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翹回到行宮,天色已暗。良妃已經睡下了,她今兒在塞上吹了風,有些咳嗽,玉景叫了方太醫過來。良妃服過藥之後,玉景扶著睡了。翠翹與東珠閑聊了一會,也早早上了床休息了。可她怎麼也睡不著,拿了白玉色的金絲膏的瓷瓶,在手中翻來覆去。東珠問她看什麼,翠翹把手藏在身後,說沒什麼。後來,二人窩在被子裏聊起天來,東珠說:“天地良心,你總要給四阿哥送藥過去才對。”
翠翹說:“差我一個算什麼,他身邊還有旁人呢。”
東珠說:“那你方才問太醫要金絲膏做什麼?”說畢,東珠起身去搶她手中小瓷瓶,翠翹不給。東珠雙手在嘴邊哈了一口氣,撩她胳肢窩。
翠翹怕癢,笑嚷著:“好姐姐,我給你還不成。”伸手把白玉瓷瓶遞了過去。
東珠拍她手臂,說:“細仔涼著,我還稀罕你這個。”她起身下榻去點了燈,又取了一枚錢幣,對翠翹說:“不如聽天由命,若丟中印有‘康熙通寶’的一麵,你便不去,如何?”
翠翹說:“未嚐不可一試。”
她連丟了數次,皆是“康熙通寶”,又複丟了二次,依然是“康熙通寶”字樣。
東珠問:“這下可死心了,它代你作決定,不必去了。”東珠收了錢幣,兩個人並趟下,卻都睜著眼沒有睡。東珠用手肘碰了碰翠翹,問道:“你今兒後來去哪裏了?我在前院裏等了你許久,都不見你出來,後來怎麼和十四爺在一起?”翠翹翻了一個身,背對著東珠,東珠微起了身去瞧她,又說:“你真不去找四爺了?”
她似乎話裏有話,翠翹翻過身來瞧了她一眼。東珠一笑,將錢幣丟給翠翹,讓她仔細瞧瞧。翠翹一看,那錢幣與一般錢幣不同,正麵反麵皆是“康熙通寶”。
東珠說:“大前年鑄錯了一批錢幣,被戶部收回了宮裏重鑄,我覺得好玩取了一枚留著,想不到今日派上用場。”東珠勸她說:“你看看你,一說不去,心裏就別扭了吧。十三阿哥說得對,去吧,順著自己的心意。”
翠翹瞪了她一眼,方說:“你還沒過門呢,就拿他的話當聖旨啦?”
東珠害臊,氣呼呼地躺下不理她。
翠翹看著天色已完,仿佛懶得過去。可一躺下,眼前仿佛又看到四爺深邃如潭的眼色,簡直如夢魘,讓人無法入睡。翠翹起身拿外衫,東珠嬉笑說:“這般著急,也不等著明兒,這麼晚你還過去,這會兒子隻怕他人都已入睡了。”
翠翹想想也對,推了東珠一把:“你就戲弄我吧,也不知是誰在慫恿。”
東珠笑著說:“難得可以戲弄一下你,機不可失。”翠翹睡不著,坐在榻邊上,捋著長發。東珠說:“好了,好了,你去吧,不與你說這些有的沒有。”
翠翹泄氣地說:“人都睡了,還去什麼。”
東珠格格地笑著說:“今兒他當值,你隻管去就是了。”
翠翹回頭瞪了一眼東珠,被她連耍了二次,心中哭笑不得,也不會這是真話還是假話。
東珠說:“今兒皇上回獵時,我見四阿哥命人拾掇那些獵物,他今兒想必當值,去吧。”東珠怕翠翹不信,又說:“這次是真的,不開玩笑。”
翠翹出了氈帳,隻覺一股寒氣自袖管中逼來,所幸禦營離行宮不遠,她一路小跑過去。可才見到守營的士兵,她心中便有些怯場了。一邊勸說自己,沒有什麼要緊的事,不過是給他送個藥膏。另一邊又對自己說,這樣貿然前去,好像不妥。
翠翹思量來去,才與東珠說話時的決心隻剩得三分。幾個守兵經過翠翹身邊,瞧了她一眼,隻當是隨妃嬪同來的女眷,讓翠翹速速回去。那勇氣後來隻剩得一分。翠翹心想,算了,改日再說吧。
她打算回行宮去,突見得營外亮光點點,幽綠的光點,一片一片撲朔迷離的。翠翹跟出營外,置身在那片流光中,才發現是螢火蟲。黑暗中,染成一片通透的如恒河般的景致。那綠光流動,好像青玉璧的光芒。
翠翹自懷中拿出青玉璧,向掌中一拖。翠綠的光芒在暗夜裏稱著螢火,更顯得清脆欲滴。螢火蟲四麵飛來,不停地撲打著青玉壁。翠翹不覺莞爾,她看得癡了,那知營中走來一人。
她突然被人拉了一把,翠翹聽得一聲:“翠翹!”她手中一顫,青玉璧跌落在草地上。翠翹見四爺站在自己麵前。兩個人仿佛都有些受驚。所幸今夜有星無月,她看不到他臉上的細微表情,更看不到他的驚惶失措。他後來方看清那不過是螢火蟲的光芒,他原以為那青玉璧的翠綠光芒,他心裏一急,怕她就那樣消失,想將她拉出那光芒之中。
他心裏一痛,他原以為隻要她一直都在他心裏,他能不能見到她,他可以不那麼介懷的。
四爺拾起青玉璧,清了清嗓子說:“今兒我當值,這風大,早點回去吧。”他公事般陳述完畢,正待離去,卻聽翠翹說:“等等。”她行至他麵前,問道:“你的傷如何了?”四爺有點靦腆,輕聲說:“不礙事,已經開始結痂。”翠翹從懷中拿出金絲膏,四爺愣了一愣,道了謝。
兩個人麵對麵地站著卻又不知要說些什麼,良久,四爺輕聲說:“你——你不是說不再見我了麼?”翠翹說:“你那麼聽我的話麼?”四爺聽出她語氣裏的玩味,是平常在府裏,她偶爾拿他開涮時說話的語氣。四爺笑了起來,如一線生機,心裏生出許多希望。
翠翹見他笑了,方才說:“方太醫說這藥早晚都要敷一次,你記得了。”四爺點了點頭。翠翹四下裏一望,此行目的已完成,她便說:“那我先回去了。”
四爺將手中金絲膏在空中一晃,問她說:“你這麼晚來這裏,隻是為我送這個過來麼?”
翠翹坦誠地說:“對啊。”
四爺心裏一時百感交集,一張臉卻是陰沉著的,半晌方自言自語地說:“你這樣對我好,我隻會得寸進尺。”翠翹早走了幾步,並沒有聽到他說話,突聽得四爺在身後將她叫住,她正待回頭,卻聽四爺說:“你別回頭。”
他與她隔著一些的距離,那聲音卻直抵心間。她聽他說:“你別回頭,就這樣。”翠翹立在黑暗中,靜靜地一動不動。
四爺說:“過幾天回到京城,皇上會遣我去江浙一帶稽查秋收稅銀的事,多時三月。不知道回來時,是不是還能再見到你。”在他記憶中,她總是來來去去,從不停留。這一次是最長久的一次,可是他不能肯定,她會不會憑空的消失不見。就像剛才那樣,他幾乎以為她要離開這裏。
四爺停了片刻,又說:“這些年來,我一直將你放在心中。你也許會覺得滑稽,不可思議。我也曾追問過我自己,是否因為得不到,才一直對你念念不忘,或者是因你太過特別,對你隻是好奇。那晚下雨,你在太和齋睡著,我足足看了你一夜,守在你身邊。我才發覺,那些不知不覺的時間裏,我早已將你視為生命中的一部分,不可豁缺。說這樣的話,旁人一定覺得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