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行前,女娃兒偏頭看了他一眼,甜甜一笑,天真無邪。
他沒將這件小事放在心上,一路慢慢走,慢慢走,終於來到上上樓。
事實上,如果不是謝三因為要介紹城中動向和江湖人讓他有機會拐錯了三次彎,他們抵達的時間會更早。
化地窟主祝華流,喜歡速戰速決。
燕子嗔跟著自家窟主身後,對著雪後初晴的日暮山光歎了一口氣,好大的一聲:“唉——”
他們的目的地是甘泉山莊。
因為我尊給的線索有二:一是畫,二就是應天府甘泉山莊。
既然是應天府的甘泉山莊,他們繞到太平府來幹什麼?
其實這不是什麼大問題,隻是地理方位而已。應天府在北,太平府在南,甘泉山莊恰好位於兩府交界的戰貓山下,南臨甘泉湖,依山借水的,就是不知道是誰管的地界。不過,甘泉山莊在江湖上的地位不容小覷。
境北一帶有俞、沈、常、閔四大商賈,被美譽為“商山四皓”。甘泉山莊的莊主姓沈,沈子重,正是“商山四皓”之一,而且,沈子重還有另外一個身份——北六省武林盟主。說起來真是光環套光環,沈子重不僅財大氣粗,北武林有幫有派的都要對他抱個拳道聲好,初出茅廬的遊俠兒更是敬他的為人,瞻他的馬首,隻要他沈盟主一句話,為了江湖道義而仗劍灑血義薄雲天的比比皆是。
“你歎什麼?”
“呃?”燕子嗔被突來的縹緲聲音轟回元神,腳下居然可恥地被凸起的小石頭拌了一下。
“你歎什麼。”這次不是問句了。
“……沒……屬下沒歎什麼……”在江湖上還算吃得開的燕公子結舌。
祝華流沒再追問,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步速不變。
為什麼不用輕功啊?燕子嗔有點困惑。謝老板明明有備馬,可他家窟主直接搖頭,拒絕得不知道多幹脆。他家窟主啊……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你歎什麼?”祝華流停步回頭,甘泉山莊的大門就在前麵。
“啊?我又歎氣了?”燕子嗔捂住嘴巴。
“對。”
“……屬下在感慨‘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他嘿嘿笑了兩聲,畫蛇添足地說:“盧梅坡真是有遠見啊。”
他歎的是宋代文人盧梅坡的《雪梅雙詩》之一,全詩為:梅雪爭春未肯降,騷人擱筆費評章,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正好天公降雪,放眼一片白茫茫,讓人感到心胸曠遠,清靈滌塵啊……
祝華流四下看了看,“我比較欣賞‘一抹猩紅上海棠’!”
一抹猩紅……燕子嗔的笑像被人卡住了脖子般突然刹住。窟主就是窟主,說話總是別有深意……
“窟主,我們要不要先去敲門?”他指著甘泉山莊的大門打岔。
“有必要嗎?”祝華流認真地看著他。
他摸摸鼻子,低下頭。是沒必要,當他們走進甘泉山莊範圍時,山莊外的暗衛想必已經飛毛腿上報家主了。
兩人向前走了幾步,停在山莊大門前。祝華流側身移了一步,讓燕子嗔正對大門,“燕公子,請!我跟在你後麵。”
窟主又在玩他……燕子嗔欲哭無淚。他可憐兮兮的,“窟主……”
“燕公子在江湖上的名聲不遜於‘武林三蝶’,何必推辭?”武林三蝶之一就是他七破窟夜多窟主,風流喜美的玉扇公子,花名遠播。
“……不敢不敢,屬下不及夜多窟主。”燕子嗔謙虛地低下頭。他在江湖上是有名號,但他是決計不敢和夜多窟主同台的。
“敲門吧。”
“……”
“燕公子在江湖上比較吃得開,我想沈盟主一定會賣點薄麵。”
“……”果然被他家窟主玩了。燕子嗔認命地抬手,拉獅頭環。
才敲一下,立即聽到門後傳來匆匆腳步聲。一名家仆開了門,客客氣氣問他們貴姓、從哪裏來、找誰之後,引他們入莊,落座。
很不巧,甘泉山莊的正主沈子重不在家,聽管家說是出遠門了,大概一個月後才能回來。不過,也不是沒人接待他們。沈子重有個表兄叫沈謹,一臉不快地從廊外走進來,他先看祝華流一眼,然後將眼光調到燕子嗔身上,上下打量,打量上下,吞了一下口水,表情鎮定地問:“閣下就是‘化地五殘’的燕子嗔?”
在江湖殺手界裏,“化地五殘”是七破窟裏最惹人心怵的五人,他們的記錄中至今沒有敗跡,聽說就連玄十三也要給他們幾分麵子。但他們的真容卻鮮少有人見過,而他們的真姓名,人們隻知道段維、燕子嗔、黑木瞳、諸葛求這四人,五殘之中的最後一人究竟是誰,沒人知道。而且,就算有人認得出他們,也隻是其中一兩人而已,就如此時自報家門的燕子嗔。
被人反問,自報家門者當然點頭,“是啊。”他如假包換。
“那這位……”沈謹看了看祝華流。化地五殘啊,聽聞七破窟的這幫家夥根本拿殺人當喝水。
“朋友。”
“他也是……”
“不。”
燕子嗔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他看到沈謹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改了稱呼:“不知燕大俠到甘泉山莊有何指教?”
撇嘴,見自家窟主沒有開口的意思,燕子嗔揉揉鼻子正要問什麼,門外卻響起一道哭聲,似乎是小孩子,還一路往這邊來。沒多久,一名五六歲的男孩衝進廳裏,嘴裏泣嚷:“大伯,大伯,牙牙怎麼還不來?我要牙牙,我要牙牙!”小腳在地上跺了又跺。
“見笑,見笑。”沈謹將男孩抱在腿上,好言好語地逗哄。聽他們話中的大意,似乎是一名叫牙牙的女娃與男孩約好今天到甘泉山莊,可到現在都還沒有來。再聽下去,才知道男孩竟然是沈子重的兒子沈翱。
難怪他叫沈謹為大伯,不過,別人的家務事,他們可以聽而不聞、聞而不見。
沈謹哄了半天,就在男孩跳腳要去大門等牙牙時,家仆屁顛顛跑進來,“小少爺,牙牙到了。”
“哦!”沈謹突然眉飛色舞起來,他急問家仆:“水然呢?水然也來了?”
“是的,表老爺。花老板正在後院和廚娘們說話,小的怕少爺等急了,就先把牙牙帶到前院來。花老板說等一下來拜見表老爺您。”
沈翱歡呼一聲跑出去,沒一會兒,兩道手牽手的小身影從廳門前一閃而過,玩自己的去了。盡管隻是一閃,卻足夠讓祝華流捕捉到女孩的模樣。
“那小姑娘是誰?”他盯著燕子嗔的鞋麵,不看任何人。
燕子嗔摸著鼻子瞪沈謹。
沈謹呆了一下,笑道:“那就是牙牙,姓花。她娘和莊裏的廚娘是朋友,牙牙和翱兒年紀相仿,天真活潑,小孩子家玩起來也沒什麼顧忌。說起來,牙牙的母親……溫柔懂禮,持家有道,真是個嫻慧窈窕的好女子啊……”語中不掩向往之意,配上他油光閃閃的表情,就怕人家不知道他的司馬昭之心。
“沈大爺。”燕子嗔沒空聽他廢話,正想將話題扯回窟佛賽上,卻聽自家窟主輕如飄絮地喃語——
“姓花……”
燕子嗔瞪大眼。窟主,我們來這裏幹什麼的?
家仆退下,三人緘口不語,各懷鬼胎,倒讓廳內的氣氛慢慢沉寒起來。直到腳步聲再度傳來,家仆通報“花老板求見”後,沈謹就像離弦之箭飛跑出去迎接,也不顧廳中還有兩名先到的客人。
燕子嗔對他口中的花老板好奇起來,抬眸看自家窟主,卻見自家窟主的眼睛也盯著大門,眼角隱隱有流光溢浮。
隨著沈謹誇張的大笑,一名女子跟在他身後走進來。
這就是花水然?
米白色短衫,紫綠色的印花百褶裙,腰間係著深橙色宮絛,頭上係著幾條交叉絲帶,一副標準的民婦打扮。因為深冬,她在上麵穿了一件棉布小比甲,宮絛壓著百褶裙,隨步淺動,倒也俏麗可人。
祝華流擱在腿上的手微微一緊。
他的手在袖下,無人看見,可因筋骨顫動引來他肩部的僵硬卻被燕子嗔察覺。凝眸淺眯,燕子嗔俊臉忽地一白。不會吧,難道窟主也對這位嫻慧窈窕的花水然一見鍾情?
又看了花水然幾眼,他隻能說她算是……隻能算是……
小家碧玉吧……
不過,是質地非常好的一塊玉——他家窟主看上的。
“這兩位是來找子重的。”沈謹引見,“這位是燕公子,這位是……”他一時結舌。這又俊又冷的人好像沒說自己姓什麼叫什麼。
“祝華流。”他徐徐吐音,雙眸鎖在她臉上,將她一刹那的怔忡和詫異盡收眼底。花水然……嗬,好個花水然,隱姓埋名都不會嗎?她終於如願了?她什麼時候成了親?什麼時候當了娘?
“水然見過燕公子,祝公子。”花水然低頭行禮,將初見兩人時臉上的怔忡掩飾掉。唇角,竟微微勾起。
煙雨易過,年華易老,幾汀杏花粉粉落落,不必刻意去數,卻已流轉了五年。他俊美不變,周身冷峻卻重了許多。瞧他的表情,想必對當年摩奈聖教一事仍然介懷。隻不過,他介不介懷對現在的她而言不算什麼,真的不算什麼了。
她笑,隻是突然覺得世事好笑。
原來,天下這麼小,這麼小啊……
臘月二十八,熊耳山,七破窟。
白雪為羽,密密織織,為長河兩岸披上了一層暖暖的冬衣。
穿著輕暖的藍底旋雲漸變棉袍,貌美如花的少年對著冰寒的空氣哈出一縷白煙。似乎覺得哈得挺有趣,他又多噴了幾口氣。玩過片刻,他左邊看看,右邊看看,突縱身而起,踏雪飛掠,直接來到扶遊窟。
在窟門前停下,他抬頭望去,皚皚雪簷下,楷體四字,銀劃鐵勾——“問我殷勤”。
殷勤樓。
撩開厚重的雙層棉竹簾,室內的暖香混著醇然的酒氣撲麵迎來。
這個……殷勤樓本是扶遊窟議事的嚴肅之地,如今卻成了宴所。樓外看不出什麼端倪,一掀簾子,哇,一大桌酒色財氣。
說起來,窟裏每年都會給部眾分派豐厚的花紅,想回家團圓的自行備馬趕路,孤苦無依的就大家聚幾桌吃頓年夜飯,美酒佳肴,還有琵琶小曲、梨園小戲,何樂而不為。今年的花紅早早就分發下去,幾位侍座也早早討論年夜飯設在哪個窟比較好,討論來討論去,定在了扶遊窟。又為了準備、預備、籌備一頓豐盛的年夜飯,從臘月二十七開始,每天在殷勤樓試一頓。其實就是窟主侍座部眾們團在一起吃飯,求個熱鬧。
“商那和修。”扶遊窟主酈虛語遠遠衝他搖手。
商那和修嘻嘻一笑,提氣縱身,以輕功掠到她身邊,“見過扶遊窟主!”
“不掃地了?”
都要過年了,誰還去掃地呀——商那和修擠個鬼臉,向在座的各窟窟主、侍座逐一問好後,瞅到掃農身邊有空位,立即見縫插針坐過去。
他可不敢和幾位窟主坐一起,小命不夠玩啦。
“你不早點來?”掃農為他取碗筷。
“剛從茶總管那裏出來。”商那和修搓搓手,端起酒壺自己倒,“你們在說什麼?冬季窟佛賽嗎?”
掃麥搖頭,“窟主們在討論‘撈它一票好過年’究竟好還是不好?”
“當然好。”商那和修放下酒壺,眯起漂亮的眼睛美美地啜了一口。等美酒下肚,暖暖氣流順著胃壁散射開時,他聽酈虛語歎了口氣——
“冬賽比不出什麼新鮮事來了。”
他點頭,心有戚戚。前幾天他和有台比輕功,有台憂心忡忡地說,伽藍化地殿的得得禪師還坐在棉蒲團上念經敲木魚,一點出遠門的意思也沒有。有台是七佛伽藍主持句泥的弟子,從輩分上來說,他見了各殿禪師要叫一聲師叔。夜多殿的醜相禪師因為輸了春季窟佛賽,必須拜他夜多窟主為師,所以,有台每次見到夜多窟主都迫於輩分要叫一聲“師叔祖”,偏偏夜多窟主愛逗他玩,不逗得他滿臉通紅啞口無言不罷休。看樣子,他好怕他的得得師叔也輸掉。
嗯……反正也是定局。他是這麼跟有台說的。
末了,有台摸著他光禿禿的腦勺說:“來年尋伴赤鬆遊……小僧還有好多佛經都沒有參透,難道小僧還要去讀道經?般若我佛,樂哉善哉!善哉樂哉!”
他聽完有台的話,也憂心忡忡起來。有台你自求多福吧,他比較擔心的是化地窟主。
化地窟在七破窟中走的是暗道性質的營生,所以化地窟部眾多數不顯山不露水,在江湖上也盡量低調行事。可無論怎麼低調,驪龍翻身總比小蝦米濺起的水花多,雖然江湖上沒什麼人知道真正的化地窟主,但“化地五殘”卻是人人避而不及的恐怖神,因為他們殺人不眨眼。如果有玩筆弄文者給當今殺手界列個排名,不敢說“化地五殘”排第一,卻也是一拳之內的排名。簡單點說,就是黃金殺手。
暗道營生並不如說書先生口沫橫飛的那般恣意,這條路不好走。
不過,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要認真走下去。
不要管看不見的路上會有什麼在等你。
不要管——這三個字說起來當然容易,可做起來……商那和修放下酒杯,感慨了一下“說易行難”的道理,再抬眼,卻見扶遊窟主和須彌窟主不知什麼時候擠到一件棉袍裏麵去了……是說棉袍的左袖穿在扶遊窟主身上,右袖穿在須彌窟主身上。
她們在玩合體嗎?
商那和修撐著腦袋歎氣。
他們的化地窟主啊,就是有點心軟……
臘月二十八,太平府,遠郊。
或許因為驛道上有馬車來來往往,林地上的雪還連成一片,驛道上的雪卻早已化開。濕潤的泥土與殘雪交融在一起,黑白織錯,勾出一條長長遠遠的驛道。
這個季節,樹上是不能躲人的。
看,光禿禿的枝杆就像伽藍和尚的腦袋,他們蹲在上麵給人當靶子嗎?
站在林木的隱秘處,兩名素袍公子仿佛化為林地的一部分,寂靜無聲。其中一人,正是讓遠在熊耳山的商那和修擔憂無比的化地窟主祝華流,另一個,自是燕子嗔了。
兩人手上各握著一把劍。
燕子嗔眼觀鼻,鼻觀心,欣賞了一下自己噴出來的白氣後,突然歎道:“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祝華流瞥了他一眼,“送你進宮,好不好?”讓你殘個徹底。
“……”
此處是兩府驛道的中間段,選在這裏,因為這裏一旦出事可以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至於出什麼事……聽著漸行漸近的馬蹄聲,祝華流動了動唇角,似在笑。
來了!數十匹矯健的駿馬“的的”而來,中間是一輛精簡卻精致的馬車,顯出馬車裏的主人不想太招搖。馬車後,緊跟著七八匹駿馬,馬上男子穿的都是常服,從隊行來看卻訓練有素。
馬隊前行如常,雪地突然起伏,數道黑影破雪而出,宛如沉睡的果實掙紮著迎來初春第一縷陽光。馬隊前後被黑影圍阻,兩邊黑影在空中交錯而過,分左右阻攔馬隊。片刻,數十名黑衣人四麵圍住他們。
方陣成形,馬隊邊緣上的騎者捂著脖子搖搖欲墜,衣上一片猩紅。
撲通。撲通。撲通撲通。騎者接二連三地落馬。
不知是誰說了句“保護大人”,剩下的騎者立即聚攏到馬車四周。然而,他們動,黑衣人也在動,隻見一部分黑衣人攔阻侍衛,一部分直取馬車。
天地之間,交錯的刀劍聲極為刺耳。隱於遠方的兩人佇立傾聽,自然也將其中穿插的生命哀號納入耳鼓,隻是,他們眉頭也不曾動一下。
燕子嗔盯著自家窟主劍鞘上的紋路,無聲一笑。他們到太平府,並不是為了冬季窟佛賽。這一點,我尊心裏清楚。
化地窟明年要投一批新人入江湖,這次他們來太平府是為了坐鎮,也就是暗殺的保證。
保證全死?
不,是保證全活。
化地窟接的是暗道營生。他們都是殺手。
所謂殺手,殺人,或者,被人殺。
做殺手的人心底都有一念:總有一天會被別人殺死。而且,人們對殺手的認知通常是:死一個兩個或死一群都無所謂,反正是批量訓練。可他家窟主的殺手觀卻不同。窟主讓他們記住:我化地窟的殺手,絕對不能死。
人性的殺手,做得到嗎?聽者隻會譏諷:殺手本就沒有人性,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但這個問題他家窟主卻不會回答你,而是直接做給你看。
所以他家窟主啊,真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短短閃神之際,耳中嘈雜的聲音漸漸單一起來。燕子嗔凝神,就在他偏頭的一刹那,身邊微風一蕩,祝華流已掠向驛道。因為,騎者中有一人武功不凡,不但讓他的部眾近不了馬車,還用暗器射傷了一名部眾。
銀劍在半空出鞘,祝華流長直入長驅,劍尖挑起那名騎者刺向部眾的劍,淩空旋踢,以犀利的腿風逼他後退。
那人急退五步,橫劍擋在馬車前,眯起細長的眼睛打量他。此人樣貌普通,四肢瘦長,額邊兩穴微微鼓起,眼底一片精光。他低問:“閣下接的是什麼單?”
祝華流挑劍上前,懶得理他。兩人劍影交錯,刃響似風,仿佛銀月流水落地。那人心知他們的目的,擋了他二十多招,竟然未離馬車五尺。華流見他劍招靈異,顯然不是普通侍衛,不由將六成功力加到七成。收劍再出時,他冷眸一瞥,站在他前方的部眾收到暗示,頷首明白。
華流劍式一換,周身殺氣暴漲。無論如何,今日不能留這人活口。
又五招之後,他挑飛那人的劍,將劍尖抵在他咽喉下。沒想到那人縮身一滾,轉用拳腳向他攻來。那人招數一換,倒讓他看出了身份——
“孤山墜葉掌。你是‘孤毒手’沈不害?”
那人見身份被識破,眉頭一皺,“正是。不知閣下高名?”
華流盯他半晌,轉劍歸鞘。將劍隨意扔向一名黑衣部眾,他衝沈不害抱拳,“今日,得罪了。”
沈不害以為他怕了自己,不料胸口當風襲來,他抽身急退,雖然躲開了致命的一掌,肩頭卻被尾風掃到,一陣刺痛。他惱怒交加,“你……”
華流冷眸不動,轉掌旋身,以太液秋風掌中一式“扇開畫屏”直取他前胸兩大要害。要殺人,不一定非要用劍。他提醒過沈不害,也沒說放他走,是他自己誤會。
這一掌,已將沈不害逼離馬車。車簾被顫抖的指頭掀開一道小小的縫,裏麵的人正偷看外麵的情勢。沈不害自身難保,哪有心思再保護車中人。兩道黑影趁機掠入車中,隱隱聽到“大俠饒命大俠饒命”的話語,然後,寂靜。
“卑鄙!”沈不害呸了一聲,舉拳相對。
華流原地不動,翻掌示請。沈不害大喝一聲衝上來,不料,他突然掃腿揚起地上雪,再向黑衣部眾射出暗器,渾水摸魚,借機逃之夭夭。
“公子!”燕子嗔跑上來。
“沒事。”祝華流見他歸劍入鞘,轉眼看向馬車,裏麵已無生命之氣。
“想不到像沈不害這樣的江湖人也能被官宦驅使。”燕子嗔一邊清點黑衣部眾,一點唏噓感慨。
祝華流瞥了他一眼,在冬日幕白的天空下,那雙黑色眸星仿佛有著無盡的吸引力。
這次暗殺的是南京布政司湯獻民,金主則是武靖伯趙承慶。
湯獻民是都禦史湯全的兒子,湯全正好拜當朝最受寵的一位劉姓宦官為幹爹,在輩分上,湯獻民算是劉姓宦官的孫子。湯獻民受幹爺爺庇佑,得了南京布政司這個職務。武靖伯趙承慶封地在南南京,他早就不滿劉宦官專權朝政,敗壞朝綱,但他不在京師,雖有心卻無力。那劉宦官前段時間借“考察鹽課”為由在朝中大肆鏟除異己,將巡鹽禦史王大人杖斃,王大人正好又是趙承慶的老友。而且,劉宦官更提拔自己的幹孫出任南京布政司。往後的日子過得難不難,趙承慶心裏自然明白。忍無可忍之下,趙承慶出重金密買江湖殺手除掉劉宦官提拔的狗腿——湯獻民,也就是此時橫倒在馬車裏的人。
一劍斃命,他們對他已是仁慈了。
至於“孤毒手”沈不害會成為官宦的侍衛,與五年前顧承丘一事有點關係。當年,他們按約定將顧承丘的全屍掛在城門外,讓朝中宦者實實在在心跳了幾個月。此後,那些官宦除了勤訓手下,還招募了大批江湖人為他們效命。
“傷口怎麼樣?”華流直視受傷的那名部眾。
“無毒。謝窟主關心。”
“你們把全屍送到約定的地點。沈不害的事,我來處理。”
“是。”黑衣部眾齊齊應道。
“養好傷。”華流取回自己的劍,回身叮囑一句後,向太平府方向掠去。
華流心軟,隻對自己人心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