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七章 紈絝王爺的新生(2 / 3)

“查查平樂郡主的未婚夫是什麼人?”

泡了杯糙茶,如七盤膝坐在床上,聽到喬天師這樣說時不覺愣了一下。

喬天師雙手圍住大茶杯,感受著杯口冒出的溫濕熱意。“還有一個月就要到四月初六了,琉璃一點緊張的樣子都沒有,即使聽到她未婚夫到揚州拜見她父親的事情也是無所謂。雖然她說沒有辦法的話結婚也不錯,但她至少應該知道未來的丈夫是什麼人吧。我不想看到琉璃以後的小孩也變成琉璃這樣對什麼也不在乎的性格。我曾隱約聽到風聲,說她未婚夫不像是什麼好人。所以我才跑過來看看,如果她未婚夫真的是個差勁透頂的人,我一定要想辦法破壞這樁婚事!”

說得激動了,“叭”一聲,喬天師竟把瓷杯捏碎,水濺上手背,身子又一陣麻痹。

如七見她張口卻無法呼痛的樣子不由覺得好笑。他咳了兩聲道:“我知道了,明天早上一定給你消息。”

“……那好,關於酬勞……”恢複過來的喬天師首先想著殺價問題。

“如意門從不做免費服務,對不起了呢,喬老大。”如七笑眯眯地說道,“但我卻可以給你七折的最低價,要不要,老大?”

“要,怎麼不要。”喬天師認命地從懷裏掏出銀子數給他。如意門親兄弟還明算賬呢,別說她隻是他們的老大了……說真的,她一點便宜也占不到,當初為什麼會願意當上老大的啊,很奇怪耶。

琴案上麵放著一把通體雪白的玉琴,周雪趴在旁邊,緊閉的雙眼下有著淡黑色的眼圈,不知是不是忘了擦胭脂的關係,臉色顯得極為蒼白,紅唇也變成淡粉色。她側著臉壓在右手臂上,大概隻想小憩一會,卻不知不覺睡熟了,呼吸均勻而微弱。

她穿著寬袖長擺的外袍,閃亮的鍛子衣袍沿著她身體的曲線,柔順地滑下,拖在地上,而迎春花早已迫不及待地由半開的窗子伸進來,在周雪頭上怒開著,春風拂過,花枝抖落兩三朵小黃花,令周雪染上一身清香。她的姿態就像醉臥花叢中的美人圖畫,慵懶清華,別有一番風雅。

突聽“呱”的一聲厲叫,周雪眼還未睜開便猛然抓住玉琴,身子反射性地尋找遮蔽物,同時手指按下七弦,隻要遭到偷襲立刻可以反擊,等她張開眼時向窗外看去,隻看到長了新葉的樹枝上蹲著一隻全黑的大嘴鳥類,黑色的烏瞳看過來,似乎在嘲笑她的反應過度。

真是隻討厭的烏鴉。周雪由當作遮蔽物的琴案旁搭著料絲線的小屏風後走出,對正在繡架上繡鳳凰羽翼的蘇意憐說的“發生了什麼事”而以“沒什麼”敷衍回答的周雪又坐回席上,把琴放回幾案的同時,不動聲色地猛然鬆開手指,七道氣流劃破空氣,朝樹上的烏鴉射去。烏鴉覺察不對後幾乎是滑翔著飛下樹去,氣流撞擊在烏鴉原先立足的樹枝上,“啪”的一聲,樹幹斷裂,一大蓬綠枝掉落在地上。

“真的是那隻烏鴉,我以為自己聽錯了呢。”不知何時蘇意憐已走到她身後,也伸頭朝窗外看去。

“蘇意憐,其實我一直都很好奇哦。”對蘇意憐時不時的突然接近已經習慣了的,周雪轉過身,對身後的美貌少年說道:“一般人家不都忌諱烏鴉這種凶鳥的嗎?為什麼你們家還養這種鳥,而且還不止一隻。”在後羿還未射日之前,烏鴉雖被當成太陽之子的化身,但現在的烏鴉不過是報凶的不祥鳥而已。

“是啊,我也說烏鴉毛黑漆漆的好難看,讓娘養些畫眉、黃鸝來,可娘讓我不要多管。”

蘇意憐嘟著嘴說道:“而且我總是覺得那隻最大的金色烏鴉總愛盯著我看,一被它盯著看了,就是我遇到不好事情的開始。”

“金色烏鴉?你說的是那隻黑得泛著金光的烏鴉嗎?”一般烏鴉毛羽黑中泛綠,因此那隻烏鴉顯得很特別。

“是金色的。”在臨睡前看到的金色燦亮的烏鴉,因為竟覺得它很美麗,反而覺得害怕得不敢入睡。

“那你見過那隻烏鴉身邊的少年沒?黑色的幾乎拖拽到膝部的長發,穿著明黃色的單衣,臉上似乎還抹了粉,講起話來很狂妄的樣子,武器是長長的金鏈鈴鐺,討厭和女人相處……你見過這樣的人沒?”

蘇意憐搖了搖頭,他除了家人和琉璃,其他的人他都記不清容貌。“那個人是琉璃重要的人嗎?”因為琉璃描繪得很詳細呢。

周雪愣了一下,她連忙搖頭道:“不是。”隻是有點在意而已。最近有幾夜她總是有被人窺探的感覺,等起身推開窗,隻見明月星辰,根本就不見有絲毫人影,而她一醒便不易睡著,所以這幾日她睡眠嚴重不足,心情也變差好多。

“哦。”蘇意憐不再說話地歪頭看著周雪。處得久了,便知道蘇意憐不明白如何提問和控製談話及聊天時要說些什麼。不過周雪也不是多話之人,她反而覺得她問他答的情況簡單又幹脆。不用勾心鬥角,因為蘇意憐連平常的小伎倆都不會懂,也不用害怕展露弱點,因為蘇意憐比任何人都弱,不用冷笑、冷言、冷哼,因為那對蘇意憐沒有任何影響。

惟一令周雪困擾的是蘇意憐沒事就會盯著她看,熱切的,渴望的,火熱的,想忽略都忽略不了的深具侵略感的視線。

“你又盯著我幹什麼?”把手腳全都縮回到衣袍裏,若是有麵紗的話她也會毫不考慮地戴上,蘇意憐的視線令她肌膚如刺,坐立不安。

蘇意憐扯開連上牙齦都露出來的傻傻笑容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總之一看到琉璃就很安心,很快樂。”

“整天對著一張臉看你煩不煩啊!”

“不會啊。琉璃雪白柔嫩,看起來就很可口哦,好想再咬咬看呢。”

若不是知道蘇意憐弱智,周雪幾乎以為他要意圖輕薄。而這些話,周雪已由開始聽到時的寒毛豎立到現在隻到皺眉程度的不適,不能不說習慣的可怕。

“我最喜歡琉璃了。”

像口頭禪一樣總掛在嘴邊的話,也讓周雪聽到麻痹的程度。

周雪至今仍不知道自己有哪些地方能讓蘇意憐喜歡信任的,隻是從蘇意憐由樹上掉下被自己接住的短短時間裏,她竟然從“陌生人”上升到“被喜歡的人”。自己雖然有讓人“一見鍾情”的容貌,但卻沒有維持繼續讓人鍾情的性格,而且她更沒義務為了讓人繼續鍾情下去而改變自己,即使被許多人罵“冷血、不解風情,還不如石頭有感情”的話,她也隻是覺得別人有病。那些人硬把她不需要的感情強加在她身上,等不到回應時又臉色一變地自以為是受害者的委屈不已,才讓她感到好笑哩。

“但我不一定非要喜歡你不可。”現在先說清楚,省得到最後又有人哭哭啼啼地罵她冷血,天知道她什麼事都沒做過。

“嗯,我知道。琉璃在我身邊靜靜地呆著我就很高興了。娘說過重要的人隻要看一眼便知道他與眾不同,我以前不明白現在卻明白了,我很高興喜歡的是琉璃哦。”

蘇意憐笑了一下,但卻像在哭泣。他知道自己與常人不同,別人見他總是驚呆於他的容貌,他也知道自己很美麗,但是他寧願以這種美麗換來聰明的頭腦,讓他變成能讓琉璃喜歡的人。

如果他愚笨得連如何是“愚笨”都不知道的話就好了,如果他不明白母親的擔憂、弟弟的擔待、妹妹的擔心就好了,如果活在純粹無知的情況下是不是更開心呢。

“如果我變聰明的話……”蘇意憐神色黯然地切切低語著,如果能變聰明啊……

“變聰明,你?不太可能吧。”周雪看了他一眼,毫不容情地說道:“而且你變聰明要幹什麼?讀書,中舉還是做官啊?”

“隻是想走出小屋子而已……”蘇意憐有些受傷低下頭,他是認真地在苦惱著啊。別人說些什麼話做些什麼事他都不懂。就像隔在所有人之外一般,他獨自一人坐在黑漆漆的屋裏,看著窗外的人歡喜或者悲傷,大部分時間雖沒什麼感覺,但偶爾便覺得很沮喪。

尤其遇到琉璃後,這種感覺更明顯了。

周雪重重地歎了口氣:“你真的很任性耶。你說討厭一個人呆在屋裏,我不是什麼都不幹地陪著你了嗎?現在你又說要出去。而且你又不是真的白癡,因為白癡才不會像你想那麼多事情。”

因蘇意憐單純而信任的眼神,令周雪有自己是不是在欺負小孩子的感覺,冷冽的語氣也不知不覺變得柔和起來:“人隻有擅長什麼不擅長什麼而已。比如我對女紅一竊不通,但你在這方麵卻是公認的天才。而且不會讀書又會怎樣,世上多是不會認字的人。我最討厭和人打交道了,有沒有交流都無所謂。你又何必在乎這些呢,變聰明又不會變得比較幸福。就像現在就很好啊,就連苦惱的事情也是一眼便可以看得到,不用費心猜測,很輕鬆很舒服哦。”

“琉璃就喜歡這個樣子的我嗎?”蘇意憐喜滋滋地說著,烏雲盡去,露出最明媚的笑臉。隻需要一句話而已,便可控製他的悲喜。

“嗯,我討厭心機深沉,三句話說出來也不知他本意的人,”簡單來說她討厭同類,“我討厭揣測別人的心事,不喜歡太有壓力。”簡單來說就是懶,“蘇意憐,你可以聽懂我的話吧?”

“是,聽得懂呢。”不隻是琉璃說的話,她的神態、語氣、動作他都記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若琉璃挑左眉,那表示她不耐煩了,若是她輕扯嘴角,表示她生氣了,若是她以袖掩唇,表示她要說假話,若是微揚下巴,表示心情很好呢。

現在琉璃就是心情很好的狀態,是聽了他的回答的緣故嗎?她小巧的下巴微揚著,嘴角的弧度也慢慢上挑,不同於她慣有的冰冷的可令心靈凍僵的笑容,隻是像平常人一樣帶有點點暖意的微笑,卻讓蘇意憐想細細珍藏著了。

真慶幸他能陪在琉璃身邊,看到她不常顯露的另一麵。他喜歡琉璃,但那種喜歡和喜歡家人不同,有點點不安,有點點茫然,有點點惆悵,有點點悲傷和有點點喜悅揉和成一團的感覺,臨睡前胸中全是她的影子,一睜開眼,想看的人就是她,就像許多喜歡疊加成滿溢的程度,心口漲漲的幾乎到疼痛的感覺。

“我最喜歡琉璃了。”蘇意憐喃喃地再次說道。他沒有智慧,想不出如何討好打動琉璃,隻能一遍一遍地說出喜歡的話,即使隻有一點點也好,讓他的喜歡滲進她心裏,淺淺地,慢慢地令琉璃也能喜歡上他。

周雪曖昧地笑了一笑,視線又調回窗外,黑色羽毛在陽光的映射下發出金色光芒的大烏鴉,不知何時又蹲在高枝上,監視般地看著他們。

“真令人不愉快啊。”

周雪低語著,手指輕觸琴弦,發出悅耳厚醇的琴音。烏鴉被驚動了猛然厲叫一聲,繞枝三匝,乘風而去。

是夜。

猛地睜開眼睛,周雪輕掀錦被,屏住呼吸慢慢從床上下來,窗原本就是虛掩的,她猛地推開窗,向窗外一縱,隻聽頭頂“嘩啦啦”一陣聲響,一抹黑影以樹枝為支撐點跳躍飛去,周雪想也不想就在黑影身後急追,踏過樹影,龍牆,屋簷,周雪使出全力追趕,竟然無法縮短和前麵人影的距離,令她不覺暗暗吃驚。

周雪眼睛微眯,突然出聲冷喝道:“鴉,你以為我不知道是你在整夜偷窺我嗎?”

前麵黑影腳步猛一錯踏,整個人差點從屋脊上滾下地去,幸他隻是晃了晃身子,穩住了腳步。咻然回身時,發現周雪已追近他有三四步距離,又嚇得後退兩步,但見周雪已停止追擊,他也不好意思再逃,但該說清楚的還是要說清楚。

“誰,誰在偷窺你呀,你別自作多情了,我是監視,監視你懂不懂。”

月光下的少年今天是月白色的單衣,被黑暗渲染成深青色。少年的眼圈黑黑的,描成向上挑的模樣,臉白如玉,唇紅似血,有些詭異的裝扮,但又透露出極度嬌媚的意味。

對於蘇意憐動不動就說喜歡的攻勢,周雪雖說困擾還不至於討厭,但是欺負那樣全身弱點的人沒什麼成就感,所以她極近奇跡地和一個男生以她的方式和平相處著。但鴉就不同了,和他嬌媚的氣質不符的羞澀性格,令周雪忍不住想捉弄他。

“監視嗎?”周雪撫了撫下巴道,“順便再看看我美麗無比的睡姿對不對,我了解,我了解。”

“你,你別厚臉皮了好不好。”不知是不是粉擦得還不太厚的緣故,鴉的臉變成粉紅色“蘇意憐都比你美麗得多,我才不會看上你的。”

“蘇意憐?原來你想偷窺的是他!”

對周雪故意表現出的恍然大悟,鴉咬了咬牙道:“你隻會想到這些事嗎?”

“當然不會隻有這些,我一直很好奇為什麼你隻是偷偷看著我,而不向我告白呢,真是好可愛。”

“……”周雪的口才不見得多好,但鴉更像是沒和別人交談過似的口拙,他聽了周雪的話,隻會腮幫子鼓鼓獨自生著悶氣,許久才迸出話來:“總之,你不許再接近蘇意憐了。”

“……那個,”周雪極其為難地道:“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是他纏著我耶。”

“也對,他不過是我的祭品而已,竟敢奢望他不配得到的東西。”鴉雙目微眯,暗夜之中隻可見到他兩眼發出冷寒的光芒,哪還有剛才羞澀無措的樣子。周雪沒想到他如此喜怒無常,不覺凝聚心神,暗自戒備。

“你並不隻是平樂郡主那麼簡單的人物,我一直覺得你有些麵熟……你就是幾個月前夜闖蘇府的那個白衣女子吧,沒想到你竟然依持身份混進蘇府來了,還利用蘇意憐給你做事,我都不禁為你的心計鼓掌了。”幾個月前在月光下非……禮了自己的看不真切容顏的女子……再次相見時,他竟再沒有強烈的憎恨之心,反而有微微的期待感,他不討厭她,但她是蘇家的貴賓也就算了,卻最最不該是蘇意憐喜歡的人。

“祭品?”

蘇家尊貴的大公子又怎會與這兩個字牽扯在一起,而鴉的模樣即不像蘇府的護衛更不像蘇府的下人,看他在蘇府縱橫來去,身邊又有兩個武功高強的侍衛,他到底是什麼人?

“沒有錯,蘇意憐的心靈、身子和他所擁有的一切都是我的,他一生所能奉獻的人隻有我。”

妖媚而高傲的姿態,理所當然說出這句話的少年不知為何讓人覺得生氣。

“原來你對蘇意憐抱持的是那種感情哦,真低級。”周雪輕扯嘴角譏笑道:“還有現在蘇意憐比較在意我耶,每天都說喜歡到我想厭煩的程度。”

“你說什麼?”鴉描得大大的眼睛一瞪,天上細碎的星子仿佛都吸進他眼裏一樣,發出炫美的光芒,一道金光閃過,“叮鈴”一聲,金鏈就像有生命力地圍繞在他周身,蓄勢待發。

而原本就小心戒備的周雪如飛鳥般驟然展翼,由袖口伸出的手指夾著紅豔如血的薔薇,護衛全身,不讓鴉有搶先進攻的機會。

月光下對峙的兩人,就像靜止般地站立著,風吹過,周雪手中薔薇的花瓣非但未吹散,反而有風吹鐵器般引發的嘯音。“叮鈴”一聲,鴉後滑幾步,竟很幹脆地結束對峙冷然道:“我才不信蘇意憐會開竅,被他喜歡上你真是可憐呢。”

周雪沒想到鴉竟不戰而退,在她一怔之際鴉已旋身沒身於暗夜之中,眨了眨眼,她又連忙追了上去。

聽到身後衣袂翻飛的聲音,鴉不覺回頭怒道:“你又追上來幹什麼,找打啊。”

“不是,我不認得路,你負責把我引出來,至少要把我送回去,我可不想睡在外麵。”

周雪無辜之極的聲音幾乎把鴉腦部血管氣爆,“你,你不要得寸進尺!我們是敵人耶!”

“我就喜歡得寸進尺,你又能怎麼樣!”

“你別以為我剛才後退是突然無法下得了手,惹怒我的後果很嚴重的。”

“你想用蘇府曲折幽深的道路打敗我嗎?太勝之不武了!”

兩人一邊對罵著無聊的話,一邊在蘇府房頂樹枝上互相追逐著,途中再順便解決了幾個不長眼跑到蘇府撒野的小毛賊,除有幾道一閃而逝的燈火外,蘇府就像以前的每一夜一樣,黑暗深重,悄無人聲。

唇邊有著熱熱的觸感,周雪輕輕張開一隻眼睛,蘇意憐半彎著身子,手指劃過她的唇,柔柔笑道:“你咬到頭發了。”

“唔。”周雪又閉上眼,唇隨蘇意憐手指的動作而開啟,試到他的手指碰到她的牙齒時,她猛然張開嘴用力咬過去。

“好痛。”

猝不及防的尖叫,卻因怕驚嚇了周雪而壓抑著音調。而周雪口腔內的溫熱慢慢滲入他的肌膚,舌碰著的指尖有種不屬於疼痛的奇特感覺鑽入心底,令他心猛地狂跳,身子也奇怪地燥熱起來。

周雪還是沒睜開眼地鬆開牙,“知道痛了吧,你咬我的時候可比這狠哦。”蘇意憐手指抽回,用另一手握住,不知不覺把手指上的齒印放在唇邊,用舌頭舔了舔,心幾乎快跳出胸腔外般激烈。幸虧周雪沒見到他臉上迷惘又沉醉的神情,要不她絕對後悔咬了他。

手指停停放放,蘇意憐歪側著頭傻笑著。趴在琴案上的女子,沉睡的樣子沒有清醒時那麼冰冷,她眉長而彎,睫毛長長的,枕在手臂上的臉頰有些變形,薄薄的紅唇微微嘟起,可愛得讓人幾乎想一口咬下去。綰起的發上隻簡單地插著金步搖,綴珠的穗子貼在臉頰上,臉比玉珠更光潔潤華。蘇意憐又忍不住地彎下腰,目光由她的眼瞼,她的紅唇,她的玉頰一遍一遍巡視著,但最終隻是在她細若絹絲的發上輕吻了一下。

無論手指上的齒痕還是他的輕吻都是不可忘卻的寶物呢。蘇意憐又傻笑了一下,突聽門口一聲輕喘,他慌忙看過去,有些氣怒旁人的打擾,卻見掀開錦窗向屋內看的女子眉眼間幾分熟悉,正是他的妹妹蘇茵潔。

“大哥,你竟然……”偷偷輕薄人家姑娘家。但在看到大哥仿若孩童的純澈眼神,她不禁又要懷疑剛才是不是眼花了,看錯了大哥的動作。

“妹妹。”蘇意憐隻是叫了一聲,並無下文,蘇茵潔知道哥哥不知要和她說什麼,便接話道:“哥,我不是來找你的,我是來找郡主哦。”

“不許,她要一直陪我的。”緊握著手指,蘇意憐認真說道。即使妹妹也不行,琉璃隻能和他呆在一起。

“哥,你以為誰都稀罕讓她陪啊。”除了大哥,蘇茵潔想不出還有誰受得了周雪冰冷兼恐怖的性子,“娘隻是想同她說一些事情罷了。”

“什麼事?”在蘇意憐想問出口時,他身後已響起懶洋洋的聲音,在滿室鮮豔閃亮的錦鍛之間,周雪手按琴幾支起上半身,還不怎麼清醒地問道。嬌弱無力,柔若無骨,略顯鬆亂的發髻令周雪有著奪人呼吸的嬌美,連蘇茵潔都不覺看呆了。

“……郡王府送來急信,說明王已到了郡主府,過兩天就起程到蘇府見一見你,亦文、亦雅也會陪著他來。”

“哦,是傳說中尊貴的未婚夫啊,我到要好好見一見呢。”

周雪微扯嘴角冷然笑道,一點也沒有聽到未婚夫消息的震驚和歡喜。那種明明是無可奈何的敷衍卻又暗藏惡意的語氣令蘇茵潔再次了解周雪有著如何惡劣的性格。

“而且還有我那兩個可愛的弟弟要來。我幾乎要迫不及待了。”周雪站起身來,錦鍛製的深衣,因她的坐臥而有些皺褶,她隻是順便撫了撫,走到蘇氏兄妹身邊道:“蘇意憐,要認真給我繡衣服哦,我馬上就回來。”等轉身麵對蘇茵潔時,她臉上表情未變,但蘇茵潔就是覺得周圍空氣冷了幾分。“蘇小姐,麻煩你帶路了。不知蘇夫人這次是以什麼名茶招待我呢。我好期待哦。”

天上輕紗般的白雲悠悠飄過,刮著仍感覺到清冷的春風,有兩三隻風箏在天上飛,色彩豔麗得令周雪都不覺升起好奇心,而伸手遮陽地眯著眼看了看。

“那是莫先生做的風箏,他這幾天總是帶著彩雲和小齊到後山放風箏。彩雲和小齊是父親妹妹的孩子。姑姑生了小齊後不久便病逝,不久前姑父新娶,父親怕兩個孩子受委屈,便接他們到蘇家住。”

周雪奇怪地瞄了蘇茵潔兩眼,不明白她為何給她說這種事,誰會關心“彩雲和小齊”是誰誰。不過那兩個人聽著年齡就不像多大的樣子。

“小孩子真是好啊,沒有太嚴謹的男女之防,和莫先生一起放風箏一定很快樂吧。”周雪微垂下眼瞼淡淡說道,沒有聽到蘇茵潔反擊的她不耐煩地又抬起眼,卻發現蘇茵潔又驚又喜地看向走廊的另一邊。

“莫先生,真的好巧啊,在這裏遇到你。”

蘇茵潔毫不掩飾她的雀躍小跑步向前跑去:“我以為你正教彩雲和小齊放風箏呢。”

“是啞奴在教他們,我身子有些不適,所以先回來了。”

男聲陰柔而又有獨特的磁感,被拋在身後的周雪聽了眼角一跳,心口一跳。

不祥的預感。

“春天易染病呢,莫先生一定要小心了。”

“這個我會注意的,茵潔小姐,你也要好好招待客人哦。”男子偏了偏頭越過蘇茵潔的身子看到了周雪不覺打趣道。

而周雪終於見到男子容顏,不覺怔了一怔。一頭銀白滑順的長發梳成長辮垂在胸前,微上挑的鳳眼,挺鼻,薄唇組合成絕美的容顏。人物秀雅,氣質靜潔,令人遺憾的卻是他不便於行地坐在輪椅上。但男子眉宇之間卻無絲毫抑鬱之色,讓人惋惜之餘又不免對他的堅毅憐愛敬重幾分。

而當周雪走近時,莫先生微笑的神情猛地變成困惑,但他隻是一瞬間而已。“這位小姐有些麵熟呢,是姓柳嗎?”

束成馬尾的發變成綰起的發髻,白舊的綢衫變成絢麗的深衣,他原本就不太記清她的容顏,認出她隻是因為她身體散發的誘人的冷毒香氣。他絕不會聞錯的,莫飛紗的毒。

“莫先生認錯了呢,我姓周。”琉璃神色不變地走近莫先生,似乎不經意地抬頭,看向天空上相互追逐的豔麗風箏,“倒是莫先生好有童趣,這些風箏比起信鴿來又漂亮又隱蔽,但注意線不要斷哦,要不風箏不知會飛到哪裏去呢。”

“在下自會省得,勞柳姑娘費心了。”

兩人相錯而行的瞬間,空氣似乎悄悄地爆裂一聲,不會武功的蘇茵潔隻覺呼吸窒了一窒,差點站不穩,以至沒發現莫先生臉土如金地離去,而周雪摸出粉紅色的絹帕輕咳一聲,又把沾上血絲的絹帕若無其事地塞進懷裏。

不自量力地想和她比拚內力,莫如幽你等著回到房內狂吐血去吧。

“平樂郡主,你認識莫先生?”

“郡主大門不出,又怎麼會認識蘇府的西席。”周雪想也不想地否定道。

蘇茵潔抿了抿唇,她並不愚昧,怎會看不出周雪和莫先生兩人對話都有著奇怪的含意,但被否認後她又沒辦法追問到底。周雪是她所不能理解的人,雖貴為郡主,但卻無一絲大家閨秀婉約溫柔的樣子,麵冷心寒,言語尖刻,偏偏又讓人忽略不得地想靠近她。

“真有趣呢。”周雪微挑起下巴,像是心情很好地笑起來,“不管那個蛇蠍美人是敵意還是無心,如今事件的發展真是越來越有趣了。”見蘇茵潔戒慎無比地直盯著她,周雪笑意更深了,“對不起,原諒我如此失態呢。”笑容柔化了她的冰冷,讓她猛然變得可愛可親起來,“我差點忘了蘇府怎麼來說也是國內首屈一指的豪富啊。”

無論做什麼事,沒有錢財的支撐是萬萬不能的。失去了毒尊的布天門一定更了解這一點。而她呢,會端杯好茶在旁邊好好地看戲,看事情如何演變。

蘇茵潔戒慎的神情在看到周雪的笑容時不知不覺地放鬆。她繼續領著周雪向靈紗院走去,沉默之中,蘇茵潔終於忍不住說道:“其實開始我們也不對,對你的態度很是惡劣。”

“沒關係,別人的態度對我一絲影響都沒有。”周雪滿不在乎地說道。

“……”下麵的話幾乎接不下去,但蘇茵潔還是一挺脊背地道:“其實我應該好好謝謝你。”

不解地歪頭看著蘇茵潔的背部,這句話是反諷還是譏嘲啊,因為看不到她的臉,所以無法猜測呢。越過梅林,靈紗院就快到了吧,而蘇茵潔的聲音也清清晰晰地傳到耳中。

“不管你是不是利用大哥,這段時間一定是他這輩子最開心的時候,無論你有什麼目的,但你的確是把他當作正常人看待地和他接近,真的謝謝了。”

周雪腳步猛然一頓停住,這句話像一記重錘般敲碎她想看好戲的好心情,心情不知道為何變得焦躁煩悶起來。“謝謝?”她做事全是以自我本位考慮,才不會想別人的心情,就這樣也會得到感激?等再次追上蘇茵潔的腳步時,她終於得出結論:蘇家人的智商都有問題。

第五章 居然敢有未夫婚

“如七,你的消息沒有錯?”

“喬老大,你可以置疑我的人格,但不能置疑我的職業道德。我會翻臉哦。”

“哦,那真對不起了。”沒什麼誠意地道著歉,喬天師打著傘姿態婀娜地走在煙雨霏霏的揚州街市上,她身後跟著戴著大鬥笠、擔著竹筐、打扮成下人的如七,兩人的目標是離他們七丈左右的四個少年。

今日正是揚州南大街一月兩次的集市,雖下著細雨,但附近鎮鄉的糧食、水產、畜產、蔬果、茶、酒、藥材、書籍等還都是運到這裏銷售,人聲鼎沸,交易繁盛,若不是前麵四人太過顯眼,喬天師也沒有把握跟得上他們。

“看來‘老天有眼’這句話還是對的。我真的很高興見到他們四個可愛的小東西哦。”

如七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有些受不了地道:“喬老大,你別一興奮就說些奇怪的話可不可以,而且請你動手之前想想他們的身份啊。”

“我知道嘛,是趙、錢、孫、李啊。”

就是昨天把她踹進湖水裏,還想看她淹死的四個混蛋。

“他們可不是普通的趙、錢、孫、李。那位穿淡青色錦袍的趙兄是現今聖上的十三弟趙晉,封明王,並加太保。那位錢兄的父親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而孫兄的爺爺是知審刑院事,至於李兄的大哥為同知樞密院事。除了明王外,其餘三人雖即沒封爵也未取得功名,但他們在家都為幼子,受盡寵愛,恣意妄為慣了……”

如七的介紹還未完,就聽前麵一陣騷動。等喬天師小心湊上前看時,趙晉已經把不小心撞到他的商販揍個半死了,而錢、孫、李三人用力踩著小商販擔子裏的雞蛋,玩得不亦樂乎。

如七在喬天師耳邊輕聲說:“錢、孫、李三人雖是紈絝子弟,但最恐怖的還是明王趙晉,在建康府,他可被那裏的百姓稱為‘混世魔王’和‘混世太保’哦。他曾把教他讀書的一名老師的肋骨打斷,害得聖上大怒呢,但由於皇太後極疼愛他,連聖上也無可奈何。”

握住傘柄的手青筋直冒,喬天師麵無表情地看著趙晉扔開小商販又吆三喝四地繼續逛街,眾人已見過他的不講理,莫不都避得遠遠的。而趙晉還一付沾沾自喜地左顧右盼的樣子,與一般小混混的德行無異。

琉璃的未婚夫竟是如此沒品的人,像琉璃那般冰清玉潔般的女子,趙晉怎配得上她,她絕不允許。

見了喬天師難得認真的表情,如七知道她動了真氣,當下也噤言默默跟在她身後。

趙、錢、孫、李四大公子繼續在前麵橫衝直撞著,踢翻人家的水果攤子,順手摸走瓷器而後扔掉,布料抖開浸入泥水裏,整個街市就像他們的大遊樂場,隻是單純地享受著破壞的樂趣。行頭被人找來阻止他們,也被其中一人笑嘻嘻地攥住領口道:“你知道我們是誰嗎?”而被打得滿臉鮮血地退回去。

“簡直與未經馴養的野獸無異!我不是佛祖,因此我對付野獸的方法隻有一種。”

細雨在油布傘上彙聚成水珠延傘緣滴下,斷斷續續的令喬天師的臉變得有些模糊,看不清她的神情,隻聽她說話的語調平平緩緩,有種令人心驚的平靜。

“喬老大……”

以為喬的思緒已飄向遠方,如七不覺出口喚道,但喬天師卻立刻側過頭,朝如七笑了一下道:“不用擔心,我不是魯莽的人。咦?不知不覺,雨已停了呢。”

喬天師移開還滴著水珠的油布傘,揚起大大的笑臉看向天空。太陽由淺灰色的雲邊悄悄露出頭,瀉下的淺淺金光落在喬身上,透透澈澈的,幾乎以為她下一秒就會不見。

“真是老天有眼。”

心情不知為何焦躁起來。

蘇意憐似乎也感受到她情緒不穩定地在刺繡的時候偷偷朝她這裏看。

懶洋洋地坐在窗台上,窗外迎春花星星點點的煞是好看。金色的大烏鴉依舊呆在最高的樹枝上監視著他們,一切都和以前一樣,但心情卻是無法抒解的鬱悶煩躁。

喬昨天也回來了,很仔細地對她說了她未婚夫眾多“豐功偉績”,讓她仔細考慮要不要嫁。

雖然說是對未婚夫的人品沒有任何期待,但她卻在聽了喬的話後不能否認地受了很大的衝擊。她的一生啊……十五歲時訂下的婚事,對方也不過才十四歲而已,期間經過外族來犯,先皇駕崩,婚事也就慢慢往後延遲了,當然她逃婚也是其中一個原因。現在她已二十一歲,貴族中像她這麼大的新嫁娘根本就沒有吧。而決定回家時,她就對無論嫁給什麼樣的夫君都有接受的覺悟了,那麼,為何在聽了喬的話後,不,也許更早前,胸口的這種狂暴的感覺究竟是什麼呢?

周雪閉上眼睛,陽光透過樹影輕灑在她身上,她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在蘇府的這一個多月,時間就像在身邊靜止一般。不用受饑餓冷寒的威脅,沒有步步陷阱的險惡,不用擔心暗算和算計別人,即使隻是靜靜躺著,就能獲得華服美食和安全的環境,連人的存在也可有可無了起來。

還是因為在這樣的環境下,思考也多了起來了呢。

有腳步聲朝廂房走來,周雪知道現在斜坐在窗台上的姿態不合適宜,但就是不想動。“姐姐。”意料之外的聲音令周雪睜開眼,午間的陽光刺入眼中,令她初看人時也是模模糊糊、白茫茫的一片。過了一會,她才看清來人。

站在青石板路上的兩個俊俏少年,幾日不見,似乎又長高了,真奇怪,為什麼他們總是學不乖,見到她的第一句話總是叫“姐姐”呢。

“你們來這裏做什麼?”

意識到猛然叫錯的兩人全身僵直地要聽著隨之而來的譏嘲,結果等到的卻是周雪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亦雅愣了一下,小心地說道:“我,我們來看一下表哥。”

“他在給我縫製嫁衣呢,暫不見客。”

因對方是弟弟,周雪毫不避諱地打了個大大的嗬欠,她卻不知道,同弟弟已分開了五六年,不尖酸刻薄的周雪遠比他們所認識的官家小姐美麗可愛得多,對她所展露的慵懶芳華,即使知道她是姐姐,並且內在與外表的美麗完全不符地可惡,兄弟倆還是羞紅了臉。

不過說起來姐姐為什麼坐在窗台上,似乎察看著每一個要接近廂房的人。對他們來探望表哥的事情也是想也不想地回絕,怎麼說也是他們和表哥有血緣關係耶,姐姐憑什麼獨占著表哥,不讓他們相見啊。

況且揚州到蘇州的距離並不近哩。“我們有近半年沒見到表哥了……”

周雪眼睛微眯,冷然道:“想讓我話說二遍嗎?”

亦文、亦雅兩人身子又是一僵,恨恨地瞪了周雪兩眼後,沒有辦法隻得又走回去。

哼,原本還有些可惜姐姐要嫁給那種無賴,現在看來,姐姐和那個笨蛋小王爺真的很相配,一個殘暴一個奸惡,真想知道他們的結婚後會變成什麼樣子。

“說真的,琉璃,你喜歡讓別人憎恨你嗎?”

身子倒掛在屋簷下,喬天師一手拿著糯米飯團,一手拿著牛肉片說道。

對喬如蝙蝠般的突然出現周雪沒有半點吃驚的表情,到是蘇意憐看向窗外時,吃驚地瞪大了眼睛,花針不小心紮在手指上,滲出的血珠隻有哭喪著臉自己吸吮。

“是啊。”周雪依舊冷冷淡淡地道,“我不像母親,與其被人忽略,不如遭人憎恨。”

咬了一口飯團,喬天師咿咿呀呀口齒不清地道:“你那兩個弟弟對你是又恨又怕啊,真不明白,你又沒做什麼,他們為什麼那麼怕你。”

“嗯……嗯……大概他們還記恨著小時候的事吧。”想不出現在完美的自己有讓人憎恨的理由,周雪隻好朝前追溯。

“小時候?”

“對呀,鬧得比較大的一次,也不過是我把亦文騙到樹上呆了幾個時辰,結果我放開手讓他跌到頭破血流的事情……啊,對了,還有把亦雅推到湖裏,差點讓他溺死的事,還有把他們騙到祠堂裏鎖了一夜的事,還有把父親最喜歡的白玉馬打碎陷害他們的事,父親朋友的孩子來了先暴打一頓然後推到他們身上,令父親與他朋友反目的事……這樣說起來,我的童年過得還蠻愉快的嘛。”

“……”喬張大嘴巴直直從房簷上掉下來,在接近地麵的時候隻用一個手指支撐住身子,而後輕輕躍起,她先把飯團塞進嘴裏,按地的髒手指就在衣服上擦了擦地走近周雪。琉璃小時候會像她自己所說的那種人嗎?根本無法想象嘛。

“怨不得他們對你所說的話雖不說言聽計從,但至少不敢反抗。”一定是童年的陰影還留在他們脆弱的心底吧。連喬都不覺同情起那兩個娃娃臉兄弟了……有這種姐姐,童年一定很辛苦吧。

“對了,琉璃,今天早上你的未婚夫已住進蘇府了哦,你怎麼沒去看看啊。”她可是一聽到蘇府大門前不同於以往的嘈雜聲,便極其期待地躲在一邊偷偷觀看呢。原本以為趙晉因他淒慘的模樣多少有些遮掩和收斂,結果他依舊頂著被揍地青紫的大黑眼圈和“變胖”的豬頭大搖大擺地走進蘇府,低估了趙晉的羞恥心是她的不對,她要好好反省才可以。

周雪意興闌珊地閉了閉眼道:“沒有興趣。”

“琉璃,你真的連人類最基本的好奇心都沒有啊。”

“不是。”她是怕抑製不了脾氣,而做出一些過激的行為。

似乎也感受到了周雪的沮喪,喬愛笑的眸子也變得黯然起來。“我還是喜歡柳霓雪呢。”她喃喃說道。那是沒有任何封號和背景的少女,一入江湖,便引得各方人士驚才驚豔,成名戰是在小雪初晴的長江邊,對方曾是江湖三大邪宮之一的青夜宮,在那一役中,柳霓雪獨鬥青夜宮裏精挑出的十八位絕頂高手,她以古琴曲《流水》中一段《長江萬裏》和二段《一派千潯》中澎湃樂音配合長江激烈流水震破對方奇經血脈,並以琴中雪柳劍刺穿十八人的肩胛骨毀了他們的武功。而她隻有後背和小腿受了點傷。經此一役,被正道人士深惡痛絕的以買賣婦女為業的青夜宮絕跡江湖。

而這便是“江水霜寒濤怒碎,絕世雪衣,劍魄琴心”的由來。

雖然喬天師和她交往以後才知那次戰役的起因是青夜宮宮主的兒子不長眼地看中了獨闖江湖的柳霓雪的美色,原本想在客店迷倒她,先奸後賣,結果當然沒有得逞,還被柳霓雪毫不留情地閹了。青夜宮當然不甘心,下了“狙殺令”派座下十大暗殺者去解決柳霓雪,柳霓雪被騷擾得不耐煩,為絕後患就幹脆挑了青夜宮。聽了柳霓雪不得已的語氣,喬天師隻有暗歎青夜宮自作孽不可活。

在江湖上與喬天師在一起的柳霓雪冷情無忌,自信張揚,但柳霓雪的冷情既不是冷漠也不是絕情,隻是她本身情緒不易顯露的性格而已。能說出“兩個人在一起,什麼事也能做得到”這句話的柳霓雪與其說是自信,不如說是熱情。

但是現在的周雪身上已看不到那種熱情,就像被什麼事情困擾一樣,她就如要自我保護一般墜入水潭最深處,保持著波瀾不驚、寧靜深寒的姿態。喬天師看在眼裏,雖然焦急,但卻無法可想。

“與其被人忽略,不如遭人憎恨。”

為什麼會說出這句話呢。

“因為我是多餘的存在啊。”

喬一驚地看向周雪,看透了喬心中所想的女子笑得飄忽虛幻:“我從未和你說過呢,對母親來說,我隻是她作為王妃必須要生子的義務,對父親來說,我隻是他可有可無的小孩,對亦文、亦雅來說,我是他們避之不及的惡姐,而對二夫人說,我是不能存在的不小心看到了她的秘密的人吧。”

“……秘密?”

“啊,”飄忽的眼神猛地清明起來,周雪手肘壓在膝上支腮笑道:“大戶人家中都會有一些不想被別人知道的齷齪的事情呢,南陽郡王府中又怎麼可以例外。隻是孤獨的人都會做的事而已,她卻像犯了天大的過錯一樣尋死覓活的,真是好笑呢。”不好笑的是她漸漸的偏執。

“哦。”喬已經不是小孩子,自然知道周雪說的是什麼意思。

“這世上我隻有喬一個人而已。”周雪微微地扯了扯唇,“至於別人的愛或不愛,我根本無所謂。”

食欲一瞬間失去了。她為何聽到的是不一樣的聲音,聽到琉璃的心中說著:想要有人愛她,以她為第一順位的許多許多許多許多的愛意。

有些悲傷地移開目光,不經意地看著室內,坐在繡架前鏽衣的蘇意憐癡癡地看著周雪,不知已看了多長時間。

“砰”的一聲巨響,周雪驚嚇地坐起身來,她隻來得及抓住屏風上的外衣披在身上就連忙衝出寢室。

她最先跑到喬睡的小隔間看了一下,喬根本不受外界影響地呼吸甜睡著,周雪激跳的心才慢慢緩和下來。

盤花錦簾“刷”的掀開,周雪側頭看去,穿著單衣、長發及膝並未梳髻的少年腳步重重地踏進來,室內並未點燈,窗戶緊閉,月光也隻投射進淡淡的光影,周雪眼力雖好,也隻隱約看清少年的輪廓。

“鴉……”周雪訝然地低語著,沒想到他在外麵偷窺也就算了,如今竟得寸進尺地登堂入室……

“你有未婚夫為什麼不早說!”

鴉用力大喊著,憤恨的語氣卻使周雪不及細想忙捂住他的唇低叫道:“說話別那麼大聲。”會吵醒夜行妖。

“唔,唔,”鴉拔不開周雪的手,隻得緊攥住她的手腕用力按下,“幹什麼不讓我說,是你心裏有鬼吧!”

“我幹嗎心裏有鬼?”周雪訝然反問,卻被鴉認為頑固抵抗地冷哼道:“你自己心裏明白,竟敢欺騙……欺騙蘇意憐的感情。”

“啊……”這是哪裏和哪裏,她怎麼聽不太懂。

“蘇意憐是我的祭品,他的感情就是我的。”看著周雪啞口無言的樣子,鴉更加情緒激昂,“竟然敢欺騙我,若不是宗寧對我說今天你的未婚夫來的事情,我還傻傻地被人玩弄著,太過分了,你一定看著我們這些沒見過世麵的男人被你玩得團團轉的樣子而在偷笑吧!太可惡了!”

朝耳邊怒吼的話幾乎令周雪耳朵震聾,她縮了縮脖子向旁邊移了移,手被緊握著,連掏掏耳朵都不成。她一定要冷靜,一定要睿智地把鴉為什麼在深更半夜跑到她的閨房朝她無禮怒吼的事情弄清楚,於是她開口道:“我玩弄誰?”

“我。啊,不,是蘇意憐!”

“好,就算你們兩個好了,”周雪冷靜地道,“我怎麼玩弄的?”

“你、你、你,你知不知羞啊,竟讓我說出來。”鴉的臉上飛上豔紅,幸虧屋暗,周雪看不出來,“你、你、你,你有了未婚夫了,還不知恥地誘惑我們……”

“等等!”周雪眨了眨眼,有些驚詫地張大嘴,而後一字一句地慢慢問道:“我……誘惑?誰?”

“就是……”

“明白,明白,就是你和蘇意憐兩人嘛。”周雪似乎終於捉住了症結所在地嚴肅地問:“我是怎麼誘惑你們的。”

“你、你、你,你知不知羞啊,這種事還讓我說出來。”鴉的臉滾燙滾燙的,頭頂幾乎要冒煙地害羞,他結結巴巴地道:“你、你不是一見麵,一見麵就非禮我嗎?還、還有,你答應陪蘇意憐,你、你還調戲我,我跑你也不放過我……”

“所以?”

“我以為你喜歡我喜歡得不得了……”鴉羞澀地微低下頭輕聲道,但他似乎想到什麼,情緒又激動起來,“你知不知道,我最討厭女人了,但因為是你我才對你另眼相看的哎,誰知道你竟欺騙我們。幸虧是我,要是金烏的話,一定會殺了你的!”

周雪並沒覺得鴉對她另眼相看過,況且被鴉另眼相看也沒什麼值得高興的地方。還有關金烏那隻烏鴉什麼事,不過——“……我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這種事她本人怎麼一點也沒察覺?鴉又是怎麼感受出來的?

凝視住她的眼睛,在黑夜中仿佛凝縮的星河一般璀璨閃亮,認真非常。

周雪暗歎了口氣,有種泥足深陷的預感。“我就是騙了你又怎樣?”

越解釋隻會越描越黑吧,與其殘酷地揭露他的自作多情,她還不如幹脆扮演薄情女的角色,哎,她真是越來越好心了。

“還有,你不是說我們是敵人,還說被蘇意憐喜歡上的我很可憐?”

“你、你怎麼可以這樣說。”鴉的聲音不複咄咄逼人的氣勢而摻入了極大的委屈感,“我寧願你欺騙我,也不想聽你說出這麼殘酷的話。”

冷靜冷靜。周雪深吸了一口氣,她是個智慧而沉著的人,和鴉這種有著幻想症和自戀狂的人不同。絕不能被鴉的胡言亂語而打亂了步調。作好心理調適後,她清冷冷地咳了一聲道:“那你想讓我說什麼?”

眼睛早已適應了黑暗,至少可以看清對方三分表情,鴉緊咬著下唇,一臉泫然欲泣地看著周雪,周雪除了感到滑稽外,脊背還一陣寒涼,若不是手腕被緊緊握住,她也許想逃。

“難道你的未婚夫比我好嗎?”

“啊?”周雪怔了一下,她又沒見過,沒比較過,不知道耶。

“剛才我還特地去看了一下,長得又黑又醜,連我的一半漂亮都沒有,不過是個王爺而已,你若想要的話,我也可以成為王爺啊!”

“你是皇上的親戚?”怨不得他不像下人也不像護衛,又自戀又狂妄,原來和聖上有親呀。

“哼,誰稀罕和他有親啊。”鴉不屑地冷哼一聲才道:“你知道莫王爺吧?封為平京王的那個。”

歪頭想了一想,周雪搖了搖頭道:“不太清楚,好像在哪裏聽說過。”

“其實他若沒來找我的話,我也不認得他。後來我讓宗寧他們去查了一下,這個莫王爺和江湖上布天門走得很近,而且勢力浸入朝廷,他不知從哪裏聽到我的存在,多天前派人來和我商談,說事成之後,加官食邑少不了雲雲,我想問他要個王爺當當應該沒問題吧。”

周雪怔怔看了鴉半晌,許久才從嘴裏擠出話來:“那、那個,事成之後……是什麼事?”

“哦,那個呀,”鴉滿不在意地道,“大概是什麼謀權篡位吧。”

周雪身子晃了一晃,差點想昏過去,她不了解鴉,不,她根本不認識這個人!為什麼莫須有的事情可以讓他渲染成天大的不該,而真正重要的事情他又根本沒放在心上呢。她不知道鴉腦子的構造和別人有什麼不同,也不想知道。

“這種事情好像應該列入機密吧,你為什麼對我說。”周雪氣若遊絲地問道,她不想成為篡位者的同犯啊,“還有,你有什麼可幫助別人的。”

鴉猶自不知死活地抬起下巴傲然“哼”了一聲:“你以為蘇府隻憑繡繡花什麼的就能成為富甲全國的商戶啊。他們如此風光都是因為我啦!光我發現的就有金礦三座,銀礦五座,鐵礦十二座,鉛和錫礦共九座。我隻開采了其中三分之一而已,其實我也發現了銅礦,但官府控製得厲害,扔在那裏又不會跑,我就當沒發現過。朝廷每年才得金一萬五千多兩,得銀二十多萬兩,我自己開采的隻比朝廷的略少而已,我又沒有朝廷那麼能花錢,所以說我應該比皇上還富一點點,怎麼樣,我應該比那個醜王爺厲害多了吧!”

朝廷人家還有稅收啦——但鴉有錢的程度確超乎人的想象。

周雪想起不經意碰到的布天門門主,原來還以為布天門看上了蘇府的財富,現在她才知道,莫如幽想掌控的不是蘇府,而是鴉。

這麼看的話,鴉的身份立刻神秘莫測起來,照他自己地說法,他的財力完全能為自己打造一座城堡,但他卻寄居在蘇府,身邊護衛為在江湖中消失三年之久的“刀劍雙奇”,而他本身的武功也不可小覷,同時消息網也很靈通,可以查出平京王的底細……

“你知道我是誰嗎?”周雪試探地問道。

“我怎麼可能不知道!”鴉憤憤然地道,“南陽郡王的女兒平樂郡主周雪,你當我隻能晚上出現,什麼都不知道啊!”

得知鴉雖惑於她的身手但還是沒有特意打探她的身份,周雪的心情不知為何大好起來:“你隻能晚上出現,不會是怕陽光吧。”

原本隻是順口說出的話,卻因對方長時間的沉默以對,而終於感到了不尋常。

“鴉……”也許他真的有什麼隱疾也說不定,周雪為自己口快而有些後悔。

“你到底想好沒有?”

“啊?”

“我富可敵國,長得又漂亮,想要的話,封爵不成問題,你想清楚沒有?”

“想,想清楚什麼?”

“就是我和那個醜王爺你到底喜歡誰啊!”鴉又忍不住大叫起來,他又美又有錢,權力也唾手可得,他已經夠降貴紆尊地讓周雪選擇了,沒想到她還給他裝傻。

“……”周雪眯了眯眼睛,她剛才為傷了鴉的脆弱心靈而擔心是不是就像傻瓜一樣。

“你要想清楚哦。”因周雪的沉默,鴉不覺慌亂起來,他從來沒有戀愛過,不,從來沒有被追求過,不,因為對方是周雪他才準許她追求的,所以他回應一滴滴感情也是應該的。但是周雪即使有了未婚夫,也該為他放下的一滴滴感情欣喜若狂才對。“這世上像我這樣的好男人可隻有我一個哦,不是我自誇,你該為我的稍微在意而感到榮幸!”

“……”抿了抿唇,冷靜冷靜冷靜,她是沉著智慧的周雪……

“原來你真是熱愛權勢的女人,罷了,原本我就不想與小人作對但又怕麻煩,幫助平京王無異把金山銀山朝水裏扔,於是一直拖延著,但是為了你,我便幫他罷,你有沒有很感動!一句話,選我還是你未婚夫!”

“……”

“喂!”

“你是笨蛋嗎?!”巨大的叫喊聲令鴉震驚當場。周雪的怒氣終於爆發出來,她用力地掙脫鴉的掌控,伸手拽住鴉的衣領往下拉,燃上怒火的眼對上鴉的美目,“你別自以為是地說個不停!什麼為了我?!你自己沒有是非觀念嗎?你想謀反自己去,你想封爵自己封,別和我扯上關係,還問我有沒有感動?一句話,我見了你這種蠢材,隻會激動!”

“你,你凶我……”鴉沒想到平時冷冰冰的周雪會發起火來,而且發火起來那麼可怕,他不覺畏縮了一下,囁嚅著說道。還說他是笨蛋,好過分!

“我就是凶你你又能怎樣!而且我有未婚夫關你什麼事!他都不問我了,你憑什麼過問我!”

“莫,莫非你想拋棄我?!”鴉驚駭地叫道,他,他都這麼低聲下氣了,周雪竟還頑固不冥地選擇對方?

“你給我閉嘴!”頭好疼,嗓子也叫得好疼。她揪住的這個人究竟是誰,為什麼在她的怒視下也不會逃避,依舊以黑色火焰般的眼神注視著她,為什麼會那麼自以為是和自信十足。

“我才不要!”鴉也回吼過去,他是受害者耶,連說說都不成啊。

“你是不是有病。”感覺好無力。

“對啊!我就是有病才會喜歡上你!”

賭氣似的大叫過後,等鴉看到周雪呆滯地瞪著他後,才意識到自己不加思索地說了什麼,自己竟然在周雪沒對他說喜歡之前說了喜歡,讓他有些懊怒,但周雪不是感激涕淋而是驚嚇住的呆滯表情更讓他的心情跌到穀底!

“可惡!”周雪呆呆地看起來無辜之極的眼神讓鴉心裏一陣騷動,而那曾非禮過自己的唇也在咫尺之外誘惑地半啟著,並不承認自己心裏有色色念頭的鴉抱持著“說喜歡後應該更加重喜歡的程度”的聖潔想法吻了下去,開始時牙齒撞得生疼而讓他皺了下眉,但隨即唇所感受到的柔軟酥麻令他原諒了自己生澀的吻技,但是甜美迷醉的感覺也隻有一瞬而已,周雪揪住他衣領的手變為按在他肩上把他用力推了出去,鴉猝不及防地後退幾步跌坐在地上,當看到黑暗中突浮出周雪捂住雙唇的清晰美麗的翦影時,一種巨大而犀利的感情劈過他的胸膛,“我喜歡你!”隻停頓了一秒,鴉又大聲加注他的認真堅決。

“我喜歡你!”

心如巨浪般洶湧,周雪捂住自己的唇,除了想消去那種吃了胭脂的豔情感覺,還想阻止自己大叫出來。

“你……”

身後突然響起奇特的木質碎裂的聲音,周雪也猛然想起什麼似的臉色驟然大變,她頭也不回地向前掠去,順勢抓起跌坐在地上的鴉,在快接近房門時,清冷氣流已迫近頸部,周雪看也不看就長袖一甩,三朵豔色薔薇擊入寒夜之中迤邐出的耀眼青光。“叮叮叮”三聲脆響,光色隻是滯了一滯,但隨即又光芒大勝地迫來,周雪抱住鴉就地一滾,而他們身後門楣懸掛的錦簾瞬間被絞得粉碎。

還未在窗前站穩,淒厲的光色又橫劃過來,兩人險險避過去,身後窗戶卻因受不了氣流壓迫,雕花型的木框和玉版窗紙全遭到肆虐的擰斷撕裂,皎潔的月光由半搖晃的碎裂的窗子映射進室內,而鴉這才隱約看見明暗交錯的黑影中站著一個身材矮小的女子,手平持巨型的鐮刀型刀器的長把,如彎月般閃耀著青寒光芒的銳利刀口所發出的冰冷的寒氣滲入毛孔。

被對方淒厲的氣勢所震懾,鴉動也不動地站著,冷汗由額角滲出。風吹過半裂的窗子,一閃一閃的明暗光影在手持利器的女子身上形成跳躍似的詭異,突聽“啪啦”一聲,窗子完全碎裂,月光直射進來,原本掩入黑暗中的眼睛微一輕眯,是刀器出鞘的清厲和銳刺。

“叮鈴”一聲,金色的光色一閃,鴉驚駭之餘拿出了金鏈。周雪大喊:“不要主動挑釁喬啊!”但她顯然阻止不及,喬異常晶亮的眸子已鎖定住鴉,刀尖輕輕上挑,一招“雲上於天”已斜斜劈向他。

周雪絕望地閉上眼睛,喃喃說道:“早就告訴你不要太大聲嘛。”

恐怖的夜行妖,終於出現了。

和主動逃婚的周雪不同,喬天師是被迫離開武當山的,全是因為她睡著又被吵醒後就會變成見到會動的物體就撲上去嘶咬的野獸般恐怖的個性。

據說她的這個症狀是因為小時候和師父學武時,師父為測試她的警覺心和敏銳度而總在夜間她熟睡後時不時地刺她一劍、踢她兩腳而遺留下的本能。

在武當山的最後一夜喬為何被叫醒的原因已不得而知,隻知道武當山為了壓製她而擺出了三十六天罡劍陣,卻被喬衝個七零八落,破解劍陣也就算了,她又把太和殿幾乎毀壞掉,把道教主殿毀掉也就算了,她竟然把前來阻止她繼續發狂的掌門蓄了二十年的美髯削得幹幹淨淨……比敵人來襲還恐怖的喬天師就這樣被勃然大怒的掌門師兄一腳踢下武當山,讓她去危害江湖,不,是到江湖上磨練磨練,消除些銳氣。現在的喬已不像初入江湖那麼恐怖,但被打擾睡眠的喬的破壞力還是極為驚人的。

“轟隆”一聲,被逼無奈的鴉衝破屋頂,喬隨即跟上,不再是“華麗十字斬”令人不知所雲的招勢。“雲上於天,大君有命,不寧方來,有孚盈缶,五用三驅,城複於隍,天地不交,係於包桑,君子有終。”喬使出來的是足可當教材的武當派最為正宗和樸實的卜卦九劍。

若不是相擊的鈴聲對半清醒的喬的動作仍有些微的牽製作用,鴉早已不知落敗幾次了。清冷的月光下,長發飄揚的鴉和手持巨大利器的喬並不沾身的相搏不像是戰鬥,更像是妖者的舞蹈。

“奇怪……”在鴉衝破屋頂時,周雪已順手摸了杯涼茶由窗口躍出去跳到旁邊樹上喝茶看戲了。在屋裏時還沒發現,但是在明亮的月光下,沒有化妝的鴉臉麵熟悉得讓人心驚。

“我要好好想想了。”

周雪低聲道,她輕飄飄地躍上屋頂,袖中薔薇又疾射向喬,紅色花瓣被斬碎飄飛,落入地上卻是瓷器碎片“叮叮”作響,那是同薔薇暗器一同打飛出去的茶杯碎片,杯中茶水已全激潑在喬的臉上。

“呃——”

身邊似乎有細細地說話聲,喬被吵醒後並不想起,她“嗯”了一聲,轉過身臉在枕上蹭了蹭繼續睡,不過枕頭怎麼會這麼凸凹不平,蹭得臉頰生疼,被褥好像也硬硬的,睡得極不舒服,又磨蹭了一會,喬才睜開迷茫的雙眼,想看看為何睡不安生,不是雕花的木格牆板,而是半塌的房屋的景象令她震驚地一骨碌爬起來道:“這是哪裏,我不是應該在床上睡的嗎?”

“床都讓你用閻牙砍碎了,能睡人才有鬼。”

冷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喬天師扭頭看去,周雪正背靠著大樹坐在地上,她身邊坐著一個身穿單衣、長發及膝的男子,正揉著眼打著嗬欠,不知是剛醒來還是未睡,喬天師仔細看了兩眼,才驚訝地道:“蘇意憐怎會也在這裏?”她抬頭看了看天,天色微明,卯時應還未到吧。

“別管別人,”周雪冷哼一聲,“綺心園叫你毀成這樣,你自己找人來修理,我可不會幫你。”

喬天師已完全清醒,她站起身拍了拍睡衣上的葉屑泥土,眼前綺心園的毀壞情況連她都不禁咋舌,主廂房屋頂塌落,牆壁塌陷,連旁邊兩棵梧桐樹的樹冠都被削掉。裏麵的金器擺設更不用說地全毀,偏廂好一點,隻是靠近主廂的幾間房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毀壞。

“秋雁呢。”想起偏廂住的小丫環,喬問道。

“我讓秋雁去找管家拿些衣服飾品過來,我可不想穿著單衣外出。”周雪冷冷說道。她的幾箱子衣服首飾全都埋在磚土下,就是還能穿戴她也不想伸手把它扒出來。

“嗯,嗯。”喬天師的目光又投向被肆虐過的園子,有些為難地道:“我不認識泥瓦匠耶。”

“那個隨後再想。喬,我想到了一個有趣的遊戲,你有無興趣?”

“哎?”喬天師心一跳地向周雪看去,穿著白色單衣的女子依舊麵無表情,但似乎又有什麼不同。

“喬,兩個人在一起沒有什麼做不成呢。”

冰湖下流動的不是寒流而是紅熾的火焰,喬已隱隱可聽到冰淩碎裂的脆響,她揚起大大的笑臉:“琉璃你難得這麼有興致,怎麼可以少了我。”

“就這樣說好了。首先拜訪一下蘇夫人呢。”

院門口有聲響傳來,喬忙把抱著睡的閻牙迅速還原成拚裝前的狀態塞進貼身放的布袋裏。

秋雁走進院門,身後還還跟著兩個捧著裝著衣服首飾的錦盒的丫環。

周雪拉起身邊犯困的少年淡淡說道:“鴉,不,蘇意憐,梳妝時間到了,我們一起去見你的母親吧。”

第六章 讓我們私奔吧

掀開珠簾,臨窗是可坐可臥的床榻,床內側擺著紅花羅錦褥,床中央放了一張小幾,上麵擺著紫砂茶盞和銀質碗匙。房間兩側擺著四張楠木椅子,周雪和蘇意憐坐了左側兩張。

坐在床榻上的蘇夫人把早茶放在小幾上,朝隨侍屋內的丫環說道:“墨珠,緋纓,你們先下去吧。我有事自會叫你們進來。”

兩位丫環福了一福身退下,蘇夫人又對昏昏欲睡的蘇意憐道:“憐兒,你若是困得厲害,就先到內室裏休息一會呢,我和郡主的談話還要一段時間。”

等蘇意憐拖著腳走進內室,廳堂裏就剩蘇夫人和周雪兩人了。

“平樂郡主,請坐在我旁邊,有些話實在不宜大聲說出來呢。”蘇夫人自嘲地笑了一下,周雪也不推辭,走上前去坐在床榻上小幾的另一側。

“蘇夫人,看來你已知道我要問什麼了?”

蘇夫人笑了一笑:“昨夜綺心園發出的聲響大得連蘇州城外都可聽到,再裝聾作啞也不可能了,說真的,蘇府好久沒有像這樣熱鬧了。”

“……蘇夫人的態度和以前不一樣呢。”

“不管妹妹怎麼說,但我就是感覺和你投緣……”見周雪麵目一冷,蘇夫人也不再客套地道:“郡主,請你把問題說一下,容我整理一下極亂的思緒。”

“你知道鴉嗎?”

“啊?鴉,不是叫金烏嗎……也許我記錯了,我隻聽夫君說過幾次……”

“金烏是鴉的寵物。”周雪解釋道。她可忘不了鴉和那隻金色的大烏鴉相親相愛的情景。

“是這樣嗎?”蘇夫人低聲道。為什麼她覺得夫君的口氣說的是人呢?“不過不管是鳥還是人他對你都是另眼相看啊。他並不屑與女人說話,有什麼事也隻是讓他的兩個護衛告訴我或直接找夫君商量。其實我也想多見見他啊。”

蘇夫人隻是隨口說出的話,卻令周雪想起黑暗之中,鴉大聲說著“我喜歡你”的認真,她不自然地低下頭輕咳一聲,而後又若無其事地抬起頭道:“我曾問過蘇意憐,他對鴉的事一概不知,反而鴉對他的事情知道得清清楚楚,還說蘇意憐是他的祭品……為什麼會發生這種超乎常理之外的事情呢?”

“如果發生這種事是詛咒的話,也是我的錯……平樂郡主,”蘇夫人嚴肅地盯著周雪道,“我會什麼都說給你聽,隻要你認真回答我一句話。”

“什麼?”

“你討厭這樣的憐兒嗎?”

“啊,”周雪一臉疑惑,“我幹嗎要討厭他?”

“……不在意便好啦。”蘇夫人喃喃說著話,她的視線移向窗外,幾株桃花開得正豔,但她視線的焦點卻全然不在桃花上,而是穿越空間到更遙遠的地方,“那還是我隻有茵潔那麼大時,在太陽熱得足可把城池烤化的炎熱夏季,所發生的事情……”

那時蘇家還不在蘇州,而在杭州。明明應是溫濕多雨的夏季,在那一年夏天卻不正常地幹燥,連太陽都熾亮得太過妖異,在那妖異的太陽下,不經意在西子湖畔邂逅的鮮衣怒馬的英俊少年,不知不覺成為她的情人。

得知她懷孕後,少年高興得欣喜若狂。少年的父母雙亡,便拜托他遠親中的老人做主,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成了婚後他就住在蘇家。雖無所事事,但柔和良順的他也頗得父母歡心。生下憐兒時,已是第二年的夏季,幾乎熱昏過去的天氣裏,不知由什麼地方飛來幾千幾萬隻烏鴉,幾乎把杭州城都掩遮住,產房外麵,樹枝、屋頂、龍牆甚至連地上都布滿烏鴉,見人也不躲,直到三日後,烏鴉才漸漸散去,因此憐兒從出生起便被人認為是不祥之物。

而孩子的父親在孩子生下來時卻連看也未看一眼,隻在還半昏迷躺在床上的她的耳邊說了一句“謝謝你”便離開蘇府,從此不見蹤影。

丈夫失蹤了,還有著被當成不祥之物的小孩,在父母的勸說下,她不得已搬到蘇州來住。日常生活並不用她操心,她也決定無論找不找得到丈夫,她都會獨自把最愛的他的小孩養大,雖然隻是短短的一年時間,但他對她的溫柔及疼愛她全記在心底,所有的艱苦她會慢慢撐過去。等到慢慢習慣了蘇州生活,慢慢習慣了寂寞,她卻在路上遇到了成婚時男方請來的遠親,她走上去問老人是否聽過她丈夫的消息,老人卻嚇得直向後退,覺得蹊蹺的她不顧一切地追問下去,才知老人根本不是她丈夫的遠親,而是她丈夫用三十兩銀請來冒充男方長輩的陌生人。

蘇家在杭州也算是豪富,在丈夫才失蹤時也花銀請人找過,但全無消息,隻到那一刻,她才想是不是她丈夫的所有資料全是假的,所以才會找不到人。老人也覺得極為愧疚地提供了一些線索,說似乎聽到她丈夫身邊的仆人叫他為“七郡王”。她當即抱了孩子找了馬車,用一天一夜的時間趕回杭州,讓父親再花錢查一查她丈夫是什麼人,她可以忍受寂寞痛苦思念,但絕不忍受欺騙。

……

這次查找得很順利,不到三個月,已經有符合她所說的大部分條件的人的資料送到她手上。

在看了資料後,她震驚不已。她把孩子放在家中,不顧父母勸阻地獨自北上,在懸掛著“北齊郡王”扁額的底邸對麵的小巷中等了兩天兩夜,終於見到回府的陌生卻又熟悉的意氣風發的少年!

一切說透了都是那麼荒謬好笑。精細規劃的騙局由相遇之初便開始了。

他姓齊,父母全在,是外姓的王族。但直係三代不知受了什麼血咒,長子生下來全是癡兒,那些癡兒從六七歲便開始關在府內的偏僻廢園中,除了讓兩個老仆照顧著外,一直到老死都不讓他們與外人相見。爵位食邑全都由二子當作長子繼承。一般這種家族密聞都是死守著,根本不會泄露出去的,但仍被交惡的另一派王族知道了,在朝廷上攻擊他們一家全都是傻子,辱槍舌劍之後便開始打賭,賭小郡王的長子會不會再是癡兒。

一切隻是這樣而已,她所以為的深愛的人的孩子,不過是怕輸了賭注而應下血咒生下的癡兒。對她的突然出現,他先是慌亂,後來又涎著臉笑道對她又不是沒有感情,隻要她願意把小孩子扔掉的話,他會把她這個商人女迎回府裏做妾。

而愛情就在他說要把孩子扔掉的一瞬間冷卻下來,所有刻骨銘心相思成狂全都像沒有發生過一樣,她的丈夫應是溫柔體貼的那一個,而不是這個自私冷血的人。愛情沒有了,所有堅持就成為可笑。她隻讓他做一件事,隨她回杭州,在官府內辦了離休書,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幹。

帶著孩子的她不是說與人做填房,便是做妾,這兩種她都不想要,幹脆她尋了個老實的窮人入贅蘇家。而她懷胎十月所生下的小孩,即使是癡兒,她也會細細疼愛著的。

原本隻是無可奈何所尋的入贅丈夫,雖口拙言訥,不善言辭,卻是孝敬老人、疼愛小孩的好人,父親曾因她前夫的惡意欺騙而氣得中風,行動不便都是入贅丈夫照應著,漸漸地,蘇家的生意也由他擔起來,那時蘇家的商號還不是日中金鴉……

“啊,抱歉呢。”蘇夫人像是猛然驚醒般地回過神來,“我竟不知不覺說了這麼多無關緊要的事情……”

“不,”周雪的臉上看不出絲毫不耐,“我很榮幸能聽到這樣不一般的人生。不過,世上真有血咒這種事情嗎?”她這次要問清楚,省得再發生類似“妖男”事件,徒惹人笑。

蘇夫人沉吟了一下:“無論前夫他說的是真的還是騙人的謊話,我都不想再尋根問底了,因為憐兒即使被詛咒了,也是我可愛的小孩……也許一切都是牽強附會……你就當聽故事吧。”看到周雪認真地點頭,蘇夫人不覺笑道:“嗯,在憐兒九歲時,蘇府曾遭賊人放火,憐兒當時就睡在我們隔壁,我怕仆人們照顧不好,便自己在身邊照顧著。等我和夫君被搖醒時,才發覺府後院已經火光衝天了,那時連夫君都不免有些慌亂,反而是憐兒冷靜地領我們找出正確的路,衝出火場,一路上他曾嘟囔著說如果家人不見了那家夥一定會哭,讓祭品哭可不好之類的話,後來又說祭品沒人伺候著可不成,又把仆婢廚子也帶了出來。那場大火雖被及時發現撲滅,又無人傷亡,但蘇府後院倉庫中的布料全被燒了個幹幹淨淨,蘇府的生意受到了極大的打擊。蘇家有妖孽的流言又開始流傳,夫君同我商量一下,幹脆把生意也搬到蘇州去。

“蘇家一搬到蘇州就買了現在的宅子,雖然當時的麵積隻有現在的三分之一,餘下的三分之二是這十幾年擴建的,但仍是一筆極大的數目,我曾問夫君錢是哪裏來的,他隻笑不答,被問得急了,也隻說他以前掙的。商號也讓夫君改成日中金鴉,我們繼續做織緞生意,自從搬到蘇州後,蘇家就如神助般生意越做越大,不隻織緞,連繡坊也插了一手。

“憐兒也有了單獨的院落,而且不讓任何人進他的院子裏……我想也許在他九歲的時候……就變了吧。對了,他在十二歲的時候還被人綁架過,但是不到一天又全身是血地回來了,還帶隻大烏鴉回來,他身上沒受到任何傷害,問他身上為什麼會染上血,他也說不上來。我曾經想,憐兒是不是一遇到危險就會改變呢。當然這隻是我的猜測,作不得準。夫君經常帶他出去玩,一去就是幾個月……我沒見過夜中的憐兒,對我來說,疼在心裏的還隻是會單單純純地依在我身邊的癡兒吧。”

“即使一輩子這個樣子,郡主,”蘇夫人雖力持冷靜,但還是可以感覺到有些氣息不穩,“你會不會還是不討厭憐兒呢?”

又到了討厭的午時。

秋雁擦了擦額角的汗拿著食盒才踏進綺心園,不知是誰看見了歡喜地高叫一聲道:“秋雁妹妹來了哦。”在園子裏堆磚的、和泥的、刨木的、量地的全都扔下手中的工作,呼啦啦地圍過來。

秋雁嚇得後退一步,這時小廝正好推著兩大桶飯菜趕進園裏,她連忙站到小車的另一邊四處張望著。

先擠到車前的一個穿著土黃短衫的男子把忘了丟掉的泥灰刀順手插進褲腰,又從腰後掏出一把紙扇故作瀟灑地扇了扇,邪裏邪氣地笑道:“秋雁妹妹,你在找喬老大嗎?她不在這裏,早就出去一會了。”

風扇過來一股汗臭味,秋雁露骨地皺了皺眉後退一步。

“符九,給我讓開。”另一個人趕到,一屁股把拿紙扇的邪氣男子擠了過去。小眼、尖鼻、翹牙,長得就像隻老鼠的男子涎著臉出現在秋雁麵前:“雁妹妹,今天是什麼飯菜哦,聞起來好香呢。”

“米飯和毛豆炒肉。”秋雁冷冷地回答道。

“何五,你別嚇著人家女孩子。”這時又有一個長得像女孩子般的男孩一拐子把灰老鼠頂走,他伸頭朝木桶裏看了看,皺了皺眉說道:“又是毛豆炒肉,已經吃七天了,廚師不會換個花樣啊!”

秋雁冷哼一聲,頓頓有肉給這些泥瓦工吃都不錯了,竟還挑三撿四。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伴隨著佛號聲,一張符“砰”的一聲貼在木桶上,長得英俊無比卻剃著光頭的少年雙手合十地低眉誦唱道。

“不殺和尚,你貼這符純粹不讓我們吃是不是。”女孩般的男孩怒道。每次吃飯都一貼符,真是破壞人吃飯的好心情。

“如七,此言差矣,我是不殺生,又不是不吃肉,別人殺的和我沒什麼關係。”不殺和尚無恥地辯解著。

“那你為什麼貼道符?”

“表示我要很抱歉地吃它們啊。”

秋雁不見喬,就又拿著食盒走出園子,符九伸長脖子癡癡地追看著。

“喂,符九,”老鼠男何五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耳邊說道:“我有極樂迷魂香呦,你要不要?”

“什麼,我這麼頂天立地的男子,怎能用這種下流東西。”符九推開何五義正辭嚴地說道。但隨即又換成他摟住何五的肩,嘻嘻淫笑道:“不過有了愛情就不同了,兄弟,要不要便宜點賣?”

不滿意小廝慢吞吞地盛飯,如七從懷中掏出盆大的木碗,幾勺子便盛得堆尖高,又臼了兩勺毛豆便蹲在一邊吃了起來,但才吃了兩口他又唉聲歎道:“喬老大到什麼地方去了啊,不搶她的菜吃得很沒勁呢。”

……

另一方麵。

仰頭看著天上相互追的風箏,“真是好興致呢。”喬喃喃說道。

樹下傳來嘈雜聲,喬天師不感興趣地向下看了一眼,沒想到竟是故人趙、錢、孫、李。

“趙兄,我們已在蘇府呆了近兩個星期了啊,怎麼還未見你未婚妻長什麼樣子?”

對錢兄的遺憾孫兄也深有同感:“是啊,趙兄,你四月初六就成婚了,在婚前還不知未婚妻長成什麼樣總覺得心裏很不踏實啊。趙兄如此風度翩翩,若是娶的妻子……”

“去,是我娶妻,還是你們娶妻!就是我娶個無鹽女在家裏供著也不礙你們的事。”趙晉心煩地叫道。府裏催得急,讓他快些回到家中試穿婚服,預覽賓客名單,管誰愛來不來,他還沒玩夠,根本不想回去。

見趙晉大發脾氣,錢兄和孔兄連忙噤聲。一直安靜地呆在旁邊的李兄卻搖了搖頭道:“趙兄,這麼說不對,醜女根本沒在這世上生存的權利。平樂郡主嬌美如花,溫柔似水,趙兄一定會娶到一個美嬌娘的。”趙晉冷哼一聲又道:“誰管她長得漂不漂亮,隻要別擋著我玩樂便可以了。”要不是娘一見他就在耳邊叼嘮著他這麼大了怎還不成親,若他再拖延就讓他皇兄下旨賜婚雲雲,他才不想讓個不認識的女人住進他的鎖瀾府。

“對呀呀,趙兄,女人算什麼。”錢兄見趙晉根本沒什麼談話的興致,話題連忙從女人身上拉開,“趙兄,我們離開蘇府吧,這裏無聊得要命,根本沒什麼好玩的。”

“沒錯沒錯,開始到蘇府時,我還以為可以見到蘇意憐呢,結果根本碰不到他。”

“孫兄,你說的是被稱為‘仙姿秀逸,神之巧手’的蘇意憐吧,我曾聽說過他是傻瓜呢。”

“嘿嘿嘿嘿,那欺負起來一定很有趣。”李兄陰笑道,但隨即又泄了氣,“可就是見不到。”

“能讓你們見到才會有鬼。”喬也是去到繡房找琉璃的時候才發現的,蘇意憐所住的仙綾院院外不知潛伏著多少護衛保護著他,連她都是好不容易才潛到繡房的屋頂。

蘇家對蘇意憐的保護由此可見一斑,明知這幾個人有嗜虐性格,又怎會讓他們見到蘇意憐進而欺負他呢。

四個人毫無顧忌敘著話漸漸遠去,喬天師的視線又移向天空。白雲迅速移動變幻著,風由背後吹來,是凶是吉呢?

風向改變了,是凶是吉呢?

周雪仰頭看著蘇府天空上的風箏,過了許久她才轉過頭看向室中央坐著刺繡的長發及地的少年:“蘇意憐,衣服繡得怎麼樣了。”

蘇意憐迅速抬頭,歡歡喜喜地笑著:“才繡了一根尾翼,再過幾天這隻鳳凰就完全繡好了。”

仔仔細細地看著蘇意憐的笑臉,沒有一絲勉強的神態,周雪張了張唇,終於說道:“蘇意憐,你繡的是我的婚服。”

“我知道啊,琉璃從開始便說了。”

依舊是純澈又熱切的眼神,周雪心中又升起不明所以的焦躁:“那是我要同別人成親時要穿的衣服。”

“成親?”

“嗯,是兩個人通過正式的儀勢成為夫妻。”

“……成親後琉璃還會陪著我嗎?”

焦躁過後是深重的悲哀,她終於有些了解鴉所說的“被蘇意憐喜歡上還真是可憐”這句話的意思了……被那樣深切地說喜歡啊,一生之中再也不會遇到這麼純潔的少年,再也無法聽到那種毫無保留的語言了吧。

但喜歡隻停留在喜歡上而已。

原來那就是焦躁的原因啊,無法更近一步,不能更深一層,明明吹皺了一池春水卻還是無伎無求的模樣,但想象著會開竅的蘇意憐這種事……就像會悲哀的自己一樣可笑吧。

“……不會了,就像你的父母一樣,從此以後我也隻會陪著那個成為我夫君的人。”周雪自嘲地笑了一下,淡淡說道。

笑容消失,蘇意憐震驚地張大雙眼:“成,成親後就像爹和娘那樣……”形影不離嗎?

“對啊。”

蘇意憐猛地站起來,慌亂而用力地叫道:“我,我不許你成親!”

“不許……周雪喃喃低語。他“不許”又是基於什麼樣的感情呢。“如果隻是孤寂,隻想找個陪伴的話,一定會找到全心全意為了你而陪著你的人吧。”

周雪仍和以前一樣麵無表情,但蘇意憐卻仍可看出她的情緒低落,全身陷在灰暗的氣息裏,似乎要放棄什麼,而她要放棄的東西一定足以讓他發狂。

“不許……”蘇意憐渾身發抖地直握著拳,光是想象著琉璃離開他的視線的情景他都無法忍受了,更別說琉璃永遠離開他去陪著另一個人,“不許成親……”眼光驀然被眼前的婚服震懾住,以往在他眼中隻是衣料隻是絲線隻是圖案的禮服,現在看來卻是紅豔得懾目,閃亮得刺眼,妖美得驚人……琉璃就是要穿著這身衣服離開他啊,如果這件衣服毀掉的話……蘇意憐不加思索地抄起繡架旁的剪刀用力剪下去,“哢嚓”一聲,鳳凰綺美的羽翼全斷。

想再下剪時,手腕已被緊緊握住,蘇意憐泫然欲泣地抬起眼,周雪的怒氣漸漸散去變成無奈。“蘇意憐,”比往日低啞的女聲引起他身體一陣輕顫,“我們私奔吧。”

“……私奔?”

“我們離開父母親人朋友私自逃到不知名的地方去,不管蘇府現在發生的一切事情,不管其他人,就隻有我們。”黑色的眸子緊緊地盯著蘇意憐,紅唇中吐出誘惑的低語:“你願意嗎?”

惶惶然地看了看四周,蘇意憐有些猶豫地道:“父母……”

“全都忘記!”

“弟弟和妹妹……”

“全都丟棄!”

周雪幹冷的語氣不容反駁,蘇意憐遊移不定的目光看向窗外,記憶中從未離開過的家園,疼愛著自己的父母,保護著自己的弟妹……如果離開的話,這一切都會失去了吧……即使如此,即使如此……

“蘇意憐。”認真叫著他名字的女子,清冷的眼神催促著他的選擇。逃走後有什麼樣的未來,憑他有限的智慧根本無法想象出來,隻知道如果有機會和她一直在一起的話……視線瞬間模糊了,心中湧現出激烈渴求又衝動之極的莫名感情,“琉璃,琉璃,你喜歡我嗎?”

周雪迷惑地看著他靜靜地流出眼淚,手伸了幾次,她最終還是忍不住用衣袖輕輕擦拭著他臉頰上的淚水。唇緊閉著,但並未讓他等太久,周雪發出因為細小而顯得不太確定的聲音:“……喜歡啊。”

這樣便足夠了。唇角嚐到鹹澀的淚水,蘇意憐露出和他平時歡喜的傻笑所不同的美麗而憂鬱的笑容。“我跟你走。”

無邪的心已沾凡塵。

天上無星。半圓的月亮發出朦朧的光芒,溫溫潤潤的如一塊青玉。厚厚的青色雲層堆積著,在風的作用下相互擠壓,快速地掠過青玉般的缺月,整個大地都在曖昧的閃爍不定的明暗中。

越過大片被風壓的低矮的稻田,進入高大稀疏的樹林,新長出的綠葉遇風發出沙沙的輕響,周雪用力甩出一鞭,拉車的棗紅馬更奮力地向前奔跑著,她身上半舊的白綢衫被暗夜渲染成青灰色,毫無顧忌地迎風飛舞著。

寂靜的夜裏隻聽到急驟的馬蹄聲和馬車木輪的“咕嚕”聲,周雪抿著唇,在蘇州東城門外惟一的官道上禦車奔施著。

快出樹林時,周雪突感危險地驟然拉起韁繩,兩匹棗紅馬揚蹄悲嘶,周雪放開韁繩,轉身掀開布簾,拉起馬車中所坐的橘衣少年向樹頂掠去,隻聽“轟隆”一聲,馬車由內部震裂,木料碎片和著硝煙四處迸飛,兩匹馬嘶鳴未止,又向前狂奔,隨著一聲尖嘯,兩柄長槍由林中射出,刺穿了它們的身子。

周雪抱著少年才至樹梢,一張大網卻撲天蓋地地朝他們罩下,周雪猝然出招,伸出五指扣住網眼,試到網繩是不怕刀砍劍傷、伸縮自如的牛筋繩編製時,她心思快速回轉,竟使用千斤墜的功夫在空中回旋著加速下墜,網中心在她的旋轉拉扯下擰成一股粗繩,腳才碰地時,內力由丹田發出,沿著網線震向捕獵者,隻聽見聲悶哼,由樹上跌落兩個黑衣人影,重重摔在地上。

聽到東部林中有聲響,她扯開胸前布巾的活結一抖,一把通體雪白的玉琴由她背後跳出跌入她手中,單手五指扣緊七弦,伴隨一串古雅樂音的響起,七道氣流撲向林間,卻像石沉大海,悄無聲息。

周雪非但沒有放輕鬆,反而更為緊張地盯著東北方向的林子。

“琴尊果真是琴尊,剛才那些小伎倆果真傷不到你呢。”陰柔又清雅的聲音過後,伴隨著木輪輕響,一名絕美的男子進入周雪可及的視線內,青色的月光淡淡俯照下來,男子全身也蒙上一層詭異的青色,就如同精細的青瓷人偶般美得不像真人。

“莫如幽?”周雪的語氣泄露了她的驚訝。他不應該還在蘇府嗎?怎麼可能會在這裏出現?

“柳霓雪,真沒想到你真會帶著蘇大公子私奔呢,”莫如幽淡淡地笑道,“現在,連我都不禁感到愛情真偉大了。”

周雪臉色一變,護住橘衣少年,沉聲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莫如幽卻詫然不已:“不知道才奇怪吧,你知道我在蘇府布了多少眼線嗎?”

“這麼說連護衛中也有你的人了。”

對周雪的質問莫如幽根本不回答而是看著她身後的少年,“蘇公子,不,應該叫鴉少爺呢,既然你舍棄了家人,一定也用不了太多錢,你的財產若是捐給布天門的話,莫如幽不勝感激哦。”

真是劫匪也做得如此文質彬彬啊。“若是不給呢?”周雪代少年答道。

“鴉少爺,請不要為難我了。”莫如幽苦笑道,“被我們看中的人家若不給予配合的話,隻有一條死路可走,鴉少爺,對你,我們布天門已盡了最大的耐心,至少我們未用毒控製你的家人……”

“那是因為你們無法確定蘇意憐的家人在鴉心中的地位,一個不好,反而惹怒鴉就得不償失了。”周雪在旁邊涼涼地打岔,“而且蘇府的防衛並沒有你所想象的那麼鬆懈無用,隨你潛入蘇府的布天門門徒並沒有絕對的把握控製蘇府,所以最近才升起風箏請求援助吧,看來你的耐心也並不足以誇耀。”

“……柳霓雪,你真很聰明。”莫如幽不怒反擊掌笑道:“沒錯,像蘇府這樣的商家消失一兩家對布天門根本無關緊要,我們所看中的隻有鴉而已。也托你的福,鴉終於離開了保護嚴密的蘇府。不過我很好心,還是讓你們有個選擇吧。”莫如幽伸開雙手,讓周雪他們看清他手裏拿的東西,“我的左手握住的是紅色煙花,右手是藍色的,鴉少爺,若是你主動歸入布天門的話,我會發出表示停止的紅色煙花,反之便是表示進攻的藍色煙花,你家人的生死便在你的一念之間哦。”

“真是讓人為難的選擇啊。”接話的還是周雪,她撫著下巴做沉思狀,“不知道闖入者會不會也讓蘇夫人作這種選擇,說如果不想讓她的兒子受傷最好束手就擒之類的話。我勸你還是不要白費心機了,為了怕蘇夫人猶豫,我已經讓人先在後院放了火,唉——讓布天門的人背黑鍋我內心也很不安哩。”像應證周雪的話一般,就聽蘇州城上空一陣長嘯聲,而“轟隆”一聲,煙花在深暗的夜空中爆裂,灑下藍色的花一般的光雨,在乍亮的瞬間,映出莫如幽淒白的臉。

“還有,欺騙了你也是我的不對。”風漸息,被吹到腦後的長長的劉海又滑下周雪光滑的額角,遮住她的眉眼,“和我私奔的不是蘇意憐或鴉少爺哦。”

“……”

“驚訝得不知該說什麼了吧。如七,不用躲在陰影中了,把莫如幽引出蘇府原來是如此簡單的事情。不用羨慕我的演技,布天門門主,你所需要感謝的隻是你的那些忠心耿耿監視著蘇意憐的門徒。”

莫如幽瞪住向前走了兩步的橘衣少年,如今細看了,才看出他雖也長得眉清目秀,但哪有蘇意憐天姿秀逸的姿態。

“……柳霓雪,你莫忘了你已中了‘水火不溶’的毒。”莫如幽沉下臉,陰陰冷冷地說道,竟是已動了殺意。他不喜歡節外生枝和做事做絕,因為不知現在的敵人會不會成為要網羅的人,但琴尊明顯地多管閑事了。

看到莫如幽身後漸漸浮現的憧憧暗影,周雪眨了眨眼,像終於想到什麼地“咦”了一聲,“是布天十魔嗎?好久不見啊。”

莫如幽牙齒暗咬,終道:“……布天十臣,滅掉琴尊。”

在跳躍中,衣袍隱現綠色磷光,周雪心中一凜手攥住衣領往上一提,身子由寬袍中退下,她一拎長袍甩向攻擊者,在與空氣的急速摩擦中,衣袍驟然著火,發出青白色的火焰,罩向布天十臣中麵蒙黑紗的其中一人,像是也知道可自燃的毒火的厲害,對方停止攻擊急速後退。

額角漸漸滲出冷汗,對方總是以毒雷彈、毒磷火對她進行攻擊,玉琴怕火,而她還要照應著如七別中了毒,指頭發黑而僵直,是剛才抓住牛筋網而疏忽了上麵所抹塗毒藥,幾乎彈不了碎雪。

手掌反複間,由袖中飛出的布帛纏住玉琴向背後甩去,霎時又把琴係在身上,在左手與琴身相錯間,從琴體內抽出一柄長一尺二寸,寬二指,通體雪白,薄刃輕巧的短劍,劍身所發出的冰冷寒氣令圍攻的布天十臣齊齊退了一步,這次連在一旁冷眼觀戰的莫如幽都不覺臉色大變地手指扣緊回旋刀向周雪擲去。像背後長了眼睛,雪柳劍甩離手掌直刺向莫如幽,而滿天花瓣飄舞,是薔薇暗器與薄若葉片的回旋刀相擊的結果。

莫如幽手一按輪椅扶手,翻身向後躍去,原以為可以躲過雪柳劍的攻擊,但足可引發皮膚戰栗的冷氣又從另一角度追上他,隨著他的反擊和閃避而隨之改變的挑、劈、刺、斬等招勢,根本不遜於高手親握劍柄的相搏,甚至更奇詭。

禦劍術!

周雪還可分心與布天十臣纏鬥,但已明顯地采取守勢。而下一秒莫如幽已無法分心看周圍的形勢,他祭出長鞭專心對付刁鑽的劍技,但無人可傷的情況下,也是閃避多於反擊。

情況進入僵峙狀態,周雪的身子如柳絮遇力便飄浮,在擲出毒雷彈而傷了自己人之後,布天十臣已不敢輕舉妄動,而周雪的麵無表情更掩飾了她的力竭,心火上升,血脈驚痛。

“琉璃,你怎麼可以偷跑!”

淒厲的叫喊比急驟的馬蹄聲更先傳入耳中,周雪臉色一變扭頭看去,在稀疏林子的西頭,不一會便出現兩匹急馳的駿馬,在前麵大呼小叫的少年,不是鴉還會是誰!

不是交待喬要好好看住他的嗎?又怎會在這裏出現?!

在周雪心中產生動搖之際,閃避的動作慢了一慢,一名黑衣人潛入她身後,一拳擊向她的後心,周雪像沒有重量似的被高高擊起,禦劍也受到牽引地飛回,刺入偷襲她的黑衣人後背。

在鴉策馬上前時眼中所烙下的便是這一幕,他目眥盡裂地衝入布天十臣的包圍圈,接下跌摔下的周雪。怕布天十臣傷了鴉,莫如幽忙一陣清嘯,帶著受了重傷的丙戌,幾人灑下毒煙隱入樹林陰影中。

“琉璃,琉璃,你醒一醒啊。”

身子被搖得幾乎散架,周雪勉強睜開眼,有氣無力地罵道:“你,你是笨蛋啊……幹什麼到這裏來。”

“是你說過要和我私奔的,怎麼可以不負責任地自己走了……”

這時如七湊上前來,緊張地看著臉色慘白、一臉虛汗的周雪:“柳霓雪,你千萬不要出事啊。”要不喬老大一定會殺了他的。他所擅長的隻是收集情報而已,拳腳功夫僅可自保,不但幫不了琴尊,反而成為她的累贅。但是中了毒的琴尊,為什麼會有勇無謀地和莫如幽對上,而且連伏兵也未安排,一點也沒有以往的心思慎密。像隻是為了引開莫如幽而引開他一樣。

鴉像是才注意到如七地瞪大眼睛在如七和周雪之間看了幾遍,像是要哭泣時,眼神卻驀然一變,他一腳猛踹向如七的心口,如七根本無任何防備地受了一踢,直到撞到樹身才止住去勢,試了幾次都沒爬起來,胸口巨痛,竟是肋骨被踢斷了。

“敢和我搶女人,你活得不耐煩了。”鴉半垂著眼瞼說道,坐在馬上的穿著明黃色單衣的少年,長長的頭發遇風狂舞著,低柔的話語,青色的月光,被發掩住若隱若現絕美的臉形成無形的魔魅的網,罩向眾人的心底。

被鴉抱在懷中,周雪並未見到他殘害同伴的動作。“為什麼你,會來……咳咳……”

一口氣沒提上來,周雪用力地咳嗽著,黑血沿著嘴角流下,她抬起袖子抹去,棉質的單衣也染上點點血花。如火炙的感覺由皮膚燎起,滲入血管,而後聚集到胸口燒成一團大火。猶如窒息般的呼吸困難和被烈火包圍的炙熱感焦痛感逼的她幾近發狂。“藥,藥……”張開被汗水潤濕的酸澀的眼,周雪低叫道,紅潤的唇一瞬間變得幹裂,她不知不覺用了全力,上了心火,奇毒引發快得超乎她的想象。

懷中抱著輕得幾乎感受不到重量的身體,明明出著汗,但手隻感到冰冷,鴉急切地撕開周雪的單衣,手探在衣服內側掏出一尊玉脂瓶,把裏麵的藥丸全倒進手中,周雪抬起手想接過,但使出全身的力氣也不過動了動手指而已,突然唇邊感到一陣清涼,她不由自主地張唇,有溫熱的舌尖卷著清香微甜的藥滑入她口中,她張開迷茫的大眼,隻看到鴉羽般的泛著綠光的黑發。

“鴉少爺……”莫如幽淡淡笑著,“我們一直在找你的弱點,原來你的弱點就是琴尊。”

隻穿著單衣的長發及膝的少年抬起眼,狂傲地笑道:“誰是那個笨蛋?!”

冷酷無情的眼、染血的唇、飛舞的黑發令莫如幽心中一驚。每次和鴉聯係時,他都隱入暗夜中,身前還站著刀劍雙奇,隻感到他聲音妖媚異常,令人綺念叢生,這種如刀清銳的氣質還是第一次感覺到。

“喂,”記不清帶他來的人叫什麼名字,少年抬高下巴傲然地指示道,“你下來,不要離我太遠,好好照應著琉璃,若她有一絲閃失,我便殺了你。”

少年翻身下馬朝莫如幽走去:“竟傷了琉璃,不可饒恕,很久沒出來了,今次就好好玩一玩吧。”

“……鴉……”火燎般的痛苦已漸漸消去,躺在秋雁懷中,周雪用手指抹掉眼邊酸澀的汗水,終於看清背對著她的少年的背影,月光下被染成亮黃色的單衣肆意飛揚著,及膝的發被風吹拂著震蕩出綠色的光澤,因走路的姿式有別於蘇意憐的輕靈和鴉的優美,令周雪心存不安地低喊一聲。

“不要叫我鴉。”像是要加重周雪不安的,少年連回頭也沒有地冷冷說道:“我的名字叫做——金·烏。”

第七章 你的未婚妻我要定了

奪人心魄的金鈴,伸縮自如的金鏈和布天門中人纏鬥的姿態不像殺人反而像跳著崇拜圖騰時期求神的舞蹈,神秘,妖異,淒厲。

“我剛才什麼都沒聽到。”現在的少年不是純潔的蘇意憐,不是妖美的鴉……拒絕接受現實,周雪閉上眼睛喃喃說道。

秋雁眼見周雪的單衣被撕開,露出玉脂般瑩潔的皮膚,她連忙俯下身子整理起周雪的衣領,卻極不小心地,秋雁的長指甲被盤扣糾纏住,在周雪頸下劃破一道血口。

“對,對不起。”秋雁連忙從懷中掏出粉紅的帕子壓在她傷口上,同時為自己的不小心道著歉。

“不要緊,因為毒藥對我沒有作用,秋雁。”

“哎?”

周雪張開清冷的眸子看著秋雁的手忙腳亂,“剛才鴉喂我的便是至陰至毒的藥丸,所以你下的毒對我根本沒有作用,對中了‘水火不容’的毒的我來說,無論所焚的毒香或喝的毒茶或指尖上的毒粉,對我都沒有任何作用。”

“……小,小姐,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你不需要懷疑自己的演技,我隻是從不相信郡王府家的人而已,所以伺候著曾逼死過丫環的主人的你的鎮定表現及發現主人並不是傳言中的病弱郡主卻一點也不好奇的表情,不過是加重了那種不相信。”

慌亂消失,隻有周雪能看清的距離,秋雁的臉變成陰冷。“……你早就知道為何還讓我當你的丫環?”“堂堂的一個平樂郡主身邊怎麼可能沒有一個梳妝打理的人,比起要自己動手的不便來,被人毒殺不過是小事一樁。”

秋雁一咬牙,由袖口滑出的匕首衝動地抵在周雪頸間,刀刃青湛湛的,塗的是見血封喉的巨毒。“敢看不起我,若我這一刀猛刺下去的話,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真不明白二夫人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這般不顧危險地殺我。”

“這個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原來真的是二夫人。”對秋雁因說漏了嘴而臉色變得煞白的模樣視而不見,周雪反而有些失望地歎口氣:“原本我還期待著會不會是亦文、亦雅呢,總是叫嚷著讓我消失,卻一直不見動靜,他們什麼時候才會變得不會讓人擔心地心狠手辣啊。”

從來沒有覺得和周雪的對話會這麼艱難,秋雁深吸了一口氣,穩了穩握住毒匕首的手才道:“……你從不好奇二夫人為何殺你嗎?”

“我從沒興趣探討偏執狂的心理,”周雪冷冷地扯著嘴角笑道:“她讓你帶什麼去複命,我的眼、舌、耳、手還是心髒?”

“……全屍。”

“那麼,”被威脅的女子依舊麵無表情,“你已經做好殺害琴尊後所麵對的報複了嗎?”

握刀的手細微地顫抖著。睡在綺心園偏廂的她對夜裏發生的打鬥一清二楚,開始雖有些奇怪周雪會武,但亦想貴族中讓自己的子女隨武師學武以能自保的風氣還是有的。況且周雪對她每日下毒的事毫無所覺,她也便安心呆下了,今次才知周雪對她的小動作全看不在眼裏,明明周雪處在全身癱軟、身中巨毒的絕對下風,是殺了她的最佳時機,但因為周雪和平時無異的冷漠,秋雁反而猶豫不決起來。

沒錯,現在很容易便可以殺了這個女人領取賞金,但是領取賞金之後呢?想起蘇意憐轉身時看她的冷冷一眼,她不覺打了個冷顫,是誰說蘇意憐是笨蛋的,笨蛋怎麼有那種令人恐懼到骨裏的冷冽眼神,她趕到時正好看到蘇意憐不知為何把如七一腳踢飛的情景,令她毫不懷疑她隻要傷害了周雪絕躲不過蘇意憐的瘋狂報複,但如果不殺周雪,她這幾個月的隱忍等待,又不顧危險地帶著蘇意憐找周雪又算什麼?

“別殺她。”

周雪突然看向她身後說道,秋雁心一驚地向後看,但隨即又想是不是周雪的小詭計而又連忙轉過頭,但眼一掃之際她已看清身後真站個人影,再次回過頭時,正看到以前她每次送飯時都會抱怨一通的仿若女孩子的男孩已貼近她身後,垂在身側的手裏拿的是寬兩指,長一尺二寸的刃鋒薄利,通體雪白瑩潔的窄劍,隻是和平時一樣漫不經心的表情,靠近她時沒有泄露一絲波動,更別說殺氣了。

“為什麼不讓我殺她?若她殺了你,喬老大絕對會讓我殉葬的。”

“她猶豫了。”周雪依舊維持無防備的姿態道,“秋雁,你走吧。作為回報,我不會讓如七去調查你的一切,我們就當從未遇到過。”

心中不甘比憤怒更甚,她怎會讓人蔑視至此,秋雁握緊匕首,才道:“你……”突聽頭頂細微聲響,隻覺手腕一痛,不知周雪用了什麼手法竟把毒匕首奪去,看也不看地向上投去,隻聽一聲悶哼,過了一會,才聽到“嘩啦”一聲,有人刮斷樹枝跌落在地上,但隨即黑衣人又一挺身,一瘸一拐地投入黑暗中。

秋雁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的手指,這,才是縱橫江湖的尊者的實力……“我……”

遠處又突然傳來奇怪的震蕩聲,這次連周雪都不解地扭頭向樹林上空看去,“趴,趴下。”幾乎變調的大喊令還沒看清發生什麼事的秋雁和如七不加思索地趴倒在地上,隻聽一陣巨大的風嘯聲從頭頂滑嘯而去,整整持續了幾秒鍾時間。

用手臂埋住頭趴在地上的三人,微微抬起眼,令人吃驚異常的畫麵就展現在眼前,幾百隻,不,幾千隻長翼大嘴的烏鴉就在東部樹林中飛舞著,細看才知它們是繞著身著明黃色單衣,以金鈴擊出有節奏聲響的少年身邊飛舞。

“這,這是怎麼回事?”

從未見過這麼詭異的事情發生,對不了解的事情所持的恐懼感站了上風,秋雁渾身發抖地問道。曾記得第一次見到蘇意憐的時候,周雪曾激動地說出“妖男”這個詞,但她當時被蘇意憐的美貌迷惑住而沒放在心上,現在看來卻是真的。

“如七,江湖上有沒有以馭鳥成名的人?”

周雪的冷靜安撫了秋雁和如七的慌亂,如七想了一下點了點頭道:“有。滇南有三癡。花癡肖白衣,音癡唐潛,鳥癡公孫鳥鳥,據說鳥癡可馭百鳥……”

“那麼有這種情況也並不稀奇了。”不待如七說完,周雪已獨自下了結論。如七歙了歙唇最後還是選擇沉默地閉上嘴,怎麼可能不稀奇,公孫鳥鳥武功不高,卻是憑一身馭鳥術在江湖上占有一席之地,各大門派傳訊的信鴿有七成之上是向公孫鳥鳥訂購的。公孫鳥鳥多是與鳥溝通,但像這樣一次喚鳥兒幾千隻的情景卻是誰也沒有見過。

布天門中的人顯然也被這種情景震懾住,長翼大嘴的烏鴉在少年身邊不時親密地輕啄起他的單衣和長發,但更多的烏鴉是在他身邊崇敬地飛舞著。少年昂起下巴手叉著腰狂笑著:“哈哈哈哈,我差點就忘了我還有這些可愛的孩子們,我最重要的幫手!我還有其他重要的事情,就不奉陪了。”金鏈叮叮當當纏在手臂上,少年對千隻烏鴉說的是人話而不是鳥語:“因為這些人傷害了琉璃,所以你們不用顧忌地玩吧。”

話音才落,烏鴉便飛旋了幾下,一窩蜂地向藏在樹後樹梢暗處的布天門徒撲去,而少年已轉過身向周雪奔來。

“琉璃,我們走吧。”伸手把周雪從地上扯起來,少年理所當然地說道。

“……到哪裏?”

“私奔啊。”

“啊。”有些吃驚於如七驟升的敵意,以至於周雪沒有聽清少年說什麼,“我說鴉……”

“金烏。”思緒從手中金鏈用力纏住站在周雪身邊像女孩般的男孩的脖子上的殘酷想象中扯離,少年不可一世地糾正著周雪的錯誤,“別把我錯認成鴉那個笨蛋,比起他來,擁有無雙美貌和堅毅性格的我才更適合你。你說我們私奔到哪裏,我一直都想在更廣大的世界中遊曆一番呢。”

周雪呼吸窒了一窒,臉色空白了許久才變幻不定地道:“……那個,我突然想到還有很多事會因私奔而變得更糟糕,所以我還是決定回去了。”

“你想讓我強暴你嗎?”

“啊?”

“你耍我啊,害得我這麼期待。啊,我明白了,”金烏先是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然後充滿殺氣的眼刺向如七,“是這個娘娘腔在誘惑你吧!我就知道,憐和鴉一點危機意識也沒有,平時不緊纏著你,一遇到事情就會讓我來收拾爛攤子!如果可能,真想用力地揍他們一頓。”

“什麼強……你對郡主說話客氣一點!”如七怒瞪向口無遮掩的金烏,“郡主說什麼就是什麼,哪有你置疑的分。況且你不想跟著郡主走的話,隨你自由活動!”

“滾!”金烏又一踢長腿,而這時如七已早有準備地伸手格擋,金烏收腿,手臂上的金鏈驟然伸展開來,纏住如七的腰身,單手一抖便把他扔了出去。

這時一抹白影由金烏眼前輕掠過,接住由空中跌摔下的如七。“琉璃!”金烏責怪地大叫道。

身上隻剩下白色單衣的女子冷冷地回過頭:“不管你是誰,別太過分了。”

金烏張大嘴驚呆住,而後毒蛇般的銳利眼光死盯住周雪,“你,你竟然幫助外人……”氣得發抖的聲音配上咬牙的“咯吱咯吱”聲,讓任何人都不會懷疑他會憤恨地掐斷周雪的脖子,“你若敢拋棄我,你若敢拋棄我,”金烏咆哮著說出威脅,“我就去死!”

這下換成周雪張大嘴像看怪物一般地看著他!

“不行,這樣死太沒尊嚴了,我要告官,讓大家都知道你的薄幸而唾棄你,而後我就會在眾目睽睽之下跳進碧羅湖,即使你後悔也見不到我了!不,不對,應該是我做鬼也會纏著你,詛咒你永世不能和別人在一起!”金烏鬼氣森森地陰笑著,春夜涼寒的樹林更泛起絲絲冷氣。

“我,沒說要拋棄你啊。”而且他所說的死法沒一種有尊嚴吧。徹底敗在金烏的被害妄想症下,周雪差點以為自己真是罪人了。“我隻是仔細想了一下,”周雪因為麵無表情才更顯義正辭嚴,“我的未婚夫是個王爺,若我們私奔的話,他一定不甘心,一個弄不好,南陽郡王的爵位也都會不保,亦文、亦雅有可能貶為庶民,而蘇府的財產也會全部充官,到時你的父母和弟妹全流落街頭,你忍心這樣嗎?”

“不,不忍心。”金烏低下頭小聲說道,父母和弟妹那麼疼愛他,亦文、亦雅對他也不錯,他怎麼可以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呢?“那我就同你回去吧。”金烏想通了地雙擊一下掌抬起頭認真而堅決地道:“如果要痛苦的話,就讓你未婚夫一個人痛苦好了!”

紅漆大門被炸得粉碎,庭院內房屋花草就像遭到颶風肆虐一般殘破零落,空氣中還殘留著令人不快的凝窒氣味,遠處一縷灰白色煙塵嫋嫋升至幽灰的天空中,再往裏走時正好見到蘇意秋陪著兩個衙門內的官吏走過來,他見了金烏驚喜地叫了一聲“大哥”,金烏有些疑惑地停下腳步,皺了眉想了半天才“哦哦”地點了兩次頭,問道:“家裏發生了什麼事?”

生硬的疏離感令蘇意秋愣了一下,仔細看了看金烏的麵容,他竟一瞬間震驚得說不出話來。“意秋?”不耐的語氣叫醒了他的怔忡,蘇意秋有些慌亂地看了一下穿著皂衣的官吏,含糊其詞道:“夜裏有匪徒想搶劫,不過被護衛們趕走了。母親和妹妹都安好,就是有幾個護衛和下人都受了傷。”

“下人受傷?喬……我的小丫環呢?”

雖然看不出周雪內心的焦慮,但她的語氣比以往急促許多,官吏湊著月光向她看去,朦朧光線下的女子看起來清美空靈,冰潔尊貴,卻不知為何衣衫不整,發髻淩亂。再看蘇意秋的大哥也是隻穿著單衣的模樣,兩位官吏的神態不覺曖昧起來。見幾人走遠了他們才向蘇意秋打聽道:“看蘇大公子和那女子的模樣,蘇府喜事將近了吧。”

“啊。”蘇意秋先是不解地挑了下眉,但臉色隨即陰沉下來,“剛才那名女子為平樂郡主,是暫居在蘇府的明王未婚妻。這種毀人名節的話還是少說,若是傳到明王耳中就不得了了。”

兩名官吏自是聽到過混世太保的厲害,當下臉色一白立刻噤聲。

蘇意秋神色難看地瞪著周雪幾人離去的方向,不知該用什麼表情表達心中的混亂驚駭。雖然家人都知道大哥身中血咒,有幾個人格相互轉換的事情,但那時候父親都會把大哥帶走,他還是第一次看到不是癡兒的蘇意憐,強烈的陌生感和衝擊力幾乎把他的神誌擊垮,他,真的無法接受除了蘇意憐之外的其他任何人,即使、即使,一樣的麵容和身體!

……

“喂!趙晉在哪裏?!”

用力地踹開半開的大門,金烏大踏步地走進綃綾館前廳,整個廳堂已經變成了療傷休息的場所,傷者大部分是中了輕微的毒,邊坐在地上歇息著邊喝著解毒茶,重傷者躺在地上,身邊也都有人照顧著。視線在大廳內轉了一圈,金烏推開驚喜地圍上來叫著“大少爺”的下人,他被坐在屏風前楠木椅上有著炫妙波詭的鳳眼,紅織絕麗的衣衫,無以倫比存在感的紅衣少年擒住目光。“就是你嗎?”金烏微揚下巴不加思索地朝他走去,也隻有這樣的絕妙人物才配當周雪的未婚夫,他的情敵!

“你找我有什麼事?”

極度傲慢和不快的聲音由旁邊傳來,金烏愣了一下,用眼角輕睨了一下答話的人,對方正蹲在地上幫一名光頭少年擦拭背上的傷口,動作粗魯得令光頭少年哭喪著臉緊咬牙關忍受著比傷口還疼的痛苦。他仰著一張小臉,偏偏有一雙大而無神的眼睛,一隻眼圈青紫,身子瘦瘦弱弱,皮膚黑黑的,簡直是無法入眼的普通,知道長得普通也就罷了,偏偏他還橫眉豎眼得讓自己的臉變得更醜。

金烏嫌惡地皺了一下眉,冷哼一聲道:“閃一邊去,別在我麵前晃來晃去地汙了我的眼。”

“你說什麼?”趙晉哪受到過這種輕蔑對待,他把手中沾上汙血的布巾猛地摔在地上,捋起袖子站起身凶狠地叫道:“敢對我這樣不敬,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啊。”

輕輕鬆鬆便避開趙晉擊來的一拳,金烏出腳踢在他小腿骨上,趙晉站不穩立刻摔在地上,抱著差點被踢斷的小腿痛得哀嚎起來。

看也不看地踩過趙晉的身子,金烏直接走到紅衣少年麵前,指向他命令道:“遇上這麼出色的我是你的不幸,很抱歉,你的未婚妻我要定了!”

……

一瘸一拐地轉過回廊,就看見綃林館前廳聚著一群人探頭探腦地往屋裏看,就連趙、錢、孫、李也在其中,喬天師火大地衝上前去朝趙晉的後背用力一拍叫道:“喂,我不是讓你給傷者擦傷喂水嗎,你幹嗎偷懶跑出來!”

嚇一跳地回過頭,趙晉反射性地先捂住有著青眼圈的一隻眼睛,不甘心地大吼道:“臭女人,我警告你不要再動手動腳哦,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哼!很了不起啊,我可是拖著傷腿領著護衛在附近察看著還有沒有未引發的毒物啊,這樣努力地保護著像你這樣的人,你至少應該抱著我的大腿痛哭流涕地說謝謝吧?”

“保護王族是你這個地位卑下的人應該做的事情,別說受傷,即使死掉了,你也不該有怨言!”

“是嗎?”喬天師伸出手臂一把勒住趙晉的脖子,陰惻惻地笑道:“嘿嘿,那我一定先把你‘哢嚓’掉才死。”

“喬?”聽到熟悉的稚嫩聲音,周雪忙回過頭尋找,就看到喬天師在人群外不知在欺負著哪個倒黴鬼,她擠出人群驚喜地叫道:“怨不得我在屋裏找不到你,原來你在這裏。咦,你受傷了?”

“啊,琉璃。”喬天師抬起頭也是滿臉喜悅,“你回來了,沒受傷吧?”見周雪身子一低地要看她的傷腿,喬連忙單足站立笑道:“隻是一點小傷而已,沒關係。對了,大家怎麼全呆在外麵,為什麼不進屋裏休息?”連蘇夫人和蘇茵潔也是,不過她們並未同其他人擠成一堆,而是呆在離前廳大門較遠的廊柱旁,透過窗戶向屋內看去,一臉憂心忡忡的表情。她記得她去巡察前大家還都在屋內有序地療傷休息,怎麼一回來全變了樣,太奇怪了。

被喬壓低到胸前的腦袋無法抬高分毫,趙晉隻能努力抬眼向上看,在伸手可及的距離內的亭亭玉立的女子,初見竟還以為是個雪徹的玲瓏剔透的人兒,盈盈一握的腰身,柔弱的姿態,彎折如柳的眉,粉嫩的紅唇,白如潤玉的臉頰,不知是不是月光照耀的關係,蒙著紗般的青色,看起來更加古雅美麗神秘。

即使不依靠華服美飾還是美得讓人移不開視線的女子,是隻有在夢中才會遇到的完美無瑕,隻有這樣的人,才算是真正的女人啊。

應該說任何女人都好過壓在他頭上嘀嘀咕咕說個不停的粗暴家夥。

“蘇府還未遭襲之前,我讓符九和不殺到後院,隻要看到可疑人物便準備隨時放火,結果一個不注意蘇意憐就不見了,我連忙讓秋雁姐姐去找,啊,我看見如七了,秋雁姐姐呢?”

“半路上就離開了。”

“……啊。”話語奇妙地頓了一頓,喬天師又接著道:“因為蘇府實在太大了,人多也不好照應,我讓蘇夫人把所有人都叫到綃林館來,哈哈,這就叫大家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更夫敲完三更鼓後,布天門的人就來了,雖然來者毒技高強,但憑我的英勇神武還是把他們逼退……”

“說真的,一個人獨鬥二十名布天門徒英勇是英勇,就是魯莽了點,幸虧飛紗來早一步把他們嚇退呢。”

近在耳邊的笑語令喬天師嚇了一跳蹦到周雪身邊,而趙晉趁機擺脫了她的掌控閃入人群中。“你,你幹什麼悄悄貼在我身後說話,很嚇人的你知不知道?”

驟然出現的女子猶如一彎溫潤清華的明月,連笑容也是溫溫和和的。“作為江湖人一定要隨時隨地保持著警惕心,是你太放鬆了才會被嚇到。”言下之意,和她沒什麼關係。

周雪的反應卻是吃驚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房內,“盟,盟主,你獨自跑出來了啊。”

“那當然。”清雅如月的武尊大人微笑著道,“男人之間的問題讓男人自己去解決,我們所能做的隻是在旁邊默默地祈禱……無論什麼時候也好,讓他們停止這些愚蠢的形為——至少也該把話聽清楚再動手也不遲吧!”最後的兩句話明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但清雅的武尊大人還是保持形象地微笑未變,看得喬天師都不自覺得感覺到累得齜起牙來。

“別轉移話題!琉璃,你知不知道我們完全被武尊他們利用了耶。要不才不會布天門的人一點燃藍色煙火,蛇蠍美人就會趕來。他們一定早知道布天門要打綃舞坊的主意才硬要我們準備綃舞坊的繡品,借我們之手對付布天門。”喬天師氣憤難平地一口氣說完,卻發現周雪歪側著頭有些遲鈍地看著她,“怎麼了琉璃,被盟主的卑鄙嚇著了嗎?”

“不,不是。”周雪緩緩地搖了搖頭道,“我隻是奇怪這麼簡單的事情你為何直到結束了才看出玄機來。”

喬天師愣了一下才聽出周雪說話的意思,她大怒道:“琉璃,你是在說我是笨蛋嗎……”

餘下的話語被一聲沉悶的巨響吞沒,廳門口聚集的一大群人立刻作鳥獸散,恰好令正對著大門的喬天師看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房屋內紅雲大熾,間配以金鈴脆響,身著明黃色單衣的金烏和身著紅衣的蛇蠍美人在翻騰的紅綾和如流星般閃耀的金鏈中騰躍跳縱,光看招式的犀利和翻湧的氣流便知兩人在以命相搏,但華麗的武技仍讓眾人看得目眩神迷,怨不得眾人明知危險還擠在門口觀看。

“怎麼看都像飛鳥在撲騰撕咬的模樣啊!”

喬天師喃喃說道。比起蛇蠍美人的華美絕麗來,穿著明黃色單衣的少年更像一隻依靠本能反應的野獸,不,野鳥,看起來異常凶猛狠辣,哪還有蘇意憐生怯的影子,更迥異於鴉的嫵媚。這個人到底是誰?心中不覺會升起這個荒謬的念頭,而後任其擴大成問題。“而且,他們怎麼會打起來的?”

扭頭看了看低頭以衣袖捂唇的周雪,喬天師問道:“琉璃,你不出手阻止他們嗎?”蛇蠍美人的毒這麼厲害,蘇公子會吃虧的。見周雪沒有答話,喬天師不覺輕輕碰了碰她的肩,又問了一句:“琉璃?”

周雪晃了晃身子緩緩抬起頭,朝喬天師無力地笑了一下,而後“砰”的一聲摔倒在地上!

吃驚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又看了看倒在地上雙目緊閉、臉色發青、嘴角溢血的周雪,喬天師終於驚懼地大叫起來:“琉璃!”

喬天師彎下腰剛想扶起周雪,但卻有人猛地撞開她一把抱起周雪道:“琉,琉璃,你怎麼了?”喬天師向前踉蹌幾步,她單手支地才免於差點跌趴在地上的命運,她回頭怒道:“是誰……”突感一陣勁風襲來,她連忙打個滾躲開,“你離琉璃最近,一定是你傷害了她!”被琉璃虛弱的模樣震飛了心魂,身上披著半塊紅綾,手腕纏著半截金鏈的金烏已變成了蠻不講理的野獸,他見喬天師避過了他的勁踢,卻又不死心地抬腳朝地上的喬用力踩去,“你已經沒有活在世上的資格了,去死吧!”

“你,你瘋了!”喬天師怕反擊會傷了少年懷中的周雪,隻能狼狽地在地上滾來滾去閃躲。還沒有打過癮就被金烏割斷紅綾逃出門外的莫飛紗也踏出門來,見到金烏懷中的周雪,微皺了一下眉道:“喂,你如果想讓她死得更快的話就更用力地跳躍吧,一定會加速她血液運行的速度,極快的把毒運送到她的心髒去呢。”

“你知道琉璃中了毒?你能看得出來?!”金烏立刻停止對喬天師的迫害,煙一般地飄到莫飛紗麵前驚喜地問道:“那你一定也知她中的是什麼毒了,快告訴我!”理所當然的語氣根本就忘了他剛才還和莫飛紗為爭奪女人而大打出手的事情,看不出有一絲尷尬不安來。

“我當然知道,因為那毒就是我下的!”下了“水火不容”的毒引加上每天吃的“焚香”毒藥,雖要受毒發之苦,但這段時間內,她們反而不會被其他毒所蝕害。看周雪發青的臉色,卻像是提前引發了“焚香”之毒,明明應該還剩十幾天時間的。

“你下的?”金烏臉色驀變,“你竟然對自己的未婚妻下毒,你是不是人了啊!”

“啊?”莫飛紗疑惑的神情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冒出清澈憨純的氣質,“下毒?我疼她還來不及的,怎會對她下毒!”

“你耍我啊!”金烏又像一頭暴龍般地咆哮起來,“你剛才才說琉璃身上的毒是你下的,怎麼又翻口不承認?”

“琉璃是誰?”

“你未婚妻啊!”指著懷裏的周雪,金烏心不甘情不願地大叫道。

“……”在金烏和周雪之間來回打量著,莫飛紗臉色變幻不定,最終他才忍無可忍地怒道:“你這家夥以為這個白慘慘的女人是我未婚妻?”

“什麼白慘慘,這叫如雪肌膚!”

“你以為我眼光這麼差啊!同我老婆的美貌相比簡直是雲泥之別的女人,你以為我會多看她一眼嗎?”莫飛紗飛向人群中把看熱鬧的花非花扯到金烏麵前傲然說道:“這個才是我美麗無雙的未婚妻!”

“的確是雲泥之別。”金烏點點頭同意:“你的未婚妻是泥!”皮膚黃黃的,像營養不良一樣。

“什,什麼?!你這個娘娘腔敢置疑我老婆的美貌?!”

“是你這個上挑眼說錯了話才對!”

莫飛紗和金烏已經不顧羞恥地互相進行人身攻擊起來。

“你們都給我閉嘴!”無法再看下去的喬天師大聲喝斥道。她拖著傷腿走到兩人麵前,先指著金烏大罵道:“你這個家夥,琉璃中毒了你竟隻會想到和別人爭吵,你有沒有想過琉璃有多痛苦啊!還有你!”手指又指向莫飛紗的鼻尖,喬天師咬牙道:“看到中毒的人你不施於援手救助,反而呆在一旁無動於衷,你想讓武尊和你一起丟臉嗎?”見兩人像是了解地“哦”了一聲後對視一眼,喬冷哼一聲。終於出了被迫害被下毒的一口怨氣了,好痛快。

“還有,”這句話是對金烏說的,“琉璃的未婚夫不是這個蛇蠍美人,而是那個身穿青色錦袍,頭戴金冠,長相普通,一臉呆滯的家夥。”如此清晰的指證,令金烏順著她的手指立刻毫不費勁地找到了他想要找的人。

趙晉。

“嘿嘿嘿嘿,你就是趙晉啊!”把趙晉逼到庭院的角落處,金烏手扶著走廊外側的欄杆,把趙晉完全壓在他的陰影之下,“遇上如此出色的我隻能是你的不幸,很抱歉,你的未婚妻我要定了。”

“你,你想怎麼樣。”看到金烏與莫飛紗纏鬥及對待喬天師的無情模樣,趙晉不敢以身犯險地抖聲道:“你,你不準傷害我!要不我會告訴哥哥讓他抄你全家!”

“傷害?我這麼知書達理的人怎麼會做這種事。”金烏露出森森白牙沒什麼說服力地笑道,手掌輕輕握住紅漆欄杆,隻聽“啪嚓”一聲輕響,金烏扯斷一小截欄杆,就在他麵前鬆開手指,被握住的圓木變成粉末簌簌而下,趙晉發覺金烏的視線在他的脖子上停留過長時間後,更是嚇得不敢亂動。

“我隻要你和琉璃解除婚約便好了,像你這樣的人還是找個與自己相配的妻子好!”根本不覺得奪人妻子是無恥的行為,金烏沒什麼道德感地說道。

趙晉的目光透過金烏的肩膀看向中庭,好事者不知從哪裏搬來一張軟榻放在院子裏,讓周雪躺在上麵,便於莫飛紗給她去毒療傷。在月光下雙手放在胸前平躺著的少女,聖潔得就如同冰雪女神一般,這樣的女子竟然是他的未婚妻,簡直就像做夢一樣。

“我不會解除婚約!”

“什麼?”

隻要是男人誰會因為兩句威脅便放棄那麼美麗的女子!趙晉鼓足勇氣大聲說道:“她是我的未婚妻,我才不會解除婚約!”

金烏聞言連假笑也不維持了,他以野獸般銳利而凶狠的眼光盯住趙晉,冷聲道:“你想讓我強暴你嗎?”

“你,你說什麼?”比死亡更恐怖的威脅把趙晉嚇得麵如土色,連圍一圈在旁邊看戲的夫人小姐丫環家丁護衛客人都不禁目瞪口呆於金烏的無道德性。

猛拽住趙晉的衣領向上提,金烏微眯著冰冷無情的眼對上他惶惶然的大眼:“你竟敢如此不知死活地拒絕我的提議,你也不想想你全身上下有哪一點能配得上琉璃,你有我的一根頭發絲喜歡琉璃嗎?你知道琉璃喜歡我喜歡得不得了嗎?你這個混蛋竟敢想拆散我們這對彼此喜歡的苦命鴛鴦,你還有沒有人性啊!你執意不解除婚約,善良的琉璃一定不忍心拂逆家人而違心和你結婚的,她一定會因為思念我而天天以淚洗麵,最終香消玉殞!而無論憐還是鴉還是我一定都無法忍受活在沒有琉璃的世界上,一定會追隨她而去的!你這個害死我們兩個人的凶手,你以為我會這麼容易放過你嗎?我現在就要強暴你,讓你一輩子都無法和女人結婚!”

金烏說完便開始撕扯趙晉的衣服,把趙晉嚇得魂不附體地叫道:“救,救命!”錢、孫、李早已混到人群裏當作沒聽到他的聲音。見過金烏那麼凶惡的模樣,誰還敢救他。衣服被撕裂的聲音令趙晉“哇哇”大叫起來,“我,我願意解除婚約,願意解除啊!”緊攥住被撕開的衣領,為了保護自己的貞操,趙晉隻得含辱悲泣著同意金烏的條件。

“但,但是,我的婚禮要怎麼辦?未婚妻是皇太後給我挑選的啊!臨近才解除婚約根本不可能的。皇太後也已經說了,在瓊林苑花宴上要我帶新妃去拜見她老人家,你把我未婚妻搶走,我要怎麼辦?!”

“那再送還給你一個好了。”

“哎?”

說完極不負責任的話後,金烏就近在庭院中的人群中尋找起來,自己的妹妹當然不能嫁給這個沒用的家夥,母親身邊的四大美婢少一個伺候母親都不成……哦,那個蹲在周雪身邊的小個子丫環嘛,年紀太小了……等等……

這個總是跟在周雪身邊寸步不離的梳著雙髻環的小個子丫環很得周雪的喜愛,以後一定會成為他和周雪相處的阻礙,現在正是把她清除出去的好機會!金烏微笑著拍了拍趙晉的肩,和藹仁慈地道:“看見琉璃身邊那個可愛的小姑娘沒,和你簡直就是天作之合的絕配啊。”

直到眾人的眼光都移到她身上,喬天師才遲鈍地知道金烏口中“可愛的小姑娘”竟是自己,她顧不得擦拭琉璃額角虛汗直接蹦了起來,“太,太荒謬了,你們愛來愛去的關我什麼事,幹嗎把我扯進去!”

“什麼不關你事!婢代主受原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反正讓你嫁你就嫁!”金烏不容反駁地決定了喬天師的人生,根本沒想到別人也會反對。

“不要不要,我才不要和地位卑下的人成親,皇兄也絕不會同意的!”趙晉用力搖著頭淒厲地叫著,和地位卑下的人湊在一起的恐怖僅次於被男人強暴!

“大家不用爭吵不休,我有個好主意可以解決所有的事情。”

莫飛紗隻是輕輕的一句話便讓所有人都噤聲,他炫美波詭的眼繞看眾人一圈,除了金烏外,其他人都驚懾於他忘了收斂的邪魅之氣而低下頭。

“金尊,你是琴尊的朋友,應該可以為了她做一些事情吧。況且可以嫁到富貴之家享受榮華富貴,是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好事呢,隻要嫁過去就可獲得金錢、權勢和地位,金尊,你難道不會心動嗎?”

“唔。”喬天師果真認真思考起來。沒錯,她早就看不慣琉璃竟然要嫁給那個紈絝子弟了。而且她也到了適婚年齡,該是認真對待這種事的時候了。她無法想象自己像琉璃愛上某個人而做出不顧性命的舉動,既然不會愛上任何人的話,那嫁給誰都是一樣吧。況且榮華富貴誰不向往呢?她麵露微笑地點了點頭,竟然已經想到衣錦還鄉的細節了。

“而明王想要個身份高貴的妻子,這件事我會為你辦妥呢。我會讓金尊成為連皇太後都不得不承認的兒媳。”對搖著頭一點也不感激他反而用控訴的眼神指責他多事的趙晉,莫飛紗完全沒有把他放在眼中的又扭過頭看向金烏,“蘇公子,我會讓你和琴尊順利成婚,為此,我要收取小小的報酬,希望你能同意。”

金烏和喬天師無異議地同意,趙晉說不出口的反對被忽略,另一當事人還在昏迷不醒中,所以莫飛紗的提議被無條件通過。

“現在先辦的是退婚,金尊的身份變更和明王的婚事。蘇公子婚服應繡得差不多了吧,就送給金尊好了,不需要太感激我,我偶而也想做做好事。”

隻有一個人不相信他會這麼好心。不過等到她找到機會問莫飛紗時已經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

“你問我為何會這樣做嗎?”對自己心愛女子的問話,紅衣少年的語氣中充滿了宿命的悲憫,“你莫忘了平京王是我的父親,他的反叛之心若有一天被揭露出來的話,我們也躲不過被誅連的命運。既然有這樣的機會,讓其他兩位尊者同平京王有互利互惠的聯係,若平京王的野心真的被發現了,我們也好拉兩個墊背的——四大尊者要死也一起死,這也真是無法抗拒的命運啊。”

在帛香山房深幽的石徑小道上偶然相遇,但是來到帛香山房並不偶然。被毀的綺心園還在修複當中,仙綾院在布天門來襲中也受了一些損害,於是周雪和蘇意憐就搬到帛香山房內居住,所以這幾天原本寂靜得隻有烏鴉棲息的帛香山房熱鬧許多。

“二哥,你也來找大哥嗎?”看到蘇意秋的出現,已經準備回去的蘇茵潔有些驚訝地問道。

“嗯,平京王已應莫飛紗的要求前來蘇府,兩人正在綃林館主廳裏討論一些事情,關於酬勞的問題他們需要大哥的意見,所以我過來請大哥過去,你呢?”蘇意秋不太有精神地說道。他這幾天一直都躲在屋裏,想強迫說服自己事到如今所有事惟有接受,但知道大哥有異於常人的人格是一回事,真的要接受的話卻比想象中更困難百倍。說話妖妖媚媚沒一點男子氣概和完全沒道德性的那兩個……兩個家夥,他根本一點也不想看到!

比起蘇家的男人來,蘇家女人的接受力明顯強韌許多。蘇茵潔笑著說道:“是娘讓我來的,讓我看看大哥和大嫂的相處情況。”

“大、大、大,大嫂?”吃驚於妹妹口中吐出的單詞,蘇意秋張口結舌地道:“你,你不要胡亂說話,平,平樂郡主現在還沒同明王解除婚約。”

“總有一天她會成為我們大嫂的。你知道嗎?娘非常喜歡她哩。我也是,雖然有時聽到她冷冷硬硬的話很生氣,但總是不自覺地想親近她。她身上一定有某些東西是我們不知道的美好,現在雖然不知道,但慢慢相處下來,我們一定會了解的。”

“你和娘別想得那麼簡單,”蘇意秋冷哼一聲,“你以為有女人會接受……不同的大哥嗎?”連他這個做弟弟的都無法接受,別說外人了。

“大哥,你這就不懂了,你不知道女人的擇偶條件是很挑剔的嗎?最好有孩子般的純真,擁有金山般的錢,更要眼中隻有她一人的癡情,大哥這三樣全占了,被那麼多的愛深愛著,郡主還有什麼不滿意的。”蘇茵潔條理分明地認真說道,把蘇意秋說得一愣一愣的。“女孩子的心思真可怕,不,我是說周雪真的會同你所想的接受大哥嗎?”

“當然……不會。”蘇茵潔比剛才更認真地否決道,“孩子般的純真,擁有金山般的錢,更是眼中隻有她一人的癡情非但是有向極致發展的癡愚和無道德性,而且更是彼此不相融地分成三個人格,因為我是妹妹所以可以強迫自己慢慢接受,但是外人隻會覺得恐怖吧。”

“你說平樂郡主嫌棄大哥?”

雖然不讚同郡主和大哥在一起,但郡主有可能嫌棄大哥的事更讓他憤怒。雖然現在還無法接受,但不論變成什麼樣子,蘇意憐還都是他哥哥!

“也不是那樣說啦……”蘇茵潔支支吾吾地說道:“因為郡主總是麵無表情所以弄不清楚她心裏怎麼想……你確定現在就去找大哥嗎?”

“什麼?”

“你確定你有心理準備要看郡主和大哥怎麼相處嗎?”

蘇意秋畏縮了一下,不,他還沒準備好,不論圍繞在周雪身邊的是哪個人格,他都不想看到大哥為情癡狂的模樣。

“我可以領你偷偷去看,但你發誓一定不要出聲哦。”

雖然不知為何要偷看,但突然響徹林間的淒厲的“我愛你”的大叫如暴雨一般打熄了他心中好奇的火苗。事實一定比他所能想象的更給人無限的衝擊。

“不,我不去了,還是你把大哥叫出來吧。”

他將在以後的日子裏感謝這個決定。

三月丙申,明王府以疑平樂郡主體弱無法生育子嗣而解除婚約。南陽郡王同意退親。

四月癸亥,冊封平京王義女喬天師為清樂郡主。同日,賜明王與郡主成婚。

四月壬午,明王與清樂郡主大婚,婚期三天,賓客過萬,賀禮成山,設宴千席。半城人都去鎖瀾府外的流水席上去喝明王的喜酒,為建康府那一年最令人津津樂道的大事。

婚禮的奢華熱鬧自是不用說,更引人注目的是新娘子的婚服,金紅色的綢緞上繡製的閃閃發亮的翩飛彩鳳,羽翼與底色接合處,呈一絲裂痕,近似鏤刻,更顯出飛鳳欲飛的姿態。自此婚禮後,綃舞坊的婚服訂單如雪花般飛湧,其他繡坊也紛紛效仿,據說這便是蘇州割絲的由來。

而在眾人不知道的角落處,明王體弱的前未婚妻也在一旁默默觀看著,她根本無法讚同喬如此倉促地決定婚事,但喬卻比她想象中更熱衷期待著這次婚禮,如同辦家家酒的小女孩般,在她眼中改變身份和結婚嫁娶,都隻是她從未經曆過的遊戲而已。即使這樣如此不負責任,但她還是希望喬能夠幸福。

“我以後也會給你這麼盛大的婚禮。”

站在她旁邊的少年一直緊緊握著她的手,“我想永遠和你在一起,讓你幸福。”

“嗯。”

因為她的幸福是喬所換取,所以她會更加努力。

幸福。

番外 會報恩的白鳥

雪似飛花迷眼。

踏在厚約寸許的雪地上,大地發出喀吱吱的聲音,假山石和觀賞林木也覆上層層積雪,天地間隻剩下單純的白色。

越過圓形的拱門,後院中微斜的坡道上種滿梨樹,清瘦的枝幹上顫顫地挑出輕薄團聚的積雪,猶如雪白的梨花盛開。

北風吹過,凝成冰晶的雪花飛旋著打在臉上,有些疼。身子也遲鈍地感受到刺骨的冷,用力緊了緊狐裘披風,哈了哈冰涼的手,白霧般的氣息包裹住手心,隻感受到些微的暖意。

“嘩啦”一聲,頭頂發出輕微的聲響,他抬頭,映落在視線中的是一隻巨大的白鳥由積雪的梨樹枝梢上猛然掠過,雪花簌簌落下,有幾枚飛入他眼中,令他不由得低下頭揉了揉眼。

再次睜開眼時,所見到的卻是一雙翦翦水眸,清澄地映出他的麵容。

“這位小哥,可以打聽一件事嗎?”

猶如絲綢般光澤潤滑的聲音,卻又有著綃綾透徹感。俏生生得如一朵白蓮站在他身前的女子,被風吹拂向腦後的劉海因風停而絲絲滑落,遮住她的眼睛,紗般的黑發下是雪一般的臉頰,而嘴唇也是淡淡的粉色,身上一襲絲緞白衣,就像毫無重量一般站在雪地上。

“鳥。”沒錯,一定是剛才飛過去的那隻巨大的白鳥幻化成人形了。

披風帽沿和領口雪白的皮毛把他捂得隻剩兩隻大眼,白衣女子看不見他的麵容,隻當他沒聽見地再次扯了扯嘴角上揚一定的弧度,算是微笑:“這位小哥,你知道這相國寺的後門在哪裏嗎?怎麼跑來跑去,不是竹林便是樹林?”

噢,是迷路的鳥兒哩。

他剛想回答,斜坡的另一邊卻猛然傳出嘈雜繁亂的聲音,隱隱可聽見“捉住她”的狂叫,白衣女子臉色一變地轉身,他連忙抓住她寬大的袖袍道:“躲到我懷……”語氣頓了一頓,她人形的樣子隻比自己矮半個頭,懷裏是藏不下的……“躲到我披風裏吧。”

依靠著樹站著,雪白的披風與周圍的雪景融成一色,即使略有凸顯,無心人也看不出裏麵另有乾坤。

雜亂聲由遠而近,可清晰地聽到爭執的內容。

“大膽妖道,竟敢偷我們寺內的供奉!”

“臭禿驢,出家人四大皆空,你們要夜羅珠做什麼!而且什麼叫偷!我這是明拿!”

“太放肆了,竟敢明搶我們相國寺的珍寶!”

“是拿!拿,說多少次你們才明白!”

由互相喊話的音量來看,爭執的人彼此間拉開不少距離,從交錯的梨樹間隙間可看到先跑過來一抹淡黃的人影。似乎並沒有想到這偏僻的樹林間還有人呆著,來人急施的身影頓了頓,身上粗布織成的衣服衣擺“刷”的飛舞起來。“喂,小朋友,你剛才看到有個穿著白衣的美女跑過去嗎?”問話的時候來人還在二十丈外的距離,問完話時卻已跑到他麵前了。

看著他搖了搖頭,也並沒有非要知道答案的,梳著奇怪發髻的女孩子低語著:“莫非琉璃又迷路了?早就讓她緊跟著我,她偏不聽……”

“啊,她在那裏!不要讓她跑了,逮住後把她綁到武當山,看看那牛鼻子老道怎麼說!”

暴喝聲如在耳邊響起,把他嚇了一跳,但實則說話的人還離得很遠。七八個提著大鐵棍的虎背熊腰的武僧一邊怒吼著一邊大跨步地向這裏跑來。

“哼,真是窮追不舍。”撇了一下嘴,穿著淡黃色粗布道袍的女孩子腳輕點一下,身如流星般向梨林深處掠去,過雪無痕。

不一會,冷風迫來,武僧們“刷刷刷”急掠而過,風如刀割般壓在臉上,他卻動也不敢動。

墜後的一名武僧腳步頓了一頓,回頭向他看來。

“怎麼了?”意識到同伴的遲疑,前麵的僧人問道。

“剛才這個人好像和那妖道在說些什麼?”

“他啊……”意識到打量過來的視線,他不覺一陣緊張,連忙低下頭。啊,自己竟然忘了穿棉靴跑了出來,怨不得腳這麼冷,這下又會被意秋罵了。

“你忘了,他是蘇家的大公子,每年都會隨母親到寺裏求願的那個……”

“咦?你是說江南最富的那個蘇家?”

“是啊,雖有萬貫家財,但卻是個……”

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他並沒有注意到僧人們的對話和消失。

“喂,真謝謝你呢。”

眼前突然出現的陰影令他嚇一跳的驚醒過來,白衣女子不知何時出現在他麵前向他打著招呼。

清清冷冷的風中有種好聞的香氣,意識到是從麵前的女子身上發出的,他不知為何臉色一紅。絲緞的白衣隨風飄浮,纖弱的身子像是要被風吹走一般輕盈。在他還未意識到之際,又伸手扯住白衣女子的袖口。

“你,你會報恩嗎?”

“哎?”

略帶些稚嫩的男聲令白衣女子想離開的念頭停下來,歪側著頭不解地看向他。

“因為我幫你躲過了獵人的追捕了啊,你會報恩嗎?”

穿著雪白披風的少年站在雪中,仿佛稍不注意便從視線中跳離的虛幻。

原來是想要謝禮啊。

白衣女子了然地“唔”了一聲,在寬大的衣袖中掏了掏,取出一朵開得正豔的嗇薇別在少年耳邊。鮮豔如血般的紅色猛地激活了隻有白色的畫麵,顯得真實而奪目起來。

“嗯,很美麗。”

並不是怎麼誠心地稱讚著,白衣女子光滑的眉尖突然打起褶來看向來時的路,除去雪花悠然飄落的聲音,樹枝遇風的喀喀聲,彼此間細微的呼吸,另一種令人在意的聲音撞入耳中,引起了她的不快。

“真是大驚小怪,不過是一個珠子而已。”喬所提出的強取的做法她雖能閃則閃,但緊追不放的相國寺也太小家子氣了吧。

衣袖一擺,袖子便從緊攥著它的手中扯落,“再見,很高興見到你哩。”很隨便地結束談話,快得他不及挽留,白衣女子又如鳥一般輕盈地飛起,以梨枝為踏腳處,轉瞬便不見。

手中空蕩蕩的,餘香縈繞指間,他呆呆看著白衣女子消失的地方。雪依舊下著,落在他的帽邊和肩部,裝飾著純白的少年。

不知何時,身後傳來令人安心的熟悉的氣味,他怔怔地抬頭,頭頂是四十八片的細細竹骨,上覆褐色的油布,布上繡有雪中香梅,是有人為他遮擋風雪啊,他還以為雪停了呢。

“哥哥。”見少年從沉思中醒來,在他身後舉著傘的身材修長的男子才敢出聲,“你出去也要說一聲啊,大家沒見到你都嚇壞了,由其是母親更急得哭了出來。”

“對不起。”母親隻會為自己哭泣,所以道歉也成為習慣。

“現在世道很亂,你獨自一個人出去很危險,今天母親才供奉給寺內的夜羅珠便被人給搶走了,你又突然不見……”意識到自己的口氣越來越重,舉著傘的男子頓了頓,怕太過急躁而嚇到哥哥。

“夜羅珠不見也無所謂。”

“哎?”

“因為我已經找到了會報恩的白鳥哦,”他回過頭,落在長長睫毛上的雪花已化成水,閃爍著七彩的絢麗,而張開的大眼是不屬於這個塵世的無垢清澈和一塵不染,“我好期待著她的報恩。”

……

雖然這樣說,但再次相見時,他已認不出琉璃,令他一見鍾情的是他當時的心情,幫得上忙的也許隻是那時遺留在他心中的若有若無的香氣。

卷三 絕代妖姬

啊,啊,天使為什麼要寫係列套書啊!憑天使這丟三拉四的個性和差勁的記憶力,早已經忘了開始的設定是什麼了。對,對了,蠢男嘛——沒,沒錯,天使要寫的應該是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絕無僅有的蠢男才對。

所以哦,絕對不要對趙縉太過期待。他的智慧也許就停在你看到的那一點上。至於愛情……即使是笨蛋也有戀愛的權利啊……不,天使絕不是在敷衍啊,雖然女主角性格怪異,男主角紈絝子弟,但是愛卻無關乎什麼條件什麼性格什麼身份……不,天使才不是因為把女主角踢進火坑不得已這樣說的,而且,什麼是天使踢進去的啊,她是自己愛慕榮華富貴才成親的,還有,不知道在火坑裏受苦的是誰哩。

總的來說,天使喜歡寫快樂的明亮的故事,希望這次也能帶給大家快樂呢。

第一章 夜妖王妃現形記

層榭三休,雕簷四注,修棟虹指,飛甍鳳翔。

真不愧是華美綺麗的鎖瀾府啊。喬天師一邊不負責任地品頭論足著,一邊輕咳著走在回廊上。雖然對房屋建築、園林設計之類懂得不多,但鎖瀾府過於華奢鋪張、流於輕浮卻和其主人的性格極其相稱。

微風輕撫,院中的花影搖曳,和著枝條發出的沙沙輕響,驚得小蟲子躲在角落裏細細低語。衣衫輕舞,即使已是四月下旬,在深夜裏還是感受到了絲絲涼意。未梳成髻的長發柔順地垂下,用手拂開掩住眉眼的發絲,喬天師提著裙擺轉過奇石蔓草向金麒園走去。

絲竹聲隱隱傳來,隔著碧波如鏡的湖水,另一側,是和她所在的陰暗完全相反的燈火通明。大紅燈籠高高懸掛在屋簷和高樹上,錦繡的彩帶隨風飄拂,沿著湖岸所擺設的酒案旁賓客齊聚,捧著裝滿瓜果食品的銀缽玉碟的婢仆忙碌著,湖中央是用漢白玉整個雕琢而成的兩層的石船,同樣張燈結彩的,戲班子在石船上咿咿啞啞地唱著戲,與岸邊的笑鬧聲混合在一起,好不熱鬧。果然是皇室氣派,就連一個沒有實權的王爺的婚禮也要慶祝那麼多天,嗯,算上今日,已經是第五天了呢。

“好像是在唱昆劇目蓮救母哦,好想去聽。”

耳力極好的喬天師不無羨慕地盯著湖對岸看,不知道她混進賓客裏會不會被發現。嗓子一癢,咳嗽聲衝口而出,她連忙捂住嘴壓抑著輕咳,雖然金麒園裏留下的奴婢不多,但她可不想被人發覺她沒呆在屋裏。

對新的身份,她現在還不太能適應,有時一陣恍惚,她甚至以為端坐在床榻上,身著新衣的女子並不是自己。

也對,原本這個身份應該是琉璃的。隻可惜琉璃的心思已經被蘇家大公子所占據,金烏甚至在用不入流的手段威脅趙縉放棄琉璃後,又怕趙縉反悔似的,硬把假扮琉璃身邊小丫環的她塞給他。在趙縉吼著“才不要和身份卑下的女人成親”的垂死掙紮中,毒尊莫飛紗又湊上來,與金烏做交易,說了隻要付出代價,會讓她變成連太後都挑不出毛病的兒媳。

此後她並不知道情況怎麼樣了,隻知道幾日後莫王爺到了蘇府,與換成鴉的蘇大公子閉門商談,為了換回琉璃的自由之身,鴉公子不惜送上一座銅礦和三萬兩白銀,而她也變成莫王爺的義女。在趙縉、琉璃退婚後,更是在太後麵前進言,使得太後又重新賜婚,把自己最心愛的孩子和來曆不明的女子配成夫妻。

雖然說自己來曆不明有貶低的意味,但在趙縉眼中看來就是這樣沒錯吧。不過,趙縉在她眼中也隻是新皇的十三弟,封明王加太保的貴族,榮華富貴的代名詞而已。

她無法想象自己像琉璃那樣因為愛上某個人而做出不顧性命的舉動,既然不會愛上任何人的話,那嫁給誰都是一樣吧。她也並不會認為趙縉會愛上她,更沒有改變他不學無術、無理殘暴的慈愛之心,隻要不惹到她,她隻是無害的愛權貴的小小王妃。

可是成親真是無聊啊。別人可以吃喝玩樂,她卻必須坐在冰冷空曠的大屋子裏發呆。明明回門禮都行過了,但是她還被告誡著說新婦至少月餘不能踏出新屋。她記得尋常人家好像沒有這種規矩,不過也許貴族的規矩有些不同,她怕被人懷疑,所以隻有照做。

是不是有些得不償失呢?穿著華麗的衣袍,戴著精美的佩玉掛飾卻隻能藏在暗屋裏,和她想象中優雅而長袖善舞的貴夫人根本不同。但也許隻是因為才成親的緣故,她也不要那麼快失望才對。

用力搖了搖頭,喬天師又抬步向前走去。因為太興奮了,致使從準備成親到成親禮畢便沒有睡過的她,在昨天淩晨時受了點風寒,到現在頭還是昏昏的。

清冷的月光如水銀瀉地,步履落地無聲,身著綺羅、長發披肩的少女在回廊花樹間快速穿行著,接近金麒園時她不覺得頓了頓腳步,為園內新屋內不尋常的動靜而困惑地皺了下眉。

圓門前站著兩個穿著水綠羅裙的丫環。喬天師認得她們是自己受封為清樂郡主時,現今的運德建功英文烈武欽仁聖孝皇帝所賜的四名宮女中的兩人,她們應該已經安睡了,怎麼又出現在金麒園的院門前?

“喂,你們……”

喬天師疑惑地開口,正欲問個原由。卻沒想年紀稍大的丫環聽聲快速地回頭,在喬還沒來得及展露笑顏前,一道尖銳的厲叫已從她口中逸出。而後,就像被傳染似的,她身邊的丫環也尖叫了起來。

“妖,妖怪啊——”

丫環們刺耳的叫聲和驚恐的表情令喬天師也受到影響,她嚇得向後一縱,四處張望,慌亂地道:“妖怪,在哪裏?在哪裏?”

身後隻有假山和花草被月光拉長的陰影,還有隨風飄揚的衣裳靈動飄忽的灰色暗影。嘈雜過去後可疑的沉默降臨,喬天師慢半拍地回過頭,眯著眼看向張口結舌吃驚莫名的兩個丫環,“妖怪,你們是說我……”

丫環們緊張地搖著頭,“王,王妃,我,我們沒有以為你是妖怪,因為天太黑、風太大你穿著紅衣披著發走路又沒有聲音……”

又一聲巨大的聲響從園內傳來,丫環們嚇得連忙噤聲。對喬的不解,年紀大的丫環戰戰兢兢地小聲提醒:“王,王妃,是王爺來了。”

“哦,他不是應該在金驥圓看戲玩樂嗎?怎麼會到我屋裏來。”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事情,喬天師隨口說道。

兩個丫環互相對視了一眼,還是年紀大的丫環道:“是蟬紋起夜,結果不見了王妃,她怕被責罵就連忙找了大丫環告訴王爺,王爺才趕過來的。”

“哦。”皺了皺眉,“真是大驚小怪,我又不會跑掉。對了,你們為什麼站在外麵?”

“是王,王爺說,說我們找不到王妃也不用待在府裏了,我們正準備去找你……”

“沒想到他這麼關心我啊。”越過不知是害怕還是因夜風冷寒而發抖的丫環,喬天師嘟嘟囔囔地走進院內,“對了,”她似才想起來又問兩個丫環,“你們叫什麼名字?光叫‘喂’的話,很不禮貌呢。”

“……我叫霜紋,妹妹叫綺紋,和我們一起的那兩個姐妹叫蟬紋和螭紋。”看到孩子般的少女又沒有絲毫警戒心地向新屋走去,霜紋不覺得多嘴叫了一聲:“王、王妃……”

“什麼?”

“王爺很、很生氣,你、你要小心啊。”

原本隻是呆呆的神情還有些恍惚的少女聞言猛地笑了起來,大大的眼睛眯成月牙型,更顯出她的稚氣無邪,“我會小心的,霜綺紋。謝謝你們為我擔心。”

“混賬!”大手一撥,桌上放的古雅陶瓶“劈嚦”一聲砸在地上,碎成片片,瓶內幾株桃花也淩亂地灑了一地,花瓣淒落。“還沒有找到王妃嗎?竟敢跑掉,喂,你……”手指指向臉色蒼白地躲在角落裏的瘦小的丫環,“你出去看看到底找回來了沒,若是找不回來她,你們就等著受鞭刑吧!”

瘦小的丫環連忙奪門而逃,根本沒有發現原來虛掩的門竟大開著。

“可惡!”心中的怒氣無法發泄,趙縉又出腳踢向屋角的一隻廣口大瓶尊。瓶尊搖晃了幾下才倒地,砸裂了一個大口子,瓶尊內的玉版畫紙露出幾卷來,他又是用力地踩了幾腳。

“好可惜,我很喜歡這個彩釉瓷瓶的。”

近在耳邊的低語令趙縉嚇了一跳,他咻然轉身,驟然出現在瞳孔中、放大的陰白如紙的臉更令沒有心理準備的他失聲大叫起來。

被趙縉的尖叫嚇得後退兩步,喬天師用手壓了壓胸口,差點沒回過神來。“你,你不要嚇我,我很膽小。”

用力地喘息著,發現無聲息靠到他身後的竟然就是喬天師,趙縉心中無明火更盛,“你是妖怪啊!走路都沒有聲音!”

對趙縉的怒火沒有絲毫感受力,喬天師隻問自己感興趣的事情:“你這麼晚找我有什麼事嗎?”

“你還知道晚啊!我不是早告訴過你,新嫁娘不許出新屋嗎?你為什麼不聽,這麼晚還跑出去?明明就長得這麼醜了,也不怕出去嚇了人家。”趙縉放任自己吐出毒汁。他早已決定既然不得已娶了這個身份卑下的女子,也就有了折磨她的權利。

破壞了自己一生幸福的家夥,他也不會讓她的一生好過。

明明自己的妻子應該是那個雪徹的玲瓏剔透的人兒——青潤古雅的琉璃才對。

“因為我餓了啊。”可惜在喬天師心中趙縉的分量微若塵埃。即使她知道了趙縉心中的想法,大概也不過會是撇著唇鄙夷地說:因為威脅就放棄未婚妻的家夥,有什麼資格會覺得委屈——這樣吧。

“啊?”

“每天端來的飯菜好少,我都吃不飽。因為我餓得實在受不了了,所以才出去的。”

“你,你說你出去找吃的?”趙縉結巴著說道。

“對啊。你家屋子雖沒有蘇家大,設計卻又繁瑣得要命,幸虧我在有錢人家蹲過不少日子,知道膳房大致在什麼方位,要不還真會餓慘呢。不過你家廚子的手藝確實很不錯,我吃得好飽哦。”喬天師眯著大眼摸了摸微凸的小肚子,滿足地歎了口氣。

“誰讓你自己去找吃的!”趙縉暴喝一聲,把還沉浸在美味世界中的喬嚇了一大跳。

“幹什麼那麼大聲啊,我聽得見啦。”

聽到喬不滿的嘟囔聲,趙縉更是氣得暴跳如雷。“你是白癡啊!雖然你以前地位卑下,但是你現在好歹也是個王妃!你當你身邊的那些丫環全是死人啊,你又不是啞巴,連使喚人也不會嗎?!”堂堂的明王妃竟然披頭散發地一個人跑到膳房找吃的,純粹丟他的臉!

被一個笨蛋說成白癡真不是個愉快的經驗。喬天師受不了他刺耳聲音地微退了一步,與其說解釋不如說是疑惑地輕聲道:“她們白天已經忙了一天了啊,而且天這麼晚,女孩子出去會害怕呢。”

“你,你……”趙縉氣得渾身發抖地伸出食指,幾乎戳到喬天師鼻梁上,“你還給我回嘴!男人說話你隻有聽從的分。別說天晚,就是天塌下來,讓她們做事,她們也不能說個‘不’字!她們要怨恨就怨恨自己生就的奴才命!”

看著眼皮底下囂張的手指,喬天師忍住想要狠咬住的衝動。

“這樣說不太好吧,她們又不是自己想當下人的……”

“不許回嘴!”

嘴張了張,喬天師最終妥協道:“哦,知道了。”

“哼,猴子即使穿上錦袍還是個猴子,跟你多費口舌簡直在降低我自己的身份。”

“真是貼切的比喻。”喬暗暗思忖道,看著麵前上躥下跳穿著錦衣的猴子。

寂靜夜中遠遠傳來打更的聲音,在幾案上龍鳳呈祥的紅色蠟燭的照映下,窗外夜景更黑。已經到了二更天了嗎?

張大嘴毫不掩飾地打了個大大的嗬欠,喬天師手在嘴唇上拍了拍發出“啊啊啊”幾個顫音。“我要睡了。”放下手卻發現趙縉一臉呆滯地看著她。

“嗯,我要睡了。”舉手在趙縉眼前擺了擺,他眼珠直直的根本沒什麼反應。有些苦惱地搔了搔後腦勺,沒有辦法,喬天師隻好手攥住他的後領,毫不費力地就提起足足比她高了一個頭、重了一倍的男子。

窒息感猛然襲來,趙縉連忙掙紮起來。

喬天師快走兩步,把他放在寢室門外,瞥見霜紋幾人遠遠地躲在木質走廊的另一頭,隻是伸出頭來緊張地向這邊看。她不覺好笑,輕輕說道:“快回來休息吧,睡覺時間已經過了,睡眠不足對身體不好哦。”因為緊張驚嚇引發的疲累感令丫環們被新主子臉上純潔無瑕的笑容所迷惑,隻是稍微遲疑了一下,她們便決定相信她地從轉彎處小跑步跑進寢室內。喬天師身子遮住趙縉極具壓迫感的身影,他的臉埋在陰影中,丫環們看不到他的表情,也不敢看。

等最後一個丫環進到屋內,喬天師才鬆開鉗製住趙縉頸後血脈的手,把他推前幾步,但手勁控製不當,趙縉幾乎是飛撞到走廊的欄杆上,上好的黃楊木喀嚓一聲脆響散出裂紋,他捂著肚子疼得彎下腰。等到疼痛暫緩,他半直著腰回過頭時,見到的卻是喬天師一臉蠢笑,當著他的麵“砰”的一下關上兩扇不但美觀而且堅固的雕花木門。

“夫人……”對打著哈欠掀著珠簾走到裏屋寢室的喬天師,霜紋還是有些忐忑不安地開了口,“這樣把王爺關在外麵真的合適嗎?”

“不要管他啦。記住我睡覺時絕對不能有外人打擾哦,若被吵醒我脾氣會很壞的。”她蹬掉鞋爬上床拍了拍香軟的枕被說道,“你們也睡吧,明天還要起早呢。”

她早上還要做功課,熬夜不得。

……

怔怔盯著緊閉的門過半晌,直到房內燭火熄滅,趙縉才從被女孩子像貨物般扔出來的屈辱中驚醒,他上前兩步,用力敲著門叫嚷道:“喂!喂!你給我出來,竟敢這樣對待本王,你活得不耐煩了啊!我要讓你知曉惹了我沒什麼好下場,喂喂,給我滾出來!”

喬天師早已經呼嚕著熟睡了,得不到回應的趙縉更惱地用腳踢門。“快給我開門,再不開門你們死定了!”

在小床上睡的綺紋被他的咆哮聲嚇得發抖地坐起身,想在黑暗中摸索著下床,卻被同床的姐姐扯住低問:“綺,你幹什麼?”

“我,我去開門……”

“……你現在把門打開,王爺正在氣頭上,不知道要對王妃做出什麼事。”

王妃就像個不解世事的小孩子,又不討王爺歡心,現在讓王爺進來,吃虧的一定是小小的王妃。

“但,但是……王爺好可怕……”綺紋緊咬著下唇道。在皇宮裏,她和姐姐最不會看人眼色行事,因此受到的責打最多,也最不討人歡喜,這次也是像物品一般隨隨便便地被女官圈上名冊,賜給貴族當使女。多年的使女身份還沒讓霜紋意識到嗎?王爺是很暴躁,但是王妃惹到他也許會被放過懲罰,而她們這些下人則一定逃不過被遷怒的罪。

“我們不要理他,也許他鬧一下子就走開了。”霜紋低聲說道。

但顯然事情不朝霜紋所希望的方向發展。隻聽“劈啦”一聲響,堅硬的桃花心木門被踹得裂開,再加緊地連踹幾腳,裂痕越來越大,最後一聲“嘭”的巨響,兩扇門掙開木插板驀然大開,藍色幽暗的光猛然瀉進深黑的睡房,似乎要把一切吞噬。

而印在地毯上張牙舞爪的黑影,更是把霜紋、綺紋嚇得驚喘著緊緊抱在一起。

腳步重重地踏在地毯上,就像踏在她們的心上。

“喬天師——”趙縉殘酷地笑著,藍色幽光把他的臉扭曲成猙獰的表情,綺紋嚇得忍不住哭出聲來,霜紋鼓足勇氣上前攔在趙縉麵前,慌亂地福了一福說道:“王,王爺,王,王妃才睡著……”

趙縉掃了一眼麵前穿著白色衾衣個子高挑微微發抖的女子,不覺扯開唇細聲道:“你到是個忠仆……抬起頭讓我看看……”

霜紋聽他的聲音溫和得詭異,肩膀抖了一下抬起頭來,卻在還沒有看清王爺的表情時,一個巴掌已經重重地打在她臉上,把她打翻在地。

“哼,一個卑賤的下人竟敢攔我的路,下次再犯,打十板子再罰到廚房當燒火丫環!”看也不看摔到地上的霜紋一眼,趙縉又大踏步地走進寢室內屋。

綺紋小心地跑到霜紋身邊,扶起姐姐,湊著暗淡的月光,看到她左臉的紅腫和嘴角的血絲時,悲從心來,不由地小聲抽泣起來。

……

“上燈。”

睡在寢房另一個隔間的蟬紋慌忙出來點著紅燭,又低垂著頭快速地退回暗影中,等著主子下一次差遣。

大力地掀開龍蟠鳳逸紅綢錦緞的喜帳,紅豔豔的鴛鴦被包裹著小小的人兒,隻留半長的黑發散在鴛鴦枕上,小小的臉半露,幽幽的白。趙縉毫不憐香惜玉地抓住喬天師的頭發,把她拽出被窩。

“看來你真的不把我說的話當回事啊!隻是才嫁過來就這樣,要是不教訓你一下,你還爬上天了!”

喬天師因驟然的疼痛眉頭緊皺著“嗯”了一聲,趙縉嫌她醒得慢,舉起手掌用力地朝她臉上扇去,隻聽“啪”的一聲響,喬天師驀然睜開雙眼。

房間內猛然旋起一陣冷風,滴淚紅燭忽明忽暗,人影變得巨大而扭曲。

喬天師睜開眼。

在燭光乍明還暗之時,如天地間拔出斬人生死的利刃,泛起清冷銳厲的殺氣。

恍眼的瞬間,喬天師的瞳孔一片血也似的妖紅。是透過紅豔豔的喜帳的紅燭所映嗎?

趙縉本能地被震退一小步,無奈在打人之前已被喬天師緊緊攥住手腕,無法再退分毫。

“竟敢吵醒我!”

隻是比平時慢了半拍的語速,低了兩度的語調,喬天師軟軟的童音有說不出的空洞詭秘,暗藏著威嚇的語氣似錘子一樣擊碎趙縉身為皇族的自尊,把他身上以權勢裝扮的驕傲一一剝離。

像被踩住了尾巴的惡狗,趙縉忽略了本能所感知的危險,露出獠牙,朝喬天師咆哮著:“吵醒你又怎樣?!我還打你呢!”

另一隻手又舉起,朝喬天師的右臉打去。喬天師大眼一眯,手微一使勁,隻聽“喀嚓”一聲,卸下趙縉手臂。

“啊——”趙縉疼得厲叫起來,聲音大得穿破暗夜,他扭動著身子高聲叫罵:“你這個混蛋,敢弄疼我,我要把你打入大牢,抄你全家!”

不知道是從哪裏學的不堪入耳的汙言穢語,引得喬天師臉色一變,她手攥住趙縉的領口,震臂一甩,把他猛甩出內室。隻聽“呼啦啦”一串刺耳的木器瓷器碎裂的聲音,跌在地上的趙縉還止不住勢,後腦勺撞到寢室門板才停住滑行。

身子被摔得像要散架,脫臼的胳膊刺痛難忍,趙縉搖了搖昏沉沉的腦袋,忍住眼淚,口中依舊不依不饒地大罵:“媽的,你有本事打死我,要不,我非……”

“好啊。”

在怒罵中清晰得就像在耳邊低語的童音才響起,趙縉的視線中就印入一道飛起的白色身影。在他還未反應過來之際,喬天師已經由半空中下墜,狠狠地坐在他的肚子上。

腹部被猛然擠壓,趙縉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地憋死過去。“媽的,你……”沒有罵完是因為喬天師一巴掌狠狠地甩在他的臉上。

從來沒有想到自己也會被人打臉的一天,趙縉先是無法置信地瞪大眼睛,而後怒火上升,“畜生,你敢打……”臉被打得扭到左邊,他又扭回頭接著罵:“你這個混蛋……”臉被重重地打到右邊……

到最後喬天師隻要見他張嘴就一個耳光扇過去,竟然左右開弓地連扇了二十多個巴掌。

嘴被打得木木的,口中試到鐵鏽的腥味,無法開口說話,趙縉瞪大眼睛惡狠狠地看著喬天師。

“說對不起。”

月光的映射下,少女眼瞳的顏色是冷冷的藍黑色。

“……”

“說下次不敢了。”

童稚的嗓音所說出的威脅,因為暗藏殺機,所以更為詭異。

聽到金麒園外出現了不尋常的動靜,趙縉垂下眼,掩住眸中閃現的狠厲之色,嘴張了張,終於示弱道:“……對不起……”

“哼!”

喬天師手按地躍起身,一腳把趙縉踢出屋外,冷冷威脅:“給我滾!下次再打擾我睡覺,不止把你打成豬頭這麼簡單!”

喬天師使的是巧勁,趙縉在空中變換身法,落地時腳步踉蹌地衝上前幾步,但最終沒有跌倒。

根本沒有停頓,他捂著脫臼的胳膊死命地跑向金麒園外,扯著嗓子大喊:“混賬!紫衣衛在什麼地方,還不快給我死出來!”

隻聽“刷刷”幾道黑影驟然出現,“咚咚咚咚”跪滿趙縉四周。“王爺聖安,紫衣衛叩見王爺!”

“媽的。”一腳踹向離他最近的紫衣護衛的肩頭,趙縉怒罵道:“你們死哪裏去了,我遇到危險的時候你們不在身邊,養你們何用!”

“王爺息怒、王爺息怒。”紫衣衛也不辯解地“咚咚咚”磕頭認罪,趙縉見狀更惱,“我把你們養成磕頭蟲嗎?都給我起來!你們死人啊,不知道要幹什麼嗎?!”

“王爺……”

紫衣護衛的頭領起身抬頭,卻看見月光下養尊處優的明王爺臉紅腫得厲害,他驚訝地叫道:“王爺,你的臉……”

趙縉劍眉一挑,怒氣又現,“混賬,我讓你看我的臉了嗎?”他連踢了頭領幾腳,咬牙罵道:“廢物,混蛋,還呆著幹什麼,快到院子裏,把王妃給我扯出來!”

“扯,扯,王——王妃,王爺,那是你的妻子啊。”

“我是主子還是你是主子?讓你去就去,你,還有你,還在發什麼呆,都給我滾進去!”

紫衣衛經由龍牆、槐樹、廊簷進入金麒園,趙縉也跟著從園門進入,他恨恨高叫:“把那個褻瀆夫綱的女人給我抓出來,我要把她關進地牢裏餓上七天,讓她知道鎖瀾府誰說了算!”

月光下花園中人影憧憧,王妃的幾個小丫環擠成一團向窗外看。她們沒有王妃那樣無論發生了什麼大事,隻要一沾到枕頭就睡得人事不醒的粗神經,因此聽到聲響都聚到了窗前。

“怎麼辦啊,王爺要抓王妃……”

“我們趕緊把王妃叫起來吧……”

“……誰去叫……”

“我,我不敢……”誰看了剛才王妃打王爺的那個狠勁,大概都不敢嚐試再叫醒她。

就在丫環們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之時,一張臉驀然出現在窗口。正往窗外看的綺紋驚叫一聲,翻了翻白眼,身子軟軟地癱了下去,竟是嚇昏了。

霜紋一把抱住妹妹,眼角突然閃過一道銀光,下一眼再看去,窗前的大臉已經消失不見。

就在一瞬間,一道飛索纏住行到窗前的紫衣護衛的身子,把他又扯回花園。

“不要嚐試第二次叫醒老大,要不,我們都遭殃呢。”寢室前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一個唇紅齒白的美少年。他語調柔柔地提醒著,手中飛索另一頭所纏住的護衛,正躺在他的腳下。

“是啊。”屋頂上的紫衣護衛骨碌骨碌滾落下地,以前所站的地方蹲著一個樣貌英俊卻略顯輕浮的青年,“我可不想再見識一次恐怖的夜行妖——啊,對了,你們不知道什麼是夜行妖吧?”他笑眯眯地解釋,“就是我們的老大,你們的王妃呢,隻要在睡夢中被驚醒,嘖,她就會變成人形的破壞機器,啊啊,這個就叫做夜行妖了。”

風吹過,空氣中彌漫著濃鬱花香。“夜晚就應該是睡覺的時候啊,老大才沒有錯。”花叢中一個長得像灰老鼠的男子拈花而笑,在他麵前的兩個護衛明明看到了他,身子卻動不了,眼皮重重的,用力地眨了眨後閉上眼睛,就那樣頭一低,站著睡了……

“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不殺他們,隻是點兩下應該沒有關係吧。”

石子路上的英俊男子怯怯地伸出右手食指說道,月光下的光頭錚亮發光。圍在他身邊的三個紫衣護衛全都維持著拔刀出拳踢腳的可笑姿勢,僵直不動,“你們是什麼人!”見進入金麒園的紫衣衛還未摸到寢室的門就被鉗製住大半,趙縉不覺氣急攻心地暴叫道,“為什麼會在這個妖女的院子裏。”

“我是如七。”唇紅齒白的美少年溫溫和和的。

“符九。”英俊的青年輕輕浮浮的。

“何五。”老鼠男眨著小眼睛。

“不殺。”光頭男子依舊怯怯的。

“我們為什麼會在這裏?因為我們是陪郡主嫁進來的啊,王爺,以後我們就是你的人了哦。”老鼠男嬌滴滴地說完這句話,不忘朝趙縉拋個媚眼。

這樣說一點錯也沒有哦。如意門如七,孟嚐客符九,下三濫何五,不殺和尚——江湖中所代表的情報、奇門八卦、迷藥和不死追蹤在金尊喬天師眼中不過是應急招徠的手下。她說是有福同享……但誰都知道她不過是因為想撐場麵才讓他們跟在身邊。無語問蒼天的他們自做了泥瓦匠後又不得不做了仆役。想等翻身的那一天隻有看喬高不高興了。

“住口住口!”不顧胃裏一陣翻騰,趙縉又跳起來咆哮道,“胡鬧,你們是男人,怎麼可以住進妖女的院裏?!我命令你們,立刻搬出這個院子!”

“不可能呢。”如七手一甩,被飛索纏住的紫衣衛在空中翻轉了兩圈又重重地跌回地上,收回飛索,他的語調依舊是怕驚嚇到人似的柔和,“雖說陪嫁到明王府,但我們卻是郡主身邊……要防止郡主被惡龍抓走的忠心護衛哦。”

趙縉氣得渾身發抖,“你,你們這些卑賤的刁民!紫衣衛,把這些人全都給我捉住打進大牢!”

在他話音未落之際,美少年如七一振手臂,飛索如蛇般擊向他的臉。趙縉心中一驚地後退,先機盡失,被少年層層進逼,他身邊的護衛也被其他三人攻個措手不及,無法保護他。趙縉連退,閃出金麒園的院門,而趙縉的腳一踏在院外的土地,少年就停止攻擊,但若趙縉想重新衝進院內,少年的飛索就毫不留情地攻擊他的要害。

連續幾次後,養尊處優慣了的趙縉已經累得氣喘籲籲,反觀飛索少年,還是一副溫吞柔和的模樣。

“竟,竟敢攻擊……攻擊皇族……”趙縉眼睛冒火地喘著氣,就怕他還氣不夠的,隻聽“咚咚”十幾聲,從院牆裏接連扔出來十幾個人,唉唉連叫一片,竟然全都是他的紫衣護衛。

“明王爺,對不住啦,要想找王妃的話,明天趁早,今時已夜深,王爺也要好好休息。”就在趙縉麵前,飛索少年關緊院門。

別說在自己的院府裏,就是在皇宮大院也沒有人敢當麵對他甩門過。趙縉呆了半晌,頭腦中的某根控製理智的弦終於斷開,他崩潰似的在月夜下嚎叫道:“喬天師——你這個妖怪王妃——我和你勢不兩立!”

嘶啞的叫聲驚飛林間飛鳥,窗邊紅燭垂淚,喜帳內喬天師無意識地摸了摸發熱的耳垂,不知道做了什麼夢,嘴裏嘟囔著“笨蛋”兩字,又翻了個身沉沉睡去。

第二章 挑釁王爺的權威

初夏的早晨,紅彤彤的太陽從樹梢跳起,彩霞豔豔的紅。在鎖瀾府前院,平整的石板路兩側,開滿了叫不出名字,卻絕對名貴的淡紅粉紫的花兒,點綴在或巍峨或清奇的太湖石之間,也頗為引人遐思。

威嚴的正殿,玉鳳銜鈴,金龍吐佩,金綠色的琉璃瓦在陽光下閃閃發光,藻飾華麗。

趙縉陰沉著臉遠遠地走來。他還穿著喜期的喜服,曲領大袖,下施橫斕,全是耀眼的紅色,錦衣上繡有金黃色的四爪盤龍,腰間束以玉,滿綴香包掛飾,走起路來,叮當作響。

在院前打掃的奴仆見了趙縉莫不被他渾身包裹的怒氣嚇得紛紛躲到花叢中假山後,不及閃避的也做出努力工作的樣子,避免和趙縉的視線接觸。

趙縉找不到人發泄更為氣惱,偏偏這時左邊小徑傳來嘻嘻哈哈的笑聲,他劍眉一挑,雙眼一眯,淩厲的目光殺向搖搖晃晃嬉嬉笑笑走過來的一群人。

走在最前麵身著青綠色綢緞外袍的高大健壯的少年首先發現了他,揮手笑道:“趙兄,沒想到你也早起啊,美人香,英雄塚,看來嫂夫人的魅力有待加強哦。”

在高大少年身後穿著黃棕色錦袍的少年也露出頭來嘻嘻笑道:“趙兄,不知道嫂夫人如何溫柔體貼,和我們說說如何?”

“別人夫妻家的閨房趣事怎麼可說給外人聽,孫兄,你好齷齪。”穿著深褐色的男子奸笑著,一看就知思想也不純正。

在三個年輕男子身邊環繞,穿著輕薄紗裙的舞姬也格格地笑起來,其中一個穿紅紗裙的舞姬更點著穿著深褐衣袍男子的額頭,笑罵道:“死相哦,人家才新婚呢,你這樣說還不嚇著他。”

“新婚又怎麼了?想當年我第一次成婚的時候,還不是把什麼都說給孫兄和李兄聽,那時候我才十六歲呢,趙兄已及弱冠,早就不會害羞了吧?”

“趙兄怎麼能和你比,你十五歲就逛遍了京城的窯子了,趙兄還是童……”

“錢坤,李東麓,你們倒很快樂啊!”陰陰地打斷他們的話,趙縉咬牙說道。

遲鈍地發覺趙縉心情不好,錢坤、李東麓、孫立瀲心中一涼,離得近了,看清趙縉的容貌時,幾人更是驚嚇得幾乎跳起來。“趙、趙、趙兄,你,你的臉怎麼了?”

“哼哼,沒想到你們還會關心我啊,我以為你們全沉醉在溫柔鄉裏了呢。”

身子如蛇般纏在錢、孫、李兄身上的四五名舞姬在趙縉冷冷的眼神下全都不由得鬆開手。錢、孫、李是趙縉還為皇子時所結交的上大夫的子弟,趙縉為王時,四人更依持著身份四處遊玩兼惹禍。這次趙縉成親,他們就幫著招待客人,順便撈一些好處。四人之中,趙縉沒有李東麓高大威武,沒有孫立瀲儒雅瀟灑,沒有錢坤老成有趣,容貌勉強算是清秀,但是隻要憑他的身份,世界一切男子美好的表相和內涵隻不過是他腳下卑微的塵土,不值一提。

見趙縉情緒不佳,錢、孫、李三人連忙圍在他身邊說道:“趙兄,在這裏說話也不是辦法,我們到幽靜的地方聊聊吧。”

“也好,我也有事請教你們。”

“請教說不上啊,趙兄的事就是我們的事情哦。”簇擁著趙縉向花園內的花亭走去,舞姬也跟上來,濃香四溢。

錢、孫、李三人露出癡迷情欲的神情,隻有趙縉不合適宜地打了個大大的噴嚏,他轉過頭朝舞姬們怒視道:“你們跟上來做什麼,給我能滾多遠滾多遠!”

“公子啊……”舞姬們不敢麵對趙縉,隻有朝其他三人撒嬌,溫軟細語、媚眼紅唇的幾乎又令錢、孫、李三人把持不住,暗吞了幾口口水,三人又轉頭看了看趙縉陰沉的表情終於說道:“你們先回去吧,下次再帶你們上街玩呢。”

開玩笑,美人生氣了隨便哄哄就會聽話,但是趙縉生氣就不一樣了,皮肉之苦還不算什麼,就怕他不再找他們陪他玩樂,非但他們在家裏的地位會下降,以前依仗著明王的名義在官府商家各處所得的好處一定一點也貪不到了。

舞姬們這才明白在這裏趙縉是說一不二的,無論她們有多大的魅力都沒有效用。美人那麼多,下次碰到這些貴族子弟再迷倒他們的機會少之又少,不覺都恨恨地扭著帕子不甘願地走了。

“那個妖姬!那個妖姬!那個妖姬!”

當李東麓又關切地問起他臉上的傷時,趙縉終於忍不住咬牙切齒地說道。他渾身發抖地緊握住拳在棗木桌上用力地捶了兩下,表示他憤懣的心情,結果除了手掌更疼外,對心情的改變根本無濟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