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
毀掉的永遠無法修補的視力,毀掉的永遠無法飛翔的羽翼!
如被黑暗吞沒的絕望感蔓延全身,李李翔掩住雙眼,為什麼,他,會出現。
“朱利安……少爺。”
低喃的聲音,是隻能自己聽到的語句。
在那個如星星般遙遠的偏僻星球上,被城堡囚禁的少年,現在看來……已經逃出來了啊。
一瞬間的平行過後,直升電梯由可平視的視線中迅速離開,向上升去。
像是被抽取了全部的力氣,李李翔滑坐在階梯上,克萊爾驚慌不已地忙扶住他。“老大,你怎麼了,你的臉色……”臉色慘白微透青氣,是驚嚇過度的神色。
“……太,太高了,我忘了自己有懼高症。”口張張合合幾次,李李翔許久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真可笑。他究竟在害怕什麼?真是太可笑了。他現在改變這麼多,根本不必擔心再被認出來。況且都是他自己嚇自己。時間是遺忘的最佳武器,他並沒有讓人念念不忘的魅力。
強迫自己微笑,李李翔搖搖晃晃地按著扶手站起身向格瑞準將說道:“真,真對不起,我實在沒辦法再呆下去。我就從這裏上走廊,而後坐直升電梯到會議室吧。”
因為李李翔的臉色真的像就要在下一秒昏過去般難看,格瑞準將點頭同意道:“你自己要小心了。”
阻擋薩姆的攙扶,李李翔獨自上了走廊,目送螺旋電梯緩緩上升著,他仰頭揮著手和同事作短暫的告別。
腳步漸漸加快,最後變成小跑,走廊的地板上寫著四十三的數字,盡頭連接著相同的樓層。
手掌滑過圓弧形的扶手,李李翔上了四十三層樓,沒有心情打量各國精心布置的展覽室,他根據地板上的文字標識迅速找到一間正在下降的電梯,在電梯停住,透明的門還未開全之際,他便迫不及待地鑽進去,幾乎同時按上關門和下至一樓的按鈕。
“咦?我在十九層下啊。”穿著黑色西裝不知是哪國代表,大腹便便的禿頭男子叫道。
充滿殺氣的眼神瞪過去,李李翔冷冷地喝道:“臭老頭,不想死的話就給我閉嘴!”
冷冽的氣息彌漫,電梯內僅有的幾個人紛紛閃避,全都擠在電梯的另一角,禿頭男子退得最快,他在國內還有極美好的政治生涯,沒必要在外國和情緒不穩的瘋子起衝突而失掉性命。
電梯就像沒有下降一般一直懸在空中,李李翔第N次看向電梯顯示器,上麵顯示電梯正常運行,並沒有故障。
心如火焚中,電梯終於停下,李李翔埋頭就衝了出去,用力撥開擋路的人,他向大門口跑去。
即使不認得他也好,即使沒發現他也好,在那個人所在的城市,他不想多呆一秒。
“咦?是工作沒做好嗎?陛下怎麼又下來了……”
身邊跑過去幾個穿著皇宮侍衛製服的男子快速交談著,李李翔直覺地向後頭看去,向下穿越一層層走廊的透明電梯,肉眼應該無法看清的距離,卻在她瞳孔中映入清晰的影像,用力捶著透明微綠的門的金發男子,聽不到聲音的叫喊,口形是“萊萊亞”三個字。
一定還在做著噩夢。
一定是清晨的噩夢沒有醒來的關係。
用幾乎要跌倒的跑姿撞開大門,李李翔跑出總部大樓,恒星的光灑下來,他卻還是覺得寒冷。
迅速彙入人流之中,李李翔在人行道上用力奔跑著,身後追隨著激烈無比的音樂,無法呼吸,肺部幾乎要爆炸一般地狂奔。
一定一定隻是噩夢而已。
終於沒辦法再向前跑一步地,李李翔慢慢停下來,氣血翻湧。他幹嘔幾聲,卻什麼也沒吐出來。靠在路旁的欄杆上微微休息了一下,他又拖著酸疼的腳慢慢向前走去。
現在到哪裏去呢,總之沒辦法再回酒店了。摸了摸兜,幸虧錢和基因卡都在。
思緒紛紛亂亂、情緒恍恍惚惚,為什麼,他隻求平凡無波地過一生,為什麼又讓他陷入過去的噩夢之中。
冷靜,一定要冷靜,如果想逃掉的話……
宇宙港口。
沒有錯,趕到宇宙港口,坐最近的一班飛船離開,去哪裏都好,隻要離開海文思。
伸手招了輛出租車,李李翔坐上去說道:“請到最近的宇宙港口。”
司機看了一眼疲憊異常的客人,忙選了一首輕柔的樂曲播放。“先生,由這裏到最近的海北機場要一小時左右,如果覺得鬱悶的話有電子圖書可以閱讀。”
李李翔點點頭表示知道了,他座位旁邊便有個巴掌大的電腦屏幕,他先戴上耳機,而後在屏幕上按了幾次,選擇“笑話故事”的選項後,便躺靠在座位上閉目養神起來。
出租車在低空高速行駛著,坐在車內感受不到一絲不適。耳機內傳出諸如“有關丈夫受妻子管製的不幸”的笑話,李李翔卻沒聽進耳中。
二十一歲……遇到那個人的時候,他也不過像現在的他這麼大年紀……如花般絢麗的十九歲啊。
他那時受父親影響極為討厭刻板的生活,也想象父親一樣成為商務船的船長。因聰慧和努力的關係,他已成為父親的副手,更通過了星際聯盟的飛船駕駛官九級考試,偶爾在商船上擔任代理船長一職。父親已答應他,等他滿二十歲,便貸款給他買部商船,讓他能獨自完成一段長途商運,為成為合格的船長而進行艱苦的必然的修煉。
可以預見到他以後的生活會如何自由肆意,成為追逐慧星之尾翼的自由商人。
即使到現在,他有時還會夢到絲絨般藍黑的天空,如鑽石般閃耀的繁星,身體浮在空中,感受不到重力的輕盈快樂。
如果沒有那次意外……沒有那次意外的話,這一定不會是醒來後隻能悵然若失令人心酸的夢。
在一次商務航運中,父親的商務船遭遇到海盜船襲擊,被對方的飛雷擊中船尾。被父親硬塞進救生艙的他,眼中最後的印象是逐漸遠離的像在黑夜中如煙花般爆炸飛散的飛船。
在因與大氣層劇烈摩擦而劇烈震蕩的救生艙裏失去意識,醒來後他已被人救到療傷的水箱中,透過半透明的液體,他總是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
後來他才知道,父親在緊急之間給救生艙設定的逃生路線便是讓救生艙降落向離飛船最近的有人類居住的小行星,避免救生艙內的他在燃料燃盡後要在宇宙空間受盡飄流之苦。
而他墜落之地便是那個人所居住的行宮……於是便成為那個人的所有物。
被父親舍命相救的生命啊,卻隻是旁人眼中如玩具地存在,是怎樣不堪的事情。
手捂著臉,用力壓著眼眶,早已發誓不會再想起那屈辱的過往,哭泣、無助、恐懼全是軟弱者的表現,他不會再變得脆弱。
“……先生,先生……”
迷迷糊糊中似乎聽到司機的說話聲,李李翔睜開眼拿下耳機:“到機場了嗎?”
“不是,先生,是你的手機在響。”
出租司機提醒著,李李翔把皮夾又裝到褲兜裏,改掏出放在禮服內兜的小手機。
打開鑲水晶的機殼,按下接通鍵——
“老大,你在哪裏?”在薩姆的立體映像還未顯現前,他的聲音已傳了過來。“不知道為什麼會議取消,會場也在封閉中,據工作人員說大樓發現有爆炸物,我們正在撤離。你該不是又躲在哪裏睡著了吧,手機打半天你都不接聽,不管消息是不是真的,你趕快離開聽到嗎?我們沒必要成為恐怖活動的犧牲品。”隻有真人一半大小的虛擬頭像,滿麵皆是焦慮之色。他頭像後不時有人影閃過,看得出會場極為混亂。
“我沒事。”李李翔想回個笑容卻失敗了,“我沒事,沒有比現在感覺更好了。”不想再談話地,李李翔終止通話,並按下關機鍵。
由於極速飛行的關係,窗外掠過的景象呈線形。李李翔按了按額角問道:“還有多少時間到機場。”
看了一眼航路圖,司機回答道:“大約還有二十分鍾。”
伴隨著一閃一閃紅光的“嘟嘟”聲,是公司總服務台來電,司機順手按下接通按鈕,柔美的女聲響起:“銀河曆448年十月二十八日上午十時三十一分,帝國交通部下達命令,海文思市內所有動能車輛一律停止行駛。本公司所有出租車輛無論載客與否請立刻停車並盡速與本公司聯係,違者後果自負,乘客如有不滿可上訴至服務部,公司會斟量賠償損失……”
“咦?怎麼會有這種奇怪的命令,所有動能車輛說停便停,想把海文思變成一座死城嗎?”司機難得地發起牢騷,好不容易才接到一趟生意,上麵的人隻一句命令便讓他辛勞泡湯。
“先生,真是對不起,前麵就有一間旅館,我把車停到那裏可好,還是我們都等等,看看這命令是不是發錯了,然後再送你到機場。”
手搓著額頭,李李翔想笑卻笑不出來。封閉的會場,停運的交通,下一步是什麼,全市戒嚴嗎?低歎一聲:“真是個任性的孩子啊。”
原本想熄滅燃料緩緩下降的出租車司機因李李翔的動作驚嚇地僵直了身子,手中漫不經心地把玩著路德亞製最新型的光束槍,李李翔漫不經心地問著:“如果違背上麵命令的話會有什麼後果呢?”
“會,會被罰款吧,我想。”就怕客人手上的槍支一不小心擦槍走火的,司機戰戰兢兢地回答。這客人看來長得清清秀秀斯斯文文的,沒想到竟是個恐怖分子。
李李翔朝司機笑了一下,臉色慘白如雪,眼瞳卻黑得懾人。
“失掉錢財還是性命,你的選擇呢?”
海文思的宇宙港口,海北機場,巨大的候機廳內人來人往,人聲嘈雜,看來機場還未被封鎖。放下懸空的心,暗自對被他打昏的司機說聲抱歉,李李翔不浪費一點時間地跑到谘詢台,詢問最近時間起飛的太空船航班。
“最近啊……三個小時後有飛往貝尼羅的班機。有沒有更近的?嗯,一個小時後有飛向塞克斯的航班,不過是貨船……”電腦上突然畫麵一閃出現幾行字體,小姐以為是病毒地嚇了一跳,但定下神來才發現是機場發布的內部消息。她抬眼看向櫃台前魂不守舍的男子,雖然覺得他不問目的地隻注意時間太過怪異,但仍揚起職業笑容道:“這位先生,你真的好運呢,在二十分鍾後將要飛往亞頓的飛船,原本已經滿員,但有一位老先生因心髒不適而下機醫療,空出了一個座位。”
“真的?”
驚喜躍上眼眸,原本死灰般的麵容因突來的希望而變得鮮活生動,令谘詢台的小姐失了失神。交上基因卡補了機票,李李翔隨著機場人員踏上長長的輸送道進入機場。
停泊在港口眾多的飛船令他心中升起莫名的興奮之色。在機場人員的帶領下,他加快腳步走到一艘過於巨大的飛船麵前。
“好先進,是火鳥七七一還是七七二呢。”被超豪華的客機震懾住,李李翔無意識地低喃著,而心中的快意不斷擴大,竟讓眼角染上笑意。
隻離自由一步之遙啊。
艙門打開,舷梯降下,李李翔踏上一級階梯同時向上看去,離地十公尺的艙門,似乎有人站在門口,與陰影疊落,看不清晰。
“捉到你了呢,萊萊亞。”
由上落下的輕柔溫潤的話語卻如重錘般擊在李李翔的心髒,令他心神俱裂,身體仿佛承擔不了心理重負的,他踉蹌後退,跌坐在地上。
如果這是噩夢的話,為何還不醒來。
雙手捂住頭,李李翔竭斯底裏地大叫起來。