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章 新歡借夢過(1 / 3)

康熙五十一年,這個秋天馬上就要過去了,冬至的那天,家家都買了羊肉要做一頓美羹,所以,這家塞外的長風酒肆裏,這一天的生意並不好。整個長風酒肆裏隻有臨街的那一桌,有兩個客人在喝著小酒,顯得大堂裏非常的空曠。

老板在櫃台前走來走去,因為冬天要來了的關係有些寒意,雙腳總是涼涼的,要不停地走來走去,方覺得有些暖意。小二趴在櫃台裏麵,眼睛卻是看著街讓走來走去的人們,可是這一天沒有多少人,看了半天,唯一晃動的還是對麵藥鋪裏迎風晃動的陳舊招牌。

這世界仿佛都靜止了,有一輛馬車卻喧騰地進入視線,停在長風酒肆前。

老板忙迎了出來,這馬車他倒是認得的。還不等那馬車簾子被下人撩起,老板說:“哎喲,李大人呐。”

馬車上下來一位白衣公子,袖口和領口都圍了一圈銀灰鼠毛,這大冷天裏讓人覺得特別暖和,可那一雙眼掃來,卻是非常的冷峻,讓人不由得從心裏生出些寒意。

老板搓了搓手,賠著笑說:“李大人,章大人已經等候您多時了。”

他一進了長風酒肆,唯一坐在街邊的那一桌客官不由得都抬起頭來看他。其中一個人壓低聲音說:“是京中派來駐軍的那位皇子?”

另一個人說:“不是他,此人叫李以鼎,是十四阿哥的幕僚。”

這二人低聲細語說得兩三句,李以鼎倒聽到了,他卻是連頭也懶得偏過去看一眼,隻跟著老板進了後院。這邊陲重鎮,雖然皇上派了八旗兵駐軍,但是地方官還是這位章大人呢。軍政雖說向來是分開的,不過有時也難以分得清楚,要知道不論是從軍還是從政總是與人有聯係的,而有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總是難以分得清楚。

就拿這章大人來說,這大冷天的,把他請到這家長風酒肆,竟然是問他——十四阿哥的喜好。

李以鼎微微一笑,章大人說:“舊正月底就是他的生辰了,下官實在是想不到該送些什麼。”

李以鼎說:“章大人還真是費心了。”

章大人說:“應該的、應該的。”他早就想通過十四爺的關係調回京裏,倘若是十四爺的話,隻需在皇上麵前美言幾句,他就可以離開這苦寒之地。

杯中的暖酒冒著熱氣,他麼,他喜歡什麼?李以鼎說:“他喜歡自找苦吃。”這當然是個玩笑,章大人想要離開這苦寒地,而十四爺嘛,他偏想要留在這裏。

章大人嗬嗬地笑了一回,其實他早就想好了,他是皇子自然什麼也不缺的,青銅玉器想來也看得膩了,可是有一件東西,大抵男子都是喜歡的。

章大人拍了拍手,房門被人打開陸續地進來幾個女子。

李以鼎啞然失笑,對章大人說:“大人還真是別出心裁。”

章大人引李以鼎細看每個女子,大約環肥燕瘦也算是應有盡有。章大人說:“不知十四爺更喜歡怎樣的女子?”他停在一位美人前麵,瓜子臉、吊捎眉,這是他覺得所有美人中他最鍾意的一位。李以鼎搖了搖頭,章大人一愣。

李以鼎說:“這招雖好,可並不是人人都適用的。”他話鋒一轉,說:“不過,章大人盛情難卻。”李以鼎手指向美人堆裏一指:“你、你、你,我都帶走了。”

李以鼎回到駐守府裏,善祿正焦頭爛額地從裏麵出來。他原是是八阿哥所在正藍旗的包衣,早些年在紫禁城內務府裏任職,後來調撥到了胤禎身邊。他見到李以鼎進來如得救助,李以鼎問:“怎麼了?”他進來時,就看到駐守府外停了幾匹快馬,應該是從京城裏來的吧。

善祿說:“皇上派人來傳了聖旨。”

李以鼎說:“怎麼,要撤回京裏麼?”倘若是這樣就再好也沒有了,若不是因為十四爺要留在這裏,他老早就想回京裏去了。

這當口他倒有心思玩笑了,善祿垮下臉說:“是為著鑲平王小女的婚事來的。”

李以鼎倒不說話了。

“要讓十四爺回京裏把婚事給辦了。”善祿歎了一口氣說。

李以鼎說:“他也該辦一辦婚事了,難為皇上為著急這些年。他身為皇子,身邊福晉也沒有一位,說出去誰也不信吧,我看十六阿哥和十七阿哥都娶妻生子了。”

善祿說:“這些事勸他有什麼用,你不都知道的嗎,早些年不是還答應了皇上要娶和碩郡主阿蘭染的,可惜也怪她沒福氣,等不到那年秋天就沒了。我看十四爺長情得很,沒有娶過門的女子,不是也為她保留了福晉的稱號麼。”

李以鼎冷笑一聲,說:“他倒是的確長情得很。”

李以鼎進去見胤禎時,他正在院子裏舞弄長槍。他這日穿了一件朱紅紗四季平安的箭袖服,他舞得流暢,院子裏一時隻見朱紅紗影,和著長槍掃過的嗖嗖聲。李以鼎沒有見到京裏的人,便問:“京裏的人呢?”

胤禎沒有說話,倒是跟進來的善祿說:“已經安排他們去後院休息了。”

李以鼎撫了撫鼻子,問道:“那十四爺打算怎麼辦?”胤禎依然沒有理他,隻顧著玩長槍,善祿先前聽到胤禎對京中的使者說過的話,如今便複述給李以鼎聽:“十五公主不正好要嫁給科爾沁部博爾濟吉持氏嗎?”

李以鼎聞言,方微微一笑,說:“這借口雖好,可借不能長用。”

朱紅紗影微微一頓,長槍向兵器架上一掃,嘩嘩地一片響聲,他停了下來。婢女上前為他遞巾子,胤禎擦了額頭的汗水,善祿為來他披氅衣,胤禎擺了擺手閃開了。

那日晚間下了一場細雪,他在暖室裏翻書,看到明朝萬曆年間印本的《唐詩選》,他隨手一翻,翻到一有他批注的一頁——“看朱成碧思紛紛,憔悴支離為憶君。”他突然想起那日他從宮裏出來,打算去三阿哥府裏看她,保定匆匆過來,哭著對他說:“十四爺,小主子沒了。”

這一生裏誰也不能知道他當日藏在這書中的秘密了。

他想到這裏心裏猛然一痛,好像一把刀在裏麵絞來絞去。年幼的時候,初初讀到這一句詩時,他以為是看株成碧,他一直以為意思就是,一棵小樹長到碧樹參天,那是多麼漫長的時光,憔悴支離隻是為著記憶中的某個人。胤禎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胸膛的某個地方隱隱地疼痛,他受不起那樣的痛,雙手緊緊地握成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