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六章 文采縱橫意自殊(2 / 3)

閔友意摸下巴,“要加人手?”

“不,每輛馬車隻能載兩箱銀,光九輛馬車已經夠招搖了,屬下這次就是不想太引人注意。”

問題是,白花花的銀子在路上,怎麼可能不引人覬覦?

“在銀子上塗毒汁,一摸就手爛。”翁曇不怎麼認真地建議。

突然沒人說話了。

風卷葡萄須……

“……曇啊,不要浪費毒藥。”還是茶總管打破沉靜。

玄十三玩著葫蘆絲,邊點頭邊微笑,“華流以為呢?”

就知道這幫家夥無事不登三寶殿,還討論什麼,人都聚到他這裏了,擺明了要他解決。他略作沉吟,“友意,每輛銀車配兩人,你挑十八名懂水性的部眾。我這邊用兩重道。”見閔友意點頭,他轉看忍行,“你也挑十八名部眾,分為兩組,與夜多部眾一起上京。”

忍行頷首領命。

“你讓他們記住,這一次不是送鏢,也不是護送。”冰眸淺淺一眯,“是掃蕩。”

“是,窟主!”忍行卷起琴台上的地圖,轉身出了長不昧軒。

然後——

侍座們聚到一角喁喁低語,不知討論什麼。

窟主們移到葡萄藤下指指點點,開始猜今年結出的葡萄是什麼顏色。

玄十三被抱著小枕頭走出來的花牙吸引。小女娃午夢未醒,臉上還壓出幾道小印花。因為花牙叫了一聲“白螺爹爹”,玄十三立即半路攔截將花牙抱上膝頭,追問“白螺爹爹”的由來。花牙盯著他看了半天,剛開始還有點膽怯,後來聽他說在葡萄藤下為她架一個秋千,立即笑開了(她的女兒真是容易收買哦),口齒清晰地講述“白螺爹爹”的故事。小女娃嫩嬌的嗓音又把侍座們吸引過去。到最後,一群人全圍到葡萄架下了。

這樣……就算議完事了?她看向茶總管,眼中不掩困惑。

茶總管妙目含笑,舉袖掩唇,打了個小小的哈欠。午後的日光投射下來,風動葡萄藤,沙沙,沙沙。

隔了幾天,葡萄藤下真的多出一個秋千架來,結實得她們母女一起坐在上麵都沒問題。

直到後來她才知道,為了給牙牙搭秋千,玄十三讓人把七佛伽藍山門前的一棵百年香楓樹給鋸了一半。真是……功德無量,功德無量。

轉眼到了五月晦日(晦:每月的最後一天)。

九輛馬車駛出熊耳山時,花信有幸得見,因為這一天她要帶牙牙去上香、逛街市。畢竟,小女娃的生辰到了。另外還有一個原因——她慕名七佛伽藍甚久,今天說什麼也要過江去看看。

華流陪她們下山(不要問她是怎麼出大門的),看樣子他也打算陪她們一起上七佛伽藍。

打頭第一輛馬車走近時,她注意到車頂上趴著一個人,藍色漸變錦袍,四肢伸展,標準的楷體“大”字。

祝華流輕扣車板,那人抬頭,竟然是閔友意。他皺起眉心,“你趴在車頂上幹什麼?”

“老子伸展四肢。”閔友意兩手托腮,對著花信和牙牙露出笑容,一時杏花亂飛。

“他曬人幹。”

“……”

祝華流摸摸花牙的頭,提氣縱上車頂,站在閔友意腳邊,問:“你也去?”

“是啦——”閔友意懶懶應他,“老子一向送佛送到西。這次老子想看看誰向和尚借了膽,敢打銀子的主意。”

祝華流沒說什麼,嘴角卻彎了起來。

“別以為老子不知道你在笑。”

“嗯,我在笑。”他抬平濃墨色的瞳,注視遠方天際,淡藍的空中浮著數片散雲,毫無規則,不成形狀。

“喂!”閔友意突然扭頭,“你打算什麼時候成親?”

他無語片刻,垂眸對上友人的視線,隨後轉看樹陰下笑語晏晏的母女二人,“隨時都可以。”

閔友意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羨歎:“還是庸醫聰明。”他幹脆也把淹兒拐到窟裏不放算了。

“路上小心。”他道義上提醒。

“謝了,老子知道。”

“別太過分。”

“……老子會比你過分?”閔友意扁下嘴。他隻是隨車同行,他呢,下的命令是“掃蕩”。這次路上可熱鬧了,他等著看。

對於友人嘴角的揶揄,祝華流完全無視。見時辰差不多了,他跳下車頂,目送九輛馬車駛離。直到小黑點也看不到了,他才歉意地衝她笑了笑,“我們去渡口。”

花牙牽著他的手蹦跳著往前走,她跟著走了一段後,不太確定地問:“你真的和我們一起去……上香?”七破窟和七佛伽藍是死對頭吧?其實她不太明白他們的對峙理念,似乎討厭彼此,卻又仿佛……

共生?

“我看你們上香。”他的調子有點冰。這種話由不熟悉的人聽來,以為他在嘲諷什麼。但她知道,他隻是述說事實而已。

三人不知不覺來到渡口,一條烏篷船正好靠岸。上船後,擺渡的艄公伸起食指將笠帽往上一頂,露出明亮的眼睛和……不應該是擺渡艄公該有的容顏。

“三位渡江啊?”俊美的艄公笑容滿麵,“這位姑娘三文,小姑娘一文,你——”他一指祝華流,“十兩。”

她愕然,不知他們是不是認識的。

他倒沒什麼喜怒,隻道:“掛賬。”

“好嘞——”艄公放低笠帽,搖櫓起擺。

船到江中,花牙跑到船頭看風景。

艄公笑道:“小姑娘若是想多看些江山,我可以把船搖慢一點。”

花牙不敢答艄公,眨著青桃兒似的大眼看他。

他走到船頭,“你要加多少?”

“不多,十兩。合起來,公子的渡錢一共是二十兩。”

“船家貴姓?”

“免貴,姓錢。”

“掛賬。”

“公子是個爽快人。”艄公笠帽下的嘴笑出彎彎形狀,果然搖慢了些。

她現在確定他們認識了,而且淵源不淺。不過二十兩渡一次江也實在貴了點……她考慮要不要也去搖渡船。

下船後,是一條蜿蜒入山的青石台階道,艄公熱情地告訴她們:“從這條路上山比較快。七佛伽藍的香火一直很旺,如果去遲了,你們就燒不到百炷香了。”

她謝了艄公,拾階上山。幽林鳥語不需多說,氣喘籲籲之際,終於來到傳聞中的七佛伽藍大門。山門高大,百年古木聳立兩側,蒼翠巍巍。高大院牆邊有三棵香楓,其中一棵半身蔥籠茂盛,半身的枝杆卻被鋸個幹淨,隻剩大大小小的圓疤,看上去滑稽又可憐。

這就是傳說中的秋千……她低頭,心裏默默對著香楓樹說聲謝謝。

“娘,快點快點,我們進去。”花牙拉著她的衣袖往伽藍裏衝。今日上香的人很多,她笑應著隨女兒進了山門。下台階時,她好像看到門邊的小沙彌抖了一下。再回頭確認時,卻見他走在她們身後。

在拜佛之前,她到香台買香,剛取出銅錢,守香的和尚飛快遞了一大把過來,連連搖手說“不用不用”。佛門果然樂善好施啊,她虔誠謝過,燃了香和女兒一起拜。拜過山門殿、天王殿和地藏殿之後,他們向彌勒殿方向走,沿途身邊跑過很多和尚,表情驚惶卻故作沉著,不知伽藍發生了什麼事。沒過多久,佛殿前多了一排手持木棍的武僧。有些善男信女好奇,問持香僧發生了什麼事,持香僧說:“般若我佛,修行,是修行。”

牙牙對什麼都新奇,拜完彌勒又去拜文殊,隨後是觀音殿、普賢殿、大雄寶殿。一把香拜得差不多後,她們跑到羅漢堂去數羅漢。

這次是真的不對勁了,羅漢堂裏居然端坐著一名得道高僧。

之所以這麼認為,因為他袈裟端正,法相莊嚴,在蒲團上跏趺而坐,左掌展於左腿,右手手指曲成咒式指印豎立在胸前,雙眼微閉。

“般若我佛——”一道嘹亮的佛諾,高僧睜開眼睛,“蘭若今日來此有何貴幹?”

牙牙嚇得藏到她身後。她訕笑,“我們來拜佛。”

高僧不理她。

要比臉皮厚,她自認不輸人,“不知大師高名?”

“得即是得,不得亦是得,得得即得,非得亦得。貧僧法號得得。”

“得得大師,是不是我們打擾了你修行?”她隻能作此猜測。沒關係,吭一聲嘛,她馬上帶女兒走。

得得禪師看著她,眼色深邃,他突然合掌低頭,“蘭若有禮!”

“大師有禮。大師有禮。”她趕快合掌回禮,受寵若驚。

“請問蘭若,蓮華未出水時如何?”

打禪機?她新奇不已,想了想,“是蓮苞。”

“蓮華出水後如何?”

“開花。”

“古鏡未磨時如何?”

“……是一塊銅?”應該是……的吧。

“古鏡磨時如何?”

“是鏡子。”

得得禪師閉目片刻,唱諾:“我佛慈悲!還請蘭若息心止戾,莫讓生靈塗炭。”說完,恢複成一手展掌一手結印的姿勢,跏趺不動了。

真是入定神速啊……她合掌按在唇邊,虔誠地揖了一下。

“娘,我們可以數羅漢了嗎?”花牙在她身後悄悄問。她不知該怎麼答女兒,倒是跟在身後人慢慢走進來,揶揄——

“大師,你坐在中間想讓人供香嗎?”

得得禪師睜開眼,“蘭若今日到鄙地有何貴幹?”

“上香啊。”祝華流伸出食指,等花牙牽上去後,領著她慢慢向堂內走。

咚!殿門發出好大一聲響,似乎有人匆匆奔來不小心撞到。花信回頭,一名清秀的少年和尚跌跌撞撞衝進來,大叫著:“得得師叔,得得師叔,大事不妙了,小僧聽說窟那邊有人往羅漢堂殺……”來字咬在舌尖上,少年和尚瞪著慢慢轉身的冷峻公子,神色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