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啼笑兩難分(2 / 3)

婉兮循著聲音找去,在半隱的林中看到山坳裏看到一大片黃幔圍成的地界。因她站的地勢較高,看到下麵站了一排官員,皇上和幾位皇子也在其中,還有幾個洋人模樣的人。

婉兮曾聽胤禎說過,有幾個西洋人到了京城裏,要給皇上獻火槍。胤禎還有些不以為然,因為軍隊裏也早有了火槍營,這物件雖然難得,卻並不稀奇。婉兮說,試試看啊,既然他們找到你,你就做個順水人情把人帶給皇上看看,試試火槍的威力。

原來那幾個洋人也來了木蘭。婉兮心下思量,走近了那黃幔圈起的禁地,卻聽到裏麵傳來幾聲半生不熟的中文,高聲乞求皇上饒命的。

隨皇上出行護軍營的人此刻也發現婉兮的行跡,幾個人上前來盤問。有一個人認得她,說是十四爺的福晉。婉兮問:“我剛才聽到幾聲奇怪的響聲,裏麵怎麼回事?”

護軍營的人回說:“福晉受驚了。”原來是洋人獻小火槍給皇上,火槍營裏的火槍總是五十公分長的。

這洋人拿來的火槍隻得二十來公分,小巧得緊,那洋人說:“此火槍靈活宜用,練發數槍,百步開外可擊中飛鳥。”年年都有番幫來獻寶,朝中的人對於外幫人總有一種莫名的看不起與排斥,恂郡王便讓人放了海冬青,說射不中是欺君。

那洋人那見過這場麵,原本隻想麵聖發點小財,沾些皇恩。如今聽到“欺君”二字,兩腿便軟了,“欺君”重可殺頭。他手裏一哆嗦,那放出籠的海冬青也就遠走高飛了。

護軍營的人得了令,準備將那幾個洋人拖出去。皇上聽到外麵有響動,問道:“是誰?太子來了麼?”

護軍營說:“是十四福晉。”

胤禎聽到是婉兮,從皇子中跨了一步出來,忙向皇上說:“皇阿瑪恕罪,一定是……一定是她貪玩,不懂規矩……兒臣,馬上出去讓她回去。”

胤禎匆匆出來,一臉鐵青,讓婉兮快回去。若是在京中出這樣的事情皇上心情好時,倒可放那些洋人一條生路,如今又是在木蘭,當著蒙古王公,皇上臉上擱不住。這節骨眼上,她來湊著什麼熱鬧。眼見著那幾個洋人被護軍營的人拖出來了,心裏也知隻怕是凶多吉少,中文也不太會說了,喊的全是番邦話,希望皇上再讓他試一次,可是旁人也聽不懂。

婉兮問:“是不是擊中飛鳥,他們才可以得救?”

胤禎說:“你別蹚這渾水。”

他剛說完,婉兮對護軍營的人說:“你去給皇上說,我會用火槍,我來試。”

胤禎猛然拉住婉兮手腕,因她並不聽他的話,他有些惱火。

婉兮說:“你剛才也說了,當著蒙古王公的麵,皇上顏麵不說,也有損大清的國威,對不對?你放心,既然我開口,我就有十足的把握。”婉兮見胤禎還未答應,又說:“我不是想蹚這趟渾水,隻是,這些洋人是你引見給皇上的,我怕有一日會落人把柄。”

胤禎緊緊盯著她,他適才也有這樣的顧慮,眼下情勢緊急容不得他多想。胤禎才一分神,婉兮已步入了黃幔之內。

婉兮給皇上見了禮,皇上問:“你會用?”婉兮說:“略懂一二。”

李以鼎從群臣中走出來,亦顧不得禮節,問道:“十四福晉,那些洋人都不會用,你有何把握?”

婉兮說:“誰說洋人不會用,他們隻是沒有見過皇上,心裏大約害怕才失手。”她這樣一說既恭維了皇上,又替這幾個洋人救情。她轉過身去,看了一眼那幾個被護軍營捆綁著的洋人。那幾個洋人這時也鎮定下來,忙附和著說出變調的中文:“是的,是的。”

“你如此莽撞,可知後果?”那皇子一排人中突然傳了一聲低聲歎息。

婉兮循著聲音望過去,見四爺亦在。婉兮沒有回答,讓人把洋人帶來的那個鐵盒拿上來。

黑絲絨段裏放著一把二十公分的槍,槍身比她想象中還要沉重一些。護軍營的人又找了一隻海冬青過來,婉兮對皇上說:“不瞞皇上,這種火槍我雖然會用,但是亦不嫻熟。再說海冬青是草原靈物,我不殺它,也不想殺任何小動物。皇上賜我一個蘋果可好?”

皇上允了,皇上這時從龍椅上走到婉兮身邊,說:“既然是你主動請纓,倘若你不能擊中,朕該怎麼罰你?”他把手中的蘋果遞給婉兮,婉兮說:“但憑皇上發落,可是……”她聲音低下去,以皇上能聽到的聲音說:“要是我擊中了,皇上要怎麼賞我呢?”

群臣隻看到皇上微微一愣,續而嘴角牽起一笑。皇上在梁九功耳邊說了幾句,梁九功讓護軍營的人把蘋果放在三米開外,又對群臣說:“本次不是比試槍法,隻是要試一試這新式火輪是否也具強大威力,擊中蘋果即勝。”梁九功躬身:“十四福晉請。”

婉兮站在三米開外,那幾個洋人又開始騷動起來,因為是新式的火槍,與舊火槍不同在於有了新式的槍膛,那個洋人掙紮著要給婉兮講解,卻見婉兮有經驗地拇指一動,猶如箭在弦上,眾人都屏住了呼吸。

婉兮的食指卡在扳機上,她用力一壓,卻聽到“砰”的一聲,眾人目光一轉,那蘋果——還安然在半截的樹樁上。婉兮微微一愣,眾人都傻了似的,也沒有人說話。有個蒙古青年人突然站起來笑道:“折騰了半日,依然還是一場騙局,什麼新式的火槍,耍著我們玩呢。”

婉兮眼珠一轉,筆直的手突然向年輕人一轉,火槍正對著他。她微微一笑,那年輕人嚇了一跳,還沒有弄清楚什麼狀況,婉兮再次扣下了扳機,“砰砰”二響。年輕人當然依然還站在原地,隻是臉色蒼白。

婉兮倒格格地笑開了,回頭對那幾個洋人說了一句話,仿佛是番文,沒人聽得清楚。有個洋人大趁著護軍手鬆,掙脫開來,跑上前為婉兮看火槍,臉上還帶著讚意,一邊看,一邊嘀咕著對她說話。這邊群臣還來不及消化這一係列的突發情況,那邊婉兮已經再扣下了扳機,半截矮樁上的蘋果滾落下來。皇上問文官他們在說什麼?文官說,槍裏沒有子彈,剛才洋人開槍的時候已經用盡了。

那邊洋人見蘋果滾下來,不停地拍起手誇獎婉兮。皇上命梁九功拿火槍細看,氣氛又活躍起來,婉兮這才站到胤禎的身邊去,偏頭說道:“我說過我有十成把握的。”

胤禎緊蹦著臉,顯得有些不高興,他原本想說,你從未想過我的感受。話到嘴邊,見她高興得一臉張揚,卻又咽了下去。

這日晚間,皇上命婉兮到中軍帳中去,胤禎起初還有些擔心,婉兮對來宣旨的梁九功問:“皇上是不是要賞我啊?”她見梁九功笑了笑,可見是八九不離十了。

胤禎這晚夜巡,總在中軍帳附近徘徊,一顆心忐忑不安,總覺得會出點什麼亂子不可。果不然,一刻鍾之後,中軍帳那邊大亂,胤禎什麼都不敢想,趕過去看到幾位德高望重的中堂大人站在中軍帳外。中軍帳外的統領見了胤禎過來,忙說:“十四爺,皇上在裏麵發脾氣呢。”

胤禎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呼了一口氣,極力控製自己的情緒,問道:“什麼事?”

那統領說:“不知道,屬下看到幾位中堂進去了,沒出來。”

胤禎在帳外報了名,正要進帳時,婉兮打起簾子出來了。婉兮說:“你快去請太醫過來?”

胤禎臉色一沉,問道:“怎麼了?”他借著昏暗的天光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婉兮說:“皇上吐血了。”

胤禎一驚忙讓人傳太醫。

隻這會工夫早已驚動了隨駕的幾位阿哥,都進帳來給皇上請安。有妃嬪也趕過來了,可是沒有被宣見不趕隨意進來。

原來張廷玉快馬從京裏傳了折子過來,那時皇上正與婉兮說話,命傳折的人念了折子,皇上聽了一口氣順不上來,差點跌坐在地上。婉兮扶著皇上坐在盤龍椅上,皇上突然清醒過來,在龍椅的扶手上用力一擊,赤手打在扶手上的凸形龍頭上,一口鮮血吐出來。

太子爺先前被皇上派去修葺陵寢,這入秋幾日京裏連連秋雨,不想陵寢中軸線上的東配殿有一麵牆坍塌了。這一坍,倒坍出太子在陵寢上的貪汙案來。陵寢的事可大可小,張廷玉便上書給皇上,讓皇上裁斷。皇上早幾日已經收到消息了,氣雖氣,可心裏總抱著點希望,他對太子雖然沒有多大的期望,幾年前廢過他那一次,他的委屈慘淡皇上也不是沒有耳聞,心裏又有些可憐他。

非要怪誰的話,皇上倒覺得是自己的錯,明知道他不是當太子的料,硬把他拉到這個位置上來,成了眾矢之的,如今騎虎難下,一直是他的心頭一根刺。拔不得,可是不拔總懸在心上。

中軍帳裏太醫來來去去,眾位阿哥默默地聽皇上責罵,皇上順了氣,先叫了四爺出來問話,問戶部的銀子,皇上原不知道太子從戶口挪走三百萬兩銀子事情,三百萬兩銀子!而後來張廷玉奉命太子離京後搜了太子府,那些賬本一筆一筆記得清楚明白,太子私自挪動的銀兩高達三十萬兩之多!

……

這個秋日的晚上,和平常月圓的晚上一樣的漂亮,太子剛剛進入木蘭,皇上命人收押了他。太子完全還弄不清楚況狀已經下獄了,他嚷著要見皇上。中軍帳裏他的喊聲聽得一清二楚,鬼哭狼嚎似的,可是沒有人上前來為他求情。有些是不敢,有些則是純粹看戲來的。

皇上如今遷怒於四爺,責備四爺這麼大一筆款子怎麼沒有問過他的意思。四爺答不上來,四爺說:“兒臣願接受皇上責罰。”

皇上說:“責罰,責罰有什麼用,事過之後如何彌補?”皇上說到氣頭上又劇烈地咳嗽起來,命人一並將四爺收押,眾位阿哥都不敢說話了,中軍帳裏一片安靜,仿佛狂風暴雨前的異常寧靜。皇上心情不好,極不耐煩將眾人都攆出了中軍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