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三章 一夜輕雷(2 / 3)

夜空裏突然傳來不知明的咕嘟咕嘟聲,婉兮猛然想起熏爐上的茶水。她回屋去提茶水,赤手握上燙手的陶瓷茶柄,她有些懊惱,又重重甩開去,卻正好甩到他的踏進來的褲腿上。滾燙的水撒出來,濕了一地。

他先責罵了她:“你慌什麼!”

因為語氣太過強硬,他自己軟下來又說:“我讓人去找個大夫過來。”她並不習慣有人這樣關懷,忙說:“不用,不用。”她一向怕麻煩的事情。

他上前握住她的手,她倒是燙得有種麻麻的疼痛。手掌心裏的有一道通紅的痕跡,婉兮說:“應該過一會就會消失。”她這下子冷靜下來,意識到他還握著她的手,他的手指修長,因為從外麵來的關係,非常的冰人。他的拇指正一下一下掃過她掌心發紅的地方,給麻痹的手心撫上一種清爽。她下意識想抽出來,卻被他握得更緊了些,婉兮心裏才有一點倉惶,卻見他半低下頭去,吻著她的掌心。

她愣了片刻之後,猛然將手抽了出來。一顆心跳得七上八下,把手藏在身後,生怕他再碰到似的。胤禎將一個精致小匣子,放在紅木嵌大理石的圓桌上,然後滿不在乎地對她笑了一笑,她倒覺得仿佛是她自己多心了。

胤禎說:“這裏有一百兩銀子。”

婉兮“嗯”了一聲,他不得不重複一次:“這裏有一百兩銀子。”難道他表達得不夠清楚明白。婉兮說:“早上已經有人送過銀子過來了。”

胤禎說:“你不是都散盡了麼,這些銀子不是拿給你饋贈旁人的,你留著自己用。”

他見她疑惑地看著他,忙補充說:“這不是聘禮。”他開始頭痛李以鼎出的這個餿主意了。

婉兮說:“可是無功不受祿。”這樣一個還算陌生的人提親就算了,竟然還深夜送來銀子,就算再迷糊的人,總該有些警惕的常識吧,因此她問道:“你幹嘛非要給我銀子呢。”她聽過催人要債的,沒見過逼人收銀子的。

胤禎說:“我怕你身上銀兩不夠。”卻是再也沒有的嚴肅表情。

婉兮呆了一呆,胤禎卻又笑道:“我還沒有娶你過門呢,舍不得讓你吃苦。”換了一副吊兒郎當的口吻。

婉兮麵上一紅,問道:“你——為什麼想要娶我呢?”

胤禎說:“書上不是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麼。”還是不太正經的樣子,仿佛怕太過正統了嚇著了她,也嚇著自己。

婉兮倒覺他這個人很輕薄,心裏竟然有些失望,因而勸他說:“書上也說,天涯何處無芳草。”胤禎這回在那大理石麵的圓桌旁邊坐了下來,又說:“奈何芳草連碧空,不是情有獨鍾。”

說得他非常一往情深,可是一往情深的人怎麼可能才見過她一次就匆忙提親。婉兮覺得他是個有趣的人,噗嗤就笑了。這一笑那尷尬的氣氛就蕩然無存了,他倒是輕車熟路,仿佛與她舊友重逢一般自在。坐在那裏悠閑自得,並不急著要走。婉兮有些不自在了,卻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熏爐裏埋了幾個紅薯,店小二走的時候埋進去的,她這會兒子想起來,她其實並不餓的,總覺得他在這裏,應當找些事來做。

婉兮問胤禎說:“你要不要吃?”

他說:“我不餓。”

她走到熏爐旁邊去,原本是想和他保持一點距離的,胤禎這會兒子又走過來,就在她身邊,比剛才還要近。那紅薯埋著久了,早熟透了。婉兮用食指試了一試溫度,她絕計是不能拿起來了,隻得說:“太燙了,涼一會。”

胤禎倒是一把就拿起來,見她有點詫異仿佛有點欽佩的目光,他笑著說:“我皮厚唄。”她又笑了。

婉兮咬了一口紅薯,見胤禎依然坐在圓桌的那一邊,並不打算走,卻也仿佛並不打算與她說話似的,隻是坐那裏看著她吃東西。婉兮清了清嗓子,正打算下逐客令時。

胤禎突然很親昵叫了她一聲:“婉兮。”她瞪大了眼睛,因見他的手突然靠了過來,就快要撫上她的臉。她本能地向後一縮,因為太過明顯,他的手也隻能停在空中,然後,他笑著說:“你臉上粘著東西呢。”

婉兮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低下頭胡亂地擦了一把,他笑著說:“還有。”溫柔地伸手在她的唇邊一碰。桌上的燭花因他的袖風微微一閃,明明滅滅的,婉兮一下子就站了起來,說:“時間不早了。”

胤禎好像並沒有聽到她的話,對她說:“掰一半給我。”

婉兮聽不懂,胤禎說:“掰一半給我。”

看著好像很好吃的樣子,他也想要吃吃看。婉兮這回倒是沒有聽他的話,站著不動。因為那紅薯她已經吃過了,再掰給他仿佛太過親密,斷然是不可以的。胤禎這時候站起來抖了抖衣服,又向窗外一望,倒很大方地從她手裏拿了過來給自己分了一半。她開口想要阻止他,卻見他揚了揚手,說:“這一百銀就當是它的價錢。”

可是這樣未免有點驚人,她又不是黑心的商人。婉兮又微微一笑,為他的孩子氣。

胤禎突然打破了沉默問:“怎麼樣你才肯答應?”婉兮沒有聽清,胤禎說:“我想娶你,怎樣你才能答案?”他向來不會婉轉,所以直接問她。這一刹裏,他的孩子氣的表情也沒有了。可是這樣問出來,仿佛才真正的孩子氣。

婉兮說:“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胤禎說:“你在懷疑我真心,但至少給我一個證明的機會。”

那天墨黑的一片,突然有一顆星子隕落。

婉兮美目微轉,便說:“好吧,既然你這麼堅持,我有一個要求。”

胤禎微微一笑,如釋重負,忙說:“你忘了我是誰,這天下沒有我不能辦到的事情。”

婉兮並沒有反駁他,指著那天空說:“我要天上的星星。”卻是再也沒有天真浪漫。

胤禎愣了一愣,婉兮對他微微一笑,有一種得勝的挑釁,世人如何能得到這天上的星星。半晌,胤禎說:“好,我給你天上的星星!”他那樣肯定的語氣連婉兮都有一種錯覺,如果他願意,星星也是唾手可得的。而他願意為她做這樣的事。

胤禎正在煩勞如何得到天上的星星時,另一個更大的煩惱接踵而至。

李以鼎從十五公主的儀隊裏傳了一封書信來,寫信的人是——四阿哥胤禛。書信攤開放在紅木案桌上,胤禎質問道:“你沒有告訴過我,送親的人是他。”李以鼎說:“你從來也沒有問過啊,再說上次我有問過你的意思,問你要不去巴圖林旗,你說不去。如今眼看著你不去,四阿哥過來也是意理之中的事情。”

四爺來的前一天,胤禎把善祿叫到麵前來。看他心事重重的樣子,善祿大約也猜到了,硬著頭皮說:“我看李大人說得也沒錯,梁姑娘到底不是她,十四爺玩一玩也就算了,別走火魔了才是。”這些天李以鼎每每說到婉兮的事情,胤禎都頗有些不耐煩,善祿見胤禎著蹙眉,沒有阻止自己說下去,便多說了兩句:“十四爺你這份心,奴才跟著你這些年,哪有不明白的。我明白,李大人也明白,平常裏說到那兩個字,都繞開去,怕你聽著心裏不舒坦。如今到這分上,梁姑娘……”善祿說到這裏,也不知怎麼勸下去,隻得一個勁地說梁姑娘到底不是她,到底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