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五章 月夜一簾幽夢(1 / 3)

這是她回到季際山別墅的第十天,窗外早已不是千裏冰封的北國,連季節都迥異,初春的綠色正在山間彌漫,放眼望去,那翠生生的顏色一路子翻滾到山下去。

這是淩晨時分,有著萬物尚未蘇醒前的一片寧靜,隻有一隻低空飛過的雛鳥發出清脆的嗡鳴,鳥明山幽,這山間越發的空曠起來。

她站在窗前,心裏卻是沸騰的,亂哄哄的,如那飛過去的幼鳥,撲翼飛過山間,以為看得更遠,可是放眼卻是茫茫然望不到頭的天邊。那樣的茫然,以一種孤寂的姿態。

客廳裏響起了電話聲,她略微遲疑,才快步走到白色地毯的邊上接起了電話,電話是古雅仁打來的,聲音聽上去似乎不怎麼好,他說:“實在是很抱歉,之前跟你約在今天,可是怎麼辦,我生病了。”

婉兮說:“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改天吧。”他道了謝,在掛掉電話前的一秒裏,婉兮聽到自己說:“方便的話,我去看看你吧。”

她向來獨來獨往慣了,他倒有些驚訝,婉兮自己也弄不清楚自己的心意,悄然無聲地有些變化,她自己也說不上來,仿佛於這樣的生活有點生膩,某些莫名的時刻,總想起另一個人來,另一個人……

窗明幾淨,印出她的身影,寥落地獨自一人。她覺得有些寂寥,她聽人說,當一個人覺得寂寞,是因為心裏惦記著另一個人,另一個人……

她打消了這個念頭,她承認她惦念著他,但那隻是因為她有些嫉妒他。嫉妒?對,沒錯因為他對著她笑的時候,有一種天真,不顧一切的天真。

古董店難得有不開門的一天,她從弄堂裏進去,這是舊式的弄堂,後門是一道矮鐵門,鐵柵欄的頂上有尖銳的角,一條一條發了黃鏽的鐵欄盤成造型誇大的花朵,如抽象的西洋畫。

她推門進去,那鐵門如怪獸發出“吱吱”的聲音,古雅仁沒有出來,病得這樣嚴重?她進去看到他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他的病倒沒有大礙,醫生囑咐他多休息。

“怎麼弄的?”她問。

古雅仁指了指天花板上那盞體積破大的吊頂燈:“換燈泡時失了平衡。”

婉兮說:“我還以為,這種事情你總會讓旁人去做的。”

因為他經常差遣她麼?古雅仁笑了笑,說:“既然來了,阿甲說明天來拿青花瓷。”

婉兮神色一僵,古雅仁問:“怎麼啦?”

她不得不說:“我沒有帶回青花瓷。”古雅仁有些意外,這樣的事情是第一次。

他緩了緩說:“也不礙事,那我先回他說沒有貨。”他繼而一想,覺得有些不妥,便問:“發生了什麼事?”她低下了頭,搪塞說:“沒事。”他看出她的不多言,卻也不方便直問,挑了些無關緊要的來說,這一聊聊過午時。

婉兮離開古董店時,午時剛過,初春的太陽即使在午時也不灼熱,反倒有些薄薄的,紙片似的,並不暖和。婉兮心念一轉,倘若順利的話,太陽落山之前,她可以回到這裏,帶著她要的青花。

濃霧小徑引她去到的地方依然還是在函穀城,她歎了一口氣,如果隻能是這樣,她也隻得去城裏店鋪裏試試運氣。

她來的時候,是函穀城的清晨,城門剛剛才打開,冬日裏陰霾的雲還厚重的懸在頭頂,霜氣還沒有散去,城門上有一層如鹽的冰晶。呼一口氣出去,白霧的一團。

這是生意人的最佳時辰,挑貨的郎中腳下有節奏的起落聲,雜貨店馬車撒下的馬鈴聲,行路人的輕聲慢語,那些細小的聲音彙聚在一起嗡嗡地,卻並不嘈雜。於這些的清晨,反倒有種耳語的親切。

城門的那邊,清晨的街道上有一列士兵整整齊齊地一路小跑過來,他們在外城門牆角下停往了腳步。為首的那個士兵從手中卷軸裏抽了一張告示,旁邊一個士兵接過來張貼在城門上。挑夫和路人不約而同地望過去,告示的字文細小,隔得遠了隻看到底下一行赤色大字,卻是尋醫的。

那守城的士兵見了有些納悶,問那為首的士兵:“是這份麼?昨天聽風說十四爺要攻下西林山,還以為今天有軍令下來,怎麼是這個?”語氣裏有些失望。

為首那士兵說:“早上才從李大人那裏拿過來的,應當是了。”

婉兮剛進了城門,倒無意聽見這一段對話。她向那告示掃去一眼。李大人,李以鼎?他要尋醫?

而她仗著有青玉璧在身,簡直來去自如。

駐守府別院的西廂房有一個很大的院落,四角落著槐樹,左右是練習用的兵器架子。架子上一排各色兵器,樸刀、勾鐮、蛇矛,那些長而鋒利的兵器,原來就不那麼討人喜歡,被露水侵濕,更讓人畏懼。

西邊窗葉被支開一道細累的縫隙,婉兮站在窗下,聽到屋子裏有輕細的響動,是倒茶水的聲音,腳步聲。隔著窗,婉兮看到一個婢女在向暖爐裏加炭火。

婉兮就站在窗下,直到那個婢女離開,她從窗處陰暗處出來,腳踏響枯樹葉,清脆的一聲響。窗內的人問:“誰?”

婉兮微一遲疑,沒有出聲,窗裏的人也就沉默了。可是過了一會,窗裏的人說:“走了麼?”

婉兮轉身推開了房門。梨花木的屏風擋住了內屋的一切,那屏風是蟬翼紗,用金絲繪出大朵大朵的九月菊,堆紗維縐的,有一種富麗的華貴,那些菊與菊之間,光線透過去隱約看到內間榻上半臥著一個人。

大約覺得有些狼狽,他倉促地想要坐起來。

婉兮說:“你的腿?”

胤禎倒不回答,笑著說:“你來了。”這個時候不可避免說些關心的話,婉兮咬了咬唇,仿佛無論怎麼說都極怪異。

胤禎說:“倒杯水給我,可以嗎?”水壺裏的水是才換過的,溫熱的,他喝了一口,又將杯子遞給她。她就站在他的床邊,胤禎說:“外麵很冷吧?”

這樣的對話非常家常,使她有種異樣,仿佛極親切。

婉兮又問:“你的腿?”

胤禎說:“我本來還讓你好過一些,才不說的,你這麼追問,你要對我負責麼?”他語氣輕挑,卻又極埋怨地說:“可你過了那麼久都沒有來看我呢。”十足的孩子氣。

婉兮說:“我以為……”

“以為我沒有事麼?”

婉兮說:“既然是因我而起,我一定會想辦法治好你的腿。”

胤禎說:“當真,若一輩子都治不好呢?”

婉兮愣了一愣,說:“你的腿不能行走了麼?”

胤禎說:“我倒希望如你所願,可惜,大夫隻是讓我靜養幾日。”語氣非常失望。

婉兮這才鬆了口氣說:“那就好。”

“你這樣就不必負責了麼?”他追問。

婉兮方才笑道:“那這樣好了,我可以為你實現一個心願。”

她想了想補充說:“最好是天下難求的珍品,越難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