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三章 寒枝淅瀝葉青青(3 / 3)

青欞絕妙盯著花牙,顫抖著抬起手,淒然不已,“你……你們……你們欺人太甚,你們的女兒都這麼大……”

背對他們的花水然停下手中動作,歎口氣,轉身。她既沒有反唇相譏,也沒有委曲求全,平淡道:“牙牙的爹已經死了。”

真是夠了,她拜托這位鯨唇宮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有點常識好不好,要誤會也不至於誤會成這個樣子啊。她知道她在找一個負心的男人,可是沒必要看到牙牙就懷疑是那男人的女兒吧,這對她的名節是一種侮辱呐。

她像是瞎了眼睛的樣子嗎?

青欞絕妙不知有沒有聽進去,美麗的大眼泛起水霧,前看後看都是我見猶憐的模樣。她抽出劍指向花水然,“讓他出來。躲在女人身後算什麼男人!”

花水然將女兒拉進鋪子,“青欞姑娘,你要我說多少遍,我家隻有我和女兒,沒有第三個人。”

青欞絕妙劍尖一挑,眼看就要刺向花水然。

祝華流一直沒動,也不需要他動。自古英雄救美人,青欞絕妙的劍被突然出現的沈謹擋下,他抬出甘泉山莊和沈子重武林盟主頭銜讓青欞絕妙知難而退,青欞絕妙的侍女卻拿冬季窟佛賽來譏諷甘泉山莊。好在雙方隻鬥嘴皮子,雖然有傷和氣,畢竟免了血濺當街之災。祝華流注視這一出街頭鬧劇,俊容無喜無怒。看來青欞絕妙買殺手的同時,自己也在追蹤習非酒。如果習非酒不是傷勢過重,以他的個性不會縮在別人身後。

“青欞姑娘再這麼無理取鬧,隻怕會惹來他人非議,怪青欞夫人教女無方。”沈謹奸詐地抬出青欞絕妙頭上的人。

“你甘泉山莊也不是什麼俠義之地。現在江湖上誰不知道沈子重的爹是個離經叛道的邪魔歪道,他養孌童,染指自己的徒弟,為江湖俠義所不恥。”

沈謹臉色一變,“住口!”

“我找你身後的女人,關你什麼事。莫非……”青欞絕妙眼中流露出濃濃的鄙視,“莫非你也是她的座上賓客?”

這話實在過分。花水然搖頭,不僅沈謹臉色鐵青,她也聽不下去了。

無多言,無多事,但她有她的底線。

“青欞姑娘,”她挽挽袖子,“通常,下人教得不好,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等於一個巴掌,而且都是打在主人的臉上。一個聰明機靈的下人會知道什麼時候說什麼話,什麼時候不可以說什麼話,如果說錯話,就是打了自己主人的嘴,她一條小命是賠不起的。同樣,子女教得不好,背罵名的是父母。對於沒家教的人,隻會自己折辱自己。”

言下之意是,不僅你青欞絕妙太沒家教,鯨蜃宮上上下下都沒家教。

白紗覆麵不知是好還是不好,青欞絕妙的臉色怎麼樣沒人看到,但她身後侍者侍女的臉色就可圈可點了,青青白白,怎一個綠字了得。

她垂頭盯著地麵,“你非官非捕,無權搜我的屋子。再不走,我隻有報官請各位離開了。”

江湖人士在官府眼裏總是拉幫結派的隱患,青欞絕妙氣得兩眼噴火,還是她身後一名侍女低聲在她耳邊說了幾句,她才恨恨離開。

“水然,你沒事吧。”沈謹立即轉頭關心。

她依然垂眼,語帶笑意:“謝謝沈老爺剛才為小女子解圍。”

“不用謝不用謝,舉手之勞。”

花牙站在她身後,將臉埋進蒲公英花裏,抬頭時,眼尖地看到遠遠一道身影閃過,“白螺叔叔……”她抱著花追出去。花水然順著女兒的身影望去,除了慢慢散開的人群,並不見什麼異樣。

小身影追到街角,左顧右盼,最後垂頭喪氣地回家。

三天後,夜。

將女兒哄入睡,花水然拉開小院內的大門。夜裏有些薄雲,仿佛天孫織錯的紗緞散布,月光忽隱忽現,讓房屋的輪廓時明時暗。她走出數步,回身,昂起頭,對著屋頂揚起笑,“春夜露寒,祝公子若不嫌棄,下來喝杯茶。”

春風輕輕悄悄卷地而過,陰雲之下,一道身影無聲出現在門外。油燈的光芒斜打在他衣袍上,反射出淡淡的韻柔,俊容隱在黑暗之中,徒添了一抹詭譎。

她看了門外一眼,正好與他的視線在明暗交際處對上,她嫣然一笑,心底卻在歎氣。

近來的麻煩是什麼原因她當然知道,習非酒的確是她救的,至於為什麼突發善心……她很懷疑自己有沒有善心這種東西。

當時救人,沒想過什麼武林江湖,隻是想向牙牙實際演示突發危機時如何在野地林間躲藏的技巧,比如腳印,比如斷草的方向,比如血滴,比如怎麼借這些東西似是而非地迷惑對方……牙牙學到多少她不知道,小丫頭對被救的那人卻興趣多多,興奮得跑東跑西。那人自稱姓習……她管他姓什麼啦,不過救人救一半是件麻煩事,她索性請了運柴的馬車把全身血淋淋的習傷患運回家,蓋上稻草招搖過市,堂而皇之。

反正習傷患不是欽犯,守門的士兵問起,她說遇到搶劫,居然就這麼過了。守城士兵還同情地拍拍柴車,說:“快去請大夫。”

大夫是請了,皮外傷包起來,內傷卻叮囑要調養。她送走大夫,扁了眼睛。太好的補品她可買不起,她們吃什麼,他就吃什麼吧。習傷患從頭到底都很清醒,當然聽到大夫的話,他很識時務地告訴她不必擔心,內傷隻要運功治療一段時間就可,她的救命之恩日後自當相報。

運功……她運他一巴掌!

她又不想當漂母,沒多的飯。

初亂定下來後,她發現習傷患給她一種熟悉感……明明不認識,熟他個頭。

困惑地盯他看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久到足夠她去明白:習傷患和祝華流很像。非關容貌,是氣息。那是一種冰冷而內斂的氣息,其內有一種寒涼的犀利,就像隱藏在濃霧中的擎天利刃,你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撞上,也不知道這柄劍會從哪個方向刺出來。

她後悔了,後悔救他。

不出所料,沒隔兩三天就有人來砸鋪子,每次出現都像仙女下凡的青欞絕妙一雙眼睛幽怨無比,害她想起了同樣出塵的聖女。以為他的傷是鯨蜃宮造成,他卻搖頭,“知道得越少,你活得越長”,居然這麼給她硬脖子。

他在她家住了三天,第四天就能走會跳了。她家沒有男人,不方便留他,但看他氣虛無力,她把他趕到隔壁老康叔家暫住。老康叔是賣豆腐的,有個兒子在兵營裏。好在老康叔古道熱腸,同意留他在家養傷,這也是青欞絕妙鬧她的鋪子卻搜不到人的原因。但她來一次就砸她鋪子一次,嚇壞了客人,長久下去也不是辦法。

你們見過哪家不起眼小鋪子天天有俊男美女提劍晃的?說請門神也太仙了一點吧。

真是請神容易送神難……她心頭嘟嚕,為落座的他送上一杯剛沏的茶。不要問她怎麼發現他在屋頂上,她也練過武。

無事不登她的破屋,他再次來到太平府,該不會……

“你要救習非酒?

她很想裝不知道,看了他一眼……還是不要裝糊塗了。“你要殺習公子?”她反問。

他不語,揭開茶蓋掠去浮沫,盯了半晌,卻沒有喝的意思。

她默默注視他的動作,苦笑,“當年的事……你要恨我也是應該……”

俊目漫不經心地一抬,“應該?”

“你當年應該殺了我。”她端起自己的茶輕吹,靜靜述說當年往事,“你古道熱腸要幫助我,可我卻欺騙你。”

他的眉心起了極微極微的波,“應該?”又是這個詞。

“是啊,這樣聖女就不會……”她突然收語,聳聳肩,“都過去了。我不會再算計什麼,現在的我已經沒什麼可算計……雖然隔了五年,有句話我想對你說。謝謝。謝謝你當年願意幫我。”

他盯了她一會兒,突問:“你是怎麼離開摩奈教的?”

“被驅逐。”她無所謂地笑了笑,“你第二天離開,你不知道聖女找你找了多久。因為你沒殺我,她將找不到你的怒氣轉到我身上。她說她嫉妒我,她說你心裏的人是我不是她。”

不過多久呢?一夜而已,沙夜思的心裏已經全是他了嗎?

想來也是,他在酒宴上不經意的微笑不知迷倒多少苗家姑娘,沙夜思又怎會例外。

女人的嫉妒心很強大,強大到無論多少年的朋友和知己都可以反目。雖然這其中有她的推波助瀾。

他垂眸,神色不動。她的謝意他可以感到,但她的歉意……抱歉他不覺得有。“你轉告習非酒,傷好後來上上樓找我。”他會等習非酒傷好之後再了結此事。如果習非酒要逃,他隻有下追殺令。

“……好。”

他走出門,定了一會,徐徐偏頭,輕聲道:“聖女的話沒錯。”

她來不及反應,陰雲月下的身影已掠空而去,似驪龍歸天,遙遙不可期。

聖女的話?

什麼話?請問哪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