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閔友意也不是被他一瞪閉嘴的人。搖了一會扇子,他啪地收了,讓扇子在指間旋旋一轉,“華流,你在思哪家姑娘?不是我自誇,寺寺名花我盡知!”
“有何貴幹,玉扇公子?”他重新拿起筆,風言風語不進耳。
“哦,還不是為了冬賽留下的尾巴找你商量。”閔友意端起正經表情。說起來,剛剛結束的冬季窟佛賽真是峰回路轉,轉得他們都莫名其妙。華流回窟沒多久,一名少年自己找上門說出那幅畫裏封藏三十年的秘密。少年告知秘密的代價是請七破窟在今年舉行的嵩山修武會上助其一臂之力,他要讓那些自詡正義自持正道的武林幫派顏麵掃地。夜多窟自然樂於煽風點火,雖然沒什麼銀子,可他們得到來年對伽藍和尚的支配權,有可為。
也正是這名少年,在三年一屆的嵩山修武會上力戰群雄,讓天下新輩老輩歎為觀止。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隻不過,那是發生在少年身上的故事了。
少年叫陸堆。
想不到的是,陸堆竟在日後與玄十三扯上了淵源。世事機緣,他們也始料不及。
此時,祝華流聽到“商量”兩個字,無比新奇地抬頭直視,“我尊不是交你全權部署嗎?”
“所以才來找你商量啊!”閔友意瞪他,“你當老子閑得跑來看你練字?”
“要人去找忍行。”他落筆一撇,撇得幹幹淨淨。
“老子不缺人。”
“要調度錢銀去找茶總管。”
閔友意臉皮灰灰的,“老子不缺銀子。”
“如果你是惹了麻煩怕長孫姑娘知道,去找虛語。她會有辦法。”紫毫飛點轉撇,一行漂亮的草書落於紙上。
閔友意用扇柄支著下巴,認真瞧了他半天,突然將臉湊近,“華流,你悶不悶?”出手如電奪他的毛筆。祝華流橫筆一畫,逼他抬手。若不抬,滿手墨汁。閔友意轉扇掃他手腕,他卻直接將毛筆向扇麵戳去。
“不給你寫。”扇子向上拋,換手接住,閔友意吐舌,及時躲過寫到臉上的軟毫,“老子就陪你玩。”氣隨意動,楞迦變相十六式中一式“金翅取龍”應運而發。
祝華流慢條斯理地擋下這招,等毫筆吸飽墨汁後,兩指錯錯一彈,毫尖直衝閔友意眉心,“象形。”
“雄雄龍牙!”
“指事。”
“靈龜擺尾!”
“會意。”
“魚在在藻!”
“形聲。”
“魚在……再在藻!”
“轉注。”
“美人抬腮!”
“假借!”
“長拳左打猴!”閔友意長拳直攻,大喝:“老子看你還有什麼好寫!”
化地窟主微微一笑,拋筆掠起,玉身縱牆而退,銀劍出鞘,光影如雨後彩虹,“紅拂一枝。”一抹銀停在閔友意腮下一寸,赫赫然是“分花拂柳劍”中的一式。
閣內靜寂。蒹葭玉扇隔一抹銀水遙遙相望。
“浪費老子的劍訣。”閔友意彈開扇子開始呼,“每次都象形、指事、會意、形聲、轉注、假借,你這套劍法不好玩。幹脆不要叫‘字書六劍’了,讓老子重新幫你取個風華絕代的好名字。”
“有效就行。”他看他一眼,銀水繞空旋卷,徐徐入鞘。
“說正事說正事。”閔友意拉著他一起呼扇,“以陸堆現在的功夫別說搗亂,隨便一個掌門出手就能把他打趴了。我尊讓我在三個月內把那小子調教出來,放你這裏好不好?”
他奇怪地眯起眸子,“你為什麼不去找庸醫?”庸醫那裏亂七八糟的藥多,要調教一個人不是難事。
“都叫庸醫了!我才不找他。”閔友意憤憤地搖折扇。他那“端茶倒水一個月”的諾言還沒實現完,庸醫逮到機會就嘲笑他,他才不去。哼,他明明給他端了幾次茶倒了幾次水,是他自己不喜歡把他趕出去的,還敢嘲笑他?
“你自己帶在身邊不行嗎?”放眼江湖,他的武功已是一等之絕上,調教一個陸堆也不是難事。
“老子討厭男人。”
“……”這倒是事實。
閔友意還要說什麼,閣外傳來一道聲音:“忍行見過兩位窟主。”
忍行不比友意,這麼正經地來找他一定有事。祝華流探頭示意,“上來。”忍行子躍上騎佛額,聽自家窟主問:“什麼事你拿不定主意?”
“青欞絕妙買了一個人,屬下不知該不該接。”
“青欞……鯨蜃宮的?”閔友意喃喃自語,回憶起什麼。
“買誰?”祝華流瞥他一眼。
忍行子突然流露出一種神秘的表情,吐出一個名字:“習非酒。”
“這名字好熟……”閔大公子扇風呼呼,就連忍行也一並扇到了,“老子好像聽過……”
“斷腸玉笛。”祝華流任他的頭發被扇風打得飄起來,他問忍行:“青欞絕妙買價多少?”
“五千兩黃金。”
沉吟須臾,他冷冷勾唇,“加一倍。如果她接受這個價,接下。”
“可是……”忍行子麵有難色。要接這單不是不可以,但國有國法,行有行規,他們這一行屬於同行相避,陽關道獨木橋各走各的,平時盡可能避開,若情非得已撞上了,也要封劍相對,錯身走過不回頭。斷腸玉笛習非酒是殺手,而且是一個在業內聲名很高的殺手。
同行。
“哦!我記得了!”閔友意以扇柄拍掌,恍然,“斷腸玉笛斷腸玉笛。哎呀哎呀,原來是同道中人!”
忍行子忍俊不禁笑出聲,瞧了自家窟主一眼,沒說什麼。他那一眼的意思,祝華流又怎會不明白。
同道中人——這話從閔友意嘴裏吐出來,特別有歧意。
誰和這隻蝴蝶同“道”了?
忍行子見自家窟主決心已定,便不再多勸。提價後,想不到青欞絕妙竟然答應,如此,化地窟承下這單。而化地窟對習非酒的追殺,竟讓祝華流其後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春分的第二天,忍行子從扶遊窟部眾那裏得到一封信。那信,是扶遊窟主酈虛語指明了交給祝華流的。
信有五頁,用工整的小楷寫成……其實重點不在這裏。
信的大意是:燕子嗔殂殺習非酒失敗,但也不能說是完全失敗,他重創習非酒,卻沒有取到他的命。追究原因,也是習非酒命不該絕,兩人一場好戰後,身上都掛了幾道血口子(信中對兩人的傷勢非常之輕描淡寫),習非酒負傷遁形,燕子嗔也死撐著一口氣緊追不放,可是,習非酒被當日踏春的母女二人救了。當燕子嗔簡單包紮了一下傷口就要取其命時,謝三狠狠教訓了他一頓……
看到這裏,祝華流臉色鐵青。又關謝三什麼事?
捺著性子往下看,才知救了習非酒的是花水然母女。
謝三在信中寫道——
“化地窟主前日來太平府時,與花家的牙牙小姑娘交情甚密,看在化地窟主的麵上,屬下以為暫時不可妄動。燕公子暫且留在上上樓養傷,從他的傷勢程度來看,習非酒也好不到哪裏去。窟主請轉告化地窟主,燕公子的傷勢並無大礙,皮肉傷而已,大可放心。習非酒的行蹤屬下會密切注意,一有動靜即會稟報。另有一事相告窟主,鯨蜃宮的人出現在太平府,為首的是一名白紗覆麵的女子,其下侍者稱她為‘妙主’,應是青欞絕妙。她對花家母女諸多刁難,不知這事屬下該不該管,還是待到化地窟主來後再行處理?敬詢。”
又關他什麼事?祝華流瞪著信,麵無表情了至少一刻工夫。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失去理智,但他的的確確再一次來到太平府。
隔著遠遠的距離望著那間小鋪,俊冷的身影一直隱在青牆之後。
花水然的小鋪子外站了一群神姿出塵的男女,為首的女子白紗掩麵,一雙眼睛已是絕妙之極。從他們腰間的飾物圖案來看,正是鯨蜃宮的標記。那白紗覆麵的女子想必是青欞絕妙。她身邊的侍女正在鋪外斥喝:“你等俗人好大膽,見了我宮妙主還不快低頭伏膝!”
被人鬧事,鋪中哪有客人。花水然瞟了他們一眼,忙著自己的事。侍女被她不屑一顧的眼神激怒,漲紅了臉,“你好大膽,識趣的快將那人交出來,妙主可以不再追究。”
秉著不惹事的原則,她是不是應該低聲下氣委曲求全?但她有點擔心今天的生意耶。牙牙也不知道跑哪裏玩去了,清明前的天氣總是陰晴不定,小丫頭別跑太遠才好……
心心念念著,小身影捧著大束的黃色蒲公英跑回家,中間夾著不少狗尾草和白色蒲公英球,風一吹,小裙子後麵全是一朵一朵的白絮箭傘,俏麗可愛。
衝到台階上一站,花牙氣衝衝大吼:“不準欺負我娘。”
黃色的蒲公英花和焦綠色的狗尾草在她懷裏閃閃發光,小孩子純真潔淨的氣質,竟然將這一群出塵男女全都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