓一個穿著水紅襖的女子到自己跟前來,問她叫什麼名字。

果真是塞外女兒,並不見得害羞,朗朗地回說:“完顏·阿蘭染。”也不拘禮拿下了德妃的西洋鏡來看。德妃歡喜,隻覺得這樣的女子方才與胤禎匹配,能壓得住他。

德妃說:“昨兒個聽皇上說,今年狩獵之後,命你父親在京中謀個差事,可是當真?”

阿蘭染點頭一笑,隻顧著玩手中西洋鏡。

德妃問:“看到什麼?”

阿蘭染說:“好多人。”突然高興地說:“阿爹,我看到阿爹。”

德妃一笑,說道:“還有呢?”低聲在阿蘭染耳邊說:“十四爺今兒穿了件秋香色金蟒箭袖。”

阿蘭染向草原上掃了一眼,果見一個穿了秋香色金蟒箭袖的男子。隻見他左手輕輕拉住馬韁,右手展開執弓,在馬上縱橫,恍若掖下生了翅膀,一身風姿颯爽。她心裏喜歡,視線不由得隨著他轉。

塞上風大,翠翹陪著良妃在風口處站了一會,覺得一陣頭暈目眩。良妃身子向來單薄,翠翹去為她取鶴氅裘,才下山丘,十三阿哥單騎回來,他的箭羽用完,從驍騎營取了新的。翠翹心不在焉,他行至她麵前方她方才發現。十三阿哥說:“正巧,省得我晚上再去找你。”

翠翹一頭霧水,十三阿哥說:“那天晚上你受傷了沒有?”

翠翹說:“沒有。”

十三阿哥又追問:“一點擦傷也沒有?”

翠翹說:“沒有,怎麼啦?”

十三阿哥說:“也沒什麼,方太醫說四哥傷上有毒,所幸不是什麼要緊的,想是舊時兩軍交戰戰前用的小計量。”他頓了頓說道:“所以,四哥差我來問問你。我也不曉得他為什麼不直接來問你,那樣不是更方便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