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六章 春風十裏柔情(2 / 3)

也許是因為練槍時用力得太久了,他的手有些顫抖。他將自己沉到水底,屏住呼吸,再冒出頭來,水花四漸。他想起她的笑、眼神和紅唇,她的發絲,她身上的馨香。他憶起了某個傍晚,他撞見的不該撞見的場景,溫泉中的肌膚,凝霧的香肩。如今那些濺落在房間裏的每一滴水珠,滴滴都是煎熬,反射著她的一切,他越是勸誡自己不能去想,偏偏想起更多,那些平常仿佛不曾留心的細節一一浮上心頭來。

他終於淋浴完畢,從屏風後走出來。房間裏坐著一個妙人兒,聽到他出來,轉過頭來。婉兮幾乎是轉頭的同時,馬上再轉了回去。胤禎赤裸著上身,她背著身說:“你怎麼沒穿衣服?”他一本正經地說:“我知道。”

胤禎問道:“不是讓你去睡嗎?”她側身指著桌上說:“廚房熬了點粥。”他點頭應了一聲,一切都正經得過分。然後,他下了逐客令。

婉兮說:“那你記得喝粥……”她想他折騰了大半夜,吞吞吐吐地說:“你應該也餓了吧,吃完早點睡。”

胤禎那裏睡得著,可她又來添亂。婉兮站在燭火旁,那些暗淡清勾勒著她的輪廓,卻是細致入微的清晰。他不記得他怎麼和她對話,直至她離開,他隻記得那些燭火在她身上跳躍的光澤。他完全睡不著,他再起來練槍,直至大汗淋漓。如此再三,天色已從深默色轉成深青色,破曉就快來了。

他也不知道這是第幾次收槍,房門突然被她推開。他心驚肉跳,她困倦著小臉,眯起眼對他說:“胤禎,你別練槍了,我好困哦。”有一些嬌縱的意思。

一念之間,他隻是一念之間。

婉兮突然清醒過來,卻還是有點微醺,因他的氣息全數氤氳在她臉側。

一念之間,她也在一念之間。

她回吻了他。而那吻一發不可收拾,更給他無言的鼓勵。他不需要她的同意,雙掌一揮,她的領口滑落下來,春寒料峭,露在空氣中的肩頭微微一顫。胤禎突然清醒過來,這一回,他卻沒有放手,隻是低聲問她:“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她困惑地望著他,眼睛裏汪著一潭水,無限深邃,讓他沉醉下去,永不翻身似的。

他不要她的回答了。不需要了,他的決定讓他有種蠻橫的衝動。他將她抱起來,床幔的一邊被掛了下來,流蘇一蕩。他吻她的項頸,低不可聞的聲音說:“你沒得選擇。”

可胤禎到底有點心虛,他後來睡得不安,有好幾次昏沉醒來,驚覺她已離開。可是她還安好地睡在身側。自然的天光中,她皮膚宛如凝脂,他吻了她微露出來的肩頭,她並不知情,他倒犯起無限遐想,想起她蹙著眉頭叫他胤禎的模樣。

他擁著她入懷,天亮的時候,終於沉沉睡去。

胤禎是在一陣開門關門的聲音中驚醒的,他瞬間睜開了眼睛,空蕩蕩的床上隻有他自己了,窗門緊閉,像是人已經走了多時。胤禎匆匆出來,婉兮房門倒是開著的,幾個婢女正在打掃收拾。婉兮呢?

有個婢女說:“姑娘淋浴之後就出去了,好長一會兒了。”

胤禎的心都收緊了,卻故意沉著地問:“去哪了?”婢女搖頭不知,他怕她惱了他,躲著不見他,胤禎正打算讓善祿全城去找。卻聽另一個婢女卻說:“好像是跟著花翁去後山了。”

駐守府的後院通向一座低矮的小山,蒼翠其間是高大的柏木。胤禎在一條石道下看到婉兮,那著一條石階蜿蜒在山間,左右都是樹木,古階兩旁茂密的樹枝在空間交彙形成一道綠色的拱門,遮天蔽日一般的,陽光卻從這層層疊疊中篩漏下來,好像輔就一條黃金道路。

婉兮站在石階的最下麵,她換上一件白色的春裝,也許因為才淋浴的關係,頭發蓬鬆地束在左右肩頭,她一點妝容也沒有,是自然的清純,細長彎曲的眉毛下,汪著水的明亮眼睛,她笑起來,嘴角若有若無的酒窩帶著一些俏皮。不知道花翁在跟她說什麼,她笑了起來,她從石階上離開,想去攀折野地裏的小花。

可是離得太遠,婉兮有點夠不到。身後有人伸出手來,摘了花,遞給她。婉兮微一側目,看到他衣襟的下擺,她倒有點不好意思了。她不回頭,細數那花上的花瓣。那花翁倒是認趣,見了胤禎,便對婉兮說:“姑娘,那我先走了。”

婉兮微微欠身,直至花翁的身影不見,方轉頭對胤禎說:“你醒了。”若無其事的。

他心頭卻堵得厲害,拉住她說:“我……我錯了。”

婉兮微微一怔,卻有點生氣,他錯在不該說這樣的話,仿佛她是被犧牲的。

胤禎倒有些不知所措:“你……我……”

婉兮說:“我是心甘情願的。”這話一口,她就後悔了,好像她多麼急切似的。

她一甩手,對他嗔怨:“以後不準提這件事!”

胤禎倒以為她是真惱了他,急於辯解:“我會對你負責。”

婉兮倒急起來,問:“你要怎樣,要娶我麼?”

胤禎說:“如果你想,我自然會娶你。”他原是一片赤心可鑒的,可偏那樣不會說話,婉兮懊惱地把手中的花擲到他身上去:“不稀罕!”半是生氣地轉身上了石梯。

以為她生氣就會不理他,可後來她說:“我想跟你回京城。”

雖然事情的發展讓胤禎有點始料不及,總讓他有點悲喜參半。他自然希望她能留在他身邊,隻是回京城,他又猶豫了。京城有太多變數了,那是他所不能控製的,倘若皇上、額娘、四爺還有馬爾漢家知道她和她原長得這麼像,會發生什麼事情,那是他所不能控製的。

倒不是因為京裏催他回京的書信越來越頻繁,隻因那日婉兮說,我想跟你回京城。他拒絕不了她的任何要求,而他愛她的方式——她也許還未發覺——是傾盡所有的給予。所以,在闊別多年之年,胤禎有了回京的打算。

善祿去找李以鼎商議行程。如今要回去了,李以鼎倒有些感觸。

李以鼎隨胤禎離開京城的那一年是康熙四十八年。那一年春天翠翹沒了,那一年秋天皇太子胤礽被廢入獄。那一年冬天他追隨於胤禎離開京城……

如今善祿來問他如何安排,李以鼎沉思說:“十四爺要回去,自然由著他回去。”

善祿問:“這個我倒不擔心,隻是你的事,我是說八阿哥那邊怎麼辦?”

恩怨情仇,真不是一句二句能說得清楚,李以鼎輕歎說:“事隔多年,想必應無事。”

善祿說:“那倒未必,八阿哥素來有野心於朝政,世人有目共睹,他也是太子的最大威脅。”

李以鼎笑說:“你倒真為我著想,我於八阿哥來說是他曾經布下的一子壞棋,以防萬一應當除之而後快。”

善祿點了點頭:“回京城就是四麵楚歌之勢。”

李以鼎倒很坦蕩:“我倒想要瞧一瞧。”他微一頓說:“再說如果十四爺將來想要位臨九五,我們必須要回京城。”

善祿啞然:“你相信占木拉所說之話。”

李以鼎:“他臨死前,特托付於我重任,我立過誓。既然十四爺想回去了,我們就回去。先密書一封遞於隆科多,讓他早做準備,再派人向京裏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